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孤帆小語〉懷念農試所
農試所是我公務員生涯中的第五站,也是最後的一站。 我在金門縣政府民政局兵役課服務,八十六年七月十五日下午人事室股長親自通知縣長召見,按照慣例縣長召見是「升官」,我憂喜參半,放下手上的工作,即刻到縣長室報到,陳縣長開門見山地說:「因為人事管道不好,升官一直輪不到你,最近人事室股長、主任、局長一致推薦你,聽說你快退休了,除了一輩子公務員升個課長再退也好看些;經過一再評估,財政、稅務你都不懂,農試所你去最適合,預算不多,憑你在縣政府的工作精神,你一定可以勝任的,………」我恭敬地說:「謝謝縣長的提拔,縣長你這麼一說我更加有信心了。 七月二十二日正式走馬上任。 所長許寬是我認識多年的老長官,到任後先是交辦十二項工作,我擬定進度管制表,把它比喻是「十二大」,更重要的交接時務必把財產帳物流底搞清楚;前任課長陳依煌先生也是相識多年的老長官,謙虛也很有耐心;我們關在值日室的房間內,抱著一大堆的帳卡,把全所的汽機車、輕重機械逐項核對,整整交接了三天才算完成;這是新官上任頭一炮,我辦事一向認真執著,所以所長非常滿意,讚賞有加。 行政課課長,依職掌掌管的事情還真多,總務本來就是這樣,文書、事務、環境衛生、肥料、農藥、工程、採購、………大大小小一大堆工作,每天一上班,伏案辦公,忙得喘不過氣來。 那時候,休閒觀光農業剛起步,由於我的服務時間並不長,許所長知人善任,浩大的工程交由胡課長錫載去承辦,否則,勢必要一個頭十個大。 農試所靠近溪邊,金門頭與金門尾之隔,員工都要駐點,在所內用午餐,中午有宿舍可供午休,我的宿舍在二樓,所長指示調整,給我安裝了一台舊冷氣機,聲音是噪了一點,但冷度還算可以;我在縣政府民政局兵役課唱重頭戲,好在是「事多錢少離家近」,榮調到農試所距離老家那麼遙遠,好像是又回到了「半軍人」的生活狀態,晚上下班才能見到妻兒子女,假日輪值更是懷念多多;終於我寫了一篇「一冬二夏愁滋味」蒙浯副刊出。 我最早辦理人事與民政,在自衛總隊經管武器裝備,到了金門縣政府接辦兵役,可見對農業是一竅不通,凡事,我並不怕難,虛心學習,埋頭苦幹是我一慣的作風;尤其是在許所長的英明領導、愛護,胡課長、李課長、全體員工協助與合作,在任內短短的一年,「十二大」全部完成;光陰荏苒,日月如梭,退休至今已經邁入第八個年頭;我的娘家——農試所,我永遠會深深地懷念你的啊!
-
美濃的鄉間騎行
美濃鄉間,有田路相當,縱橫交錯,甚適於輕騎緩行。這類小路,是農民下田必經之路,下了工,則成了騎車遊蕩去所,乃因景色太闊,騎車更便於雙足之故。 如離旗山甚近的福美一帶,晨昏可見叔伯伯母,輕騎緩行,過一戶,則吆喝群集,成一腳踏車漫騎行旅團。他們騎著車,也並無特定去所,只是漫行,全無目的的悠哉遊哉,為了吸吮農田作物或荒蔓野草、樹所氳發的香氣,為了目賞層山片巒,為了交換時節作物,這樣的活動,每日晨昏在美濃鄉野小路上場。 騎著車,因為緩行而略為搖擺,乃是和朋友一邊閒聊天,忘了前方夏午雨後,跳躍的青蛙、伏行的蛇族等異物,慌急躲閃之故。或者是為了顧盼美景,渾然不覺雨落後之水灘。美景,太過迷人,完全可使人忘了掌舵之法。 此等美景,諸如路旁便有水田漠漠,於稻秧尚未抽長之時,可映見月光山,峰巒層疊,聳於美濃平原之上,也倒影於粼粼水田之中。這樣的美景,只限於特定時節可擁,隨著節氣抽換,景色各殊,這是都市強節奏卻無節氣的空間所遠不能企及。 騎過河唇,亦可見三兩閒餘釣客,綁了水草,隨意下鉤,便能鉤取巴掌魚若干,並不入於市場商販,而是歸去自家下了薑絲與九層塔,煮成鮮甜魚湯。 騎腳踏車賞美景這樣的場景活動,若非落雨,在美濃隨日可見得。於都市人是辛勞一生的老來夢想,於此,卻是家常愉樂,美景不向你收入門票,你自然也樂得天天光顧,樂此不疲。
-
設計
他永遠不慌不忙,永遠慢條斯理,永遠狀況外。他可以把別的同學半小時就可完成的功課耗上個大半天也搞不定,他可以在老師急得有如火燒眉毛之際仍然細聲細氣跟老師聊起無關緊要的話題,譬如:老師,今天某某有帶玩具來學校喔………而更驚人的是,他可以在老師的眼皮底下,寫功課寫到睡著,呼聲陣陣、口水漫延,結果是老師不忍他口水淹過作業簿,趕快抽了面紙幫他擦……… 他叫Steven,剛讀小一,是本所安親班的學生,我,不知該算是有幸還是不幸——是給不小心睡著的他擦口水的安親老師。 開學已經三個多星期了,班上這些小學新鮮人的「底」,我大致都摸了個詳盡,也費了些力氣發明了幾招「對付」他們的法寶。唯獨上面提到的Steven,雖然已讀國小了,但他的心似乎還停留在幼稚園時期,他沒辦法專心,他每天的「狀況外」總令我一籌莫展、越來越無招架之力。 其實,他的程度很好,只要他肯寫,學校課堂上的知識都難不倒他,但是,他很難連續寫上哪怕一分鐘,彷彿再多寫一個字對他來說,有如愚公移山一樣的艱難,於是,他通常寫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就要停下來,而這一停,就會是無限期了,如果我不是敲一下他的桌子外加一句中分貝的「Steven,繼續寫」令他回神,恐怕,他真的會一直停到地老天荒也說不定——毫無辦法之際,我總是灰頭土臉的這樣想。我每天必做的事情是,站在Steven的課桌旁,手上握著一疊剛交給我的作業簿,一邊逐一檢查,一邊間或提醒他趕快寫,而儘管我跟他近在咫尺、不斷的耳提面命,他還是有辦法說停就停、不寫就是不寫。 怎會有這樣漫不經心、並且漫不經心到如此登峰造極的孩子啊? 看著窗外,我無語問蒼天。 一直以來,我算是個盡責的人,生活中是,工作上也是。遇到問題孩子,無論(她)的問題有多「精彩」,我都是變換著不同的方式去嘗試幫他(她)改善,很少輕言放棄,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放棄了他(她),如果他(她)的下一位老師也放棄了他(她),那他(她)就會更遲克服現在的障礙。因為我也生了兩個孩子,算是媽媽的天性吧,我認為這是個理由。在這個理由下,我每天忙著想一些花招來試探每個學生的罩門。 那天是星期五,因為週末的關係,學生都帶來了不少的功課來安親班,每人以三樣功課計,十幾個孩子幾十本家課,光是一一檢查就佔去很多時間了,何況還要寫聯絡簿。我不放心的瞄了一眼Steven,果然,他一如既往的正在神遊太虛。怎麼辦?我沮喪的問自己。就在本週,他曾創下學生最晚回家的紀錄,那天,他只有一樣家課,六點放學時,學生陸續都回家了,他的家課才剛寫好四分之一,我以及別班看不下去的老師,兩名老師守著他「陪寫」,他還是硬生生寫到八點才完成,那時也到了全部老師下班的時間,我的同事同情的跟我打趣:不錯喔,學生陪妳下班!我苦笑自嘲:說的也是,老師太出色才會有這麼窩心的學生。我正打算幫他申請金氏紀錄………想到那天的事情,又想到今天家課的份量,擔憂伴隨著苦惱同時襲向我。不然,今天就以靜制靜吧?!我暗自下了決定,因為,對於Steven,我已瀕臨黔驢技窮了,今天用過這壓箱底的一招,如果再不奏效,我的葫蘆裡也恐怕再也賣不出別的藥了。就賭一賭吧!我登時抱著《賭神》裡面周潤發那種賭徒的決心,緩步走向還沒回神的Steven。他鄰桌的同學Jojo見我走過來,好心的用手肘撞他一下以提醒他,但是他堅持的無動於衷,我對Jojo笑笑,眼神示意她只管寫自己的家課就好,然後,我牽住Steven的手,叫他來到我的桌旁,我說:「Steven,我看你發呆很久了,今天星期五,家課這麼多,你更不想寫,對嗎?」 Steven不講話,他眼睛盯著我桌上的點名表出神,好像我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到。 沒關係,我繼續說:「那老師今天就不給你寫家課了,反正明、後兩天,你有很多時間寫家課,等下我在你的聯絡簿註明,請爸爸或媽媽在家陪你完成家課就好了。」 這時,聽到今天不用寫家課的Steven,抬起頭,不解的看向我,我知道他要問什麼,「Steven,老師知道你很喜歡想事情,今天老師就給你時間想事情,並且,就站在這裡想,哪裡都不行去,聽懂沒?」說完,我坐回自己的位子,開始寫聯絡簿,我故意不看他,好像就要他這麼站在旁邊一直陪我到下班一樣。 我頭也不抬的寫聯絡簿,一本接一本,完全不理他。約莫十分鐘過去了,班上的Lisa寫好第一樣功課來給我檢查,我對Lisa微笑著說「Lisa很棒喔,這麼快就完成一樣了。」但我還是故意不看Steven,又低下頭繼續我的事情。這時,一個細小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老師::我要寫………我要寫家課………」我抬頭,Steven皺著眉頭看我,眼神中帶著點懇求。 哈哈,我內心小小的雀躍了一下,想到一句俗話: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 但我不露聲色,佯裝不解的問他:「急什麼?你還是帶回家慢慢寫吧。」說完我又低下頭忙我的。 細小的聲音再度響起:「老師………我要現在寫。」 我的心又小小的雀躍了一下,卻頭也沒抬的否決,還順便提出一個充足的理由:「不行,你寫不完,我不想再一次給你陪我下班。」 「老師………我會快一點寫的,我現在就去寫………」這次的聲音有些急切。 我終於抬頭看他,又看看時鐘:「好吧,你自己說要寫的,現在三點,我給你兩個鐘頭的時間,到五點你完成所有功課,有問題嗎?」 他說沒問題。 然後,我強調一項:「如果這中間你又停下來很久不寫,給我看到,那你就別想寫了,回我這繼續站,站到六點放學你就回家。」Steven點點頭回到了他的位子。 學生不斷的交來寫好的家課,我的桌子頃刻間堆成了小山。但我還是忙裡偷閒不時偷瞄一下不遠處的Steven,他一直在寫,偶而抬頭也是看一下牆壁上的時鐘,然後又匆匆低下頭繼續對付家課。 我讓心中的笑容明目張膽的爬上臉部,老天爺保佑,讓我抓到了Steven的罩門! 當我去洗手間經過大廳的櫃檯時,被主任叫住,他指著閉路電視上的Steven驚訝的問我:「Steven今天怎麼了?這麼反常?」我笑笑說:「他不喜歡從現在站到放學吧,所以寧可寫。」 那天,提早完成家課的Steven跌碎了所有老師的眼鏡,我更因為他的家課全部正確,一口氣發給他十點的集點卡以資獎勵。 隔了兩天,週一。鑒於上次的招式奏效,這天我如法炮製,學生們一回到安親班,我就把Steven叫到跟前:「上次你表現很棒,希望你保持,今天功課少,一個鐘頭以後,我要在我桌上看到你寫好的家課,老規矩,停下來發呆就來這裡站,如果提早完成,給你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結果,Steven只用了三十分鐘就寫完了家課,並且又是零錯誤。我依約給他一段時間玩,他向我要了一張白紙說要去畫圖。 放學後,我走過去問Steven畫了什麼,他舉起一張我絲毫看不懂的圖案,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忙著給我解說:「老師,我畫的是一張藏寶圖………」 我裝做終於聽懂,連聲稱讚他:「酷喔,Steven!你長大可以當設計師耶!」Steven卻靦腆的笑了:「老師,我不會當設計師,設計師要很厲害才可以。」我拍拍他肩膀:「你這麼聰明,現在寫字又這麼專心,長大你一定會很厲害的!」 Steven接過我又給他的十點集點卡,無比滿足的回家去了。目送他小小的身影離開教室,我感覺自己也算是一名設計師,因為,我無意之中設計了一份驚喜,送給自己。
-
〈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王清風說,自從香港那個賣野藥的武俠作者,風靡海峽兩岸,他看穿了武俠作者的虛偽本質,大徹大悟,從此戒了看武俠小說的不良習慣。他痛罵台北一些吹捧武俠作品的報紙,將遭受天誅地滅的下場。 我的心像一塊石頭墜落山谷。因為圖書館沒有武俠小說,我為此事還犯愁。既然他已不看武俠小說,真是喜從天降的事。 杜董事長邀集了總務、人事、會計人員列席,和王清風進行討論商量到校的業務問題。周校長和我作陪,插不上嘴。由於王清風是備役少校,領取退休俸,不能以專任聘用,只能約聘任用,這是依法辦事。王校醫工作,每週上班五日,校方提供宿舍,每天可在學校福利飯廳用餐,費用自理,月薪與兼任教師相同。換言之,王清風月薪跟我差不多,這是周琳校長跟我非常滿意的事。 杜董事長囑咐總務主任,趕快整理王校醫宿舍,換一台新冷氣機,購置一套藥物櫥櫃,並且殷切盼望王清風早日抵校服務。 我陪同王清風在花蓮市區逛了一圈兒,他對花蓮市容景物讚不絕口,這裡的環境比西部幽靜,適合中老年人居住,沒有台北的擁塞嘈雜氣象。至於地震比較多,只要注意防範,並無想像的那麼嚴重。 王清風到校,醫務所舊貌換新顏,全校師生醫療問題獲得保障,甚至有些教職員家屬,也來找王醫生看病,校董會得知這個訊息,經過討論,決定每週二下午為眷屬看病。許多年長的阿伯阿巴桑,都喊他「王醫官」,樂得王清風閤不攏嘴。 王清風為教職員家屬看病,原是義務性質,也是校董會的決議。當時台灣「全民健康保險」制度,正在醞釀階段,因此弘志高中校醫的免費醫療,引起地方診所的普遍不滿。首先,他們通過在校的頑劣學生,進行攻訐,興風作浪,散佈謠言,以達到揈走王清風的目標。 那天,我在教員廁所牆壁上,發現有人用黑筆寫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字句: ──反對老芋仔王清風侵佔弘志校園! ──蒙古大夫,滾出弘志高中校門! ──校醫好色成性,弘志我校之恥。 ──女同學們,當心色狼校醫性騷擾! 我趕緊提了半桶攪拌的石灰水,帶著木刷,回到教職員廁所粉刷。迎面碰見周校長帶著兩位便衣刑警,正在拍照、偵察牆上的字跡。 周琳氣憤地對我說:「你不要塗掉它,我們不怕惡勢力,台灣不是無法無天的地方!」刑事警察辦事能力很強,他們經過科學的偵防程序,在短暫的兩天之內,終於揪出了塗寫這些字句的人──高二丙班現年十五歲的吳勤。 起初,吳勤抵賴,拒不招認。刑警拿出他的作業簿,筆跡、指紋,以及花蓮數家診所的證詞,最後吳勤只得俯首認罪。 吳勤是我校的頑劣學生,他這次在校園廁所塗寫罵人字句,受了外面數家診所的唆使,他獲得報償是台幣兩萬元。吳勤的母親丁淑梅,在我校任圖書館管理員,她的座位在我前面。她離婚多年,聽說她丈夫已在美國加州娶妻生子,把他們母子忘卻九霄雲外。吳勤的祖父吳達,在一九五八年金門八二三砲戰時期,壯烈犧牲。時任陸軍十七師師長。而且他還是王清風和我的老首長。 怎麼處置?我得先聽聽王老師的意見。 王清風態度溫和,面帶笑容。他尋思一下說:「只要董事長、校長相信我的人格,就行啦。孩子才十五歲,咱們不要毀掉他的前程。」 杜潞瞅了周琳一眼,示意請他表示意見。
-
福爾摩莎之殤
古人說:「滿招損,謙受益。」即使貴如帝王,這句話還是適用,可惜乾隆不懂這個道理,讓驕傲遺傳下去。 當英國特使東來的時候,也不過想跟你做生意,但是乾隆自居天朝大帝,就是愛理不理,馬戛爾尼覲見之時,非得他按中國三跪九叩的規矩,人家不依,搞得雙方都嘔氣。這時英國搞不清你的底細,還算客氣,等到傳教士大舉東來,他知己知彼,摸清你的底裡,他的船堅砲利,還跟你客氣,看你的長矛還怎能抵敵?打得你大清皇帝倒地不起,我教你立正,你不敢稍息,還敢跟我提跪拜這鬼玩意嗎? 英國人剝了大清皇帝的面皮,揭穿了紙老虎這假面具,他們心理暗爽:「慈禧太后,妳算甚麼東西?在我面前,老佛爺這架子妳端不起。」慈禧太后不信邪,繼續端她的架子,每端一次,就吃虧一次;慈禧太后受窘受迫,大出洋相﹙聽說這一句因慈禧太后而得名﹚,東洋的日本人看在眼裡,爽在心底。他說:「大清國,我也要跟妳玩一玩把戲。」 這時明治天皇剛吃了威爾剛,每天晚上都舉行升旗典禮,他精力旺盛,想要試一試威力,就找大清國的晦氣,他看老佛爺獨吃千年的高麗人參,心裡很不服氣,心想:「為什麼只有妳可以吃,而我沒有呢?這是甚麼道理?難道妳有三頭六臂?」 日本人在旁邊吞口水,吞得很氣,找不到機會出手。一八九四年,朝鮮發生東學黨之亂,政府無力鎮壓,就找宗主國大清皇帝出兵:「我家裡幾個小毛頭搗鬼作亂,我管不了,妳幫我管一管,教一教訓他們。」這是清朝的家務事,只要關起門來解決就可以了;但是日本說根據與大清簽訂的天津條約,清國出兵朝鮮應知會他,他也要出兵,雙方為這件事函電交加,透過外交途徑解決不了,只有兵戎相見。 清朝對日本不打不知怕,打了以後才知打開了「國難之門」。 衰朽的大清,這時不堪一擊,海軍黃海海戰後,北洋艦隊最後被殲滅,艦隊司令丁汝昌自殺以謝國人。陸軍兩線戰役,朝鮮半島清軍無法抵敵,快退到鴨綠江去;遼東半島日軍又節節進逼,威脅奉天與京畿,清朝看這個仗打不下去,只有屈膝求和,這就是著名的甲午戰役。經過這一役,日本從被侵略者搖身變成侵略者,國勢越打越強。中國人則大受刺激,心想連小小的一個日本都打不贏,簡直沒有道理,孫中山一氣,搞他的革命去;康有為一急,找光緒大談變法維新的至理。 因為中國人一向瞧不起日本人,總覺得他小,藐視他是倭,誰知道他吃了西洋的威爾剛之後,脫胎換骨,已經變成小巨人了,中國人還蒙在鼓裡,等到打了大敗仗,才發覺自己走不對路,花了不少冤枉錢,病症其實在骨髓裡,卻枉動了許多外科手術。梁啟超痛批失敗的原因:「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內政,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民。」中國人又驚、又怒、又急、又氣,從此由輕日、媚日、仇日、而恐日了。 中國人吃了敗仗,在百孔千瘡的身體又出現大窟窿,如果可以出賣奉天的龍脈以換取大力丸,可能光緒皇帝都會同意;然而,中國人的苦還受得不夠,自相殘殺或被殺還不夠多,他還沒有為他的驕傲自大與故步自封付出代價,老天爺還不放過他。中國學不會勝殘去殺,所以要繼續接受懲罰。
-
獅佑金門
金門,記憶中遙遠的戰地前線。 陽光燦爛的下午,海上的平流霧依然濃的不可思議,而飛機竟可穿越極差的能見度而順利降落,所幸。五十分鐘的旅程,讓我從島的這端飛向另一個島。 甫下機場,機場前就有隻巨無霸的獅子在那鎮守。那便是金門最出名的守護神——風獅爺。偌大的金門矗立各種不同特色的風獅爺,在島的各處鎮守風患。據悉風獅爺是個美麗的錯誤,其來自風師的典故「風禮風師者,箕星也,箕主簸揚,能致風氣。」在以訛傳訛之下,風師成了風獅。人們遂立其身,讓牠成為金門獨特的象徵。而金門立風獅的源頭可溯及明末清初,島上居民苦於風患,邪祟叢生,草木不生,於是村民就在廟口、村莊岔路間樹立風獅爺,以期鎮風押煞,驅邪伏魔,逐漸演變成金門的象徵。 金門風獅爺信仰的盛行在台灣地區屬罕見的現象,何以昔日金門多風沙災害?或許我們可以從金門墾拓開發史略知一二。金門舊稱浯洲,因其扼守漳泉門戶,位置險要,從明清開始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此後兵燹連連,干戈擾攘,焚屋毀城,金門在大時局的變動下飄盪不已。 那曾是樹林蓊鬱之地方,歷經元代伐木煎鹽,倭寇海盜的放火燒林,早已付之一炬了。林木既無,水土當然也無法保持,當時的金門是風沙蔽天,那樣的淒楚,都一一化成石頭被雕刻在風獅的眼裡。 不管是那個原因,風獅都見證了當年的風災之禍。如今牠們依然威猛地守護著金門——那敞開的血盆大口,彷彿可以吞噬一切的苦難。透過牠們,我們依稀可看到歲月洗鍊、先民們的身影,及留給我們的警惕和教訓。 如你認真尋訪這個幸運的標幟,你將驚訝每個風獅爺的造型都不一樣,這不僅是祈福的圖騰,更是文化藝術上的精緻傑作。牠們都靜靜地藏匿在各個角落,有時車過鄉裡就突然發現路邊有一尊,有時抬頭一看竟立於屋頂上………牠們因位置的不同,賦予的功能也不同。因此,若你是坐遊覽車跟團的話,只能和風獅爺擦身而過,少了那種自己發現風獅爺的快樂了。 風獅護佑著金門,而每一個到訪的眼睛都能享受牠的恩澤。 世世代代。
-
「卡路里」情結
這陣子有一則「模特兒若體重太瘦,將被取消登台走秀」的新聞,也從報紙中看到了「全球大胖子超過被餓死人數」的新聞。兩則聳動的新聞都是有關「卡路里」攝取的體重問題, 令人看了不覺莞爾一笑。 小時懵懂,在那個物質缺乏的年代,能填飽肚子就是一件開心的事。印象中,年逾八旬的阿嬤一輩子都在飢餓的狀態中,老姐常引述她說的話:「人的肚子就像一把雨傘,有得撐時就要趕快把它撐得大大的;若沒得撐時,就把它悄悄的收起來吧!」道盡了那時人們對「卡路里」攝取的貪婪與無奈。那是飢餓的年代,也是沒有「卡路里」情結的年代。 什麼時候開始有「卡路里」情結,確切的年齡已不可查考,但可以確定的是它隨著年齡的日增而愈趨嚴重。也記不得是什麼時候悄悄的買了一個體重計放在房間裡,「三不五時」就把它從桌底下拿出來站一站,望著那根晃來晃去的指針往左邊偏了一點,就喜形於色的手舞足蹈了半天;若是往右邊偏了一點,那天的餐桌上就可聽到「開始減肥」的口號聲不絕於耳。原來那根指針它已悄然的成了「卡路里」攝取與否的主宰者。 現在若走在大街上,隨便找一個女人問體重,得到的回答八成一定會說:「我太胖了!」難怪咱們女同事中,像「燕瘦」的小妞也嚷著她要減肥了,至於稍有「環肥」狀的阿嫂那就更不在話下了。「減肥」之風能不如野火竄燒,燒得滿天通紅嗎?所以打開報紙,塑身的廣告一則接著一則;打開電視,減肥的廣告一個接著一個。所以有人謔稱身上少的幾斤贅肉是花幾萬元的代價,大有「人肉價更高」之味,因為這回賣的是活生生的「人肉」,而不是那砧板上待切的死豬肉。「肉」這字彙因而處處招惹人厭,人人見了就如見鬼般的害怕,逃之唯恐不及。但餐桌上若是「食無肉」,卻又常常惹得人人「面有菜色」般的難堪,尤其是以現今偏食的小孩更甚。 大多數的小孩子對「卡路里」與「體重」之間的關係都不甚了解,因此大部分的小孩都是喜肉厭菜的,身材的胖瘦對他們而言,那是「天方夜譚」裡的故事,聽聽就算了。會擔憂他們的體重過重或過輕,我想應該是他們的家長吧!班上也有一兩個小朋友是稍胖的,有時吵起架來,難聽的什麼「胖豬」之類的字詞才會從他們口中脫口而出,所以對小朋友而言,「胖」是用來罵人的,不似大人會將它用來衡量美醜與健康的標準。隨著愛漂亮年齡的來到,根據坊間諸多的研究調查,「胖」成了男女朋友交往的致命傷,很少年輕朋友願意他的男女朋友是一個胖子的,可見「卡路里」情結於青少年時期就悄然的成了大家心中的隱憂,只是尚未明顯化罷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卡路里」的情結也在大部分人的心中悄然的滋長茁壯。學校裡,常有同事將家中的美食,或出外旅遊攜回的特產,拿來與同事分享。望著辦公廳桌上那成堆的特產美食,不缺「卡路里」的饞嘴大多是不落人後的要嚐新一番,能夠抗拒誘惑的畢竟少數,難怪有同事要開玩笑的說:「又是哪一個拿這麼好吃的東西來陷害我們?」讓人聽了不覺要發出會心的微笑。日昨學校辦體適能測驗,一位女同事在上體重計前,大聲嚷著「我最怕體重計了」,大有接到「燙手山芋」似的,站上體重計就會觸電般的驚慌狀,讓在一旁的我聽了不覺莞爾一笑,原來她犯的「卡路里」情結比我更甚,但令我折服的是,她能用調侃自己的字詞貼切的把它表露出來,不似我總是悄悄的在自己心中玩著捉迷藏遊戲。 生活的富裕,讓大家在「吃」這方面可以隨心所欲,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無所不吃。所以現代的人,攝取卡路里時,總是要左思量,右斟酌,深怕一個貪嘴,今日的營養要成為明日的負擔。所以模特兒為了保持好身材,有人一天靠著只吃兩個蘋果的毅力克制「卡路里」的攝取,為的是要換取台上苗條亮麗的演出。長久下來,造成身體營養不良,我想那才是被取消登台的真正原因。大胖子比餓死的人數多,這實在是一件憂喜參半的訊息,喜的是代表著地球的人類,大多是生活在豐衣足食的生活裡。但過多的營養屯積體內,造成各種慢性疾病的產生,這何嘗不是一件令人擔憂之事?所以從今天起,管好自己的饞嘴,解開「卡路里」的情結,做個身體健康的人吧!
-
浯江詩選─六題
天國之人 傳聞天國之人均是無愁的容貌 那是因為淚水已成雨灑落 傳聞天國之人均是微笑的容貌 那是因為上帝不願見其子民被歲月摧殘之傷 傳聞天國之人均是青春的容貌 那是因為年少最是無憂、最是勇氣、最是純潔 人生 生命是脆弱的 此乃自然規則 然而人以美麗哀愁描繪己命 以悲傷喜悅建構生命 情感因此有了詩意 生死因此有了意義 面對這違反自然卻又是天地至寶的人生 難啊,難啊 雲 平原上有對祖孫玩著:一朵雲拂過老土地 初晨微光曦露,雁鴨飛來 草尖寒珠惹得牠拍翅震呀 一陣呱噪喚醒熟睡靈魂 午前臨海,呼吸混著浪花 握起一把沙,滿是潮汐味道 攤開後只見包容 薄薄的香氣纏繞 記憶中曾尋得這般悸情 是在星光下、微風裡 一個不經意、蝶般的吻 午後天晴,鳥無鳴,葉佇立 慵懶欲昏 最是寂悄,最是孤獨 夕陽前、晌午後,飛絮魅惑的寧靜 白晝將沒,溢出廣闊金黃 午眠未起的耄翁也見此婆娑丰采 冥夜降下綿密細雨 輕輕地落、淡淡的聲音 啊,幽夜雨絲是母親的淚語 遠方細涓乘風滑來,溪流潺潺 雲上,吟詠一個和弦 音樂 音樂是雋永的靈魂 那喜、怨、愁、悵 不論時空,一奏起樂器,仍是重現 殺戮 殺戮者的心是寒雪 只欲己存,斲喪萬物 為惡報應終到臨 不由律法亦由上帝 不由上帝亦由飄魂 不由飄魂亦由宇宙規矩 春日時,百花綻放,嚴冰融 溪谷 溪谷是雲國女神恨之撕裂 心慟情人無跡 扯開大地追尋失蹤之愛 溪流是雲國女神之淚 悸啜填滿空谷 汛流是她的夜泣
-
〈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我拿起話筒,撥通了王清風的電話,聽到他睡意朦朧的聲音。我把學校準備聘請校醫的事,簡略講了一遍。他說:「花蓮地震多,我害怕地震啊!」 你跑的快,怕啥地震? 站在一旁的周校長,笑了。 你先來花蓮看一下環境,一定滿意。 行。等颱風季節過去,快過年的時候,我去── 不行。最遲明天,最好今天傍晚到,我在花蓮機場接你。王醫官,咱們機場見。登機的時候,撥電話給我,你知道我手機的號碼…… 對方哈哈大笑。 那你就準備動身吧。 于光,你這個人真是……他掛斷了電話。 周校長和我一起步出校長室。他去總務組,我回圖書館,等候王清風的電話。 年輕時喀血,是王清風醫官給我打針、服藥,挽救了我的生命,也是他將我送到肺病療養所。後來,他還治癒我蜂窩組織炎。他曠達、樂觀,從不見他愁眉苦臉或嘆氣。莫非是武俠小說給予他的影響力量? 我是不看武俠小說的。上次去香港採購圖書,消耗將近二十萬台幣,我卻沒買進一本武俠小說,有幾位教師公開批評此事,但卻受到杜潞的強烈反彈。他誇獎于光有文學修養,他不買武俠小說是愛護青年、保衛文學陣地的功臣。因為武俠小說是麻痺人心的鴉片,讓青年醉生夢死,昏迷不醒,永遠沉溺在葛天氏的桃花源。 過去,我曾為了愛看武俠小說,跟王清風醫官辯論多次,他瞧不起台灣報刊雜誌的文學作品,套用他的評語是「脫離現實,風花雪月」,他的結論是「雖然武俠小說脫離現實,胡扯八道,但是它既刺激,又過癮,更不擔心政治風險。」後來我思索他的這句話,確有道理。如今,台灣已步向民主自由的環境,台北書坊,連馬克思、毛澤東著作都能買到,王清風的「結論」,已成為上個世紀的史話,不適合當前現實環境了。 次日清晨,我剛想開車去學校,接到王清風電話,他已到達機場,準備搭計程車直接到校。我說去接他,他堅持不肯,誰知我和莎幗抵達學校,王清風已坐在會客室了。 久別重逢,王醫官依然健壯如昔,只是頭額有點禿頂現象。我問他目前還看武俠小說麼? 戒了! 他的話惹人捧腹。看小說不是吸菸、喝酒或賭錢,怎麼說「戒了」呢?真滑稽。
-
回憶的迷思
失戀最痛苦的部分,無非是獨自反芻美好的回憶。 許多戀愛終結於激烈的爭吵,但爭吵與傷害在愛情結束後,卻不如美好回憶留下的傷痕深刻。那些美好回憶像是甜蜜的吻痕,吻在你的心房一角,每每孤獨時,便會在那秘密角落裡隱隱發亮。他曾經是那麼體貼、她曾經是那麼俏皮、曾經你們好有默契、曾經你們說好以後一定要去哪裡………,這些曾經曾經提醒著你,讓你以為這世界已經沒人可以比他/她更好,沒人可以陪你再牽手去做那些事。是的,你想的都對!這世界沒有一模一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取代他/她?你以後還是會有人對你好,可是可能沒他好;你以後還是會和其他人去做某些事,可是沒辦法像他/她陪你般快樂。 這樣想起來好悲觀,但這都是你的貪婪。 你以為你們曾經有過快樂,就暗自覺得以後可以將這般快樂無限複製下去。你們同樣喜愛某個樂團,你就以為你們以後也會一起支持下去;你們同樣喜愛某個口味的料理,就肯定以後可以繼續和他牽手吃透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所獲得的,你們的快樂真的可以無限複製嗎?你今天快樂地和他玩投籃機,往後的日子投籃也能繼續快樂下去嗎?當你失去他時,覺得腳下少了一塊地,你感到搖搖晃晃,那是因為你太高估你們的未來,以為過去的甜蜜可以無限上綱,豈料那些美好可能只是當下的化學反應。 那麼,失戀的我們所眷戀的已經逝去的美好是否還有價值呢?其實回憶一直在,無論你們分不分手都在,只是失戀的人把美好想得太永恆,以致於把自己想得過於脆弱。既然回憶那麼美好而他卻不願意繼續你們的關係,代表未來已經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樣綺麗。如果可以,親愛的,請把那些好美的回憶小心地收在過去。不要勉強它會再出現於未來。就把它當一個秘密的吻痕,那天醒來,就會淡去。
-
福爾摩莎之殤
他當過好漢,好漢都有LP,而且不亂捧人家的LP的﹙不信時可以去問陳唐山﹚。有LP的人膽子大,有眼光,他首先展開洋務運動,所謂師夷長技以制夷。 「福爾摩莎,我的親密愛人,我的名字怎麼會跟妳連在一起?」劉銘傳想到年輕時是綠林好漢,從來沒想過漂洋過海,來跟福爾摩莎相愛,他有一點不敢置信,難道這就叫天作之合嗎?他想:「還好我歸順了朝廷,不然那能得到美人福爾摩莎的青睞。」他不悔他的選擇,而且還覺得自己政治正確。 「銘傳啊!我不是看你多金,也不看你瀟灑,也不是因為你官大,我實在忻慕你鐵膽俠腸,所以願意執箕帚侍候左右。」 「福爾摩莎,有妳這一句話,妳是我平生的紅粉知己,我即便肝腦塗地也甘心樂意,我要好好把妳疼惜。」劉銘傳決定愛一個人之後,就會死心踏地,何況福爾摩莎小姐又恭維他「鐵膽俠腸」。因此,他一聽「鐵」字,靈機一動,馬上手往大腿一拍:「好!就首先從南到北建造一條鐵路。」 這是福爾摩莎第一條鐵路--從基隆到新竹,不僅促進商業的發展,還有國防的利基,他不用BOT,但比BOT更有效益,皇帝老爺一聽,就說卿家真是聰明得可以,朕沒有不准的道理。他發行百萬銀兩的債券,向民間募集資金,政府不出一毛錢,以收入償還借款。 每當火車駛過的時候,鐵道兩旁的小孩就撕破喉嚨大叫: 火車起行 吱吱叫 一點五分 到板橋 板橋查某 美及笑 返來賣某 給伊招 板橋的小姐真是太漂亮了,有老婆的人都想賣老婆給他招,沒老婆的年輕小伙子朝思暮想,一片相思欲寄無處寄,只有追著火車跑,痛苦不堪。他的思慕、愛戀化作愁腸,想寫情書一吐衷曲,但是當時只有驛站,這些驛站只傳遞官方文書,不受理民間的書信。劉銘傳覺得這樣太不方便了,就成立郵局,由退伍軍人當郵差,全島從南到北都有人送信,想寫情書給板橋的水查某也沒有問題了,有專人可以送達,不必偷偷摸摸。 其次他還成立電信局,北自基隆、淡水,南到高雄、馬公,打電報攏嘛也通,甚至還鋪海底電纜,聯絡福州與廈門。劉銘傳,可說是福爾摩莎現代化之父。 一七二三年時,雍正皇帝說:「台灣地方,自古未屬中國,皇考﹙康熙﹚聖略神威,取入版圖。」從開始的放任,到現在的經略,福爾摩莎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了,你當初不重視她、沒注意她,別人也差不多少;等到你覺得她的重要性,刻意要防範的時候,別人也開始眼睛釘著她,準備來搶了,福爾摩莎的命運要進入第二個階段了。劉銘傳,站在西化的浪頭上,獨力難挽,因為,整個大清帝國還在睡覺,紫禁城還沒春曉。 第十四章 諸葛亮說:「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他是有智慧的人,所以知道夢醒時分,有些人不知道,還一直在作夢。這種夢,叫作迷夢,迷夢非得有大刺激,否則是不易醒的。乾隆爺就做了這個夢,他這驕傲的迷夢,要由子孫泣血來清償,而且連本帶利加倍的償還。
-
虎怪
那一晚,下雨下的狂急,每一滴打在皮膚上,都有些疼,有點痛。那氣勢,豈止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可資形容,只能說,那場雨想要吞噬沖刷整個大地。 也把我帶進一個綺麗又炫幻,甚至超出道德的夢境裡,我被這樣的氛圍給融化,不過一夜,就是我的一生。 丈夫在我十八歲那年過世。更可恨的,是婚後不到一年,婆婆一直認為是我剋死了他的兒子。在我婆婆的眼裡,我雙眉如劍飛之勢,眸中含水,顴骨過高,下巴微尖,一看就是一個福份極薄的面相,總說我這樣哀怨,是會為這個家帶來不幸。 以往有丈夫為我撐腰,但不知是真應了面相之說,還是我與丈夫情深緣淺,一年後他因病而逝。而我的婆婆也在那時後鐵了心,將我趕出家門。 那一夜,也是狂風暴雨。天不僅為我流淚,且嚎啕大哭,我以為我會凍死在這樣無情的冷酷中,但我沒有。而且走著走著,便看見一幢茅屋,從此住將下來。 原來那是一個村落,茅屋的主人已不復見,也沒人再把我給掃地出門,村裡的人都很好,知道我的悲慘遭遇,紛紛施捨生活上的必需品,而我也多少會一些女紅,小的時候還學過作詩,所以就幫著村裡的婦人做些刺繡,也寫些詩文,提在白絹扇子上,賣給附庸風雅之士。 兩年過去,也平淡而充實。 但今晚,為什麼我這麼恐懼,又這麼寂寞,這樣排山倒海而來,雨勢仍大,燭火在房內搖搖欲熄。 還是睡了吧,我想。 吹熄蠟燭,就要昏沈在這般黑夜之中,迷迷糊糊,聽見水滴之聲,滴、答、滴、答……… 然後有著男人的腳步聲,很重很重,但又企圖不想吵醒我似的,很緩慢,我大驚,想起身,卻連眼睛都睜不開,全身癱軟無力。心想,該不會是中了迷香?難道我今晚真的會出事? 那個男人走向我床前,正在脫去他身上的毛衣,窸窸窣窣的,還有些水滴聲。掀開我的被襟,我想也想不到,他就這樣躺在我身側,我想叫!大叫! 但我已經汗流浹背,卻連一個聲音都發不出,整個身體都濕漉漉的,全是我因為害怕而流的冷汗。 而這個男人,他一絲不掛,感覺非常的高壯,他的氣息有些粗重卻出奇小心,呼吸所生之風,把我耳邊的頭髮一小揪吹起來,好像在搔我耳鬢的癢。 時間沈沒在滂沱中,男人一直沒有對我做什麼,好像就是安靜的看著我,我也慢慢的卸下防備,但冷汗還是不停的在流,整個床都被汗水浸溽,而他好像也察覺如此。 我好冷,真的。當我全身都濕透,一點風吹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就在此時,男人的手伸過來把我攬在懷裡,我無法抵抗,無力抵擋,只能任由他這樣對我,心裡有一種想死的念頭。 但他的胸膛好溫暖!有一點毛茸茸的,刺在我的臉上,卻相當柔軟,男人的臂膀很結實,身體很壯碩,我像是被他保護一般,說也奇怪,我該難過生氣甚至有受辱的感覺,此刻卻一點也沒有,反而冷汗也不流了,全身慢慢的有了力氣。 我沒有推開他,我痛恨著這樣的自己。難道真的是寂寞難耐?我不想承認我是這樣的女人,但我的舉止就真的如此不受控制,我竟擁抱著那個男人,因為在他懷裡,我好像可以忘卻喪夫之痛,婆婆之虐,還有生活之苦,我的世界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而我此時,終於得以睜開眼睛。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五官深邃,皮膚黝黑,他的眼睛骨轆轆的瞧著我看,看著我的雙眼,那雙被我婆婆說過份哀怨的眼眸。定睛良久,他吻了我的額際,我的鼻尖,遲疑了一會兒,他也深深的將他的雙唇覆蓋在我的之上,我的心就要從口中迸出,身體發燙,然後我開始流眼淚。 他沒有因此停止,反而順著我的身體,吻了下去,每一吋他都仔細而輕柔的用微厚的雙唇撫觸,直到我的腳踝,我的腳趾。 我發抖不止,一直啜泣,但我不是因為痛恨他這樣對我,而是像這樣的男人,他給我的這全部,而我也看著他強壯的胴體,所有的一切都有些悖離常道,卻無可自拔。 我以為他會霸道的佔有我,可是沒有。 當他將我全身衣物褪盡,吻遍我,他選擇的是將我好好的抱住,再也不做什麼,只有他的呼吸的律動,他給我保護,又陪伴我在這樣的黑夜大雨裡。 閃電劈了下來,我看見電光下,那掛在我床旁的,是一件用老虎毛皮織成的大衣!我大概知道這個擁著我的男人,他不是一般人!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要是真的要把我給吃了,又何必如此?甚至也不會玷污我的身子,只是讓我感受到他的溫柔。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個男人突然低聲的在我耳邊背誦蘇東坡的江城子,而我也在轉眼間明白了這一切。 在我十歲的時候,有一隻大老虎被村裡的勇士一箭射死,箭頭塗有劇毒,老虎只在須臾之間倒在林間,後來勇士們準備要將老虎抬回村中,有一隻小老虎大概跟山貓差不多大的體型,在大老虎的身後不停的顫抖,眼神露出驚恐,痛恨。 我的父親那時不忍,對著勇士們說: 「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讓這個小生命多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吧」 我的父親大概想都沒想過,他的寶貝女兒一日在林間恰巧遇到了餓到奄奄一息的小老虎,還以為是山貓呢!看著牠實在可憐可愛,就將牠抱回家裡的後院,偷偷飼養,直到有一天小老虎消失了,我難過的看著平時餵著牠的陶碗,哭了好幾個夜晚。 十年後,他回來了。 在我最寂寞最難過最害怕的此刻,他回來了。 我不想他離開,但等我再次醒來,他已經走了,我想,這或許是一場春夢吧!當我為著昨晚的餘溫嘆息時,看著家裡地上有著雨滴的痕跡, 這不是夢,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