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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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再說,賣給他們一桌羊肉火鍋,十來瓶啤酒,掙不了多少錢,卻常遭受他們的指責和奚落,何苦跟這些顧客打交道?何況,他們十年、二十年來一次眉埔,咱跟他們攀交情作甚? 那晚,台北一個旅行團,帶著一群強悍的東洋浪人,進店。指名要吃羊肉火鍋、日本清酒,外加壽司。我指著屋裡的客人擁塞狀況,並向導遊解說,門前貼了告示:如未預先訂座,礙難招待。再說,三秋茶館既無日本清酒,也從不製作壽司,實在抱歉。 佟桂趁我和導遊交涉,急向派出所外事警員求援。 一個浪人指著房間內的客人,哇啦哇啦開講,他的話我懂,讓我「趕他們走」,他們喜歡在那間吃飯。 「這位先生說啥?」我問導遊。 「幫幫忙,讓出這一間吧。這位先生的祖父,過去在你們眉埔當公學校老師,渡邊龜次郎先生。」導遊對我說。 「太棒了!」我伸出大拇指,說:「他們應該去眉埔酒店吃日本料理。可惜……關門了,抱歉。」 派出所來了一位警員,直接告訴導遊,請他遵守商家規定,原車返回縣城進午餐。台日友好關係不錯,請他們維持下去。 那個導遊用福佬話向警員解釋,警員微笑,擺手,「歹勢!」 最後,台北導遊帶著浪人,上車,駛向公路。許多客人照吃照喝,根本不知道發生一場風波。 來茶館的客人,年輕者不多,因為他們愛喝咖啡、汽水,再就是眉埔高中的校友,幾乎都認識佟桂和我。見面打招呼尷尬、不打招呼有失禮貌。其實他們認得我,我不一定認得他們。因此這些青年是不願進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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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眉埔酒店」這場官司,巫時茂打了罐子賠了本兒,最後關門大吉。還挨了不少人的罵:「人家是吃壽司長大的,憑什麼會撐死?這顯然是不公平嘛。」還有位年長者說,台灣不講衛生,日本占領台灣,消滅虎列拉、建設台灣公路、修造阿里山鐵路,建造學校、教堂,咱們不能忘記日本天皇的恩情……「烏紗帽」是個叛徒,他一定有政治陰謀……這真是莫名其妙的話。他只是好玩而已,結果巫時茂賠款、出國,「眉埔酒店」徹底垮了! 看到巫時茂的下場,我已心灰意冷。佟桂慫恿我鼓起勇氣,東山再起。我拖了半年之久,才恢復製作飯盒生意。因為西螺米的銷路不佳,不少農民叫苦連天,我是濁水溪人,我不能不負起推廣鄉土產品的任務。 半年之間,我經過和職工討論、研究,作了新的企畫,推展「三秋飯盒」營業。初步構想,購置六輛中型小貨車,車廂有保溫櫃設備,保持飯盒的鮮度、溫度。在午餐時間,分別駛到學校、工廠或人口集中的場所,派服務生販賣飯盒。另外,先在台中、嘉義兩座車站附近,租屋作飯盒發行站,每日批發小販進火車站兜售旅客。價格大眾化。飯菜質量一定比鐵路飯盒好,否則,一定無人購買。 生意開張,便呈現供不應求的現象。我們抱定寧不夠賣,也不浪費的原則,採取少量增加方式出貨。果然,「三秋飯盒」實踐了「請大家告訴大家」的廣告目標。不用貼海報,不用登報紙廣告,人們到了午飯時刻,便自動地去買「三秋飯盒」。尤其眉埔高中的學生,中午進餐時間,不進餐廳吃自助餐,卻在校門外排成長龍隊伍,購買小貨車運來的香噴噴、熱騰騰的「三秋飯盒」。後來,聞校長也向我提出意見,這樣下去,他學校的福利餐廳只得結束了! 暑假前,福利餐廳果然宣布停止營業。 不久,阿桂研發在出售「三秋飯盒」時,增加粽子,仍以熱食為主。粽餡佐料繁多,包括火腿、鮮肉、豆沙、棗泥、蝦仁、干貝、桃仁、冬菇、栗子、花生、椰茸等。形狀以三角粽為主。推出之後,頗受學生喜愛。不少女孩子為了方便,買兩個粽子便代替了午餐。 眉中的學生,一波一波畢業,走入社會。眉埔的人後來流行一句話:「我是吃三秋飯盒長大的。」這倒是我們料想不到的。 冬天,濁水溪上游吹來的寒風,使人渾身哆嗦。有些人便湧進「三秋茶館」吃羊肉涮鍋,蟹殼黃。解饞。由於客人過多,實在忙不過來,只得在門前貼上「未預先訂座,恕不招待,致歉」字條。 這個字條,眉埔的常客知道,它是阻擋旅遊團帶著外國客人,來此進食的。特別從「眉埔酒店」發生糾紛,做生意的對於東洋人感到懼怕,他們有黑社會背景,勢力龐大,咱是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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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的遺願
「你別跟我說什麼你是長子的話,這些年你盡了什麼長子的義務?連你爸病危你都推三阻四的到最後一刻才回來,這麼多年給你的財產還不夠多?足夠你吃好幾輩子了,你認為帶著孫子回來就可以讓我妥協?看他跟我說不上兩句話,這些年你有沒有想到要讓孫子回來跟我親點啊?」沈老太越說越生氣。 「妳生這麼大氣幹嘛?當初又不是我要求你讓我去美國的,我們在那裡受了多少委屈,成長的階段妳又在身邊了嗎?說到財產,妳這些年交給妹妹處理得帳目不清不楚,分也分得不公不平,害得我跟二弟失和到現在,妳知道我們互不往來多久了嗎?」沈太太的兒子似乎也有滿腹的牢騷。 「我不是沒建議你們去美國跟我,是妳自己不要去的呀!妳怎麼能怨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打點的。」沈老太的孫子在旁有聽非懂的杵在一旁看著爸爸的聲量越來越高。 敏玉看著這男子也是怒氣沖沖的帶著兒子離開。 時間又過了約一個多月,敏玉再不見沈小姐來,聽說已帶著孩子去了美國,只有還留在臺灣工作的女婿偶爾來探視一下。敏玉只發覺老太太食欲越來越差,身體越來越瘦,整個人臉色比剛入院時枯槁蒼黃許多。安養院通知了老太太的小兒子帶母親去檢查,但他總是推拖說很忙,最後還是由沈老太的女婿請了假帶她去做了徹底的檢查。 檢查結果不久就出來了,胰臟癌第二期,安養院馬上通知了家屬,沈老太太的小兒子帶著一臉的無奈出現。 「妳怎麼在這節骨眼生病?我馬上得到美國去報到,這下叫我怎麼處理?」他一心只惦記著移民的事,彷彿是沈老太太的錯,耽誤了他的計畫。 「你去你的美國,用不著管我死活。」沈老太太的回答著實讓敏玉佩服她的硬脾氣,卻又令敏玉為之心酸。 沈老太太自動放棄醫院的治療,她反而請求安養院繼續讓她住下,她只要每天探視的醫生看情形給她適當的止痛藥就好。 小兒子真的就再未出現,倒是從未出現的老二出現在沈老太太的面前。 「媽,妳已經病得那麼重了,為什麼不把最後那些土地快點處理,我不管妳分給誰,妳現在不處理,到時要繳一筆好大的遺產稅,給政府賺去多划不來呢。」 「你怎麼這麼久不見,也只是關心土地的事,難道沒有那些地,你連回來看我都不願?」老太太虛弱的問。 「妳怎麼這樣說?這幾年妳跟妹妹比較親,我想妳有人照顧就好,何況我常回來,還會讓大哥弟妹們誤會只是覬覦妳的財產,我有我的苦衷啊!」老二似乎也有滿腔的苦水。 「我自己心裡有盤算,你不用為土地的事操心,就陪我說說話好不好?」老太太用卑微的聲調跟兒子拜託。可能太久未與母親聯絡,也或許個性使然,更或許未達成此行的目的,二兒子也跟老太太說沒幾句就靜默的不發一語。最後看到老太太睡去才默默離開。 隔日敏玉在用餐時間來到老太太的病房,她的食物已不能吃一般廚房準備的,敏玉必須慢慢餵她特別調配的高營養流質。當敏玉一口一口的餵她,聰明的老太太感受到敏玉滿心的納悶和狐疑,她主動跟敏玉表白。 「妳是在奇怪為什麼我還不趕快處理土地的事對不對?原先我真的是要給女婿的,但是他拒絕了,他說不願為了這些土地讓兄弟反目,他更擔不起巧取豪奪不屬於自己財產的惡名。我現在讓這事擱著,是想好歹他們兄弟姐妹間還會為了這土地的事互相聯繫,也會來探探我,管他們吵翻天也好,管它最後要繳多少遺產稅也好,反正我都看不到。現在要我給哪個兒子,我都會落個不公平的臭名,倒不如我死後在他們爭產的過程裡或許能體會只有親情才是世上最可貴的東西。」老太太娓娓道出她的心聲。 「那天我看到隔壁床的老太太幾個子女一起到她床前唱生日快樂歌,兄弟姐妹和樂融融的,我真的好羨慕,我多麼期待有一天我的孩子們也能一起到我的床前為我唱生日快樂。」老太太忍不住掉下淚說。 「那時候我拉著她的一個女兒問:你們兄弟姐妹感情怎麼這麼好啊?她開玩笑說因為我們沒有財產可以爭,只剩一個老媽可爭了啊!她雖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那句話可真是一劍刺進我的心。處心積慮累積了那麼多財產,卻讓整個家庭四分五裂,我的人生真的是徹底的失敗,而我唯一還可挽救的就是用這些遺產讓他們還有機會去找到最珍貴的親情,就算不行,我也要讓錢花得更有價值。我已經請女婿找了個律師將我的遺願寫下來,希望能成功。」老太太臉上帶著一絲希望和慧黠的表情告訴敏玉她的想法。 老太太沒熬多久就住進了頂樓的安寧病房,敏玉並不清楚老太太的兒女是否有回來探望她,敏玉自己常利用下班的時間去陪她,她看著老太太愈加枯萎瘦弱的身體,也有看到老太太的女婿帶一批教會的朋友為她祈禱,她自己不是教友,卻也誠心的加入祈禱的行列,她衷心希望老太太的遺願能實現。 敏玉聽了沈老太太過逝的訊息,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繼續耐心地餵食眼前的老婆婆,她柔聲的說: 「阿嬤,妳緊甲,甲飽我幫妳洗身軀,洗乓乓,妳仔等ㄟ會來看妳,妳矜好命,仔真友孝呢!」眼前的阿嬤聽了只是開心的咧嘴滿足的笑。 敏玉一直想不透沈老太太會怎麼安排自己的遺產?直到兩年後她看到醫院的佈告欄上貼著「沈王雲英基金會獎學金申請辦法」時,她才恍然大悟的笑開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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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的絕望〈隨風飄零的蒲公英4〉
梭羅在其「湖濱散記」一書裏有這麼一段話,他說:「人類過著靜靜的絕望的生活。」 「你從絕望的城市走到絕望的村中,以獵水貂和麝鼠的勇敢來安慰自己。在人類所謂遊戲與娛樂之中,都隱藏著一種刻板的,不知不覺的絕望。」自此,「靜靜的絕望的生活」一詞便廣為人知並屢為人用,用來逼真如實地刻縷人們對世俗生活那種不知自省,日復一日挨過的意象。 訪問完陳見山,不由自主的,我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靜靜的絕望」這幾個字,但我用的不全然是梭羅的原意,也不帶批判、輕蔑,及譏諷,有的只是微微的歎息和憐憫罷了。事實上,我用「靜靜的絕望」一詞來形容陳見山的生活景境,毋寧是客觀的描述。 「我的生活沒什麼好寫的。」陳見山坐在床沿,帶著一抹落日般的、疲倦的笑意,這樣地告訴我。 我竟納納無言,不知道怎麼來安慰他。他怎麼來看待自己的一生呢?他反覆咀嚼、思考著此生此世果真會有什麼意義?或者會為自己生命增添榮耀?恐怕,他還是不思不想的好些吧?我的念頭這樣輪轉著。 「我是民國六年生的,今年已經八十四歲了。」 「哦,那跟我爸爸差不多,我爸今年八十三。」我沒話找話,接著又加了句:「伯伯身體看起來不錯。」 陳見山溫和地笑著。溫和,略帶疲憊的笑,這是他外表一個最大的特徵。他一張口,上排門牙只剩下兩顆,搖搖幌幌的,看起來像是隨口都要掉。 「我女兒已經六十一歲了。」陳見山說,這是今天他第二次提到女兒。第一次提到是說民國八十四年返鄉探親時,女兒已經五十六歲。「她已經不認我。」說著拿起床上一條藍色毛巾拭眼角。 「為什麼?」 陳見山搖搖頭,溫和地笑著,隔片刻,才說:「民國七十六年開放探親,我等到八十四年才回去。她怪我太晚回去吧?她吃了不少苦,我回去也沒帶什麼錢。」 陳見山告訴我,他是民國六十一年三月一日在台南退伍,當時軍階是中士。現在,半年領九萬多塊退休俸。「我老家是河南河洛。」陳見山說:「有一個哥哥,回去的時候他已經過世,我女兒是二十八年生的。」他講話東一句西一句,中間不大連貫。 「我有五個外孫,一個男的。」 「爸媽呢?」我問:「你回去探親他們還在嗎?」 「早死了,抗戰的時候,他們就過世了。」陳見山頭頂掉下來一團泥土,他若無其事地把掉在肩膀及床鋪上的泥土拍掉。我有點擔心屋頂隨時會垮下來。屋頂、牆壁,到處都是掀露在外的竹片。據說這座村子居廣新村是台灣最早蓋的一批眷村,是民國四十二、三年胡璉軍團蓋的。陳見山租住的這一戶,還是經過屋主修過的,但年代實在太久遠了,下雨天,十六、七坪大的房間簡直找不到一個地方不漏水,陳見山只好把床舖搬到較完好乾燥的客廳裏睡。 「呵,回去老家我帶了些毛巾、衛生紙,牙刷,回去送給他們,窮呀,吃飽飯是可以的,吃什麼好菜沒有。女兒不肯認我,我要是多帶點錢──。」陳見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 根據鄰居相告,陳見山平常幾乎都不說話,很少和別人交談。來訪之前,我還抱著遭拒絕時該怎麼應對的打算呢。看來,是別人少主動找他談話聊天,而不是他不願意和別人交談。他有點耳背,他太寂寞了,他住的這一排住家,死的死,搬的搬,如今十戶當中真正住的人,只有三戶。他真正的問題是自己如同住在一座孤島上,無人聞問。 「房東多久來一次?」 「很少,很少來。」 從鄰居口中得知,礙於眷村規定,原來屋主的戶藉還在這裏,陳見山只能算借居,這種情況眷村裏頭常見,村里幹事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原來屋主人算是不錯了,租金從每個月兩千減成一千,每半年收一次,已經有一年多沒來收租金了。「就把他當成在幫我看家好了。」鄰居毛太太這樣轉述屋主的話。 「可能也不好意思收他的錢吧?」這位人喊毛太太的鄰居很健談:「年紀這麼大了,每個月才萬把塊退休俸,房租、水電瓦斯,吃的喝的,差不多了。」 毛太太是四十來歲的原住民,二十年前嫁過來的,先生是退伍榮民,不久前病逝,兒子當兵去了,只剩下一個人獨守在家。 「這裏要拆掉改建了。」毛太太說:「慘哦,以後要叫他搬到哪裏?」 實際上,這裏不拆掉重建恐怕也不行了,整座眷村,除了整修、改建成水泥平房的少數幾棟,許多住戶的房子已經掀瓦露樑,人去樓空,颱風,火災,對整座眷村都形成威脅。 「伯伯,有沒有想過住到榮民之家去?」 「有領退休俸,不能去。」陳見山說。我有點懷疑,問他確定嗎?他仍然說不能去。不知道是真是假。 已經是雨後四、五天了,陳見山住處仍然到處濕濕漉漉的,只有兼做臥室的客廳地上舖的紅色的是金鋼磚,看起來淨爽些。房東要陳見山自己叫師父來整修,費用從租金上扣除。只是師父一來,不知道為什麼,都不願意接這份工作。 有一年連下了將近一個月的梅雨,屋外下小雨,屋內卻下著大雨,臥房和廚房各垮了個洞,不得已,他爬上屋頂,用塑膠布蓋住那兩個缺口。那一個月,他說,自己像是睡在水裏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居住的環境長年潮濕?他的關節炎越來越嚴重,出門都需要靠一支拐杖陪伴。 「抗戰期間國軍和日本人在徐蚌會戰的時候,我們在武漢一帶和土共作戰,在水裏一待就是好幾天,腳在那個時候就不好了。」陳見山補充地說。 從部隊退下來,到處打零工,老板嫌他年紀大,手腳慢,所以工作都幹不久。退休俸微薄,自己大陸上也有妻小,在台灣再找個伴的念頭始終不敢有。 「伯伯你們這一代人最不幸,」我感慨地這樣告訴他:「你們為國家打仗,辛苦奮鬥了一輩子,到頭來什麼都沒有,這時代對不起你們。」 陳見山又拿起身邊那條藍色破毛巾抹眼角,訪問過程裏,他兩次用毛巾拭淚,另一次是提到大陸上的女兒不肯認他這個爸爸的時候。 「平常有朋友來看你嗎?」我又問。 「有,榮民服務站有些老戰友常在那裏聚聚。」 陳見山表示現在要出去走一走,我問可不可以陪他走?他點頭同意了,十分鐘後,我們來到眷村社區內的籃球場。有群國中生在那裏打球。 我倆坐在球場旁石板凳,看著那群充滿青春活力的年輕人口么喝衝刺著。 「伯伯常來這裏散步?」 「欸。」陳見山溫和而疲憊地微笑著,用拐杖支撐著身體。 隔一會兒,他說:「我外孫女的小孩都比他們大了。」 有輛滿載香焦的小貨車來到籃球場邊叫賣,陳見山買了一串,表示要回去休息了。婉拒我要幫他提香焦的好意,他柱著拐仗,踽踽獨行往回走。 陳見山走了後,我坐在原地好一會兒,望著在場內追趕跑跳的國中生,試著捉摸一個夕日般的孤寂老人和旭日般東升的年輕人相對時的心境。我整理著先前訪談時的速記,突然,身後有人問:「你是記者?」 轉身一看,是位看來比陳見山稍年輕些,七十來歲的榮民伯伯。 他住在緊鄰居廣一村旁的自立新村,人很健朗,也健談,我們在籃球場邊聊了一二十分鐘,從他口中,我又得知不少關於陳見山的個人資料。 「他的身子不行了,全身都是病,剩下的日子算得出來。」他說。 「他大陸的太太還在嗎?我忘了問他。」 「早死了,大陸老家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唯一的女兒也不認他這個父親,怪他在她們母女最苦的日子裏,他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他怎麼盡?他在外頭打仗呀!我們出來打仗是自己願意的?」 「可憐他還想存點錢,等自己老了,死了,能把錢匯回去給他的女兒,指望他女兒來認他呢。」他搖搖頭嘆息:「天天盼望回大陸,沒想到會盼來這種結果,還不如不能回去,你說是不是?」 這位陳見山昔日部隊的老戰友,更告訴我一些叫人不勝唏噓的聽聞,附近這一帶獨居老兵,有人在開放探親前幾個月上吊自殺,也有一位,姓譚,從大陸老家回來後,用削尖的竹筷刺喉自殺。兩個人死後,財產都被退輔會沒收,大陸上的親人一毛錢也拿不到。 「後面這位姓譚的榮民伯伯為什麼要自殺?」我不解地問。 「他父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鬥爭,死了以後屍體給丟進河裏,連個墳墓都沒有,他母親在鬧大飢荒那年,帶著媳婦──也就是他太太,和孫女到外地去流浪討飯。他母親餓死在半路,他太太和女兒後來聽說遭地痞流氓給強暴,都發瘋了,都不知道死在哪裏,始終沒有再回到他們家鄉那個村子來。這些事情是他從村人口中打聽來的,他當時聽了就放聲大哭,沒想到回到老家活人看不到也就算了,連人死了一個能祭拜的墳墓也沒有。他回到臺灣來精神就開始恍惚了,每天喝酒,喃喃自語,用一根筷子結束自己的生命。」 籃球場上的口么喝笑鬧突然變的有點聒躁刺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又說:「我們這一代人一輩子為國家打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你說是不是?沒想到現在會變成社會的負擔,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說我們是既得利益者,說我們老頑固,又說什麼我們跟不上時代。時代是什麼?沒有我們,沒有我們那個時代,哪有你們哪有你們這一個時代,是不是?」 我見他越說越激動,白髮似乎都豎起來了,趕緊安撫他說:「對,對。我們這一代欠你們那一代人一份情。」 「不敢說欠不欠啦,」他說:「所以我跟老陳說,別想那麼多,過一天算一天啦,好死不如歹活嘛,能活著,那就是福氣。你說是不是?」 「是,是。」我嘴裏應答著,腦海裏卻浮現出陳見山踽踽獨行的背影。他會不會回頭去思考自己的一生呢?對他而言,不思不想活著,真的是一種福氣嗎?我想起他兩次用髒毛巾拭淚的的動作,以及他那招牌似的,溫和而疲倦的笑容,不禁懷疑著。 頌曰: 他想尋找一方按鈕 是那切換時間的開關 無需經由幻想 不朽的──即便是轉瞬即逝的虛空 也是不朽的,真實的虛空 從小小的指尖開始 以及小小的展示 以及小小的歡喜 以及它們即將失去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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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三秋茶館的生意,一落千丈,佟桂坐在櫃檯,撥弄算盤,聽得擾耳。當年,不少常客勸我改弦更張,三秋茶館改為「三秋飯館」,名正言順,多好!如今被人家搶走了「眉埔」二字,咱只有飲茶、喝西北風了! 生意,像賭場的賭徒,贏起來富可敵國,輸起來貧無立錐。許多廚師、服務生有了感情,他們不願意拿工資,無事做。月底,結賬。作了決議:三秋茶館只賣茶、早點,其他一律歇業。 「眉埔酒店」的老闆姓巫,是眉埔殷實的地主。他的這個開酒店的兒子叫巫時茂,我曾教過他一年國文。這孩子聰明,不用功,綽號「烏紗帽」,作過班代。他會寫現代詩,是個投機取巧,譁眾取寵的傢伙。 當年我在眉埔高中,曾決心賣力教書,像農夫種田,灑下汗水,才有收穫。後來,我感到灰心,親眼看到像「烏紗帽」這樣刁鑽滑頭的人,竟然被文壇捧成「神童」,而埋頭用功的青年,卻默默無聞,永遠難以出頭,我便開始覺醒起來。 台灣青年是沒有希望的。即使用血汗換來了民主自由的環境,這些虛有其表的青年能夠把它建設成樂土麼! 「眉埔酒店」時常舉行「喝酒比賽」,開業三年,喝死了九個台灣人,兩個美國人。「吃壽司比賽」、「吃滷肉飯比賽」,撐死了兩個台灣人,四個日本人。這就是「烏紗帽」的傑作。報紙上將他捧成「濁水溪最有創意的詩人」! 不料,有一個「撐死」的日本人,是黑社會人物。他們派來代表,找眉埔鎮公所提出「吃壽司比賽」內幕,查出有舞弊嫌疑,則訴諸法律。咱台灣是懼怕日本大國的,釣魚台事件,不敢吭聲,裝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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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說懂我
當你說懂我 我只能開始顫抖 出於恐懼 而非感動 你說懂我 難道 你的思想已有我的思想或 我的思想已有你的思想 你知道我想的我要的我愛的 你也能為我決定 選擇 出於了解 你說懂我 難道 你要做我的代言人 你能貼心地為我準備一切 彷彿 我的存在已無所謂 彷彿 你的和我的都若合符節 出於體諒 你說懂我 難道 我是你而不是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你是我而我不是我 你在而我不復在 或 事實上我從不存在 我只是 你和你和你 你們 思想 記憶片段的拼圖 一個靈魂的科學怪人 因而我反抗 我不接受 我不要你懂我 我不要你用愛或理解或包容 輕易地把我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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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十三冬衣
「昨晚氣溫到底是幾度啊!怎麼那樣冷呢?」 「不知道啊!反正我也是翻來覆去,到半夜之後才睡著的。」 「你沒看氣象報導嗎,究竟是幾度呢?」 「我租的房間沒電視配備,也不知道幾度,就是感到冷得受不了。」 這是三月九日下午,我走進中國美院十二柱堂〈即國畫教室〉時,兩位同學對昨晚天氣的談話。 一點不錯,昨夜真是凍死人了,我自己也是左翻右轉,久久無法入眠。躺在床上已經好一段時間了,但雙腳就是冰冷,暖和不起來,臨時又找來一件棉被,兩床棉被外加兩件毛毯,才稍稍的讓自己感到舒服,也才能安然的度過一個寒凍的夜晚。隔日清晨醒來,便趕緊打開電腦查氣象,哇,我的媽呀!原來昨夜的氣溫竟然低到攝氏零下3度,這是我這輩子從來不曾碰過的事啊!正因有這樣特別的經驗,讓我很自然的加入他們的談話,就像電視上報馬的小人物一樣,急著想「通告」他們,昨晚的氣溫是攝氏零下三度這個大消息。另外我還提到早上去小店沖開水〈提熱水瓶買水〉時,看到天空飄下一條條的雨絲,還自言自語:「又下起毛毛雨了。」小店的老闆即時糾正:「那不是雨是雪絲,天可冷嘍。」正說得起勁時,班長高翔附在耳邊輕聲說著:「李欽郎老師要你去樓下辦公室找他。」我三步併成兩步的走去,想不通會是什麼事,竟然這般神秘? 李老師見到我就遞過來一包紙袋,裡頭裝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我正不明就裡時,老師說話了:「昨天你來學校報到時,我看你那樣穿是不夠的,快把這件大衣穿上。」起先我是猶豫的,因為我已經把最厚的冬衣,自金門帶來也穿上了,身上除了臉部之外,該包的都包得緊緊的,怎麼會不夠呢?便回道:「老師您年紀大,應該留著穿,我穿得夠多了。」老師見我沒有要接受的意思,便主動把衣物自袋中取出,原來是一件黑色厚棉的半長大衣,要我直接穿上,但我還是固執的推辭。這時候坐在一旁的助理張老師見狀說:「這是李老師的好意,你就先借穿一陣子吧!等天暖之後再還給老師不就得了。」這老師的好意,讓我不敢再有所堅持,便乖乖的依照他的意思把大衣給穿上。那一刻,一股暖流自我的身體流向心中,在這奇冷無比的時節,人地生疏的地方,這樣的師恩,我怎麼還會感到寒冷呢! 其實在來到中國美院之前,李老師和我素昧平生。一直到去年來杭州,老師是這個山水研修班的負責人,故而生活上的一些需要,經常向他請益,叨擾甚多,也多虧他的協助,使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新的生活。老師原籍福建永春,就是因為沾著這麼一點閩南的同鄉情誼,對我照顧有加,他經常用閩南語對我說的一句話是──咱們是自己。這句話勝過千言萬語,有一種心神相契的況味。像今日老師遞衣物給我,不也正是「咱們是自己」的具體實現?於此我除了感激之外,別無可說。 當我帶著幸福滿滿的心情走回教室,幾位眼尖的同學愣住了,這台灣同胞怎麼一下子換成一身黑烏烏的穿著?〈原先我穿著淡咖啡色外套〉當我還沒把原委說完,北京來的小姑娘孫琳,一邊自她的背包內抓出一件羊毛背心,一邊還用她那好聽的京片子說:「洪老師,我身邊有兩件這種款式的羊毛背心,穿起來很暖和的,那天見到你和阿姨時,總覺得阿姨穿得太少了,這會凍著的,這件背心借她穿吧。」我還是用剛才樓下的婉拒態度來對應,直說內人的衣物帶得夠多,不缺的。但小姑娘誠意堅決的說:「你們租的房間不向陽,阿姨成天窩在屋內會冷的,套上這件羊毛背心挺合適的。」這又是另一位善心人士的義舉,我若再拒之千里,就太不近人情有失厚道了。 事實上我們夫妻對這小姑娘一直有著好感,妻常說最喜歡聽她說話了,她那黃鶯出谷般的京片子像唱歌一樣,很悅耳的。去年初次見面,看她拎著一個大背包,風塵僕僕的模樣,就讓我有一種吉普賽人、浪跡天涯的瀟灑印象。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才知道她是一位很獨立,會照顧自己的人,正是因為這樣,住在山東的父母才放心的讓她自己一個人住在北京,去追尋自己的藝術理想。這方面她很熱情也蠻盡力更表現出才華,曾經有幾位老師,像曹文馳先生就多次當眾讚美她的畫,是個才女型的角色。就我個人的觀點,從去年六月桐廬寫生之後,對她那頗為蒼潤的水墨面貌印象深刻,她被稱為才女是有幾分道理的,故而聚會的時候,我也曾直率的對她說:「既然愛上藝術,務必堅持,現在妳還年輕,時間是站在你那一頭,只要抓著不放,未來一定會闖出成績的。」這一番掏心肺的話,讓她特別入神。 除此,她又是一位熱心且細心的人。因為她曾經在此唸大學,自然比較熟悉杭州的形形色色。剛來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只能跟著她到處跑,她尤其喜歡告訴我一些美術展覽場所的位置以及如何搭車前往的事。另外像是辦公交卡、借書證、飯卡啦!通通由她一手代勞或引導提示。相約寫生時,一定不忘叮嚀這叮嚀那,甚且連我要用的畫板,她都私下用珍珠板給黏貼組裝好,這麼一位細心且熱心的女孩家,真是讓人看得歡喜,妻常說:「看她就像看自己女兒一般。」這話一點沒錯,她也不過才大我女兒一歲而已。 一天之中。不,應該說是一個小時之內,在我身上竟然連續發生兩件出借冬衣的事,這真是讓人覺得有點玄妙。我的「旅杭隨想系列」並不刻意要寫什麼,或不寫什麼,但冬衣情事肯定是要寫的,至少它反映出人性的善念,這種生活上的光明面應該多加宣揚,畢竟人間還是處處有溫情的! 2010年3月中旬寫於杭州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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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的遺願
午後三點多,正是老人們下午的點心時間,敏玉手腳敏捷的從病房推出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將他們集中在院內的交誼廳後,她將分裝好的點心分別放在老人們面前的小板桌上。她讓那些還可以活動手腳的老人自己拿小匙慢慢吞食,而一些自己無法進食的老人,敏玉只好耐心的一匙一匙的餵。她今天的責任額是負責照顧八個老人,其中一個是要用鼻胃管灌食的,而她還沒空去處理。 敏玉催促自己手腳要快一點,否則會做不完,可是眼前的老婆婆不僅吞嚥困難,還不時的從嘴角流出湯汁,讓敏玉的工作有些遲滯。 敏玉的心有些急躁起來,卻聽到護理長悄悄在她耳邊說:「沈老太太剛剛去逝了。」她聽了心情更是沉到谷底。雖然在這附屬於醫院的安養中心工作了許多年,看老人們進來後大部份都是走到人生的終點,但敏玉仍然為了沈老太太的過逝不勝唏噓。 沈老太太是她在安養中心工作多年來所看到入院時打扮最體面,看似身體也最好的病人。她由女兒送進來的第一天恰好由敏玉輪班,她走向病房門口時無意間聽到。 「妳別怨我把妳送進來這裡,這一切都只能怪妳,妳總是重男輕女,妳把大部份的財產都給兄弟們後才要來依靠我,這樣公平嗎?這些年我也盡心盡力了,但我可是嫁了人,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呢!」 敏玉聽到這樣的對話,想先退一步離開,卻讓沈小姐瞥見,她有些尷尬的住嘴。 「沈媽媽,沈小姐,妳們好,我是今天負責照顧的看護,我來看看妳們還有什麼需要?如果缺少什麼可以跟我說。」敏玉指著自己的識別證自我介紹。 「謝謝,何小姐,我媽她比較怕寂寞,所以我讓她住雙人房,請你以後要多跟她說說話,多費心照顧!」沈小姐客氣的看著敏玉的識別證回答。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我先退下,順便跟您說我們的用餐時間是五點半。您要送過來在房裡吃,還是到大廳?」敏玉按例詢問。 「今天先在房裡用好了,謝謝。」 敏玉退出房間,心裡納悶沈老太太看起來挺健康,為什麼會需要到安養院被照護? 回到護理站,她好奇的拿出沈老太太的資料。 沈王雲英,78歲,慢性糖尿病併視網膜剝離,子女:三男一女,婚姻:夫歿,籍貫:湖南,語言:國語。宗教:無。 沈小姐並沒有留下來陪母親用餐就匆匆交待些事走了。敏玉將晚餐送進病房,她先用鼻胃管餵食她隔壁床的阿嬤,看到老太太已倒下沉睡,不好吵醒她就先把晚餐放著退出。等到六點多她再去巡房,看到飯菜仍原封不動,她心裡有些擔憂,糖尿病的人可不能餓,萬一血糖過低可麻煩了。 她輕輕拍醒沈老太太,柔聲說: 「婆婆,該起來吃飯了,飯菜都涼了,我幫你拿到廚房熱一下,妳起來吃飯,好嗎?」 敏玉熱了飯菜回來,卻見老太太仍躺在床上未起身,她焦急的將情形回報護理站,護理人員過來量了老太太的體溫,又用簡易血糖測試計測了下血糖值後,他們決定先打一劑葡萄糖點滴再觀察。 院方照規定的將沈老太太的情形電話告知沈小姐,她只是回了聲知道了就掛了電話。敏玉直到晚上八點交班也未看到沈小姐出現。 隔日早晨八點交班後,敏玉進了沈老太太的房,見她已自己梳理整齊,神清氣爽的用完了早餐,還跟敏玉道了聲早安,敏玉放心的退出。約莫十一點多,大夥忙著準備老人們午餐時,沈小姐才又出現,敏玉在送餐時又聽到。 「妳幹嘛還故意不吃飯讓人家擔心啊!我現在為了辦移民的事,整理一家人行李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拜託妳合作點,好不好嘛!」沈小姐的聲音明顯的透露出不耐。但她見到敏玉出現,就又現出客氣的表情,她轉頭對母親說: 「妳要我陪妳一起吃嗎?可是我事情好多要處理,拜託妳不要再拒食了,好不好?」 沈老太太揮揮手示意女兒有事可先走,她不要她陪。沈小姐就真的先離開了。 「婆婆,妳女兒要移民到國外啊?」敏玉試著找話題跟沈老太太聊天,多年看護的經驗使她知道,多數的老人最怕的是寂寞,辛苦了大半生,到了生命旅程的末端,卻發現可以說得上話的沒幾個,如果有人願意跟他們說話,多少能排解他們的病痛和寂寥。 「是啊,她申請了很久,最近終於通過了。」沈老太太果然也像大多數的老人一樣,喜歡有人陪著說說話。 「哪一國啊?你怎麼不跟她一起去?」 「就美國啊,還有哪?一個個的都往美國跑,就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好,我才不要去那裡當啥都聽不懂的聾子和啞巴。」老太太嘴裡低聲的咕嚕著。 「那妳其他的兒子呢?」敏玉關心的問。 「兩個大的已經在美國好久了,小的那個也在申請移民,很快也要過去了。」 敏玉陸續從老太太口中得知,當年國民政府遷台,她隨著也是外省籍的先生來台,在那臺灣剛光復,228事件方平息不久,政府面對百廢待舉的局勢,大部份的外省老兵都還期待著政府反攻大陸,殺朱拔毛的年代時,老太太的先生以他生意人的眼光,用極其低廉的價錢以自耕農的身分買了好幾塊地皮。 隨著臺灣經濟起飛,人民逐漸放棄反攻大陸的夢,全心專注建設寶島臺灣後,沈老先生當年的投資價值自然以火箭般的速度一飛衝天。沈家人從此成了外省族群中少數的新貴。那年代的有錢人,只要環境許可,條件符合,總是以移民來躲避來自對岸不確定的威脅。 這對嘗過戰亂之苦的沈家來說,尤其有危機意識。所以一旦有了能力也迫不急待的想把孩子先送出去。 「頭幾年我也跟著去住了一陣子,實在不習慣洋人的食物和天氣,我先生也常常要回臺灣處理土地的事,我就把兩個大的兒子留在那,把兩個小的帶在身邊回臺灣。」老太太毫不隱瞞自己的背景,神情是一副仍沉緬在當時風光的歲月的愉悅。 「我怎麼知道我家老頭回來沒幾年就中風了,我為了照顧他和他留下的產業,根本沒時間回美國,兒子本來有叫我們過去,但考慮那邊醫療費那麼高,去了只是增加負擔,就這樣一家人分隔千里之遙。」沈老太太用些許懊悔的語氣訴說著往事。 敏玉因還有其他老人要照顧,暫且打斷了話題,她看著老人家吃完了午餐,囑咐她午睡時間到了,她請老太太先休息。 隔日敏玉排輪休,她也不知道沈小姐是不是有去探望母親。倒是次日輪敏玉上班,是個星期六。她經過沈老太太的房間,卻聽到了一個男聲在說著。 「你究竟什麼時候要把那筆土地的過戶手續辦好給我嘛!我的移民申請馬上也要下來了,我不會留在台灣多久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啦!」口氣一樣的不耐和厭煩。 敏玉聽不到老太太回應的聲音,只有男子繼續埋怨著,「你該不會真的想把那塊土地給姐姐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這樣不是便宜了姐夫,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大哥二哥可是不會答應的。」 「土地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輪不到你來跟我大呼小叫的!」 敏玉只見病房裡衝出了個氣沖沖的男人,嘴裡還嘀咕著:「老不死的,等你一闔眼,什麼都帶不走,看我到時拜不拜你!」完全沒理會愣愣站著的敏玉。 敏玉進了房,只見老太太面紅耳赤、氣喘噓噓的撫著胸口,「這個渾蛋,佔盡了便宜還要來爭。」老太太無奈嘆息說,「真的讓你看笑話了,我這小兒子真是丟盡我的臉了!」敏玉稍安慰了老太太,她又忍不住說:「我老頭中風後,我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女人,真不知道怎麼處理他那一堆的地,小兒子那時還小,還好當初沒把女兒留在美國,她可是很能幹,幫我處理好多事。」 「兩個大的已經適應美國的生活,也在那娶妻生子,建立家庭。這些年我可是真的很依賴女兒。」 「但女兒終究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我還是沒讓她處理所有的財產,自己仍保留了幾筆土地。」 「女婿家雖然窮了點,但人品真的很不錯,這些年也都是他們夫妻兩個在幫忙我,直到三年前我老頭過逝,他們考慮孩子的教育問題,也想移民,女兒說她不能只為我,不去考慮下一代,我想跟她一起,她卻說我還有三個兒子,我又沒有多分她一份財產,為什麼照顧我的責任會落在她身上?」老太太條理分明的說。 「本來我已打算把最後幾筆土地過戶給女兒,她這麼一計較讓我心涼了,小兒子因從小被慣壞了,什麼都坐享其成,娶的老婆又跟我合不來,仗著口袋有幾分錢也要跟人湊熱鬧辦移民,交給他只怕會敗家敗的更快。」 敏玉其實並無心瞭解這些事,但老太太彷彿已隱忍好久似的滔滔不絕,她知道敏玉是沒有利害關係的人,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將委屈一股腦的說完。敏玉以一個局外人的身分實在不好說些什麼,她就只是耐心的付出時間多陪一下這什麼都不缺,但好似啥都沒擁有的老人。 沈老太太因眼睛不良,所以手腳雖然行動自如,但走出病房的次數不多,多數時候她都只是躺著,以她的視力也不好再閱讀或看電視。但她倒是很健談,又覺得敏玉很投緣,見了她當班總是神情愉悅的想找敏玉聊天。漸漸地,敏玉與沈老太間有些與其它看護不一樣的情誼。 沈老太太住院約三個月間,沈小姐有和先生來探望過幾次。看得出來女婿是一個頗有教養的人,他雖同情岳母的遭遇,但畢竟礙於立場,他也只能配合著沈小姐的步驟走。倒是小兒子再也沒出現,敏玉也不敢問什麼,只偶爾看見老太太寂寞的身影在偷偷拭淚。 這一天「老太太的病房卻出現了個從未出現的男人,身邊還帶了個滿口英文的十來歲男孩,見了沈老太太也說不上三句話就百般寂寥的站在一旁。 「媽,我聽小弟說妳要把那塊市區精華地段的地留給妹婿,是不是?」原來是沈老太的大兒子千里迢迢遠從美國回來與母親理論土地的事呢! 「我可是妳的長子耶,Jack是妳長孫,按理還該多分一份財產的,妳如果這樣處理,我可是不同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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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誌印華史冊的功臣─寒川
──從印華作協成立十周年想起 認識寒川,始於上個世紀70年代中期,那時候,印尼國內雷厲風行地封殺華文。寒川正是在這最嚴酷的時刻扮演了「私運」華文書刊進入印尼的危險角色,數目累積達到上千本,為當年幾乎窒息的印華文友輸送「續命」的「氧氣」。印尼著名作家黃東平在《印華文藝的功臣─寒川》一文中就詳述了寒川驚險萬分、智謀百出的「走私」生涯,讀後真令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黃東平在該文中十分感人的一段是:「寒川幾回給我帶進書來,總是把我的書藏在箱底下,自己帶的書反而擱在上面。一被查到,花了錢,海關人員裝門面沒收了一部分。我的書在箱底下都安然過了關。」寒川這種捨己為人的精神怎不令人翹起大拇指! 70年代,寒川協助編輯湯申文化社<挺進報>,即推出<亞細安文藝>專欄,鼓勵區域文學交流。後來,參與<新加坡文藝>和<錫山文藝>編務,他也積極推動這方面的工作,在組稿方面花了不少時間。在70年代初他來了印尼之後,矢志協助印華文學走出區域,其後就在他主編的人協<民眾報>刊載黃東平、柔密歐‧鄭等的印尼作品;而後又再接再厲,協助眾多印華文友,包括:茜茜麗亞、馮世才、林萬裏、袁霓、明芳、北雁、曉彤、謝夢涵等人和我的作品代轉到新加坡報刊雜誌上發表。之後他收集剪報,設法帶去或寄去印尼,又代領稿費設法轉交。這些瑣碎艱苦,絕非沽名釣譽的工作,麻煩費時,但他無怨無悔,默默地扮演了當時不為人知,也不能為人知的角色,一干就幹了數十年。 80年代初,馬來西亞莊延波與林木海,苦於亞華和世華沒有印尼代表,來新加坡約了寒川見面,以了解印華文壇概況,知道了黃東平、柔密歐·鄭、茜茜麗亞是當年較為資深,且創作最勤的印華寫作者。在寒川的引薦下,上述三人開始出席區域性文學會議,為步入世界華文文壇開創了先河。 早在70年代末,柔密歐·鄭編選的印華二十多人的新舊詩合集《新荷》,稍後的個人詩集《躍起》,和黃東平的《短稿一集》、《短稿二集》與《短稿三集》,以及十六位印華寫作者的合集《沙漠上的綠洲》等,都是在寒川的大力協助下,歷盡千辛萬苦才出版的。黃東平在這些書的後記裏,便很感激地提到寒川「關懷這禁絕華文的地域華文文藝的生存」所散發出來的那份熱心與愛心。 寒川在《沙漠上的綠洲》的序言這樣寫道:「我希望印華文壇能隨著國際時勢的發展,其困厄的日子很快就過去;印華文壇不再是沙漠上的綠洲,沙漠上將出現更多的綠洲,逐漸擴大,從而彙集成文藝的海洋!」這就是寒川數十年來的心願,不為別的,只為有一天印華文壇的沙漠上出現文藝的海洋。為了這個心願,印華文友出書,他曾經幫助找錢,甚至作者無需花一分錢,例如北雁和葉竹合著的詩集《雙星集》,及謝夢涵的《謝夢涵詩選》,都是寒川幫忙解決全部印刷費的。致于接洽印務館,代校對,想盡辦法代寄來已出版的樣書,和印務館處理有關出版後的事務,代發出版消息,寫評介文字,代向新加坡文藝界贈送樣書,代處理餘下的存書等等,總之,從投稿到出版的種種事務,盡由他代勞。至今,印華文友已有十多本書就是在寒川主編的<島嶼叢書>名下出版的。 在舉世震驚的1998年的5月13日至15日前夕,我化名通過寒川在新加坡報章的新聞版位首次發表了棉蘭開始發生動亂的訊息,向國外發出了預警。而後暴亂爆發,有印華文友一家數口逃到新加坡後暫住在寒川家中。據知,寒川甚至讓出主臥室,讓身心交瘁的文友棲身;另一間孩子的臥室成了也是逃難的雅加達親人的睡房;而寒川一家四口則擠在書房裏!寒川重視文友之情,由此可見一斑! 在1998年8月於臺北舉行的第三屆世界華文作家會員大會上,在印華代表缺席的情況下,作為印尼女婿的寒川,不懼可能因此帶來的嚴重後果,即可能被禁止入境,日後再不能陪妻子回去印尼省親訪友,毅然接受了這個燙手山芋,在世華大會上仗義執言,以他的所見所聞,向全世界證實了這慘無人道的滔天罪行,催生了世華大會在會議中發表了中英文的「世界華文作家嚴厲譴責印尼排華暴行」的聯合聲明。 有關這件史實,印華作協主席袁霓在《我所認識的寒川》一文中這樣寫道:「1998年8月,第三屆世界華文作家會員大會在臺北舉行,主辦單位邀請我參加,並邀我找一位5月暴亂的受難者出席。我找到了一位願意出席的受難者,可是臨出發的一個星期,他在太太的壓力下打退堂鼓,我也在家人的堅決反對下不克出席。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印尼的女婿,寒川出席了這個會議………他在會議上,用我們的經歷,以及他所見所聞,證實了印尼發生了對待華人的慘無人道的罪行。與會代表也在這次會議中發表了中英文的「世界華文作家嚴厲譴責印尼排華暴行」的聯合聲明。並向印尼政府及駐外機構遞送抗議書;向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控訴印尼排華暴行,籲請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在人道主義與尊重人權的原則下,促使印尼政府確實履行保障印尼華人的公民權與生命財產的安全措施,以免類似事件重演。寒川當時這樣做,其實有一定的危險性,可是,寒川的正義感卻讓他無視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他為受難的印尼華人做了他應該做的事。」看,寒川就是在印尼華人最苦難的時刻不懼本身的安危,挺身而出。俗語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印尼華人當不會忘記這一史實。 終於,迎來了印華文藝百花齊放的春天。雖然,華文書刊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口,可是,寒川每次去印尼,還是不嫌行李超重和麻煩,不辭勞苦地攜帶著笨重的書籍分發給印尼文友,正如袁霓在《我所認識的寒川》一文所說的那樣「寒川不改幾十年的一貫精神,每次來總會帶著幾大包的華文書籍,分發給印尼的文友們,人人有份,讓大家樂得眉開眼笑。」。而他也十分珍惜印華文友的贈書。據他太太透露,有一次回星行李超重,還被徵收新幣60多元。他太太說,寒川捨不得把文友的心血結晶扔掉。這使我聯想到,有一位外地作家離開雅加達時,說還要去別的地方,暫把印華文友的贈書留在某人處。然而,這位作家後來又來了幾次,卻總是「忘」了有這些書,沒帶走這些書。當然,這位作家也不會像寒川,每次都帶了幾十本書刊分送給文友!除此之外,他每次來雅加達探親訪友,也總是和文友們分享創作經驗。 更難能可貴的是寒川從不居功自傲,應邀參加印尼的各種聚會和座談會,總是體諒主辦當局籌措資金不易,謝絕主辦當局的機票。作為嘉賓,他曾經把印華作協給他的禮遇讓給文友,叫自己的太太回娘家,而與文友共住一房,目的即在替文友省錢。另一個例子是不久前的牙律中秋聯歡會,因該處地震而取消。但寒川早已購好機票,他和太太如期前來,受邀在印華作協會所主講文學課題。據袁霓主席說,她之前曾對寒川表示印華作協將償付他的機票,但寒川回電郵謝絕了。回新加坡前夕,他也隻字不提一星期的旅館費用。這是多麼的難能可貴呵! 2006年,棉蘭孫國靜文友托來星的朋友交給寒川300美金,邀請他參加在棉蘭舉行的文學會議。他堅決不收。雙方相持不下,最後,採取折中辦法,在寒川建議下,將這筆錢捐給新加坡武吉知馬瓊崖聯誼會屬下海南作家作品研究室。也是那個會議,孫國靜囑寒川帶來40本<我從金門來>近作。孫國靜原意是買下來贈送給會議贊助人。即使以半價計,寒川也可賣個500新幣,但他對孫國靜表示不賣書,而是免費贈送給大會。 就我所知,在孫國靜的影響下,其他財力不錯的印尼友人如詹達耀、顧長福等也出錢贊助海南作家作品研究室。孫國靜還出錢贊助了數屆的國際散文比賽。莫河出書,這些友人,包括李順南也贊助了部份印刷費!該會主席嚴承慧先生就坦承指出寒川雖為福建金門人,但他熱愛文學不分區域和籍貫,是該會的支持者,也是海南人的好友! 目前,寒川已退休,沒有了先前他所說的還不錯的收入,可是,聽到某印華老作家有病纏身,立刻送上醫藥費新幣500元,並以未能幫忙更多,及代為籌款而耿耿於懷。他的重情重義,有口皆碑,這使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某印華文友托他代買幾本指定的書、宣紙、筆硯和篆刻,幾乎花掉了他半個月的薪水。平安帶進雅加達後,該友人欲付錢,寒川卻當做是見面禮,不好意思向這位經濟並不寬裕的文友收錢。這事若不是寒川的賢內助無意間說起,我們都還不知道呢!寒川的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性格,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啊! 今年五月間蘇北印華作協分會舉辦文學節,寒川義不容辭地幫忙草擬詩歌比賽章程、擔任評審主席、協調另四個國家評委,而後又組陣容強大的36人代表團出席支持,帶了整整400本書刊,全部送給出席的文友。他無償地主持詩歌講座、發表專題講座、盡心盡力。並且考慮到大會負擔重,不想給大會壓力,赴棉蘭前電郵要參加的三位藝術工作者,包括前新加坡版畫協會會長、新加坡文化獎得獎人莊心珍只參展,不售畫。寒川為公不圖私,他瞭解我們,處處為我們著想,是我們印華文友真正的朋友! 寒川熱愛印尼土地,真誠對待印華文友,三十多年來如一日。2008年,我翻譯的寒川華印雙語詩集<多峇湖戀歌>,103首詩裏,泰半是印尼景物的題材。寒川希望這本詩集能在8月17日舉行發佈會,我可以理解他選擇在印尼國慶日推出新書的那份感情。在這之前,他另有兩本著作:<雲樹山水間>(1997年)和<金門系列>(2000年),也是在這個印尼偉大的節日舉行發佈會的。前者更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印尼遊記。他也寫了好多關於印華文壇的文章,說他情系印尼,那是沒錯的! 印華文友到訪新加坡,無論多麼忙,寒川總會撥出時間和他們見面。當他還在職時,為了與遠方旅星的朋友見面,他時常犧牲吃午飯的時間,或者深夜下班後拖著疲乏的身軀趕去會朋友。有一次,泗水文友莫名妙路過新加坡,夜間10點多撥電話給寒川,原本只是打個招呼吧了,但當寒川知道明早莫名妙就要離星時,他二話不說,匆匆驅車趕下來與莫名妙見面,不管明天其實還是工作日。寒川認識的印華文友特多,經常都有朋友,或印華文友慕名到訪。寒川的朋友當然不只是印尼文友,中港臺澳、亞細安各國的朋友都有,應酬之多之頻密可想而知,可是他卻從不怠慢朋友。 2004年12月印華作協趁著接辦第九屆亞細安文藝營及第五屆世界微型小說研討會在萬隆召開的機會,分別給寒川、東瑞和慕阿敏頒發了功績卓著紀念獎座。這是對他近四十年來愛護與推動印華文壇的一個肯定,而他,受之無愧。 2009年12月12日印華作協十周年慶,寒川應邀出席了慶典,並在會上發表了簡短的祝語。寒川在會上說:「………我很能體會印華作協一路走來的種種感受,『有辛酸,有歡笑,有自豪』。十年已走過,這條路仍要走,我會陪印華文友一起走,永遠地走下去!」寒川的愛護印華文友並不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他數十年的表現,鐵一般的事實證明瞭他所言非虛!從印華作協十周年慶,我想起了印華文友所走過的艱辛歲月,以及在這艱辛歲月中默默扶持著印華文壇和文友的寒川。寒川,印華史冊將永誌這個閃亮的名字!(2009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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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筆記 貞婦情感天動地
1.薄命女至愛無悔 南宋詩人戴石屏,寄身江西的時候,武陵的一位富翁非常賞識他的才華,但不知他已經有家室了,把掌上明珠許配給他當妻子。 夫妻小倆口兒,如影隨形,感情深摯,異常恩愛。如此過了二、三年,戴石屏想起家鄉的父母妻小,好幾次有回鄉探親的念頭。妻子問他原因,他坦白相告:「家鄉已經有了妻兒,很想回去探視親人。」 對枕邊的女人來說,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雷雨爆響。她深愛的老公石屏,如今卻要歸鄉,投入原配的懷抱裡!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又能怎麼辦呢?她也只好把真相告訴了父親。她的父親聽了,勃然大怒。她反而委屈求全,幫忙丈夫求情,因此得到了父親的諒解,不追究戴石屏的欺詐之罪。 丈夫即將遠去,情關千里難越,她把全部的嫁妝飾物贈送給石屏。在餞別的時候,含淚寫下《憐薄命》: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旁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 指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這闕詞的意思是說:千萬枝贈別的柳條,依依難捨,已經沒辦法形容我哀愁的思緒。我傷心揉碎信紙,忍痛寫下了別離的斷腸詞句;過去愛你的才華,如今怨自己薄命,沒法兒留你下來。 我們曾經在月下山盟海誓,這不是我在說夢話。以後如果你再回來,不要忘了去我們約會流連的地方,在我的墳土上灑一杯酒吧! ﹝閱讀啟示錄﹞愛到深處無怨悔 親情的偉大,在於愛他甚於己,父母忍饑受凍,節儉到自虐,卻永遠捨得為孩子花錢補習和添新衣,凡事莫不以孩子為考量的重心;愛情呢?是利己還是利他?以現實中的男女劇場來審視,應該沒有固定的答案。 有的男女戀人,嘴裡說得好聽,多數卻只顧自己的利益和立場,這樣的愛當然缺了真心。有的找到對方的一個小缺點,或是對自己的愛稍有不滿足,就像放大鏡似的算帳;責罵起來比潑婦還兇,把對方看成是服伺自己的玩偶或傭人般卑賤。 結婚之後,知道老公已有妻室,這是騙婚的罪行;惡言相向、拳打腳踢以洩心中之恨,誰曰不可!「薄命女」卻幫忙向父親為他求情,變賣飾物當他回去會妻兒的旅費……最後還以死殉情;如此溫柔嫻淑的女子,世間幾人能有?寧願拋棄自己,也不責難對方,這位女子的愛情百分之百,已是愛到深處無怨無悔的典型。 2.淚眼看慈鴉萬點 范貞儀,字芳筠,如皋人。她從小聰明賢慧,擅長吟詩作詞,著有《愁叢集》一書,寫盡了她悲苦的際遇。 她嫁到夫家以後,好像掃帚星帶去了衰運般;十年中不但長輩姑、翁離開了塵世,丈夫和長子也不幸死了。孤苦的她,除了要撫養親生的兩個幼子,還要照顧三個小叔,可說是以嫂代母、母兼父職,集所有的生計和家事在瘦弱的身上。 己酉年冬日,寒風徹骨,蕭蕭悲鳴。她扶著亡夫長子與舅姑的靈柩,葬於南方郊野。想到至親魂魄飄零,子叔年幼,嗷嗷待哺,往後身世的孤寂淒冷,不禁血淚流千行,因此作《沁園春》一闋,詞云: 霜老疏林,淚洒冰天,凍合層雲,有糟糠新婦,血珠和淚,伶仃幼子,簣石成墳,瞻仰親塋如依膝下,笑語慈顏杳聞。 從今後,痛墓門悄閉,誰侍晨昏。十年屢斷驚魂,縱百鍊千磨我代君。嘆寒煙冷月,空閨人老,疾風暴雨,世事誰論? 長子何幸,又遭短折,湘竹無多染淚痕。空腸斷,看慈鴉萬點,歸繞江村。 讀了這闋詞,感染了無限的愁緒,我彷彿聽到了滿天的烏鴉聲哭啼,不禁也吟詠起來了: 悲莫悲別離,何況生死兩失依;單逢至親喪,泣血肝腸已斷,連年喪門掩,徒呼奈何天!只留幼子嗷嗷待哺,處境堪憐,萬點寒鴉淒啼天邊,寡婦貞儀淚流如雨下……。 我們真的很難想像,世間有如此痛心疾首的傷心事。對於這樣的寡婦,我在哀傷佩服之餘,寫下《歌貞儀》一詩: 夫死子喪染淚痕,寒煙冷月孤寡心; 夜聞鴉啼腸寸斷,侍親育幼代君勤。 3.天留坊的貞婦情事 安徽省懷遠縣矗立著一座「天留坊」,至今還留傳著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相傳清光緒年間,城西住了一戶貧窮人家,僅有老翁與年輕寡婦兩人相依為命。孝順的媳婦,因為公公年老力衰,孤苦伶仃,幾經媒人牽線都不忍心改嫁;鄰人以為翁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曖昧姦情,議論紛紛。 有天,當地發生了一場無名火災,四鄰磚瓦建造的房子都被燒燬了,獨獨這貧戶的茅草屋安然無恙。 「怎會有這種奇怪的事?簡直不可思議!」 對這種怪異的現象,眾人百思不解;有個好事的人去問卜求神,得知是年輕寡婦的孝心感動了天地,因為神明庇祐,才有這樣的奇蹟。 從此,鄰人再也不敢議論寡婦的是非,對她不但衷心敬佩,而且決議集資興建「天留坊」一座,表彰她的貞節和情操。 建好了牌坊,兩邊柱子鐫刻了一副對聯-- 翁無子,婦無夫,翁婦相依,只知夏清冬暖,那問人言來嘖嘖。 風愈緊,火愈大,風火交加,留得竹籬茅舍,須知天道自彰彰。 天地間善惡各有因果報應,我覺得人言固然可畏,只要不違背天理,縱使是非嘖嘖,又何必去理它呢? 年輕寡婦抱著這種豁達的心胸。於是老天有眼,在風火的肆虐下,容易燃燒的茅舍,竟然屹立無毀;這就是天道彰彰。 天留坊這副石刻對聯,留給我們怎樣的啟示呢?我隨筆寫了《天道》,詩云: 節婦守貞孝親翁,姑婆多嘴亂嘲諷; 祝融肆虐公道在,天理昭彰聲譽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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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再加上層峰領導階層發生變化,一紙公文,便把他拉下馬。吳萌成了喪家之犬,走到街上,已經無人瞄他一眼了! 當年,他是中學校長,如今他連做工友的資格也沒有。吳萌有時懷念眉埔,想回去看看濁水溪的流水,嚐一嚐三秋茶館的蟹殼黃燒餅,但卻不敢去眉埔,若是碰到他曾陷害的于瑞、丁弘達,咋辦? 丁弘達,不,丁新目前仍在三秋茶館做管理主任。他的人緣不錯,為茶館擴展旅遊做出貢獻。凡是來咱台灣的海外旅客,慕名參觀了阿里山,日月潭,總會順便繞道前來眉埔,瞻仰如詩如畫的濁水溪,然後在三秋茶館吃一頓美味的午餐,喝一杯芳香的烏龍茶。 眉埔鎮驟然繁華起來,丁字形的街道,不知何年何日,變成了一個「于」字。年輕男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走在街頭,有說有笑。宛如雨後的春菇,長滿了青翠的林原。 那天,七夕。天涼氣爽,小鎮格外熱鬧。相傳舊時民間婦女在這一日夜間,向織女星乞求智巧,謂之「乞巧」。七月七日為牽牛織女聚會之夜。台灣有人把它定為「情人節」,倒是蠻有詩意。 鎮上有家日本料理店,生意清淡,門可羅雀。七夕前夕大興土木,換了醒目的招牌「眉埔酒店」,招徠了不少顧客。幾乎往昔三秋茶館的食客,都湧向了那座重新開張的酒店。 七夕,眉埔酒店舉辦喝酒比賽、吃滷肉飯比賽,最吸引年輕人的則是接吻比賽。 怪不得客人那麼擁擠,紀念情人節,誰不想看男女親嘴?兩隻舌頭相互伸向對方的嘴巴,細菌互通有無,發出嘩啦啦啃西瓜的聲音,過癮。這年月作生意得有創意,像寫現代詩似的,新奇方可入勝。你老是低頭吟詠「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誰喜歡聽?誰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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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吳陽回了台北,立刻表示,絕不去那個荒僻的地方當校長!問他對眉埔的印象,吳公子說:像拿破崙去了科西嘉島,那兒原屬意大利,十八世紀才轉屬法國,當地人多信奉天主教,從事農業。吳陽到過那個荒島,拿破崙就是囚禁科西嘉島致死的。 台中的下級幹部忙得團團轉,吳萌怎麼知道?結果不了了之。眉埔高中學生照常上課,濁水溪依舊嘩啦啦地流淌,夜以繼日發出悅耳的聲響,似笑…… 吳萌出身情治系統,他只按照文牘主義、命令主義、主觀主義瞎指揮等方式行事。一旦當了官,因為他脫離實際、脫離群眾,不瞭解實際情況,只會做官當老爺的領導作風。這種官僚主義已經落伍,當然受到攻擊與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