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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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砧山浮繪
少年打工時 大甲西 落地窗外 雲間 一幅霧濛濛 切角平整 鉛黑的鯨 翹著首 高飛 青年戎馬時 大甲東 陽光的油麻菜花田野 親征登上 國姓廟、劍井 啜飲欖仁葉茶 遠古海口扇狀的水流騷動 轟然直矗台地 剝裸了紅礫土丘 獵獵地俯瞰藍圖 中年時 沉靜遙念大甲溪 捲風啊狂沙草 歡欣鼓舞 猶然搖響夢底那張 梳順的滿天星斗 願化身輕燕乘南風 寄出待回的青春明信片 已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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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悲歌 ──話說《老枝伯仔》
儘管其好友勝國仔和明如時常加以勸導,然都無法改變他對春蘭的憎恨,林萬枝剛愎的個性,與年輕時的憨厚完全不一樣。難道跟之前被抓到新生大隊刑求逼供、承受身心雙重苦難有關?或是被以匪諜罪名判處十二年有期徒刑、出獄後又面對老婆討契兄的醜事而心生不滿,以致造成他心理上的不平衡?總而言之,它與動盪不安的時代有密切的關聯,如果是太平盛世,想必一切都不會發生,也不會有《老枝伯仔》這個故事的發生。 倘若沒有透過這部小說的詮釋,年輕一輩又如何能知道爾時島民身心所承受的苦難和折磨。因此,我留下的不僅僅只是一部小說,而是把彼時島鄉的情景,以文字記錄在這座島嶼的文學史上。即便不能為島鄉寫歷史,至少我已善盡一位文字工作者的職責,為生我育我的土地,留下一些值得緬懷的篇章。縱史它是一個悲喜交加的故事,但人生不就是如此構成的嗎?設若只有悲沒有喜,或是只有喜沒有悲,都構成不了人生。蘇軾「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詞句,或許就是人生最好的寫照。 當這部小說脫稿後,理應不該再說些題外話,可是內心仍有諸多的感慨,禁不住想再談談老枝伯仔這個角色。儘管他承受身心的磨難後個性變得剛愎,始終不肯原諒背叛他的春蘭,甚至經常罵她袂見笑、討契兄、臭查某。而當春蘭即將離鄉赴台依親時,冀望看到的是老枝伯仔寬恕她的眼神,但她非僅等不到,甚而還聽到長長的一聲「喀─」準備吐痰的聲音,然後「呸!」朝前方猛力地吐去。若依島鄉的習俗而言,這口痰是一種鄙夷人的「臭瀾」,也就是所謂惡臭的口水,更是對人的一種羞辱。故此,誰也不願意被人當面吐臭瀾,因為被人吐臭瀾會「衰」。 春蘭除了衰運連連被吐臭瀾,竟還隱約地聽到老枝伯仔的罵聲:「駛恁娘卡好咧,袂見笑的臭查某!」但即使他表面不屑,卻又口無遮攔粗話連篇,然並沒有像之前有罵後的快感。只見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喉頭一陣哽咽,目送車子疾馳而去。可見他只是嚥不下春蘭討契兄讓他戴綠帽子,以及必須承受村人鄙視的眼光,與顧及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而積壓在內心的那股怨氣。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還有什麼不能化解的問題呢?誠然春蘭不守婦道、違背傳統,有錯在先,但老枝伯仔為何不能體諒她當時的處境而選擇包容。也許,人一旦要分開、要遠離,才知道情字的可貴,然後感到不捨。縱使他白目,並非是一個無情無義之徒,這莫非就是老枝伯仔當時的心境。 或許隨著春蘭的離鄉,以及兒子擁有留美學者的光環,其歷盡滄桑的身影與年輕時討契兄的醜事,也會隨著歲月的更迭,深鎖在鄉親的記憶裡。一旦老一輩絕口不提或逐漸地凋零,年輕一輩又如何知道他們村子裡曾經發生過這種事?久而久之,勢必會湮沒在歲月的洪流裡……。 然而,當這篇小說於2019年6月1日起,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連載時,8月3日主編轉來一封自稱國家文學博士、大學退休教授林先生的投書。 主編姑隱其名,我也不便打聽此君係何方神聖,仔細看看,一位國家文學博士、大學退休教授的投書,其文筆亦不過爾爾,錯別字更是不該。儘管我沒有受過完整的學校教育,但卻在文壇耕耘多年,認識的博士學者專家或作家無數,如果我的文章需要刪減,也輪不到像「林博士」這種「國家文學博士、大學退休教授」來「義務效勞」。於是就事論事,我回覆主編說: 「建騰主編:老朽對金門這座島嶼的歷史背景與發生的故事比林博士清楚,多少也懂得一點小說創作的原理,人物刻畫與心理描寫更不在話下。文中春蘭為什麼會『討契兄』,怎麼才算討契兄,總得把當時人物的心理狀態透過文字向讀者交代。而且現在已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依情節的需要適時描述一點性關係並不過份,所以我對自己的作品負責任。 何況,我們現在置身的是一個開放而多元的社會,小學生都必須接受性教育,難道成年人不能談性?小說創作者因情節的需要不能有性的描述? 總而言之,我的小說是寫給生成在金門這座島嶼的鄉親和海內外認同這段歷史的讀者們看,既然林博士有高人一等的道德層次和學識,他可以選擇不看,而無權干涉我創作的方式和描述的故事內容。如果林博士還有其他意見,請把我的信箱告訴他,由我直接來回覆,以免造成你的困擾。」(上述係與主編對話的內容。) 對於林博士這篇投書,我是不認同的。如今,這篇十萬餘言的長篇小說已連載完畢,來日出書必須受到海內外廣大讀者的檢驗。到底《老枝伯仔》這篇小說是「有數的敗筆」,還是有其「歷史性」與「可看性」,就請讀者們來評斷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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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
興喜就是一個妄為 橫臥北風龍潛的座向 指天指地劃乾劃坤 四荒八亥滾滾紅塵洶湧 只是一個酣聲而已 七進大堂一炷檀香鎮定呼吸 歲月很靜很靜的走過 躡手躡腳青春像繁花無聲開謝 那些擊掌塊肉碗酒的吆喝隕落如妳 顫顫走過的光采 遠了點的喜悅猛然暈開 像一朵教室前廊下玫瑰 在心哪裡渲染一幅風景畫 讓記得妳的分秒 知道我是這麼想著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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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夫時間
自從接觸料理後,才知道流理台是神聖的地方,不容被第二個人進入。因為烹煮一道菜,需要事前的準備與構思,然後進行烹煮前的備料,以及開始烹煮後的調味,那是不想被打斷的時刻。所以,曾有人說,廚房的流理台,只適合一個人在,也適合一個比較開放式的空間,可以隨時取用不同的食材,以及調味料。真正開始料理東西給妻子,我才明白這句話的精髓,因為老家的流理台不大,大概也只能容納一個人進入,偏偏那個水龍頭,都是家人沖洗水果、食物的地方,所以覺得相當困擾,只要在烹煮時間,就會有人進進出出,然後三不五時就被打擾了。 更重要的是,明明當天已經講好由我掌廚,其他人還是想來協助,或是突然要使用流理台,這就讓我很困擾,所以,我只好跟大家約法三章,如果今天說好是我料理,就不要走來走去,以免影響效率。當然,這也跟空間的大小有關,我也希望有助手可以在一旁協助,可是那就只能容納一個人,而且可以擺放的空間有限,倘若有兩個人,也沒辦法做兩個人的事情,變成要等來等去,影響烹煮時的效率。所以,與其這樣,倒不如一個人完成就好,其他人就在客廳看電視等著吃。 而我的煮夫時間,於是展開,並不是妻子不願意料理,而是我喜歡料理,喜歡看到吃到我煮的美食時,大家滿足的表情,當然,我也想知道有什麼要改進的空間,如果經常性的烹煮,那麼就有機會可以改進,改進過後,那麼也能讓一道菜圓滿,不至於大家要因為避免浪費,而勉強吃下不好吃的食物。而真正在料理,就會進入一種順其自然的狀態,那當然不好一面看食譜,一面製作,最好還是可以事先就演練一下,然後稍微把流程步驟整理一下,到了真正煮的時候,一切就很簡單。 於是,那就有種標準作業流程,最好的方式就是事先備好材料,同時把需要用到的調味料也一起準備好,然後找到適合用的鍋具以及盛放的容器,那麼就只是烹煮時的時間與技巧了。不過,現在有很多是現成的料理包,不用花費太多的功夫,只要把料理包蒸熟,那就可以上桌了。但是,我還是喜歡從零到有的感覺,那種把許多食材變成一道菜,是多麼好的成就感,然後煮出來的味道一點都不違和,可以百分之百的還原自己所研究的那道菜,甚至可以超越那樣的味道,這確實是一個目標,也是一個在過程中始終注意細節的關鍵,畢竟一道菜的每個環節都是緊緊相連的,絕對不是單一面向,也不會是毫無關係,如果要把菜煮好,那麼就得把所有細節做好,這絕對是所有料理人的心得,當然也是我自己的研究心得。 開始烹煮,就是我的煮夫時間,我會對於所有的細節都很重視,一點都不馬虎,我會對所有的批評指教感到誠惶誠恐,因為想把每一道菜做好。完成之後,拍個照上傳到臉書,然後紀錄今天的成績,就好像一種美食日記,慢慢累積,然後累積到一個可觀的程度,或許很多的菜色都能得心應手,甚至可以越來越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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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終究會遇到讀者
學弟想要投書媒體,來請教我的意見。我覺得學弟的文筆好,所以提醒他:「寫作這件事要把眼光放遠來看,不要計較一時的稿酬高低,而要考慮發表後的影響力。」這是我自己的體會:當文字公開發表後,無論是在傳統紙媒或網路媒體,其實文字的影響力,有時可能超越原本自己的想像,而我就有兩次難忘的經驗。 有一次,我把軍中經歷投稿報紙,內容描述一位當時在軍中接觸到的好長官,他一方面要求嚴格,另一方面很關心我們。文章見報後,我收到許多迴響,在網路上也被轉貼,最令人驚訝的是,接到陸軍司令部湯上校的電話,我嚇了一跳,因為已經退伍多年,一開始以為是詐騙集團。他表示,他們在報上讀到我的文章,根據作者姓名,從後備軍人的通訊資料找人,一個一個打電話,最後找到我。 湯上校說,現在募兵制遇到困難,國軍需要這樣激勵人心的文章。後來才明白,湯上校特意打電話給我,主要想請問我筆下的長官是誰,他們問過文中提及的所屬單位指揮官,對方說他們有相同綽號的軍官,但只是少校,不是我文章所稱的中校,陸軍司令部為謹慎起見,因此向作者求證。 跟湯上校討論後,確實是這位少校沒錯,不過因為他相當資深,所以我退伍後的記憶有誤,以為是中校。湯上校說,自己以前待過戰鬥部隊,下過基地,也認識這位軍官,湯上校還跟我解釋他沒晉升中校的原因。湯上校表示,他們會好好表揚這位軍官,並說:「我代表陸軍司令部感謝你。」。 還有一次,行政院所屬部會的某位部長透過秘書聯繫我,請我寫一份文稿。當下我受寵若驚,心想自己怎麼會被部長認識?部長秘書說,部長看過我的文字,所以想請我幫這個忙。其實,自己不確定部長在哪裡看到我的文章,是在網路媒體或報章雜誌看到? 雖然隔天一大早還要上班,但下班後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讀完部長秘書傳給我的政策資料,然後熬夜寫文稿,在隔天凌晨兩點半交稿。老實說,最後公開的定稿已非我交付的版本,部長秘書解釋,這份文稿經過好幾手,其實是一群文膽的集體智慧。 如果說整個政策有十張牌,我從中選出三張牌主打,後來的定稿也使用我選的三張牌,還有一些核心概念,也是出自我交付的版本。雖然這已是往事,當初基於「為國家做一點事」的單純想法,接下這個不支薪的超級任務,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近日閱讀作家余華的隨筆作品《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對於寫作又有新的體會。作者在文革開始那一年進入小學,文革結束那一年高中畢業,這本書談他的童年、生活、閱讀與寫作等人生經歷。余華在這本書的文字,有一種飽嘗世事後的豁達與幽默,不知為何,我覺得他在書中說的很多話,像是對著我一個人說的,這本書觸動了我,成為這段時間的隨身讀物。我完全明白他說這些話的內在意義與心理感受,我想自己是他在這本書對話的讀者。 世界上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也沒有誰的人生是可以替代的,每一個人都在經歷著屬於自己的困頓與快樂。這也是我雖然還算年輕,但是想要寫下過去人生經歷的原因,因為想趁記憶深刻的時候,趕快把那些值得訴說的人與事記錄下來,而這些文字在這個世界,終究會遇到屬於自己的讀者。我想,這也是寫作真正讓人樂此不疲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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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天
心悠悠 想妳想到白了頭 多少愁 尚未開口 淚已先流 我不曾真的放手 但只敢痴痴等候 向天求 五十年後 愛妳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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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長眉毛
作家衷曉煒最新短篇小說〈紙進軍〉寫道:「紙是當權者最大的威脅。它的傳播沒有軌跡,很難追蹤,隨翻隨看,無法從遠端駭入竄改。更重要的是,紙,將閱讀的權力,徹底地交到讀者的手上。」 若以公器論,新聞紙,又該算紙中之王了。 台北市大安區國北附小閱覽室特地介紹報紙版面構成,原以為自己對看了30年的報紙聊若指掌,不意還是讓「報眉」二字迷惑了雙瞳。 報紙也長眉毛的嗎?濃眉、淡眉還是娥眉呢? 定睛細看,才懂報紙的日期即報眉。就位置來看,真的挺像報紙的眉毛。讀者,是報紙最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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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放晴的天空下
暖陽、 飄雲、 青空、 我的仰望, 這些令我感到喜悅! 雲朵啊, 多麼像是我在兒時眷村裡看過的 模樣, 我也在少年時期的村莊裡見過, 身體邊緣透著一圈薄光, 我永遠只能看到 蓬鬆的它們像棉花一樣、 一樣潔白的肚子, 永遠看不到 背部, 我想像 如果天空變成一面鏡子, 我就能看到。 這令我感到欣喜, 當我像兒時和少年時期的自己 站在放晴的天空下, 沐浴著暖陽、 觀賞著我摸不到的飄雲 來來 往往, 還有它們一個又一個 潔白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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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古詩懷】相思
朝霧、午風、晚霞 遠星、冬樹、燭花 眼水、眉山、華髮 相思燈下 人遠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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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悲歌 ──話說《老枝伯仔》
二○一九年,我邊寫村史邊寫小說,兩件事同時進行對我來說並沒有衝突,因為它們已在我腦裡醞釀了一段時間。但相較之下,村史根據的是史實,只要資料蒐集齊全,不難發揮;小說創作憑藉的則是想像,要構思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並非易事。而村史只定位在某一個村落,只有村人或關心它的讀者才會想去閱讀完;文學的領域則是無限地寬廣,讀者群來自四面八方。故此在我看來,創作的價值勢必凌駕在資料蒐集上。 但即使如此,當我把村史《阮的家鄉是碧山》與長篇小說《老枝伯仔》同時呈現在讀者面前時,內心的興奮不言可喻。一方面對村人有所交代,另方面想要告訴讀者們的是,一個在黃昏暮色裡徘徊的老年人,並沒有怠惰,仍然在島鄉這塊文學園地不斷地耕耘。即便《老枝伯仔》這部小說是衍生自民國五十三年,警總一份判決書給予我的創作靈感,也是島鄉小人物的一個縮影。但我欲詮釋的不僅僅只是它的故事,而是在以軍領政的戒嚴軍管時期,軍方對島民所造成不能彌補的傷害。而想不到多年後的現下,這段不欲人知的事,卻豐饒著我的創作靈感與故事情節。可是它畢竟不同於史實的呈現,而是一部以爾時為背景的現代小說。因此對於文中的人物和名字,讀者們毋須加以揣測。 回顧爾時,金門防衛司令部位於金城南門的新生大隊,它是情治單位針對思想有問題的政治犯,或是被歸類為匪諜的嫌疑犯,刑求逼供做記錄的場所,裡面全由經過訓練的情治人員負責掌控。一旦被收押而不配合詢問,為了達到取供的目的,他們往往會施予電擊、灌辣椒水、拔指甲、吊掛、鞭打、掌摑……等刑求,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而不達到目的不罷休。倘若真是思想有問題,或是顛覆政府、為匪宣傳的匪諜,為了一網打盡以免危害社會,被抓去刑求逼供還情有可原。可是卻有許許多多的冤案,造成無法彌補的憾事,文中的林萬枝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若依彼時的處境,林萬枝遭人利用張貼反動標語,涉及為匪宣傳,理應受到法律的制裁,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可是當他被抓到新生大隊時,為了講義氣與信守承諾,甚至為了每次拿了人家五塊錢報酬,故而始終未供出指使者的姓名,以致遭受非人性的對待,而且還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在爾時那個非常時期,一旦涉及「思想有問題」及「匪諜案件」,無不移送軍法審判。一經軍事檢察官依「戰時陸海空軍懲治叛亂條例」提起公訴,其刑期勢必超過一般法律數倍。但判輕或判重,多關幾年或少關幾年,公平或不公平,無不涉及受刑人的權益。尤其在戒嚴軍管時期的戰地金門,一經押解到新生大隊問口供,遭受刑求逼供的苦痛,以及身心承受的折磨,或許比失去自由更恐怖,更難於令人接受,這或許就是島民的宿命。而不管島民承受多少苦難,終究已事過境遷,何況,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這也是身為現代人應有的體認。 然而當林萬枝不幸遭遇命運的磨難時,則萬萬沒想到,自己被抓去關後,老婆竟忍受不了寂寞而紅杏出牆去討契兄,而且還生下一個兒子,甚至與她勾搭的就是指使他去張貼反動標語的張永福。當他假釋出獄知道這件事,內心的激憤不言可喻,回到家拿起菜刀就往學校跑去,他要殺死張永福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可是一個銅板不會響,自己的妻子也必須負很大的責任,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她還有什麼臉在這個純樸的村莊住下,又怎能為人妻、為人母?於是他決定把那個袂見笑、討契兄的臭查某掃地出門,以消心頭恨。 儘管這部十萬餘言的小說只是島鄉一個小人物的悲歌,然不也是人性的寫照和時代的悲劇麼?或許,碰到這種不幸的家庭變故,只好各自認命,怨不得任何人,而這個悲劇又是誰造成的呢?倘若沒有國共對峙,想必純樸善良的島民,怎會誤入陷阱、受人利用,去幫人家張貼反動標語;然後被抓,再受到電擊、灌辣椒水、拔指甲、吊掛、鞭打、掌摑……等等的刑求凌虐。設若林萬枝沒有被抓,他的老婆又怎麼會難忍閨房的寂寞去討契兄?故此,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與彼時那個動盪的時代必有很大的關聯。 假如沒有時代動盪,也不會有國共對峙的情事發生,這座小島怎會有匪諜潛伏,島民不就可以過一個幸福安康又快樂的太平時光麼?然而事與願違,國民黨軍隊偏偏在大陸打敗仗,被共軍部隊一路追趕,最後不得不撤退到這座小島整軍經武,並以「一年準備、二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為終極目標,並以金馬地區為跳板,試圖為反攻大陸舖路。也因此而在島上各海岸線遍佈地雷,並實施戒嚴宵禁,又以戰地政務委員會的名義,訂定一些不合理的單行法來約束島民,善良的百姓除了被以次等公民對待,多數均噤若寒蟬,敢怒不敢言。 彼時,倘若三五好友聚會,說幾句對當局或時政不滿的話,一旦被那些狗腿子線民聽到向上級反映,馬上被傳喚去問話,然後再羅織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最常見的就是思想有問題,必須移送到軍事法庭究辦;往往好好的一個人進去,出來時則精神異常。公務員下班或假日無聊時,打打百分、釣釣紅點,或是在旁邊觀看,萬一被人密報,馬上被以賭博罪論處,記兩大過後撤職。 當年因涉及賭博案遭撤職者,職位最高的公務員有薦五主任兼課長,警佐一階保安股長,國小校長;一般則有委任的主計員、衛生稽查員、副村長、村幹事、事務員、營業員、書記及教師、技士、技工、生產工……等等。在單行法實施的幾年間,因涉及賭博案被撤職者約有五十餘人。然而,當戰地政務終止後,銓敘部卻也有一份函件顯示:「金馬地區實施戰地政務期間,因賭博案或觀看賭博者,而依金門地區肅清賭博實施辦法規定一次記二大過免職之公務人員,於戰地政務期間,該地區公務人員之管理本有其特別規範,因此是類人員之免職處分與當時法令規定雖無不合,惟以現行及當時之相關法律規定對照衡酌,此等處分對金馬地區公務人員權益之維護及衡平性確有值得研究之處……。」它也是後來參照「戒嚴時期人民受損權利回復條例」之精神,給予「再任職」或核發「救濟金」補償之依據。 即使林萬枝並非公務員,《老枝伯仔》故事中也沒有涉及這些情節,但我欲凸顯的是彼時的社會樣貌,以及那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情治人員,在這座島嶼為非作歹、凌虐島民的醜態。當然,在以軍領政的戰地政務時期,我們也親眼目睹高官的無恥嘴臉。君可知,今天他高興時讓你風風光光上台就職,明天看你不爽就讓你黯然下台,這並非是依法行政或是適才適所,而是憑藉他們的喜惡、展現他們的官威和權勢。 而那些喜歡奉迎拍馬,或是以年輕貌美的老婆陪同高官吃喝玩樂,復蒙受他們特別關照和提拔者似乎也不必高興太早。如果沒有真本事,往往爬得愈高、摔得愈重,自己怎麼死的有時竟渾然不知,留下的則是鄉親茶餘飯後的笑柄,以及自身所受的窩囊氣。如此之景象,在爾時的島鄉經常可見,島民亦是見怪不怪。誰是什麼來頭,誰靠的是什麼裙帶關係,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拆穿他們虛偽的面目而已。 縱使島民生長在一個不一樣的年代,有些人甚至要承受身心的雙重磨難,但他們卻也不得不認命。當林萬枝假釋出獄面對老婆討契兄的醜事後,有時不得不當著春蘭的面罵幾句粗話來出出氣。然而,即使內心的憤懣難消,但罵歸罵,卻不忍心對春蘭討契兄所生的兒子海建加以苛責。因為他始終認為孩子是無辜的,出生時並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 而且孩子申報戶口時,春蘭竟然矇騙識字不多的村指導員,在父欄裡寫下林萬枝三個字。當孩子叫他「阿爸」時,起初他並不能接受,可是孩子卻有異於一般同齡兒童的天賦,待人也彬彬有禮。縱然與他沒有血緣關係,豈能忍心傷害他的自尊心、不認他這個孩子。故此,除了對他關懷有加,也一路栽培,讓他受完整的教育。而相較於討契兄的春蘭,並沒有孩子的好運,他經常以不堪入耳的粗話來辱罵她,兒子結婚也不讓她參加,簡直恨她入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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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口述歷史
一、在我小時候 我其實不知道戰爭是什麼時候開始,不知道那確切的日期,只記得我總共經歷了三次戰爭。第一次,是九三戰爭;第二次,是八二三戰爭;第三次,是六一七戰爭……。 打八二三那一年,我十二歲,記得是農曆六月底,某個禮拜三的下午四點多,我跟阿母(你們要叫阿祖)在家裡挑撿著自己種的花生,我好喜歡吃花生,從至田裡拔起來到下鍋炒的每一個步驟,我都興高彩烈的參與。那時候生活困苦,我只給我阿爸養了九年,九歲阿爸過世後我便跟著阿母討生活照顧整個家,父母把我生的好手好腳,別人能吃的苦我也行,於是小小年紀已經什麼都會做了,炒花生可以說是雕蟲小技吧!戰爭發生的當時,我跟阿母開心的聊著天,開心到連砲彈打下來的轟隆聲,我都遲疑了好幾秒才領悟過來─又開打了。阿母畢竟是身經百戰了,她知道那些震耳欲聾的砲彈聲是不容許我們有任何遲疑的,於是馬上拉起我跟妹妹的手,往巷口的防空洞奔了過去。我們住得近,鑽進防空洞裡時裡面還沒有什麼人,過不了多久卻已是人滿為患,好像整個村子的人都躲了進來一樣,不過後來想想怎麼可能?那個年代什麼都沒有,就屬防空洞最多了,大家應該都有自己「專屬」的防空洞吧。從那天起,我們算是定居在防空洞裡了!年紀小嘛!剛開始覺得好玩,後來才真正體會到住在防空洞的不便。下雨時防空洞裡會積水,常常一積就是好幾天乾不了,那怎麼辦?家家戶戶便開始拆門,把門板一塊塊蓋在爛泥上,就這樣坐了。夏天時,天氣熱,防空洞裡更是得悶得嚇人,於是大家便拿塊草蓆或是麻布,鋪在洞口便睡,聽到砲彈聲便躲進去。後來因為實在麻煩,而且炸久了也就不怕了,我們便搬回家,只在聽到砲彈來時,意思意思往床底下一躲罷了。 二、吃飯皇帝大 當時環境不好,大家都窮,但姑且不論好壞,家家戶戶都有一塊自己的田,不打仗時自己種種菜種種地瓜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但仗一打,砲彈一炸,有的人田被炸了剩一片焦土、有的是路程遠不方便也不敢去(別看金門小小一個島,當時砲彈亂飛的情景下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幸好村子裡大家感情好,田還完好的便開放大家自由去挖地瓜,也沒有米,也沒有鹽,麵條米粉也都沒有,家家戶戶都吃地瓜粥,煮多就分人吃,少了就往鄰居家一鑽吃粥去,大家齊心協力,能讓多少人吃飽是多少。我們幾個孩子的任務是每天早上去挖幾條地瓜回來(阿母特別叮嚀就挖一天的量,大家都餓),而她自己則是每天去砍柴撿樹枝,不然那時候也沒有瓦斯爐,沒有火怎麼煮粥?阿兵哥也沒得吃,只能等飛機空降罐頭跟米,但我們不能撿,也撿不到,還是就天天吃地瓜粥。後來美國送東西來了,送奶粉,送麵粉,小時候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聽大家都叫「美國粉」,比較不打仗後,也分衣服,一人一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去村公所領東西了。 三、戰時的生活 砲彈天天打,光靠政府和阿兵哥挖的防空洞不夠,於是下令大家都要自己挖防空洞。隔壁阿婆的小孩當兵去了,便跟著我們一起挖,天天就是在那挖防空洞,砲來時便躲,砲聲稍歇大家又開始出來工作了。我的老家房子裡也有開洞,春天潮濕,我們就偷偷把洞填起來,怕房子會垮。你們的叔公後來搬去住阿兵哥的碉堡了,交換條件便是打仗時也必須提槍上陣。這樣的人也不少,但只收男生。那段日子事情都不能做,就是過著邊躲邊挖防空洞的生活。 四、六一七戰爭 那是我經歷的第三場戰爭,我這輩子活到了八十幾歲, 都還記得。八二三後期開始單打雙不打的政策,打完後又過了一陣子沒有砲彈飛來,我以為不會再打,沒想到那卻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看著別人受傷和死亡。當時年紀已較大,阿母便派了砍柴這個重大的任務給我。有一天,一如往常的,我跟著一群大人和一些年紀跟我差不多的朋友們一起去砍柴撿樹枝,突然間砰!砰!砰!的好幾聲,我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旁邊的老伯大叫:快點跑!砲來了!又有砲了!快點躲洞!總覺得好久沒有砲了!我很緊張,大家也都很緊張,但沒有人跑,可能是有了之前的經驗知道砲其實不常打到老百姓(不知道是老共故意避開還是大家都躲起了,應該是大家都很會躲吧),也可能是到處都有防空洞讓大家安心了一點,我們仍然記得先收拾砍下的柴,再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向防空洞跑。但最可怕的事發生了,有人被砲彈炸到了!不是有人,是不少人!那些跑得慢落在後面的,都倒在地上了。我很害怕,被附近的大人硬是拽著往防空洞奔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回家後阿母抱著我一直哭一直哭,從此我沒再一個人去砍柴過了。 五、歷歷在目 已經不記得是哪一次戰爭了,有一晚在防空洞中過夜,本來已經沒有這個習慣的我們,那天阿母卻說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很慌,感覺澀澀的,很不踏實,於是便帶著我們又進防空洞住了一晚。那晚,有很大聲的爆炸聲,離我們好近,防空洞搖了起來,我們不敢睡,阿母也不敢睡,便抱著我們一群孩子,陪在隔壁阿婆身邊。阿婆很平靜(人老了都是這樣的,我活到八十幾歲也已經可以平靜的回憶這些往事了)要我們一起念經,我聽不懂也不會,只是心裡一直想著你們叔公是不是打仗去了。隔天回家一看,我們老家被砲彈開了一個洞,就在我們平常睡的房間那裏,洞不大,鄰居說可能沒有直接打到,但我們心裡卻已經被開了一個大大的洞。又有一次,我們站在防空洞口,看著遠遠的砲彈掉下來,然後碰的一聲爆炸,我們都看到它掉下來,都看到它爆炸,我那時候想,這次是炸到誰家的房子呢? 六、結語 戰爭時,吃飯也不正常,生活也不正常,晚上連燈都沒有,也不能用火爐,但我們也就這樣過了,如果是你可以忍受這種辛苦嗎?我看了這麼多,經歷過這麼多,我只說你們要惜福,懂得你們現在有多幸福,不要再讓自己回去過我們以前那種苦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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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盛夏的邂逅
俗話說:「一年之計在於春!」但一月初的這幾天,熱得叫人汗流浹背,猶如盛夏!不禁回味起那火傘高張的夏天,與鍬形蟲第一次的邂逅……。 說是第一次美好的相遇,卻也是最後一次的探望!因為山老鼠的濫砍、人為的汙染、水土的破壞……等,鍬形蟲就坐著通往死亡特快車,走在人間與地獄一線之隔的道路上,在彈指之間步步接近,一路走向絕種的道路。身為萬物之靈的人們,應該守護牠們,在鬼門關的路上,搶救命在旦夕的鍬形蟲。 天地的淬煉使牠成為森林的勇士,太陽與月亮夜以繼日的千錘百鍊,使牠日益堅強;而這個吸收萬物精華的勇者、同時也是天地的試金石,卻在爐火純青的那一刻,漸漸消失無蹤,叫人不勝唏噓!全球暖化、空氣汙染、臭氧層破洞……,使牠不敵人們的貪念,因而消失;牠的消失,劃破了自然長久以來的寧靜,劃破了平靜又熱鬧的山林,牠,鍬形蟲,自然的勇者、山林的長老,披著盔甲的戰士跌入了死亡與黑暗的那一端。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一隻鍬形蟲讓我掛心了!短短的百年歲月,夜不閉門的純樸人們,去哪兒了?為獲得利益而無惡不作的人們,破壞大自然猶如殺雞取卵!近年來,人類破壞自然的功力,不減反增啊!原本與大自然互利共生的人類,居然重演歷史的錯誤,「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澳洲無情的一場大火,正恣意蔓延中,燒死數以億計的動物,大火觸目,死亡數目更是令人驚心!記取這一場一發不可收拾的災難,好好愛護大自然吧!期待今年夏天再與鍬形蟲有最美麗的邂逅,而不是空前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