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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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童年往事
整甕醬菜被阿嬤用鹽醃漬 壓縮糾結一團像馬尾辮子 曬穀場熱氣暈頭轉向狂肆 摺平幾張皺巴巴的舊報紙 做一個陽春棒球手套傳接球時 夢想能揚眉吐氣贏對手汽水果汁 為了爭一口氣的毅力很固執 橡皮擦擦拭寫錯歪歪斜斜的字 秘密偷偷寫下她的名字 畫出她當時美麗的樣子 削鉛筆機轉動軸心木質 刨起木屑長得像把捲尺 雙方一旦口頭約定的事 開心勾勾小手蓋章拇指 幼小乾扁瘦弱的身子 披頭黃髮穿童裝服飾 黝黑皮膚和潔白牙齒 回憶在舊房子的住址 每天被追打犯的錯事 口是心非改過的發誓 牆壁身高刻度塗鴉的墨汁 記錄期待長大的心思 瘦巴巴吃不胖的心事 惦記著下一次的考試 讀不完還沒準備好的書呆子 貪玩成性成績單上的紅字 不小心就翻到丟臉的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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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抗日英雄黃世澤諜報工作話當年
話說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廿六日,金門被日軍攻佔之後,諸多逃往對岸的有志之士,如張西湖、王觀漁、趙有源、蕭克善、王精美、蔡乘源、張榮強、楊培祥、蔡蔭棠、王安克、胡燦英、許順煌、何克熙、何水托、黃東海、黃神比、黃世澤、黃情鎮、黃玉斗、楊清務、王興漢、陳金漢等四十餘人,不甘忍受日寇鐵蹄的蹂躪,在金門對岸的大嶝島上成立「復土救鄉團」,並結合當地青年,共同接受「福建省政府調查室」調派節制,積極展開抗日行動。 民國二十八年四月二十日傍晚,「金門復土救鄉團」接獲代號──「殺鬼行動」的指令,準備夜襲駐紮金門官澳城角日寇海軍戰隊營部;四十餘名「復土救鄉團」突擊隊員集合完畢之後,隊長許鐵堅宣布夜襲密語口令:喊「殺呀!」──是進攻;喊「衝呀!」──是撤退。隨後,分乘四艘小木船划槳搖櫓摸黑出發。 由於正值春、夏交替時節,海上大霧茫茫,能見度很低,大伙兒憑經驗和感覺划槳前進;午夜時分,突擊隊員摸上官澳村灘頭,這時,島上內應帶路的同志也加入行列,大家依分配任務迅速展開行動,有人立即剪斷日軍通訊電話線、有人在通往沙美的路上安裝阻絕「路銃」、也有人爬上高處觀測瞭望。 大伙兒在夜霧掩護下,兩名突擊隊員已悄悄摸到日軍營房衛哨門前,不一會兒的工夫,突擊隊員手起刀落,日本衛哨兵連哀一聲都來不及,頭顱便已被利刃砍下。 緊接著,「復土救鄉團」突擊隊員分別踹開日軍二間寢室大門,各先扔進手榴彈,酣睡中的日本鬼子,在轟然巨響聲中,若非血肉橫飛,就是垂死掙扎痛苦哀嚎;就在這個當兒,說時遲、那時快,突擊隊員趕緊一個個衝進去,對垂死掙扎的日本鬼子各補上一槍,將他們一一送上西天! 槍聲歇息之後,突擊隊員清點戰場,發現兩間寢室共有十五具日本鬼子的屍體,加上先前被砍下頭顱的哨兵,總計殲滅日本海軍戰隊十六人,鹵獲機槍二挺、步槍十餘支、以及鋼盔、子彈等戰利品一百多件。 由於爆炸聲和密集槍聲震動金門夜空,不遠處沙美方向的道路上,已出現日軍卡車疾駛而來的燈光,「衝呀!衝呀!」隊長趕緊下令撤退;臨走前,突擊隊員再揮大刀,砍下一個首級鬼子的頭顱,連同戰利品一齊帶走。 「復土救鄉團」突擊隊帶著二個日軍頭顱、和戰利品撤退到海灘船邊,清點人數時,才發現還少了鄭良、陳章匾兩員。隊長又下令大家分頭尋找,可惜大霧茫茫,四野不見他倆芳蹤,眼看著日本鬼子追兵已到,亂槍向海域掃射,只好忍痛啟錨回航;「復土救鄉團」突擊隊砍下的兩顆日寇頭顱,被帶到泉州懸掛在石井汽車站電線桿上示眾多日,鼓舞民心士氣。 黃世澤老先生特別強調:「金門復土救鄉團」突擊官澳城角日軍營部,地點就是現在「馬山觀測站」的地方,日軍配備有一門火砲和機槍,也有一艘砲艇,更有強力的探照燈,嚴密控制著海面;當天他本人是在金門,所分配的任務是內應帶路、與切斷日軍通訊電話線,並未實際動手參與痛宰日寇。而二名因濃霧迷途的突擊隊員,在進退失據的情況下,緊急躲進墓穴與草叢。 此後一連多日,日軍展開全島大搜捕,其中,陳姓隊員藏身官澳村旁的「南安社」(現已廢村),獲村民黃玉斗暗中接濟,直到翌年五月,利用一個濃霧,且順風、順潮的夜晚,協助以門板為舟、傘為帆,由今山西水庫海岸摸黑入海,順著潮水漂流出海,最後很幸運被漁民救起,撿回一命;而另一位鄭姓突擊隊員,則沒有那麼幸運;雖然,也獲官澳村民張雲夫婦掩護藏匿,但因日軍查緝風聲日緊,轉而躲藏到後水頭甘蔗園內一處簡陋土寮,卻不幸遭黃姓漢奸告密,連同張雲夫婦,一起被日軍逮捕殺害滅屍。 「金門復土救鄉團」是一個抗日組織,也是諜報組織,屬「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戴笠的下線。由於成功突擊官澳一役,消息傳遍廈門、晉江、南安、同安和泉州等閩南地區,民眾額手稱慶、爭相走告;未淪陷地區報刊均大篇幅報導,南洋地區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與菲律賓等地的報紙,也相繼轉載,「金門復土救鄉團」聲名大噪,不但加入組織成員愈來愈多,且旅外華僑聲援與金錢贊助,也日漸增加,聲勢愈來愈大,讓日本鬼子膽顫心驚! 黃世澤老先生繼續回憶說:隔年的二月五日,「金門復土救鄉團」再度夜襲沙美偽區公所,原本係要活捉偽警察科長郎壽臣,但由於郎壽臣身體肥胖,且魁梧有力,突擊隊員成功登上沙美偽區公所的二樓之後,郎壽臣尚未就寢,驚覺異狀準備逃跑,突擊隊員飛撲過去,雙方經過激烈的格鬥,最後郎壽臣寡不敵眾,且被突擊隊員以匕首刺傷,才順利被綑綁押走,然因一路上拚命掙扎,以致失血過多,途中斃命。不過,也有一說,郎壽臣並非日本人,而是大陸內地人,「復土救鄉團」綁他,是要他「窩裡反」,幫忙抗日工作。 同樣的,民國三十年七月,「金門復土救鄉團」又夜襲瓊林偽日本警察派出所,準備捉拿夜宿民宅的金門籍許姓主管,惜因當晚該名主管回金城參加宴會未歸。 隔天一早,日寇大隊人馬包圍日警宿舍,並展開全村大搜索,嚇壞瓊林村民。所謂「既入寶山,焉能空手而回?」突擊隊員未能抓到日警主管,在「無魚,蝦也好」的情況下,順手擄走一名金門山后籍的王姓警員,直到抗戰勝利才獲釋放回金門。 日本鬼子自民國二十六年十月佔領金門之後,即看上「西園鹽場」得天獨厚的曬鹽條件,於是,隔年即著手重建鹽田,準備擴大曬鹽面積,特地從台灣調派來三名製鹽技師,其中,一名是日本人、二名是台灣人,進行規劃開闢二十三付「鹽坵」,每付四坎;水門一開,引進海水由上而下曝曬,由淡而濃一貫作業,總面積達二十一萬三千餘平方公尺,每年可產優質食鹽二百餘萬公斤,作為供應日軍戰備需求。 當時,日本鬼子佔據金門,國軍對淪陷區實施經濟封鎖,僑匯也完全中斷,原本靠外匯過生活的家庭陷入困境,三餐無以為繼;加諸日本鬼子強迫居民種鴉片,且久旱不雨,番薯、雜糧欠收,島上居民無以為生。 因參加鹽坵構工,每天可領二十兩白米,後來改為每天工資三元六角,以紙條蓋章代替,全島可通行易貨,因此,不僅很多金門鄉親擠破頭爭著參加鹽坵構工,甚至連「廈門工」也一早就前來排隊。 鹽場新建工程完工之後,日本技師就住在鹽場辦事處,更因日本技師經常虐待鹽工,大家恨得牙癢癢的。 民國三十三年五月十日,也是一個大霧瀰漫的夜晚,「復土救鄉團」突擊隊員,再次分乘三艘小艇,摸黑在西園村南側中甲海灘上岸,一舉擄走三名製鹽技師,帶回到大陸內地;根據金門縣志記載,三名日本製鹽技師,被「復土救鄉團」志士綁回內地斬首示眾,黃世澤老先生則表示,事件發生當晚,任務完成之後,天就快亮了,他知道事態嚴重,日本鬼子一定會展開報復,因而趕緊與黃清鎮、葉神比、黃玉斗、王興漢等人一起逃到對岸,並未聽聞三名日本製鹽技師遭斬首示眾,因為他們不是武裝軍人,其中還有二名台灣人,猜想不會遭到殺頭的命運。 鹽場三名日本技師遭「復土救鄉團」擄走之後,日軍認為是「內神通外鬼!」隔天,日本憲兵即到西園村內抓人,全村男女老少總共被抓走二百餘人,用船載到時已淪陷的廈門「虎頭山」日軍司令部基地,受盡各種嚴刑或烤打逼供。 提起日寇嚴刑逼供,黃世澤老先生激動地說:他的姊姊與姊夫,就曾遭受日軍多次殘酷毒打和灌水逼供,更被毫無人性地放狼犬咬得傷痕累累;正因日軍採嚴刑逼供,部份人禁不起烤問供出案情。其中,黃文憨、黃水萍、黃東海和陳文映四人曾參與「復土救鄉團」組織,被日本鬼子從廈門「虎頭山」押回西園村,五花大綁在村郊西側海灘斬首。 除此之外,包括在廈門「虎頭山」禁不起嚴刑酷打死亡,或身受內傷、外傷,因而引發疾病或併發症陸續死亡的西園村民,共計二十四人,名字就刻在「西園抗日紀念碑」上。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六日和九日,美軍分別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投下原子彈,迫使日皇在八月十五日宣布無條件投降,結束八年對外侵略行為,「中國戰區」於九月九日在南京接受日本投降之後,福建省「閩南工作處」指派黃世澤返金宣達日本投降命令,回到設於今金門高中的「金門行政公署」門前,受到民眾熱烈歡迎,金門正式結束日寇八年蹂躪的噩夢,南洋「僑匯」又源源不斷挹注鄉僑眷家庭,島上漸漸恢復昔日平靜的生活! 歲月悠悠,對日抗戰已屆滿一甲子,如今,曾經歷那段艱苦歲月的人,很多已不在人間,當年金門抗日為國捐軀的烈士,其中許順煌、許水龍、洪水尚、洪水枝、洪培育、陳前琪、吳水派、李文秀、陳榮、陳欽瑞、李炎佳及王精英等已入祀太武山忠烈祠,讓後人能追懷與效法烈士犧牲奉獻的精神。 雖然,多位西園村民參與「復土救鄉團」,也為抗日保家衛國,伸正義,獻心力,甚而犧牲寶貴生命,卻未能入祀忠烈祠,幸經地方人士奔走,獲金門縣政府和金沙鎮公所高度重視,才於民國八十六年,擇定於黃文憨等四烈士遭日寇殺害的西江海灘建立紀念碑,冀望能讓史實傳諸後世,並告慰烈士們在天之靈,使死義者瞑目,倖存者無憾! 所謂「戰爭無情,生命無償!」在這一場對日抗戰之中,華夏子民慘遭日寇蹂躪,財產損失難以估計,甚至,許多寶貴的生命,在無情的砲火下淪為冤魂,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如今,對日抗戰已歷經一甲歲月,當年,西園村曾參加「復土救鄉團」,從事抗日工作的唯一倖存者──黃世澤老先生,已高齡八十七歲,臉龐鏤滿歲月的風霜,幸好仍耳聰目明,回憶起當年抗日往事,依然神采奕奕、手足舞蹈,只是,兒孫為了生活遠離家鄉赴台謀生,老夫婦居住在四合院舊宅,晚年生活頗為落寞,談起每年的「七七抗戰」紀念日,地區各界首長依例會公祭烈士,但對於一個曾出生入死的老人,目前只靠每月一萬四千元的「榮民安養金」過生活,難怪訪談的最後,一代的「抗日英雄」,激動的眼眶裡,仍不時閃爍著感慨的淚光,令人不勝唏噓!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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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之歌系列之二記兩棲老兵「善老」
碉堡依舊在 只是當年的草綠色城堡 已被歲月 浸染為鐵灰的 孤島 武器已老 零件缺少 綠色的厚外套 在冷颼颼的北風 是顧守金廈海峽的 巨砲 烏黑的軍帽 聽說是鎮邪收妖的 法寶 紅色的三角褲袍 曾讓共軍聞之色變 遍地哀號 只是啊 春風已老 木麻黃也枯槁 晾著的 當年的美好 越來越少 善老卻說 收了 還早 立正 敬禮 他 還是兩棲的 士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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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在石寨,也曾跟菊花談起此事。他住在石寨大半輩子,像魚在汪洋大海那般悠游自在,她過不慣台北的都市生活,她說像一隻鳥被關在籠子裡,她絕不會自尋煩惱。她曾向我說過:「即使你是單身漢,我也不跟你去台灣住。」 「那怎麼辦?」余敏認真地說:「我去宜蘭,跟兒子去住吧。」 「那我呢?」 「回山東呀。」 我嘴角發出淒苦的笑聲,心底卻在滴淚。說實在話,就算余敏跟我離婚,我也捨不得離開這座海島。我在這裡喜怒哀樂、發愁、做白日夢,寫作、看書,甚至躺在醫院呻吟、注射針藥……幾十年風風雨雨的歲月渡過,我從一個春華茂盛的小青年,變成滿鬢白髮的老芋仔,妳叫我走,我捨得走麼!我還想身後的骨灰灑在台灣海峽呢。 鮑剛的遭遇比不上我,他的夫人在北平局部和平後,便和鮑剛失去聯絡。後來鮑剛隨軍來台,他的夫人等了三年,知道丈夫已回不了故鄉,便跟一個中學教師結婚。他倆最近通過香港一家電影公司地址,互通書信。鮑剛初次給對方匯去美鈔兩萬元,他夫人以為鮑剛是企業家,從此這月買冰箱,下月修房子,再就是兒媳婦分娩,孫子買電腦……鮑剛的積蓄搜刮一空,還背了一身債務。 鍾岳組織籌拍電影故事片《悲歡歲月》,決定鮑剛導演。我向鍾老總代為說明鮑剛的困境及原因。 想借多少? 最少借他八萬台幣行唄? 不行。 您還是幫幫忙吧。 這不是幫忙,這是陷害他。鮑剛為啥打腫臉充胖子?為了愛情,他一輩子沒結婚。為啥他老婆不同情他,可憐他,鮑剛真是一個大傻瓜呀! 他不傻,他厚道。 鍾岳氣得臉色發青,堅持不借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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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六歲那年,被父親送進村子的小學唸書。那時母親已患了胃病,我不知道胃在啥地方,只知道娘老是捂著肚子喊痛。暑假天氣熱,俺娘走了,為了怕遺體變味,當天便埋進了村郊的李家墳地。父親畢竟是鐵路工人,他心腸如鐵,沒有流一滴淚,他只低聲對著棺材說:「妳放心,我向妳發誓,這輩子我要娶女人我是畜牲,我若不報仇也是畜牲!你放心走吧。」 俺爹的話果真兌現,抗日勝利前夕,他一條命換了兩條日本巡警的狗命,渡邊武郎即包括在內。不過,鐵路上的工人並不稱讚此事,都說「人命換狗命,不划算!」從此,我變成了孤兒。 余敏的父親已移民新加坡,安度晚年,他鍾愛長女余敏,但做夢也沒想到她嫁給一個獨眼龍工人的兒子。余船長引為恥辱。但是,他年輕時風流成性,余敏是風流的成果之一。余敏的母親筱桂芳是青島京劇界名花旦之一,生下余敏,不准進余家的門。否則余敏上大學、留學海外,還有什麼問題,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我和余敏婚後,他們父女幾乎斷絕關係。只有余敏在宜蘭醫院分娩,余氏夫婦駕車前來探親,送了紅包和禮物,此事我迄今念念不忘。余敏心裡有苦難言。我也感覺對不起她,如果她嫁給那個高級船員,她不會遭受父親的冷落。既然余船長歧視我,我除了善自對待余敏,夫復何言? 從我去石寨探親回來,余敏心裡彷彿長了一塊疙瘩,既不能割掉它,也常暗自覺得隱痛。生活空閒聊天,她常提出這種讓人捉摸不定的難題。 把菊花接到台灣來住吧。小彥獨自立了門戶,她一個人生活也挺孤獨可憐的。 她的小生意做得蠻紅火哩。 唉,別讓她過那種苦日子啦。小彥做了幹部,還叫母親風裡來雨裡去,掙點蠅頭小利,不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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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栽園地有情天
一盆盆栽改變了居家的生態景觀,帶來欣欣向榮的新氣象,也給了我們諸多啟示。 日前,外子帶回一盆因為失於照顧而導致幾近枯萎的「發財樹」回家,當下心中浮現幾許心疼與感慨,加之近日家中的黃金葛、綠竹子也一株株的枯黃、垂危,瀕臨生命的尾聲,在病急亂投醫的狀況下,趕緊請教於朋友、專家如何拯救,得到的答案是:天氣使然吧,無計可施亦無妙方可言;心中不覺為之黯然神傷不已。 幾經細細思量並探究原因:理應是天氣嚴寒,且長期浸泡在水裡所致。所以我將綠竹子去腐存菁,留下五株還有一絲綠意的竹子,為的是做好隔離,讓他們不再交互感染,並重新開始另一段新生歲月。每天早上將之移至戶外,讓溫熱的陽光驅散寒意,並給予充分的日光浴,晚上再移到室內。說來倒也奇怪,這些綠竹子從此不再枯黃,且隨之迎風招展,顯現出綠意盎然的另一番風貌來。至於黃金葛,依然回天乏術,或許真的是天氣太冷了,所以對它只有抱歉特別多。 而那滿是灰塵覆蓋的發財樹,由於失水嚴重,呈現出表層十分乾燥的土壤,和一片片捲縮的葉子,可說是光采盡失、毫無生氣可言,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首先將身上那些累贅-枯枝枯葉-一一清除,以減輕負擔;再之,把花盆好好的、徹底的洗淨一番,最後來個「年終大掃除」-所有葉子一片片逐一清洗,然後供給超大量的水分,水一倒下去,馬上吸收殆盡,可見缺水多嚴重啊!該做的、應做的,一一完成之後,再度移進屋內,安放在廚房冰箱之上,擺設的位置倒是十分適合,具有平衡、循環的功能,且帶來綠意無限,緞帶材質的蝴蝶結花飾洗淨之後再度將之繫上,鮮明欲滴,增色不少,猶如紅花綠葉般的相映成趣,不覺讓人為之眼睛一亮,賞心悅目自不在話下,好不歡喜哦!不但增加了無限美意,也為年節增添不少喜氣,帶來一番新氣象,這下總算功德圓滿。 接下來幾天,天天勤加灌溉,澆水要恰到好處,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特別是處此非常時期,非得謹慎小心不可啊!且一日看三回,花、草亦有知,有情又有義,它也努力的拚命回報─展現綠意,眼看著捲縮的葉子展開雙臂,笑臉迎人,再度呈現一片欣欣向榮,讓人喜不自勝、欣慰至極啊!如今,這一盆發財樹那翠綠鮮活的葉子可是光澤四溢,那是洋溢著生命力的象徵,十足的愛心魅力奔放啊! 由此,讓我深深的聯想到面對孩子們依然得遵循大自然的法則,只要你能多付出一份心力,假以時日,必能獲得成效,不信春風喚不回;大哥常說:一枝草,一點露,蹺痀(閩南語駝背之意)草,兩點露。就是這個道理,每個人都會得到上天給予的甘霖滋潤,而蹺痀草由於不夠挺拔,所以特別得天獨愛、悲憫有加,它將得到更多的甘霖滋潤,獲得上天的特別眷顧。因為造物主豈容許天地間所造的萬事萬物自生自滅,必有其因應之道、解決之方,所以愛心關懷與耐心等待就是一帖良藥,我們用愛心來陪伴孩子們長大,用耐心來等待孩子們成熟、懂事,希望誠如閩南語所謂的「大隻雞慢啼」,願希望的願力帶來美麗的願景,重燃生命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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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奇人軼事抗日英雄黃世澤諜報工作話當年文‧
在金門島的西北角,有一個超過千年歷史的古樸聚落──西園村。 一般而言,在人們的印象裡,西園村是一個產鹽的地方;因為,村中擁有一座建於元代的鹽田,迄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只要走近村口,迎面映入眼廉裡的,就是一座顯眼的「西園鹽場」拱門,和一片波光粼粼的鹽田。 雖然,鹽田已荒廢十多年了,但是,一坎坎的鹽田,宛如一片片明鏡平舖大地,映著金龜山與紅磚瓦厝的倒影,以及藍天朵朵白雲,饒富詩情畫意,令人易發思古之幽情! 根據史籍記載:金門「西園鹽場」建於元朝大德元年(西元一二九六年),歷經明、清兩代皇朝,均為官府設場征鹽的地方。所生產的白鹽,不僅供島上居民所需,亦藉雙桅帆船輸往大陸內地,可以說是金門早期重要的經濟命脈。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風雲變色,國軍退守金門之後,島上戍守十萬大軍枕戈待旦,鑑於軍、民日常生活需鹽孔殷,若悉數由台灣運補進口,不但費時費事,且萬一海上航運遭敵人封鎖,恐有斷炊之虞,因此,黨政軍一元化領導下的「戰地政務委員會」,決定動用「金防部」兵工力量,重新整修西園鹽田,並斥資鋪設鐵道,用板車運鹽,冀望擴大產鹽規模,讓島上出現第一條鐵道,也開創金門製鹽新里程碑! 然而,隨著大環境的變遷,金、廈兩岸人民在隔絕五十年之後,藉著「小三通」重新開啟交流活動,島上駐軍逐年精減,「西園鹽場」生產的食鹽過剩,外銷又無競爭力,產鹽逐漸失去經濟價值,已歸屬金門縣政府列為營利事業單位的「鹽場」,不堪年年虧損,被迫於民國八十四年七月一日停止生產,產鹽設施及運鹽鐵道乏人管理,經長期風吹、日曬、雨淋林已鏽蝕殆盡,鹽田風光與板車滿載白鹽上岸的畫面,只能留待追憶! 其實,西園村除了有一座七百年歷史悠久的鹽場,在村郊西側的海邊,還有一座「抗日紀念碑」,也與「西園鹽場」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甚而蘊藏著一段英烈悲壯、可歌可泣的故事。 當我們來到西園村郊西側海濱,路旁有一座金碧輝煌的「烈士園」牌樓,兩旁石柱寫著「齊心協力創新園、懷念烈士永長存」的楹聯;穿過拱門,沿著石板路前行,大約五十公尺處的海邊,有一座「西園抗日紀念碑」矗立在扶疏的花木之中,基座四方黑色的大理石上,分別鏤刻著「抗日烈士英雄事略」、「抗日烈士芳名錄」、「抗日紀念碑籌建委員」,及「浩氣長存」四字;佇立在碑前憑弔,緬懷烈士為抵禦外侮保社稷,奮勇鋤奸除惡,卻不幸慘遭殺害的際遇,不由得肅然起敬! 「西園抗日烈士英雄事略」碑文寫著: 金門人不可不知金門事,「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而我們既身為西園人,實亦不可不知西園事。 民國廿六年蘆溝橋事起,拾月,日寇陷金門鐵蹄肆虐,欺壓蹂躪。廿七年五月,我抗日義士在南安組成「復土救鄉團」,受福建省調查室節制,參加者多為金門人,有黃世澤、黃情鎮、黃玉斗、黃東海、葉神比等,皆屬熱血青年,深明民族大義,禦外侮保社稷,當仁不讓,視死如歸,奮勇鋤奸,冒險犯難,參與諜報工作,經歷許多可歌可泣,英烈悲壯事蹟,同志犧牲,親友死難,無辜同胞受及殃及,或奉祀忠烈、榮獲褒揚;或難予稽考,湮沒無聞,全部是應當受到尊崇的「烈士英雄」。 復土救鄉園,於廿八年四月曾襲擊官澳城角日寇駐紮海軍戰隊營部,當場繫擊斃十六人;廿九年二月及七月先後夜擊沙美偽區公所,與瓊林偽派出所,繼於三十一年五月再受命潛返西園,逮捕看守鹽場日籍技師三名,斯時,日軍認以西園鄉親內串勾通嫌疑,株連百數十人,最為慘烈,至廈門日軍最高司令部偵詢酷刑,並於七月間將涉嫌有罪證者黃東海、黃水萍、黃文憨、陳九映的四員押返西園鄉位於西江海灘斬首。 民國三十四年秋,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閩南工作處,指派黃世澤返金宣達日本投降命令,受到圍觀民眾熱忱歡迎,十月四日,福建省保安縱隊第九團上校團長朱鏡波接受日軍廈門海軍部隊駐軍派遣中尉嘉籐行雄率部舉行受降儀式。彼等為保家衛國,伸正義,獻心力,甚而犧牲寶貴生命,且不論成功或成仁,生時義烈,死後寂寂,荒草小徑,空對斜陽,良可傷痛,立碑為祀,一則可將湮沒史實傳諸後世,二則行告慰烈士們在天之靈,使死義者瞑目,倖存者無憾,誠乃刻不容緩。今碑成謹述其事略。 西園籌建委員會 敬撰 中華民國八十六年歲次丁丑年梅月吉日 或許,屈指一算,民國廿六年日軍侵華,迄今已歷經七十個寒暑了;因此,名列「西園抗日紀念碑」的黃世澤、黃情鎮、黃玉斗、黃東海、葉神比等抗日英雄,當年都是熱血青年,不顧自身安危加入「復土救鄉團」,參與諜報工作鋤除日寇,如果今天還健在,應都是百歲的人瑞了! 當然,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自盤古開天以來,沒有人能躲過生死輪迴,多少乘鳳輦龍車、坐金鑾寶殿的天子王侯;多少財通四海,功業彪炳的達官貴人,都先後在時光的洪流中化作飛灰煙滅,因此,當年「西園抗日英雄」,既使能逃過日軍的緝捕追殺,恐怕也難逃無情歲月的摧殘與折磨。所以,如今想聽聽抗日英雄現身細訴殺敵的驚險事蹟,機會想必十分渺茫! 然而,非常慶幸的是,當年加入「復土救鄉團」,實際參與抗日行動,擔任諜報工作,其中重要成員之一的黃世澤老先生,至今仍健在,依舊住在西園村內,距「抗日紀念碑」約莫一百公尺處,足為抗日歷史作見證! 經服務於「金門環保局」的西園村民黃木林先生熱心指引帶路,筆者順利拜訪到目前唯一倖存的「抗日英雄」──黃世澤老先生。雖然,黃老先生已年高八十七歲,臉龐鏤滿歲月的風霜,但仍耳聰目明,特別是回憶起當年加入「復土救鄉團」抗日往事,依然神采奕奕、手足舞蹈,一切宛如是昨天才發生似的! 黃世澤老先生回憶說:民國二十六年七月,日軍藉「蘆溝橋事件」大舉侵華,九月初即有日本軍艦在金門海域活動;十月中旬,日寇軍艦更直接駛入金門城與水頭塔山岸邊,並放下小艇環島觀察偵測;由於相傳日本軍在佔領區內,大肆燒殺擄掠、姦淫婦女,因此,金門島上居民非常驚恐,為躲避日軍蹂躪,掀起「走日本」的風潮,許多比較有錢的鄉親,紛紛舉家渡海逃往大陸內地,或輾轉搭船「落番」下南洋。 同年十月廿五日,機腹貼著紅色「太陽旗」標識的日寇軍機,從清晨到傍晚一直在金門上空盤旋,撤下許多中文傳單,昭告金門百姓遇到「皇軍」,只要雙腳合併站著,不會受到傷害云云。 果然,廿六日清晨,日軍先以大砲轟擊示威;天亮之後,軍艦兵分三路從水頭、金門城和古崗登陸;日軍上岸之後,並未燒殺擄掠。據傳說:日軍每攻佔一個地方,「軍刀要殺人見血」祭旗,所以,日軍攻上水頭之後,遇到一個啞巴到戶外上茅坑,日軍喝令問話,看他咿咿呀呀說不出口,立即揮動武士刀,可憐的啞巴成為刀下亡魂,一命嗚呼!(根據金門縣志記載:日軍約二千人,兵分三路登陸金門之後,經金門城殺居民洪水俊、經古崗村殺居民董陣、經泗湖村殺一個女婢。) 雖然,日軍是在金門西半島搶灘登陸,但是,消息很快傳遍東半島,居民驚恐萬分,紛紛搭船逃到大嶝或廈門避難。 黃世澤老先生回憶說:當時,他只有十五歲,因週歲時父親即在新加坡病逝,由其祖母和母親撫育成長,家中只有他這麼一個男丁延續香火,因此,看到日本人來了,老祖母深怕孫兒被日本鬼子抓去當軍伕,喊著: ──憨孫仔,日本仔來了,要保命快逃呀! 於是,黃世澤拎著簡單的包衭,趁著夜暮低垂跑到村郊的西江海墘,搭上小舢舨到對岸的蓮河。住了幾天之後,因金門鄉親大部份逃到大嶝島,有人在那裡成立「復土救鄉團」,準備結合志同道合的金門青年,一起從事抗日活動,黃世澤知道這個訊息之後,立即報名加入組織、接受訓練。 只是,就在這個當兒,家裡也傳來消息,指稱日軍並沒有隨便抓人、殺人,看到小孩還會分送糖果,最壞的是「腳踏馬屎傍官氣」,那些吃日本「頭路」的漢奸,常仗勢凌人、欺壓同胞,所以,人身安全暫無顧忌,可以回家團聚。於是,應祖母的要求,黃世澤便收拾行囊,偷偷地搭船回到西園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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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因為佟琦知道此人是鐵路工人,絕對可以掩護他。獨眼龍家貧如洗,只有一個六歲的兒子,那個剛上學的小孩就是我。 佟琦為了跟國軍進行鬥爭,他進了岱東高中做教師。他的胞弟童沐人也是他拉進去當圖書組長的。不過,童老師不知道到佟琦的真正身分。 童沐人把我帶來台灣,決非偶然的巧合,而是佟琦的安排。青島撤退前夕,佟琦宏觀當時的革命形勢,一片大好,百萬雄師渡過長江,攻下廈門,解放台灣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我父親是抗日戰爭勝利那年病逝的。作了孤兒,我靠撫卹金生活,勉強完成了高中教育。我在石寨養病其間,佟琦還悄悄去看望過我。 「這孩子死不了吧?」 當時老泉叔聽了佟琦的青島話,還生氣哩。 「趕快給他治病。」佟琦扔下一萬金圓券,走了。當時這一萬元只能買一斗小米。 這種歷史的恩情,讓我終身難忘。這次臨離開石寨,我特地叮囑菊花照顧佟琦,我還為此事留下一千美元。童沐人聽完非常感動,他決心等秋涼季節,繞道香港返家探親,順便去石寨看望胞兄。 童沐人見過俺爹,在他的記憶裡,俺爹長得魁梧健壯,肌肉散發著鐵軌似的寒光。他的一隻右眼是五三慘案那年被日本人挖掉的。日本膠濟鐵路巡警懷疑俺爹是國民黨窩底的抗日份子。其實那是天大的冤枉。這條鐵路從濟南經濰坊到青島的鐵路,長三九三公里,原是德國侵占膠州灣後於一九○四年建成,後為日本奪回侵占權。我的祖輩皆是鐵路工人,臉上黑漆漆的,夜間走路怪嚇人的。據說那夜日本巡警渡邊武郎喝醉了酒,硬誣賴我父親是「抗日幹活的」。渡邊搧了俺爹一巴掌,俺爹對著他胸頭還了一捶,揍得日本鬼子嗷嗷叫。 渡邊集合起他的伙伴,將我父親捆綁在樹幹上,用小刀子挖去他的炯炯有神的右眼,從此他成了獨眼龍。我就是俺爹成為獨眼龍七天後呱呱墜地的。 父親是文盲,他教育我只有兩件事:一是恨日本人,二是不喝酒。俺爹膽大如虎,母親膽小如鼠,她偷偷叮囑我:「別聽你爹的話,見了日本巡警,趕快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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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現在
記得前陣子出國出差時,一群台灣廠商聚在一起,有幸討論到金門。一位有頭有臉的廠商說了一句話。「以前的店家都喜歡用金門人,因為他們肯打拚,也很珍惜可以出來的機會。但是現在金門福利太好了,年輕人就不再那麼珍惜了。」 這是局外的人看著局內裡頭的故事。 從大學時期離開過家之後,鮮少有機會可以再回去一趟,這大概是大部分金門人的故事。有趣的是,也很少有金門人會把這問題放大來看。我們習慣了異鄉,幸運的話,異鄉可以成為我們另外的家。 有一次,公司的同事問我。「你多久回去一趟啊!」「以前是寒暑假,現在就等過年吧!平常沒辦法回去,花費太兇了。」「是我就不幹了!要我離開家那麼久我受不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彷彿我受了多麼不公平的待遇。 「是啊!一年回一次家我怎麼還受的了!」我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只知道過年前的一兩個月,我媽就會問我們甚麼時候回去,要趕著訂機票,這個時候我才驚覺一年又過去了! 爸爸會交代我們要帶肯德基回去給弟弟吃,這是我家的傳統。我從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買肯德基回去,想一想也許是因為金門沒有的緣故吧。 在台灣的金門人有多少?我們隱身在人群中,跟其他台灣人沒有甚麼差別,但是一口特殊的閩南語說出來還是會破功。不負責的個人統計中,十個大學生有九個跟「小金」、「阿金」或「小高粱」脫不了關係;出了社會,十個裡面有九個客人認為金門人一定喝高粱酒長大,這是別人怎麼看我們。而對金門人來說,十個裡頭一定十個都認為自己是金門人。 年紀越小越想離開金門,渴望著大都市的生活體驗,每個人都期待自己考上大學的那天可以離開這個小島。念完大學後接著出國念研究所,竟然已經離開了快六個年頭。以前老嫌棄金門甚麼都沒有,沒有麥當勞也沒有百貨公司,沒想到在整個世界的瞬息萬變下,我每每回去看著同樣的金門,心裡卻有著難以言喻的激動。 「至少有一個地方會在那裡等著我吧!」我是這麼想。 這個年代,甚麼也不確定,什麼也說不準。經濟蕭條、公司裁員、恐怖攻擊、天災人禍、民主運動,這一切都悄悄的發生在世界的角落。結果這樣靜謐的小島卻顯得真實的美麗。 「為什麼不留在金門?」別人問我。 是啊!也許趁我老去之前可以回去金門,還有點力氣替自己的島做點事。但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很普通的金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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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悔的燦爛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著名武將西鄉隆盛有詩作云:「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字裡行間,那份豪氣干雲的壯志與面對理想孤注一擲的深情,讀之令人動容。而當年那個出生於台北縣網溪村的十六歲少年,在社會普遍充斥著藝術無用論,與家庭的不能贊同其春秋大夢之同時,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一份勇氣與認知,使其敢於在默默攢足了旅費,留書家人之後,坐上前往日本的商船——稻葉丸,便毅然踏上夢想的征途?!今天,當我們走在永和博愛街的巷弄中,透過百年榕樹的蒼蒼綠蔭,凝視著那幢五層樓高的磚紅色建築——楊三郎美術館,在一片幽靜的氛圍裡,不禁緬懷有之,神往有之。 生命的觸發與感動,常常若有似無的,輕輕到來,卻細緻久遠的於靈魂深處晃漾。在尚未接受正式的美術教育之前,據聞童年時期的楊三郎,便愛到處塗鴉,甚至與同學之間的往來溝通,更喜以圖畫為之。而早在就讀末廣高等小學的一九二○年,小小楊三郎每每總情不自禁的,為一家文具店櫥窗裏展示的圖畫,所深深吸引。而當時這些畫作的主人,正是一位旅台的日本畫家鹽月桃甫,當年在台任教美術的鹽月桃甫,就在這家文具店二樓的「京町畫塾」,免費教授油畫課程。據聞,桃甫為人率真風趣,又其畫風雄渾,用色濃烈而運筆曠放,因此被歸屬「野獸派」一類之畫家。而久遠從前的這一場際遇,竟喚起一個年輕生命,對美的無限憧憬與想望,並決定往後七十年,毫無怨悔的付出與執著;思之其中,彷彿命運冥冥存在的巧合與滄桑,如何不令人慨然感動? 而晚年的楊三郎嘗被問及:「若果人生能夠重來,是否仍想與彩筆再續前緣?」,高齡八十八歲的老畫家,目光炯然斬釘截鐵的回答:「如果真的還有來生,我還是要當畫家。」當年,也正是這份「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傻氣與執著,讓父兄對其學畫一事,轉而諒解支持,故在其離家前往日本的商船上,遂接獲親人電報: 看到你的信,請放心。到日本後,務必通知你的住所! 而這樣一份來自家庭的溫暖,安定了一顆熱愛藝術的浪漫心靈,使其更能無後顧之憂的,奔赴夢想,完成自我。 在日本的七年時間,是一段勤奮摸索,多方探究學習的艱辛過程。楊夫人提及這段習畫歲月表示,雖當時家中曾給予楊三郎經濟上的資助,然當年的楊三郎仍省吃儉用,每天僅以兩分錢應付早餐,然後省下另外的兩餐餐費,以購買更多的顏料和紙張,期許在繪畫道路上更求精進。而初到日本,費盡千辛萬苦考進的京都美術工藝學校,因偏重於實用美術,而非楊三郎所一心嚮往之西畫教學,因此在隔年,毅然轉考京都美術學院洋畫科,並在此一影響日本近代美術甚鉅甚深的藝術學院,奠定一生前進繪畫道路的紮實基礎。 在京都的習畫歲月,內有畫壇上新舊畫派,有關技法、畫風、觀念等等的衝擊,外有大自然靈山秀水的啟發,更有京都古雅恬淡的人文氛圍薰習感染;在在都使得年輕的畫家,經歷幾度深刻的震撼與啟蒙。同時也在這個時期,開始了他一生最熱衷的戶外寫生,他曾表示,「師法自然」——大自然是其百看不厭,百學不倦的老師。並始終相信「一個人若置身大自然中,彼此將不斷產生相互的交流和觸動」,因此,他反對將風景拍成相片之後,再對著相片畫畫,楊三郎強調,寫生的當下就是創作,那所有來自「花開起來的色感,空氣的味道」,甚至整個夏天的奔放氣氛,均時時影響畫家的選色與筆觸,而這種種切切,若非實地置身其中,「十足親嘗」、「絕無他法可以替代」,亦不能真正領會感悟。 本著這份認知,終其一生,楊三郎均勤奮而熱衷的,投入四處的旅行寫生。自京都在學時期開始,他便趁每次暑假回台的機會,多次到大陸南方沿海一帶,尋找寫生題材,也完成諸多有目共睹的傑作。就中最令人稱道的,便是當年楊三郎參加第一次「台展」入選,並獲日本總督上山滿之進,重金蒐購典藏之「復活節時候」的畫作。楊三郎生前曾表示,這幅畫作帶來的肯定與榮耀,讓家人真正「由此開始理解我的美術生涯」,而在這幅畫作的背後,更令人傳為美談的,是當年與楊夫人一段「癡情酬知己」的浪漫俠義故事。 在那段旅日習畫而回台訪友的一次談話中,楊三郎提及,苦無經費至哈爾濱寫生作畫;而這樣一份淡淡的心事,竟使得當時座中,身為友人之一的楊夫人銘刻在心,回去之後,立刻從自己的存金簿中撥款,贊助並勉勵楊三郎務必成行。晚年楊夫人憶及此事,仍難掩歡欣的說:「…記得當時只用了五十元,而後來卻被官方以七十五元收藏,如此一來,反而賺了二十五元,真是天大的喜事…」,因為,自此改變了楊三郎家人對其學畫一事,心中多年的疑慮與擔憂,更「認同其『當畫家』亦可以謀求光明前途」的看法;使楊三郎自此能放下內在所有的壓力,縱情於繪畫世界的精進與開拓。 自從第一屆台展中,作品的榮獲肯定開始,楊三郎在畫壇上的表現,日勝一日,成就斐然。1928年畢業後回到台灣的隔年,即以畫作「靜物」,榮獲第二屆台展之第一名成績,此後並連年入選台展,且作品更多次獲選日本境內「關西美展」及「春陽畫展」之殊榮,成績耀眼亮麗。 然這一切世俗的成就與肯定,對於一位矢志追求卓越的優秀藝術家而言,僅只是生命裏美麗短暫的浮光掠影而已,絕非其嚮往之終極畫境的永恆。因此,在一片喧嘩的稱美歌頌中,畫家楊三郎始終清醒謙遜,始終勤奮不懈,凝定而堅持的,朝著藝術的高峰攀越前去。他說:「所想的與其說是外在的工作,還不如說是內在的深化工作,一向就是大量不停的作畫…,不為參展作品而特別地畫作,只從平常學習研究的作品中,選出二、三件滿意的提送參展。」 對比楊夫人所言:「伊的作品充滿生命,畫圖是一種本分,一輩子不斷的創作,不斷的畫。」我們不禁肅然發現,畫家早已將生命全然的奉獻給藝術,七彩五顏一刀一筆,都不過是內在永恆生命的趨近與轉化。因此,本著這份「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高曠視野與懷抱;以當時紅遍島內外的名畫家之姿,面對第五屆台展的黯然落選,非但沒有意氣消沈,就此倒下;反而深以裁判之諍言為然,並虛心體會琢磨,且保留了當時相關之報導達五十年之久,日後並將此剪報親自移交後人,以作研究之第一手資料。凡此,更可見其於藝術追求上,坦蕩真摯,無私無我的可愛可敬之處。 楊三郎對其繪畫生命的反省與自知,從來都是清醒而深刻的,早在第五次台展之前,對自己在繪畫上面臨的轉變困境,即有一番明白的省察;他表示,感覺自己好長的一段時間裡「抑鬱不舒暢」,又「為了要表現厚度,是作得太過頭了,也有的認為是畫得太過份所致」;而這種種深自考察的明白,比諸當年台展落選時,裁判們所給予的「太過於華麗」的批評,竟有著令人震驚的「不謀而合」。楊夫人嘗提及楊三郎作畫時的態度,儘管「彩筆十分浪漫,但心態卻極為嚴肅」,「同一地點,他可以連畫三、四年,改個三、五年…不到滿意絕不罷休」,正是此一追求完美的莊嚴態度,促使著畫家當年,面對一時片刻之失敗,無暇他顧,放下出生才剛十九天的兒子,遠別愛妻與父母,毅然立刻起程前往法國,追尋藝術生命,更高層次的昇華與突破。 在法國巴黎,楊三郎馬不停蹄的投入,歐洲各國的風景寫生以及素描,並至各大美術館、各展覽會場,實地觀摩學習。短短一年的時間,就完成了百幅以上的畫作,並於留歐的三個月之內,即有作品獲得當時眾所矚目的,巴黎秋季「沙龍展」入選的非凡表現。在其後回台的畫作展覽中,我們彷彿見到一尊浴火鳳凰的超越與重生,擲地有聲的流盪在畫幅中,那令人驚豔的轉變。同樣身為藝術家的顏水龍,於參觀其留歐回國的個展之後發表了他的觀察,以為:不但在色彩上「變得明亮」,且在繪畫的意識上,也有所不同,「不論質感、量感皆好轉起來,變得堅實厚重」,而有別於之前的浮華不實之氣。 旅歐「面壁修行」歸來之後,楊三郎在繪畫藝術的表現上,果然予人脫胎換骨的煥然清新之感,不論在其用色上,有別以往過於單一,並大塊面的晦暗色調表現,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繽紛、活潑柔麗,卻又不失典雅的氣質,更在筆觸上,呈現出另番流動的態勢,與肌理分明的深秀韻致。並再次連續獲得第七、第八屆台展特選殊榮的肯定,其後又有多幅作品入選春陽展。而這一連串亮眼的成績表現,皆出自一個以繪畫為今生職志的藝術家,對追求美之極至所付出的,殫精竭慮廢寢忘餐的努力。對他一生心儀的世界級大師,如十九世紀自然主義畫家柯洛、印象派大師莫內、馬諦斯甚至梵谷等等,如有任何可能,必親自造訪觀摩,鑽研學習。關於此,楊夫人嘗言:「他畫雪景,必親臨阿拉斯加、富士山旁,面對凝視數日觀摩;研究楓紅則去日本、加拿大以及中國大陸,非把他們分清楚不可,剖析大自然景物確然一絲不苟…」,如此嚴謹的態度,係因楊三郎以為,藝術是超越一切國籍、民族等種種界線的存在,其價值必須經得起放諸四海的公評,方得以立足永恆;故對藝術卓越的追求,是一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漫漫道路,非拚卻今生所有的努力,不足以窺其堂奧。 而除了在個人藝術生命的道路上,不斷尋求昇華突破之外,楊三郎更始終不曾忘記,身上肩負的文化使命與責任。早在仍就讀於日本關西美術學院時期的1928年,楊三郎便與陳澄波等十四位,分別來自本島、日本以及海外各地的藝術家們,不畏時局艱難,共同組成一個以本島為中心的美術團體「赤島社」,並在宣言中強調:「生活即是美」,願終生從事藝術,以「化育我們所在的美麗島嶼」,並以一顆熱愛藝術的心,「為我們的鄉土台灣島殉情」,更在那個烽煙四起的殖民時代,有這等凜凜傲骨,宣揚「秋天是台展,春天是赤島展,以這個最有意義的殺風景之勢,來彩飾這個島嶼吧!」。也正是這份埋藏在藝術家靈魂深處,不死的理想與熱愛鄉土的深情,使其自法國歸來之後,雖面對日本殖民政府強力的政治干預和壓制,仍未減改革的使命與熱情,於1934年成立了當時以本島美術菁英為主體之「台陽美術協會」,致力於以藝術延續民族運動之志業,並深信:「如果畫家們能夠把作品掛在『帝展』的一面牆,或者在『台展』中多爭取一名特選,就比別人在街頭演講來得更有力。」本著這樣的信念,雖面臨著島內外越演越烈的戰爭,這個日後影響台灣美術史甚鉅的台陽美協,卻仍能在各方園丁們不畏艱辛的努力,與充沛熱情的付出之下,光榮的走過了艱困的第一個十年。回顧那段日子,楊夫人說,那時候「一心只有使命感」,覺得大家共同做了一件「屬於台灣畫壇的大事,這個辛苦是為了開拓將來和提攜後進」,而當中最重要的,正是「復興文化藝術」。懷著這樣一份深沈的使命感,日後雖經戰火洗禮,而暫時中斷台陽美協的業務,然暫居淡水鄉下的畫家楊三郎,始終畫筆不輟「拚命寫生」。民國三十五年日本投降,楊三郎被禮聘為「省美展」之籌備委員,台灣自此擁有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不論在評審及獎勵制度等各方面,都能做到公開公正且上軌道的藝壇發表園地。楊三郎及其一代藝術家們的努力,總算苦盡甘來,終有成果。 歷史的責任暫告段落,兩鬢飛霜的老畫家,仍執著於創作不斷;儘管以七十高齡,面對失聰所帶來生活上的種種不便,仍勤於至戶外寫生作畫,甚至在天光猶然晦暗的凌晨,甚至在颱風登陸的時刻,為捕捉大自然萬變千奇的光影與風采,老畫家仍無視一切的毅然出門。晚年更不間斷的至國外寫生,作畫不斷。老畫家說:「如何把自然轉化為一幅畫,我做了六十年的功夫了。但是我所得到的仍是極淺薄的經驗。我畫出來的東西總是要將近百次的修改,最後才終於配上框。」,而誠如與楊三郎相知相惜超過一甲子的夫人許玉燕女士,論其七十以後所創作的,具代表性之大幅畫作言:「一個道地的男子漢,下筆奔放,不求細部描繪的大張作品,完全發揮了他的率真性格,呈現大自然無比的氣勢。」 綜觀楊三郎一生,自十六歲毅然離家習畫開始,無日不追隨與藝術極致之美的肝膽相照,而終其一生,不論造次顛沛,不論風雲變換,更不論藝術殿堂上,時代流派如何輪替,畫家楊三郎則始終堅持其藝術理念,以紮實深刻的寫實作風,描繪一切鄉土人情與自然風景,為台灣早期的美術繪畫,奠定令人敬重追隨的風格與典範。 而在其生命的倒數時刻,老畫家仍表示:「真想重來一次,看看畫得更好的我是什麼樣子!」一個一以貫之,終生無悔的彩筆人生,畫家楊三郎活出了——「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絕對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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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生明月
我在石寨時,曾向菊花發過牢騷。她以息事寧人口吻向我解釋,這些基層的錯誤政策,「黨和毛主席並不知道,都是江青、康生一伙壞蛋幹的。」我苦笑說:「咱們聯合起來,先把山東人消滅、打倒,才會成為民主自由抬頭挺胸的國家。」菊花捂嘴笑紅了臉。 7 多年沒去基隆,如今蓋起無數高樓大廈,街道拓寬,車水馬龍,連氣候也發生顯著的變化。所謂雨港,那已是歷史名稱了。 童沐人老師早已退休,他在郊區買了一棟別墅,過著隱居生活。那晚,我打電話向他談起返鄉的事。童老問我可曾聽到佟琦的消息麼?我把所見所聞,概略講了一下。他立刻邀我夫婦到基隆一遊,詳細聽取一下鄉情。三十多年分離,童老師思念故鄉是可以理解的。 童沐人的夫人、孩子當年申請來台,受到拒絕,他們母子回了青島,如今童師母已病逝,兒子參加工作。童沐人的胞兄竟是佟琦,這卻是我感到訝異的事。 佟琦早在青島讀大學時,便參加了共產黨,化名佟琦。他在參加一次破壞膠濟線鐵路爆炸事件中,倉促地跑到一個窮村子裡,藏在一個獨眼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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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
地底湧動的旺盛生機,適合孵育熱情的人生動脈,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忙碌於夏秋作物的人們,等待採摘更結實的收成,一盞一盞浮動的荷花,迎風搖曳翠綠荷田,在斷霉之日,人們伸長脖頸,等待清風吹來,驅走暑意,六月一雷鎮九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