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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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 小辣椒
「開玩笑歸開玩笑。說真的,這個年頭有時候話還真不能亂說話,大官更不能得罪。」小辣椒嚴肅地說。 「妳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並非我洩密,軍中為了防範匪諜和不良分子,的確佈有許多眼線。但那些線民素質參差不齊,甚至以為自己了不起,故而,胡亂檢舉密報的有之,挾怨報復的亦有之,百姓稍有不慎,往往會陷入他們的圈套。尤其是那些搞情報、搞保防的,以及一些素質較差的憲調人員,以為自己握有權柄而有恃無恐、恃勢凌人,真正的匪諜抓不到,受到冤枉的一大堆。今天,我願以一個軍人的身分說句公道話,這就是妳們金門人最大的不幸。」 「林少校,有你這位仗義執言的知音,是我們金門人的榮幸。但是,為了還想看到你明年元旦晉升中校,這些較敏感的事情我們以後姑且不談。千萬別讓有心人抓到小辮子,要不,你明年中校鐵定升不成。」小辣椒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小辣椒,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想不到妳現在對軍中內部的瞭解,竟是那麼地深入。謝謝妳的提醒啦,明年如果能順利晉升中校,我就請妳到僑聲戲院看電影。」林少校說後哈哈大笑。 「你敢嗎?」小辣椒笑著說,「你不怕遭遇到像老狐狸那樣的命運?他前途黯淡調政計委員,你是前途無亮調部屬軍官。倘使如此的話,你們兩人還真是難兄難弟、寶一對呢。」 「妳小辣椒還真會形容,和他成為難兄難弟我還可以接受。但如果像他那樣嗜酒又好色,天理則難容。果真像他那樣的話,見到像妳小辣椒這麼漂亮的小姐,早已想入非非說些肉麻的話,或是趁機吃吃豆腐。我們豈能像兄妹一樣,在這裡無拘無束談得那麼愉快。」 「人,的確形形色色千百種。在我單純的想法裡,以為將軍不僅學問好、操守好,且個個都是驍將。想不到我第一次碰到的大官,竟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讓我大失所望。」 「之前我說的不假吧。」林少校有些得意。 (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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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小丫送君
在亞迪查沙辦喪事的第五天,小丫看著洶湧來送別的親朋好友,心想,再熬一天,她就徹底地與丈夫告別,過完她沒有壓力、苦痛、災難的餘生了。她自覺自己很健康,可以再過她至少三十年自由自在的日子!她坐在前排,率兒子媳婦女兒向每一個來祭拜上香的親友賓客鞠躬致謝。由於治喪期長達一周,為保證遺體不變質,夫君所處的特別室的溫度就調得很低。親友送來的輓聯、花板多到排至大院甚至大馬路邊,金門會館的最大,她小丫任名譽顧問嘛……這是老公九十五年人生最熱鬧的一次盛大節日吧!全靠她的大面子。那些親友倒不錯,有不少每天都來報到,從中午十二點坐到傍晚六點,兩餐都喪家給包了,雖然吃的是飯盒,不是炒麵就是黃薑飯,卻也省得家中起煙火。女的小聲談高聲笑,男的索性開檯打牌,一邊談女人一邊粗言穢語像連珠炮般噴射而出……平日那裡曾試過有那樣歡聚的機會!天堂不見人間見。遠道而且是搭飛機來到、尊貴一點的,遇到吃飯時間,還需由其中一個兒子陪同,開車到附近的餐廳酬客。最慘的是兒子媳婦們,五天來受盡折磨,只要那位道長一聲高喊── 「跪──」,再來高喊一聲「哭──」 「跪」還好,兒媳孫子們一聽就集體地湧上去,像海浪衝上沙灘那樣,鋪滿大半個大堂,接著是三叩九拜,每一個動作,都做的整齊、利索,像倒骨牌那樣;白色麻衣孝服寬大而悶熱,在有限的空間彼此擁擠就發出悉悉索索的磨擦聲。這還不要緊,最艱難的一關是「哭」,她是他的妻、歲數也到了八十六,不用跟隨兒孫輩們做;即使有人指令她,她也敢於做出平生第一次反抗;何況她是最有資格「豁免」不必哭的,小丫的淚早在與他過的六十五年的二萬三千七百二十五個日夜流乾了!流完了!兒媳們不然,平日上班,也大多買屋另住在自己的家,不像她日夕相處,受慣他的暴力;他們哭他是頭次也是最後一次啊。只是太難為了他們,道長『跪』的指令一下,那一片哭聲如火山突然爆發,乾乾的可以肯定沒有水,但非常用勁,聲嘶而力竭,聲震瓦動,正處在高潮時,突然又是一聲「停!」那因了時間太長而高低不平的長嚎短泣,會像剎車那樣猛地嘎然而止。小丫記得有一年去台北,在殯儀館第一次見識了「代人哭」的「哭星」,那淚涕齊下、七情上面的出色表演令她嘆為觀止,如今她當然接受不了那麼新潮的事物,連請來的道長向她建議說:「妳先生九十五歲走完人生算是福壽全歸,是笑喪,靈堂裝飾可以用大紅色」,她一口回絕。紅色!紅色!還跟結婚滿月生日之類的喜慶有什麼分別!紅色!這個道長本身就是新觀念的產物,身著一身米黃色道袍,頭戴一頂配合道袍的黑色道士帽,頸脖卻垂下一條長髮太長而束起來馬尾,抽煙,頭髮染金,耳鼻都穿孔串迷你銅環,不知哪裡孽生的怪胎?在他拿捏「哭」和「停」之間,難道一點也沒戲虐成份?喊話時那嘻嘻的表情就在暴露他玩世不恭的用心,但你不能說他什麼,致祭那套繁瑣禮儀他懂你不懂。只好乖乖讓他擺佈。 一日的胡思亂想,不覺已經天黑。幾天來,就數今天時間最快度過。明天上午十時大殮,從此和他陰陽兩隔,互不欠負了……明天上午十時前女兒會從椰城趕來,見老爸的遺容後就馬上大殮,運往墓園;人,從此就在這個世上消失而在地下長睡了!由於家距離太遠,孝順的兒子們在對面的小旅館給她租了間小房,讓她在夜間休息。此刻,她渾身的骨架像要散開了似的,和衣躺下……不久她又坐起來,下床,穿過無數懸掛在牆的黑色輓聯、露天裡排得重重疊疊的百來個花板,她走啊走就是走不完,想不到送喪禮的是這麼多,都是看她的臉子來的。平時她塗塗寫寫,在金門的報紙雜誌和印尼當地報刊發表,薄有名氣,又是金門會館的理事,朋友也多,而他都只是在家,誰知道他!……在晨曦未來、半昏不暗、天未亮的凌晨,那些吊在半空的黑色輓聯隨風搖盪,情狀有些嚇人,彷彿老公的陰魂還在飄盪不散,她想看看孩子們有沒有休息,徑自往靈堂放靈柩的地方走,看見在前面幾排的座椅上,兒子們東倒西歪地睡著了。她走到那放棺木的房間,不意丈夫突然從那棺木裡坐起來,嚇得她一時愣住,還未弄清怎麼回事時,丈夫手上已經抓住那一支巨大的拐杖高高舉起向她的頭猛力砸下,大罵道:「夭壽的!我死了妳一點傷心都沒有!白跟妳生活了六十五年!」她想躲閃已經來不及……頭部劇痛難忍,血好像汩汩流出來。「媽──媽──您醒醒!您醒醒!」睜眼一看,原來她睡覺後翻身時不慎摔在地下,頭部撞在一個木柱上。啊!椰城的女兒在扶自己起來,原來女兒乘早班機飛來泗水,提早來到了亞迪查沙。幾個兒子聽說她睡覺摔倒在地,一個個緊張地跑了過來。小丫甩開幾隻想扶她的手,自己艱難地爬起來,喊著:「你們快去,客人就要到了,十時準時大歹食儀式──」小丫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兩年前左臂連肩膀部分中了風幾乎不能動彈,竟然憑著她每天都活動經絡的鍛煉堅持,完全不留後遺症地康復起來! 今天早晨的天氣特別晴朗,親友們在九時四十五分幾乎都到齊了。少說也有三十來人。金門會館和文友協會都派代表來,將跟隨到墓地。時間到,新潮道士開始高聲地喊話,每一種指令都斬釘截鐵般令孝子賢孫們渾身一震,馬上照做,立正,鞠躬,繞棺,念經,撒水,然後排隊過橋,再繞場幾圈,再繞棺,長孫提紙燈籠隨和尚走在前面引路還可以理解,要他們背棺而立那一節就讓她小丫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每一個程序都來自有據,雖然已經八十六歲而完全不守舊的她心想,一切也就隨意、聽從安排吧!她站在棺的一側,想起了剛才為死鬼丈夫親自鋪墊衣物的情景,猛然憶起最重要的幾樣東西還沒放入,道士問:「OK?」 「不──」小丫大喊,阻止三個兒子和小叔將棺蓋合上,衝了上去:「我還有東西還沒放進去!」在場的道士和親友一時都驚愕住。但見小丫一手抓著一個小提袋和一支拐杖,放在地上,然後從小提袋裡取出一隻棗紅色精緻小包,拉開拉鏈,從包裡取出一隻金色小戒指,輕輕地放在丈夫遺體頭部耳旁,沒有人聽到那輕得只有小丫自己聽到的話: 「再見了,戒指!」 這是六十五年前你娶我時送我的戒指,六十五年的婚姻路今天走完,我們的緣份也盡了!想當年我在金門讀書,文采雖然一般,外向,活躍,是全校有名的活動分子,怎麼說都是校園裡數一數二的才女,按照我那活潑、崇尚自由的個性,找個志同道合的愛人不是難事,卻為了不願拂逆家長意、父母心,不想落得個不孝女的罪名,最後只好聽從了媒妁之言,由父母做主,就這樣嫁了給你。那時你是從南洋回金門故鄉的「番客」,外貌平平、家境一般,我們的結合毫無感情可言,與盲婚瞎嫁沒有兩樣。第一次見面於相親,第二次見面於洞房!婚後意見不合,一切也就忍聲吞氣、打落牙齒混血吞!我小丫從一個出得廳堂、進得廚房、在校園裡叫人矚目的女生,變成了一個不准出門、白天做服侍你服侍得體體貼貼的牛馬、晚上關起房門躺在床上做任你折騰擺佈、讓你舒舒服服的女奴!為你生了幾個兒女。天意讓兒女們沒有像你一生一事無成,全都是有自己事業的堂堂正正的好兒郎,也沒有遺傳你那封建主義的大男人作風,對我暴力相向拳腳並用!他們都愛老婆!他們也對我這在你眼中一文不值的老婆萬分孝順!把戒指還給你把!如果有來生,我小丫情願不嫁,做兩輩子的獨處小姑! 小丫念念有詞完,又從小手袋裡取出一隻黑眼鏡,放在老公耳朵另一側。 她又念念有詞:「再見了,黑眼鏡!」 老公!你在陰間,黑不隆冬的!不需要再戴這黑眼鏡了,我知道。但留下這遺物於我又有什麼用途呢?留下,只是留下傷心痛苦的回憶。帶去,帶去吧!你沒有白色近視眼鏡和老花眼鏡,你除了看看當地文報紙的大標題,什麼書啊、雜誌啊,一律不看,大老粗一名,偶然喜好就是那些女體曲線雜誌,和台灣電影《父後七日》裡的死者一樣;要不然你對我發表文章不會這樣冷風熱潮、說我好名、愛出風頭!這個黑眼鏡。陪同了你生命的最後三年!記得還是我陪你去做的。為了不讓人知道你視力日弱、最後完全盲去,你三年來深居簡出,一出門就離不開它!三年!你的霸道世上少見,讓女傭照顧你,你完全不要,非要我替你換衣、餵飯、倒屎倒尿不可,每日貼身服侍於晨昏。你有那種與生俱來的虐妻狂!黑眼鏡,是對我的魔咒,跟著你去吧。 「OK?」新潮道士有點不耐煩了,問小丫。小丫道:「不。還有!」 小丫抓起那黑色的精緻的刻繪龍鳳的拐杖,輕輕放進棺木遺體右側。 「再見了,拐杖!」 小丫最痛恨的就是這根拐杖,這個陪伴老公近乎二十幾個春秋的拐杖,最初還是因見到他不良於行陪著他去買的,沒料到在做老公第三隻腳的同時也成了他使用暴力的工具。一言不合,他就在半空中揮舞拐杖咆哮,像一隻惡魔。有一次她在紙上爬格子,他的午餐遲了些時間弄,他衝進來,先是破口大罵、冷風熱嘲,她不服。一再解釋和道歉,他不接受,越罵越兇,拐杖就朝著她的頸脖揮下來,那力度很大,他身子一個不穩險些兒跌倒。而她的頸脖一陣劇痛,差點昏死過去。拐杖硬邦邦的,再使勁一點,連筋骨也不難折成兩截。「這拐杖就讓你在陰間和那些牛鬼馬面決鬥吧!」 道士這時已經很急了,按規定發喪時間必須分秒不差,現在還差兩分鐘,他趨近小丫身邊,向她耳語,催促她趕快把它要入棺的物件迅速放入,小丫道:「沒什麼了,就是這瓶酒,他生前喜歡喝兩口,喝完不是昏睡就是爛醉亂罵人,這酒也陪他上路吧!」她蹲身,從手提袋取出一瓶瓷瓶包裝的酒放在老公右手側。剛剛做完這動作,那新潮道士已經高喊「蓋棺──」 在老公的棺木蓋合上去的一剎那,小丫有一陣失落的感覺,真是連自己也覺得好奇怪。她想像著沒有老公的日子,沒有了那些毒罵諷刺可能她反而會很不習慣!但當那棺木由兒子慢慢推、由工人協力上了靈車、消失在她眼界時,她又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夢,一切都成為過去了!埋葬了戒指、眼鏡、拐杖、酒,也就埋葬了他對她大半生施暴、吆喝如對牛馬的欠負!一周前他說身體不舒服要上醫院,兒子送他去,她沒有跟隨,看著消失在小巷口的車子,心中就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此去就去了,不可能再回來。就由他去吧! 此刻她沒有跟去墓地,那墓地太遠,天氣又那麼酷熱。兒子們都勸她免了。她在那個小旅館躺了一會,約中午十二點了,出殯程序大抵已完成。為酬謝賓客親友,他們家人在市裡一家酒樓席開五桌。原先一身白的她恢復了原先的花旗袍,一頭雪白的頭髮還是那樣性感得令人心悸。當她出現在酒樓,知道她和她先生關係和故事的朋友,見她左右坐著將她照顧得那麼好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他們的另一半、一大群孫子孫女,都笑著開她玩笑── 有人問:「當年你們盲婚瞎嫁的,完全沒感情,他還打你罵你,怎麼妳還為他生了那麼多兒女!?」小丫回答道:「我也解釋不了!那樣的情況,很多,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又有人說:「是不是他把房門鎖得死死的,你逃不掉?」不知那一位道出這句,一群圍著小丫慰問的婦人婆婆們爆發出震動會場的大笑。 小丫今天是六十五年來首次宴客,因為老公的缺席,成了讓她生命中的一次開懷、輕鬆心情的盛大節日。他給她的種種痛苦,從此也一筆勾銷,。 開始上菜了。小丫站起來,熱情地尖聲喊:「你們盡量吃啊,酒就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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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親淚
從來沒有想像過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這現實無情冷酷終生無法彌補的憾事。但,這殘酷的現實卻已是我人生中任憑呼天喊地、悲愴痛恨的跪求您─醒過來說話呀,都已是永別無絕期的-人死不能復生、天人永隔。 六年來,常常,常常,在睡夢中我哭喊著您,說話呀,說話呀,爸爸您醒過來說話呀! 淚枕濕淋淋的莫名驚醒,在慌惶驚惑的夜半睡夢中,屢屢難以面對現實的告訴自己,爸爸死啦。爸爸在那「臨終死別」後,死啦。我,不能不承認呀! 始終記得被重重鬱霾綑縛的您,在我千說萬說的邀約裡,終於答應坐上了車到南鯤鯓代天府走走。您,愁眉鬱結底眼,在那囝仔公廟前,您,178公分高的身影緩緩轉身往後回顧看望的那一幕,那鬱眉愁眼似傳達著您對人世間有所回顧與訴告般的層層重重心深話語。 那身影,那悲涼般的眼神,再再浮映我的眼瞳裡。次次讓我淚雨滂沱、淌滾難以歇遏…。 始終無法忘卻到廟裡拜拜後回到家的您,一如昔往的橫躺在客廳的木橫椅上。我,莫名而萬千傷悲之情的,竟三進三出而難以離去。 我,蹲下身來在您跟前說,爸啊,我要回去了喔。 回去啦,回去啦。始終記得您搖著手如此的說著。 一時間,我心頭竟無明的劇烈酸楚感湧得喉頭滾燙出滿臉酸淚。 走到門口的我,又轉了回來蹲下身來跟您說,爸啊,我要回去了喔。 回去啦,回去啦。您,仍是滿臉鬱楚神情的搖著手的說著。 走到門口的我,不知何以的,竟又轉身回蹲到您身邊,跟您說,爸啊,很對不起,我直到現在都還沒能有什麼成就好讓您感到光采與榮耀。 您,仍是愁顏鬱懷的搖著手說,回去啦。回去啦。 而,當時的我,竟然天真的以為兩三個禮拜後我再回來時就又能看到您。 終了,我仍是必得含下眶淚的走出娘家的門離去的。 只是,我終終難以置信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三日後,我青天霹靂般的接到二哥要我趕回娘家奔喪的厄耗。 您,這回,不言不語的,躺在客廳的棺木裡,任憑我不肯置信的對您淚雨跪哭。 廟裡您那緩晃的身影,悲涼的悽眼,家裡橫椅上您那暮沉的的聲語,竟是您、我,今生此世父女情緣最終站裡的「臨終死別」。 六年來,次次來到塔位前看著青斗石甕中的您,雙手握撫這青斗石甕,我總無法抑遏的川淚滾淌…。 您離世前的最後一面我未能被通知好見上您一眼,這死別長慟,今生此世,是我心衷深處最最傷痛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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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辣椒
10 儘管歷經一次次的波折和打擊,但小辣椒並沒有被擊倒,依舊活躍在商場上。而那隻老狐狸不久即調離金門,高升到陸軍總司令部擔任政計委員,每天不必上班,三個月開一次會,新職務對將軍來說,毋寧是要他一年後準備退伍。他之所以會淪落至此,眾說紛紜,最主要的不乏是酒和女人惹的禍,以及其老長官已長眠在五指山國軍示範公墓。在失去靠山又離不了酒和女人的情由下,終於踢到鐵板,嚐到失勢又遭逼退的滋味。即使往後將無官一身輕,但已沒有部屬進貢的酒可喝,亦無免費的豆腐可吃。可是這種軍中敗類,國家則依然要花費人民的血汗錢,按月給他終身俸,直到上五指山陪伴他的老長官為止。 好久不見的林少校,又出現在美麗霞百貨店。 「小辣椒,妳別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好不好?妳已夠辣了,再這樣下去,絕對有人會被辣死!」林少校一見面就跟她開起玩笑。 「再辣也辣不死人,你就別替本姑娘擔憂了!」小辣椒笑著頂了回去。「怎麼好久沒出來了,我還以為調回台灣呢?」 「我不會那麼無情啦,若要輪調回台灣,總得來向妳小辣椒說一聲吧!」林少校說。 「最近忙些什麼?」小辣椒關心地問。 「查戶口。」林少說笑著說。 「老班長送的那罐豬肉罐頭被查扣了,如果你準備查戶口,就先送我一罐豬肉罐頭。」小辣椒開玩笑地說。 「妳還想到憲兵隊喝茶是嗎?如果妳有這個意願的話,我送妳一箱,保證讓妳到軍事看守所吃大米飯,憲兵隊的茶又有什麼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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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紅蛋
台語歌后江蕙一曲「一顆紅蛋」唱得哀怨悽婉,聽來令人鼻酸。對我而言,紅蛋卻是幸福的代名詞,也是童年生日唯一的記憶。小時候,家中一直豢養著雞隻,母雞下蛋後「咯咯」啼叫的炫耀聲,牽動了我的心,常常迫不及待的循聲來到雞舍草堆旁,急欲拾掇那一枚溫熱的土雞蛋。母雞鼓動著兩邊翅膀,守護著自己剛剛生下的雞蛋,蓄勢待發的準備隨時狠啄我一口,望著雞毛鼓脹,戰鬥力高昂的母雞,不減我的興致,就這麼和母雞對峙著,我是聲東擊西、左右閃躲,非得撿到雞蛋方肯罷手,母雞也不甘示弱,於是,小女孩與母雞的爭奪保衛戰,日日在上演。 奮力拾掇的每一顆雞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步步為營的來到小瓦房的廳堂中,輕輕放入母親準備的圓形餅乾盒裡,小女孩數著,數著,一顆、兩顆、三顆…,數字亂了,再重來,每一個數字都是幸福的記號,當雞蛋疊滿餅乾盒,小女孩無法再一一細數時,那是最滿足的時刻。母親將為數可觀的雞蛋,連同盒子一起捧到村中的雜貨店,換錢、換肥皂、換民生必需品,再將空蕩的盒子攜回,擺回原位,我又開始週而復始的工作,望著空無一物的餅乾盒,不曾有過任何的失望感,因為,不久之後,餅乾盒子又會被雞蛋住滿,我們的生活,因為雞蛋,帶來了無窮的希望和喜悅。 兌換物品之前,偶爾,母親會留下一、兩顆蛋,取來小圓盤,敲破蛋殼,金黃色的蛋黃在濃稠的蛋白裡滾動,化成兩張美麗的笑臉。母親取來筷子,我急忙阻止母親,央求她讓我多看兩眼,我眼珠子盯著瞧,蛋黃似乎也在對我笑。母親在蛋上灑上少許鹽巴,加進些許冷水,迅速打成蛋花,此時,有點腥味竄入鼻中,似乎不太好聞。母親將小圓盤放進正在熬煮稀飯的大鼎內,鐵盤有如小圓舟在海浪中載浮載沈,我墊著腳尖踩在矮凳上觀看,蛋汁慢慢凝固,香氣也飄散開來,當稀飯煮熟,蒸蛋也一併完成,有蛋的晚餐,是難忘的夜晚,雖然分食到的雞蛋是那麼一丁點,但是,齒頰留香的幸福滋味,總能讓孩童們帶著微笑進入香香甜甜的夢鄉。 偶爾,母親來到雜貨店,雞蛋除了換取民生用品外,也會換包餅乾,期待餅乾桶內的酥脆零食,孩子們會幸福好一陣子!偶爾,母親將兩顆雞蛋放入我手中,我瞻前顧後的走出家門,來到販賣「滿煎ㄉ」的小店,以物易物的換來香氣四溢的糕點,這都是童年幸福的點綴,雞蛋所有的附加零食,挑動著每一張小孩的嘴巴,那是分享的喜悅,不足卻餘味長存。 唯獨生日這一天,分享變成獨享,這是家中每位小孩每年的企盼。我的生日是在酷寒的冬日,一早,母親在熬煮地瓜稀飯時,會將洗淨的雞蛋一併放入粥裡,待雞蛋煮熟,用「鱟勺」撈起,放入水中冷卻,再用紅花米上色,粉紅色的雞蛋美極了,母親輕聲喚我到廚房,偷偷將紅蛋放入衣服口袋中,叮囑不要讓姊姊妹妹看到,那是生日獨享的福利,我開心得飛上了天,口袋中的紅蛋,從溫熱轉為冰冷,我不時的伸手去撫摸,想著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幸福洋溢在心上、在臉龐,整天傻傻的笑著,等待吃食的美妙心情一直延續著,直到夜晚來臨,就寢之前,我才躲進幽暗的廚房裡,偷偷剝著蛋殼,一小口、一小口享受人間美味,以及母親溫暖的愛,此時,只有躲在灶身磚縫中取暖的小蟋蟀,那細碎的「啾啾」聲響伴著我,然後,我帶著滿嘴的蛋香,躡手躡腳的溜回臥房,躺在姊姊的身旁,結束美妙的一天,夢裡,粉紅色的雞蛋還來和我躲貓貓,兩顆黃澄澄的滿月,正高高懸掛在蚊帳上扮鬼臉呢! 小時候,母親不曾遺忘每位孩子的生日,所以家中眾多小孩,人人有我同樣的生活經驗,只是,經濟困苦的年代,雞蛋是家中經濟的補給品,無法滿足每位孩子的慾望,母親能如此的處理方式,雖然無法一應具足,但是給我們的驚喜和愛卻是十足的,家中姐妹每每談起,感念母親,對於童年與雞蛋的美麗記憶,大部分都是相同的。 母親有七個孩子,她給了我們生日的美麗回憶,雖然只是一顆小小的紅蛋,卻蘊藏著極大的能量,那就是母親最溫暖的愛。當母親生日時,我也想要煮一顆紅蛋孝敬她,但母親不愛過生日,也許是年輕時不曾有做生日的習慣,也許不願孩子破費,吃蛋又怕膽固醇,所以紅蛋也是子女準備,子女自己享用,如若時間可以重來,多麼希望每年寒冬躲在廚房偷吃生日紅蛋的我,可以約母親一起分享,那樣的畫面,那樣的記憶,會是記憶中的瑰寶。 外婆很早就過世,我不曾有外婆的任何印象,甚至沒有一張可以懷念的照片,母親念著外婆時,只能偷偷的拭淚,母親很在乎自己出生的時辰,偏偏外婆就是忘了,直至過世也未曾想起,這是母親心中的憾事,興許是母親的念想牽動了外婆,有一晚外婆來到母親的夢中,告知母親當她出生時天尚未亮,只隱約聽到雞啼的聲音,所以母親就把自己生辰認定是「雞報寅時」,了卻母親一樁心事,從此,母親生日時,兒女們的祝賀,她便欣然接受了!母親在生時,每每提到夢境,眼睛泛著幸福的淚光,在她心中,外婆的入夢,代表著親人的祝福,以及愛的延續,不知道外婆是否也曾為母親煮過紅蛋,我忘了問,不過,我想:外婆愛母親的心也會和母親愛我們一般,溫馨的五月即將到來,我無法再為母親準備紅蛋,但想著母親也許正和外婆享受著母女親情,心也寬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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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菜籃車
我穿著一身藏青色澤,頭蓋綴以白色圓點,整體給人高尚秀麗神秘穩重,雖然有輪子但通常不會自己發動,沒勤務時閒悶得慌,總是靜靜的斜躺在不起眼的騎樓轉彎處打盹,靜待女主人一聲令下,緊抓我的臂膀,雙手雙腳配合節奏前進,二輪傳動昂揚往目標進攻。主業是在菜市場與大賣場間來回穿梭,張開大口吞入魚蝦肉菜,獻出我的耐力,馱負著滿滿一車營養食糧,安頓主人一家大小一週的溫飽。 有時我還是氣質優雅飽讀詩書的文人雅士,因為我家女主人喜愛閱讀,愛書購書成癡,卻堅持好書要與同好分享,像愛一樣傳行千里回饋鄉里,所以看過的書一定捐贈出去,而書內容豐富寫滿作者人生體悟,有悲有喜沉甸甸的,這是最甜美的負擔;每過幾個月,我就要充當書僮載著堆積如山的二手書向圖書館奔去,捐書去啦。 女主人是位具有傳統婦德的善良女性,一生愛家顧家無怨無悔,任勞任怨。不幸幾年前男主人生病,看起來還不輕呢?每當女主人匆匆將換洗衣物,盥洗雜物全塞進我肚皮,圓鼓鼓的我馬上警戒,生死關卡的重要任務來了,一趟趟緊急趕赴醫院急診、住院,我心真疼!我背負重一點沒關係,祈禱能換回男主人平安度過每一關。 五一勞動節主人所屬的工會必會發放禮品,我也年年得出籠,記得有一年好慘!我被緊急派去承載四瓶超重的家庭號洗衣精,女主人顫抖著雙手用力撐住,我也使出吃奶力氣,小心滑過一個階梯再一個階梯,眼看好不容易剩下最後一階了,忽然聽到喀嚓一聲,我,粉碎性骨折,腳斷了,感覺一陣刺骨錐痛由腳下傳遍全身,歪七扭八慘不能睹,我大哭,痛啊!只得恭請小黃先生恭送我們主僕回家了。那陣子我相當沮喪,花了一些錢進廠維修,換上義肢走起路來還是巍顫顫;主人念我勞苦功高,讓我退隱山林,不必再衝鋒陷陣,真正可以休息了,從此我在女主人面前威風盡失。 放眼我的眾家姐妹們,窮其一生工作單調乏善可陳,平平凡凡的過完一輩子;我可不同了,至少我任重道遠馱書馱衣馱禮品,陪女主人上山下海,轟烈一生,女主人缺了我就不能穿街走巷趴趴購,主人一家全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物盡其用絕不浪費。如今我雖老了,跛了,回到最初的角落頤養天年,但終其一生盡忠職守功勳彪炳,此生無憾,滿足了;老年人時機到了就該鞠躬下台,換年青人上場拚博,女主人妳是否也該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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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與少
最近都會去公園慢跑,每次去,總有很多人在運動,其中,50歲以上的佔了90%,在那裡完全就是一個老年人的世界,每次跑步時,總會與一些身懷絕技的阿伯們跑在一起……。 跑一下子也累了,放慢腳步走會兒,就當做休息吧!走著走著,在第八盞路燈下遇到了他──迷蹤步阿伯,那時的我只是好奇著這個阿伯怎麼突然出現!?剛剛明明就沒有看到他啊……眼睛不自主的往他身上瞟去……,「嚇!他也在看我!?」驚訝之中,看到了他右嘴角輕輕的上揚……。「肖年ㄟ,你也來運動,我們來場君子比賽吧!? 」在我的眼中,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這個意思! 當下的我哪嚥的下這口氣!?我從小到大只要是運動,我都多少有涉及,雖然從沒贏過,但哪輪的到這廝如此的挑釁!?突然間,周圍吵雜的聲音都不見了,風好像也不吹了,靜止了!短短的三秒,我們心中的戰意,提高到了最高點。站在離我們兩公尺前的白鴿飛起,對!就是這一瞬間,我與阿伯眼角對瞄了一眼,各自踏開了步伐,比賽開始了! 風在我耳邊呼嘯,旁邊景物飛似的往後退去,空氣在我身邊凝結,心無旁鶩!只有「贏」這字在我腦中浮現。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前奔去,留下一臉錯愕的迷蹤步傳人,是的,我贏了!我贏在起跑點上了,二十歲青春的肉體(ㄇㄚˋ ㄊㄟˋ),可不是叫假的! 但這勝利的念頭,在兩秒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對!殺氣!我感覺到後面傳來的殺氣,那是一種經年爭戰菜市才有的殺(殺價)氣啊!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與其拚搏,可真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啊。笑意維持不到一秒,我突然感覺有股涼爽的風,從旁吹過!? 那種風清柔的感覺,怎麼跟小時候罰跪在客廳,腳底板吹來風如此相似!? 寒意!我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那種寒意,是如此的寒,是如此的意!我揉了揉眼睛,接著捏了捏大腿,然後自己打了兩巴掌;接著點起一根菸,喝了瓶燙口的阿華田,總算確定那不是我的幻覺,阿伯在我前面!起跑的第三秒,我就感覺勝利似乎離我遠去了……(用兩秒領先,用一秒做了上面的確認動作) 接下去的發展,才真正的令我感到「臥虎藏龍」這四個字用在台灣人上,居然如此合用!!!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時間飛快的過去,我與阿伯的距離卻逐漸的加大…… 一生中所有發生的景物,就像跑馬燈一般,在我腦中不斷的盤旋。家人、朋友、隔壁巷的小胖、雜貨店的阿娟,我對不起你們!此生不能……咦!?眼看著距離越拉越大,超越的成就感,掩蓋了阿伯五十年來對任何事情的謹慎。他,跌倒了!對,一個60幾歲的痀 之軀佔據了43塊人行道磚,沒有擺任何姿勢的趴在地上。 「嗶----」哨音響起,劃破了這原本寧靜的夜空。土風舞阿芬總算看不過去了,終於吹曉了比賽以來第一聲犯規的哨聲!「死老猴,你領先就領先,幹麻假摔!?你以為老娘瞎了嗎?」阿芬怒吼著: 「妳這死老太婆,老子怎麼可能幹那種事?! 」說著說著還不忘拉了拉自己的領子,瀟灑! 「你剛講什麼?老娘才53,正值花樣年華,你叫誰老太婆!?」說完還不忘在原地轉了轉圈,騷啊! 「我剛說,你這死老太……別!別!別!說錯了,大美女,原諒我吧!? 」 沒錯!當阿芬從他那開口到肚臍的V領貼身襯衫,掏出比賽的第一張黃牌時,阿伯就住嘴了。無奈「牌一離身,便要見血」的規矩不能破啊,看來,這張黃牌阿伯拿定了! 當我第一眼看到阿芬時,我便知他與阿伯其中的關係之微妙,就像陽春跟辣椒一樣,不能缺少對方!但如此公正、不循私的判決,也讓我不禁對他升起了無上的敬意。 「阿伯,她是誰阿!?怎麼可以對你那麼大聲?」一個在旁觀賽已久的小弟弟提出了疑問。 「她啊!就是我老婆!自家人都不會幫一下……真是的!」阿伯小聲的嘀咕著。 「我也很後悔阿,當初還不是看她頗有姿色,哼!她會有如此福氣!?」阿伯還不忘加重的福氣兩個字的音。 比賽就在阿伯這句話說完不到兩秒,草草的結束了。只因為阿芬聽到了阿伯說的話,氣不過。從那短到不行的熱褲中取出了紅牌。(我還是不懂紅牌怎麼能藏在體積比紅牌小的熱褲裡),這是本場比賽的第一張紅牌,也是最後一張。 顏色變了,變的不只是從黃牌變紅牌,還有阿伯那張鐵青的臉。從原本的膚色變成了鐵青。他萬萬想不到阿芬如此絕情,居然祭出了紅牌,登時之間一口氣嚥不下,就這麼走了。從古至今的死法萬萬種,從沒想過有人可以被氧氣噎到因而往生,這也算增長見識了。 阿芬似乎也想不到他的老伴就在這「世跑賽」可以直接跑回老家,就這麼站著,也圓寂了。奇啊!他們倆夫妻可真不是蓋的,就這樣一起以不可思議的方法「歸心」去了!?這時的我慌了,一連送兩位老人家上路,這個罪孽,怎麼扛!? 突然間左小腿一陣刺痛,急忙一看,傻了!原來小乖在咬我!?阿乖不是在金門嗎?怎麼會在這邊出現!?看著小腿就這樣被阿乖咬走,我不禁大叫一聲「喔!是夢?……」 看著滿身的汗水忍不住的咒罵……。拉了拉被子準備睡覺,突然又看到小腿那兩排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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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辣椒
「還不快請人家回去!」將軍大手一揮。 「是。」隊長一臉錯愕。 將軍走到小辣椒面前,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轉身就走。是向她示威?還是示好?抑或是不聽我的話大家就走著瞧! 當他的座車駛離後,憲兵隊則一陣譁然,首先聽到的是隊長的抱怨聲:「他媽的,反情報隊王隊長明明說是他交辦的,現在竟又說這種風涼話, 難怪人家說他是老狐狸,真是一點也不錯!」繼而是一位中尉說:「王隊長在電話中還說,一旦在她家查到任何違禁品,除了馬上向他報告,還必須扣物帶人,究辦到底,決不寬貸。現在怎麼出爾反爾,改變主意了。弟兄辛苦了老半天,現在卻搞成這樣,真是窩囊!」隊長又說:「其實一罐豬肉罐頭並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又不是槍械和子彈。如果不是他透過反情報隊特別交代,我們還不是睜一眼閉一眼就派司過去。這隻老狐狸竟然還說我們小題大作,真不知他安的是什麼心?是不是知道這位小姐有來頭,不敢辦?」中尉低聲地說:「她是鼎鼎大名的小辣椒啊!」隊長轉頭一看,心中不禁嘀咕著:「難道將軍嗜辣又怕辣?真是沒有用的老狐狸。」 小辣椒閉著雙眼,面無表情地坐在椅上,即使身心感到疲憊,但似乎也看出這齣不上道的戲碼,絕對是將軍自導自演的。如此只有增加她對這隻老狐狸的憎恨,豈會感謝他!想必他亦只是趁機耍耍威風,讓百姓見識到他這個將軍的厲害而已,頗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警告意味。然而,歷經砲火洗禮的王美麗,歷經無數挫折的小辣椒,所受的打擊愈多,愈讓她的心智更成熟,意志更堅強。對這個「軍愛民、民敬軍,軍民本是一家人」的社會,不僅看得更透澈,也感到有些諷刺! 可是,並非將軍一句話憲兵隊即可馬上放人,既然已把她抓來,則必須經過做筆錄,並在物品扣留單上簽名,還要里長具保……等手續,始能結案讓她回家。這就是戒嚴軍管時期的戰地金門,一艘孤立於金廈海域的不沉戰艦,一座歷經戰火蹂躪的小小島嶼。可是島民內心所承載的,並非只是共軍砲火的脅迫,而是在戰地政務體制下,在軍方高層霸權的壓制中,下屬拿著雞毛當令箭欺壓平民百姓,這種無形的身心折磨與精神虐待,才是他們此生難以忘懷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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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城隍
農曆四月十二,浯島邑主城隍遷治三百多年誌慶,家家戶戶鮮花素果,香煙繚繞,以歡欣鼓舞心情,舉行金城東、西、南、北門四大境巡安活動。 城隍爺是專門剪惡除兇,賞罰分明的正義之神,為人處事光明磊落,心胸坦然,說好話,存好心,做好事,不作惡多端,算計別人,都是他護佑的子民。 四月十二,雖然它用數字顯示,比用國字表示的過年、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等節日,更勁爆,更熱鬧,更忙碌! 想起小時候,四月十二近了,大人必須暫緩手邊工作,積極參與廟裡大小事,如鑼鼓陣、花車隊的編排,掌旗、神輦、蜈蚣座的扛手,服裝道具的配合,準備上演的戲碼,各種人力的支援等等,牛毛般的瑣事,需要眾人的智慧,分工合作,同心協力,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同點亮這組龐大的陣容! 孩提時沒有冰箱,想要辦桌請客還得跟時間較量。太早準備,東西容易腐壞,時日接近又分身乏術,七竅生煙!家中男丁都參與遊街盛會,妹妹還小,我是母親好幫手,隨侍左右,如灶前顧火、傳遞碗盤、清理雜物等,都需一手承辦。 適合用炸的,如馬鈴薯、芋頭、海蚵、蝦子、鯊魚片、肉丸都由國小的我削好、洗淨、備用。母親炸完後還得用吊籃高高掛在樑柱上,涼風吹拂較易保存,也預防小孩順手牽羊,更怕各種爬蟲類蠶食鯨吞,搶攻地盤。 豬的大腸、小腸、豬肚如何清理?母親說:一遍不會,沒關係,再來幾遍熟能生巧,那就是用麵粉或芭樂葉,加點沙拉油,用力搓揉,數分鐘後沖水洗淨,備用。再來把剖開好的魚,用湯匙順勢刮下魚肉,交給母親拍打作魚丸,起鍋的第一顆,母親夾給我試吃,哇!清甜,味美,真好吃。那顆魚丸,至今還在空氣中迴盪。 飼養的雞、鴨,又肥又嫩,來的正是時候,符合滿漢全席的邊緣,專家幫忙掛掉之後,母親囑咐我要趁熱水滾燙拔毛,否則麻煩。可是雞、鴨不肯,滿地翻滾,嚇得我臉色發白,冷汗直流。第一年,不知所措,第二年,馬首是瞻,第三年,手腳敏捷,拔它個精光,乾淨俐落。 小時候沒什麼交通工具,傳達信息只能差遣小孩或請人轉達,母親要我和二哥(長松)結伴到遙遠的賢厝、山前、盤山邀請親朋好友相揪逗熱鬧。好耶!不用幫忙做家事或剝海蚵,真是大快人心!深怕母親反悔,拔腿就跑。一路上跑跑跳跳,高興極了,咦!這麼快,到了,村裡的人看到我們,就像看到一張誠摯的邀請卡,每到一處,都能掀起一陣騷動,一些大人和小孩,站在門口,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大功告成後,回家時,帶著美好心情和滿滿溫馨。 四月十二中午,客人陸陸續續到來,問候、聊天、笑聲,不絕於耳,大廳頓時變成候車室,熱鬧滾滾。有兩位姑婆,一位遠從沙美來的表姑婆,個性爽朗,和藹可親,身著黑色寬大衣褲,裹著三寸金蓮,走起路來歪歪扭扭,說起話來,幽默風趣,老是把大家逗得喀喀不停,增添許多歡樂氣氛。另一位是本家姑婆,眉頭深鎖,不苟言笑,一樣黑色寬大衣褲,一樣裹著三寸小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鎮日坐在古床上,眉頭深鎖,不苟言笑,偶而綹綹一頭白髮,偶而拆了又纏,纏了又拆那長長的裹腳布,憂憂鬱鬱,真似深閨夢裡人。兩位姑奶奶,個性不同,生活領域不同,不知她們的感受同不同? 嗩吶、喇叭齊上揚,鑼鼓、鞭炮聲響徹雲霄。部隊開拔,大旗領先,威風凜凜,巡安啟動,各大陣頭出奇制勝,隨著鑼鼓節拍依序向前,隨香人潮陣容浩大,烈日當頭,心誠則靈,神輦裡安座城隍爺,恩威並重,神態自若,善男信女,雙手合十,誠意默禱,祈願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家庭和樂,幸福美滿,城隍老爺笑意頻頻,所願皆允。七爺、八爺,雙目炯炯,心如明鏡!福德正神(土地公)慈眉善目,提滿金庫銀庫,祝福各方信眾,鴻圖大展,財源廣進。中壇元帥,輕巧活潑,笑意盈盈。各大神將莊嚴肅穆,神威顯赫。眾神相遇,禮數不可免,打躬作揖,相互問好。浩浩蕩蕩大隊人馬蜿蜒前進,真是萬人空巷,水泄不通,歡樂心情跟著歡樂氣氛節節攀升。 每年蜈蚣座上都是天仙美女、清秀佳人、王公貴族的打扮,個個神采飛揚,英姿煥發,令人羨慕。八歲那年,人高馬大,圓圓滾滾,卯足全力,鼓起勇氣,告訴父親:「我也要裝人」,父親努力搖頭,我緊拉不放,被我嚕得身心俱疲的父親,終於首肯。感恩父親給我一次難得體驗和機會,感恩用盡心力扛著蜈蚣座的長輩們,真的感激不盡,永記心懷! 夜幕低垂,鑼聲漸遠,華燈初上,拉開壓軸序幕,大廳,院子席開五桌,單酌獨飲,美酒佳餚,你來我往,淅瀝嘩啦,幾巡過後,賓主盡歡,再道一聲,珍重再見,籌備多時的今天,在時鐘的滴答下,又歸沉寂,大家含著滿足的微笑,逐步離去,少壯派,徒步返家,老弱婦孺,大廳變民宿。 早期沒有清潔劑,也沒洗碗精,母親準備三大澡盆的清水,第一盆是熱水,專門去除油垢,二,三道都是冷水,坐在小板凳上,默默的清洗。唉!真歹命!母親負責熱菜,煮開後再收,較不易壞掉,等一切的一切整理妥當,母親忽然想起──「還沒餵豬」,(豬舍在郊外),天啊!阿母喂!凌晨一點多了,好累呀!豬啊!您可不可以行行好,明天再餵您好不好?母親說:不好! 時光悠悠,瞬息即過,兒時情景,猶如昨日。今天,大環境不停轉變,變得去蕪存菁,簡單扼要,但巡安慶典仍一再傳承並加入科技新知不斷創新,近些年來,兩岸三地宗教文化交流,共襄盛舉,更是人潮擁擠,盛況空前。最近幾天,街頭巷尾、大廟前、榕樹下、戲台上鑼聲再度響起,接著路樹、屋簷上大紅燈籠高高掛,示意四月十二腳步近了,民俗技藝,各個陣頭,緊鑼密鼓集中團訓。有關單位也如火如荼展開一系列活動,「金虔誠、金好康、金好玩、金精采」,再度上場,讓您的日子更踏實、更順利、更快樂。最美、最好、最炫成果將呈現您面前,慶典熱鬧,精采可期,大家共同歡度城隍爺聖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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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夢‧田園情
我看著田邊的一公尺寬雜草叢生的田埂上,師傅裝上抽水電動馬達後,一股灰色的泥沙水洶湧而噴出來,十幾分鐘後,換成一股股的清澈水冒出來,我和大哥心底不禁歡呼起來。水井馬達遭賊偷盜多次,多年沒水可用,因著休耕而任它而去,如今總算有水井可以灌溉莊稼,田裡就將充滿作物的生生不息的活力。 該是親身下田耕種時候了吧?近日聽說寒流降臨嘉南平原,幸運的是南臺灣的陽光在九點過後就露臉了,有些燦爛和溫暖,天也藍著,遠處的成群白鷺鷥在收成過的花生田上覓食,翻飛,頗為生動自然。而心中有些期待,也有些惶恐,自己就要當起農夫了。 新聞媒體說得沸沸揚揚,終於在一○二年新年度開始,農地休耕只能領取一期,另一期得耕作才成。我苦惱一陣子,終於要面對從事農耕的事實,因此我準備一本農耕記事簿,將遇到村內熟人、大姊夫婦,以及叔叔伯伯的老農前輩請教的農事問題隨時記上,期待未來的農耕歲月,一出手即可上手。 農地休耕多年乃情非得已,因為家父年邁,又我們兄弟都須上班,妻子鼓勵我,要種有機的農作物,不然也要無毒的。這幾年,農藥殘留問題曾引起社會大眾的恐慌,如今雲林是農作大縣,更是在農民大學,舉辦無毒有機農業的課程及推廣。那是自己多年前的想望與理念,期待有天退休之後能一展身手,如今才知有機農業不簡單,至少要有技術的指導,自己如果想嘗試,得要多請教他人才行。 年前的許多時日,我偶而騎單車上休耕的田地除草,兩旁待收割的一畦畦稻穗,自在的隨風搖擺,各種莊稼:綠花椰、芹菜、花生、美生菜、高麗菜等等讓我目不暇給,農人勞碌辛苦了快半年,我頗能感受農作即將豐收的喜悅。 當我獨自在阡陌彳亍而行,心境平淡而孤寂,四周一片靜默,舉目四望,形單影隻的莊稼漢分散四處,各自努力的打拚,而有集體的工作,是雇用村工種菜苗和採收稻穀及花生甘藷成熟的蔬菜等等才算是較熱鬧的場景。沿著農路小徑被四周綠色的稻海和菜海包圍,我有些惶惑不安,因為什麼都不懂。 我看著秋冬特別渾圓碩大的橘紅的夕陽即將沉落的片刻,看著歸鳥驅趕著天邊的晚霞,不知要飄向何方,我挺起酸麻的腰桿,站著或蹲著目送太陽回家,揮別夕陽之後,天色逐漸黯淡,甚至驚覺,夜色已吞噬我的眼前物,我不得不將除草工作告一段落,收起頻率不太穩定的晶體收音機,在暮色四合,華燈初上之際,騎上單車返家……學做老農,希望未來不孤獨,我向父親打拚一輩子的農地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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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懷三則
(一) 人生夢 有夢想的人生很美。 美夢中有著瑰麗燦亮的希望與活力光采,多生動多雀躍的生命呀。 「她從小就夢想著她的人生要擁有博士學位、要在白色沙灘上、白馬緩踏悠然的載冕裡,身襲白紗、玫瑰環擁,群繞著親友歡賀的華亮歡喝聲中當個『天寵地愛』的美嬌娘的完成她夢寐以求的婚禮。 一切果真都『心想事成』的讓她如願以償了。看到媳婦兒那『美滿』的人生夢,還真替她高興得讓自己都感傷了起來。 好像,自己就這麼糊里糊塗的白過了人生大半輩子。就這麼憨憨傻傻的長大、嫁人、生子,然後莫名其妙的就當了婆婆;卻在媳婦兒『美夢成真』的欣喜中才赫然驚覺我自己的人生好像從來就都不敢奢存絲毫的夢想。哎,想想,還真是白活一場哩。」 一群朋友喝咖啡聊是非裡,年過半百的友人語重心長而極其感嘆的抒懷著。 聽著聽著,我不禁也深感觸懷的想著,我們人生旅路的初衷美夢可還在?亦或早已在世故人生中蕩然無存呢?而孩子們的人生夢想正正起步時,身為大人的我們,可曾給予任其天馬行空以「作夢」的憧憬與懷抱?亦或竟總是一味的以世道艱難的老成世故而早早的扼殺了孩子們那無可限量的人生大夢呢? 我,悵然;且,深思。 (二) 移動 那老人,打從約莫半年前搬過來那屋子後,便自早至晚「一移也 不移、一動也不動」的枯滯在那竹籐椅上呆坐著。除了看見他總是吃著便當的光景外。 禪定?不易啊。 枯坐?委實呀。 七十幾歲的老人了。 日日一早悶坐在那巷口轉角處的騎樓裡。身,不移,心,枯滯著;口,卻經常莫名的噪嚷哮吼著。 這一家人,見了人總悶板著一張「一池死水」般的臉。 「要活就要動」。身體要活動,心緒要靈動,顏采要歡動。生命,才有活力啊。 移動你的雙腳,轉動你的雙眸,靈動你的思緒,跨動開來生命活力與能量光熱的力道呀。 「唯有行動才可創造生命力。」-哲人如是說。 今天,你可「移動」了更寬廣遼闊的生命視野與見、聞、觸、受與感懷覺知裡的「器識」? 移動啊;移動!「唯有行動才可創造生命力」啊! (三) 樂活生命勝過痛苦怨尤 鄰里裡,有位街坊,總時不時的懣憤怨尤著她在夫家大家族裡生活中那十幾年的諸許陳年嫌隙紛爭的恩怨情仇錄。 縱使,她已遷出而小家庭和樂安康的生活了快十年多的安適歲月了,卻仍是屢屢「開口不離怨尤」的絮叨著疇昔舊釁。 都過去那麼久的事了,多感恩的想想眼前日子裡的諸許安和與康樂的美好時光,對自己心緒的靜好與身體的健康才會有正面效應的「樂活享用」;而,一再的怨尤憤恨的心情不僅於事無補,更且是恐將會帶來、造成你心緒不寧進而引發健康失靈亮紅燈的危訊。很多的疾病都是肇因始由於「心」病的呀! 我屢屢「勸導」,她,依仍「再再」訴尤抱怨著。 「喜樂的心是良藥。」我極力的倡言著-人身難得今已得,既得人身就該爽俐朗豁達觀著樂活的享用生命;進而,創造出此世旅道生命裡那可最大化的價值效用。一味的怨尤憤恨的心緒,會滯塞生命的流動與光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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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載》小辣椒
「妳喝口水。」 「謝謝。」 「如果我沒看錯,妳是百貨鋪的小辣椒。」 小辣椒點點頭,苦澀地笑笑。 「被查到什麼了?」老士官低聲地問。 「一罐豬肉罐頭。」小辣椒據實說。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老士官安慰她說:「又不是槍械或是窩藏匪諜,妳不用怕。」 「謝謝你。」 「今天雖然是例行查戶口,但防衛部有一位長官特別指示,有幾戶必須由我們憲兵隊派人加強檢查。」老士官不經意地透露出如此的訊息。 「原來這樣……。」小辣椒喃喃自語地,隨後腦中立即浮現出副主任色瞇瞇的醜陋嘴臉。而梁參謀日前的一席話,也同時在她腦裡激盪著:「如果我沒猜錯,以他的個性而言,當他的目的沒有達成而惱羞成怒時,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而且還會有下一步。」今晚面對如此的情景,她不得不佩服梁參謀的先見之明。想不到軍中竟有這種敗類!如果純粹因為一罐軍用豬肉罐頭,而被抓去關或被判軍法她也認了,想不到用的竟是這種卑鄙無恥的手段。小辣椒咬牙切齒,越想越氣。 翌日清晨,當她在椅上枯坐一晚而略顯疲憊正在打瞌睡時,一聲宏亮的「長官好」讓她驟然間清醒。抬頭一看,出現在眼前的竟是那個卑鄙無恥的副主任。憲兵隊長一見是將軍,趕緊立正站好,絲毫不敢怠慢。 「小辣椒,妳怎麼會在憲兵隊呢?」將軍走到她身旁,神氣活現地假裝關心問。 「報告長官,昨晚查戶口,在她店裡查到軍用品,暫時把她拘留。」隊長趕緊說。 「查到什麼軍用品啦?」將軍慢條斯理地問。 「報告長官,是一罐軍用豬肉罐頭。」隊長必恭必敬地說。 「一罐豬肉罐頭就把人家小辣椒拘留一個晚上,未免有點小題大作吧!」將軍雖然對著隊長說,眼神則瞟向小辣椒。 「報告……。」隊長正想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