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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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你在那裡割下這顆腦袋的?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敵軍首領孤拔提督啊!你立了大功了。」清朝官員驚訝的說。 孤拔提督是拿破崙三世的女婿,這樣的死法傳出去實在顏面盡失,所以給他一個光榮的去路──戰死澎湖。法國出兵左支右絀,孤拔的死訊更震驚巴黎,民眾走上街頭,反對出兵越南,內閣因而崩解。 一八八五年,慈禧太后摸到自己沒有LP,不免心懷恐懼,把那些主戰派的關進牢裡,然後宣佈戰爭結束,由李鴻章跟法國締結停戰條約,說:「你要越南你拿去,我送你沒有關係,不過,你可別再打我的主意。」清朝就把越南送給人家,從此成為法國的殖民地。打勝仗還送地,那有這種便宜的道理,你說一個人怎麼可以沒有LP。 第十三章 福爾摩莎風姿綽約,楚楚可憐。大凡人的通病,有時不知珍惜,失掉之時才知她的可貴,所以老婆永遠是別人的比較漂亮,吃碗內看碗外,永遠不知滿足。 美麗的福爾摩莎,現在已經有人垂涎了,好像出現了情敵一樣就會比較討喜,深怕她投懷送抱,倒進別人的懷裡。法國想染指福爾摩莎,被打的縮手回去,舔舔手指,連呼太可惜;日本人也打福爾摩莎的主意,屢次性騷擾,看得光緒帝有一點發急,認為這樣子下去不可以。 中法戰後,一八八六年福爾摩莎獨立建省,自立門戶,不再歸福建哥哥的管轄,朝廷派了首任巡撫劉銘傳來治理。 「福爾摩莎,妳不是說芳心寂寞,妳不是說暗夜孤燈,沒有一個談心的人兒嗎?現在我派劉銘傳給妳,妳要好好珍惜。」這是光緒的上諭。 劉銘傳何許人也?亦俠亦盜亦風流。 劉老哥號省三,安徽人,唸過幾年的私塾,憑他的本事,想要中舉當官,恐怕門都沒有,何況俗話說:「朝中無親莫作官。」但是他又不甘雌伏,不時大嘆長鋏歸來兮,可惜又沒有孟嘗君賞識他,所以年輕時就委身作一名綠林好漢,躲在田間搶劫財物,這叫英雄不怕出身低。 如果是現在,他可以當民意代表,兒女嫁娶可以席開一千五百桌,誰敢不去。可是在咸豐中期,長毛賊橫行,天下大亂,他只能當個盜帥,地方官下鄉巡察,還得事先跟他打聲招呼,送些禮物,請他手下留情。有一次走私私鹽,還打傷取締的官兵,他把賺得的錢賑濟貧民,這種豪行俠舉傳到皇帝的耳中,天子也為之動容,認為這樣的人置身草莽,實在屈煞了他。 於是展開招安,縣長老爺捧著蓋有曾國藩印章的聘書,請他出山。劉銘傳上訪,然後加入軍隊,成為李鴻章得力的部將。中法基隆戰役,劉銘傳擔任台灣防務總辦,誘敵上岸,把孤拔活活困死。 劉銘傳一戰成名,現在成為台灣設立行省之後的第一任巡撫,這個外省仔,這個外來政權的代表人,很不幸的他說他愛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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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不,你應該感激洪嬿,若不是她追趕到閩江口,喊你回來,你會平安登陸的。 秦鵬放棄了文藝,他的兩個兒子都進了海洋學院。洪嬿,那個剛毅健美的婦女,依舊住在白犬列島,過著晨挑菜,夜抓蝦的勤勞生活。 次日,我引導秦鵬到學校參觀,並且瞻仰了杜誠的墓園,他嘆了一口氣,沉痛地說:「若是杜誠活到今天,他會成為有成就的詩人或小說家。唉!忍片刻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惜咱們年輕時期都犯了浮躁毛病啊!」 我提起王芬在我校作校醫的事,秦鵬非常驚訝。過去王芬和他同學,他們都熱愛文學,秦鵬把她看成妹妹,王芬將他視為情人,等王芬知道秦鵬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才黯然分手,轉讀他校。秦鵬是一個正派的人,臨行前,他留給王芬一件漂亮的女用外套,讓我轉交給她,並致以無限地祝福。 秦鵬以飲水思源的感情,返回金門戰地醫院,為軍中袍澤服務。我的印象中的金門,荒蕪一片,如今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太武山坑道,煥然一新,成為觀光勝地。秦鵬在信中介紹,無名島已修建了公路,老九團早已編散,肺病療養院也不見蹤影,津浦、平漢兩線鐵皮病房,如今蓋起了鋼筋水泥的工廠,他勸我等女兒學會走路時,可趁暑假到白犬列島一遊,重溫舊夢…… 由於花蓮的人口逐漸增多,而且老化,腦血管病患形成高漲趨勢。王芬從走出醫學院,便任胸腔內科醫師,臨床經驗比較豐富,因而受到重視。花蓮醫院提升她為主治醫師,並且建議她辭卻弘志高中校醫的兼職。當初王芬來校,為的是旁聽文藝課程,如今受到醫院的壓力,只有辭掉校醫了。 周琳校長找我商談,學生人數逐年增加,若想聘請一位年輕且富有經驗的校醫,確非易事。若想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這種人材上哪兒去找呢? 于老師,你能找一位退伍軍醫麼? 周琳畢竟是有智慧的青年才俊,他的話立刻使我聯想起王清風醫官,他少校退役後住在中和市南勢角,清晨爬山,打太極拳,白天看書報、電視,晚間在附近一家診所服務。他在信上說:「我每晚工作兩小時,工資不多,完全是玩票性質。我有退休俸,一個人吃飯了一家人不餓,真乃其樂無窮也。」 我把王清風的近況,講給他聽,周琳大喜,催促我馬上撥電話邀請他來花蓮,參觀校區環境,機票學校負擔。周琳立即將這項人事案報告校董會。 我請周琳把聘任王清風的待遇、條件,大致談一下,以作心理上的準備。周琳跟我一樣,對於行政事務有點外行,他必須通過總務主任、校董會核算才可定案。因為王芬只上一天半,王清風到校勢必每日駐守醫務室。同時他的食宿問題,校方應代為妥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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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故事
生命何其美好,只因為我們曾經共有賢庵國小的歲月。 那年,我初從金門高中畢業,因為沒有考上大學,又受不了離鄉背井的思鄉滋味,於是在家人的期待下,回來金門;考上代課老師,並且幸運的分發到賢庵國小服務,那時代課老師還有我的同學傅龍飛,另外有一位台灣來的韋容平老師。 我擔任二年級班導師,同時擔任三年級的自然、數學、美勞科任老師,記得自然課有一個單元是:「種子的萌發」,我陪學生一起學習觀察種子的萌發過程,為了鼓勵學生,我用了一些心思,多年以後,當年的學生楊樹清說我提供了故事書獎勵成績特好的學生,樹清說他喜歡寫作就是這樣埋下種子哩! 台灣來的韋老師音樂細胞豐富,課間她常帶著師生一起沉醉在韻律操的律動裡,彩鳳老師活潑生動的教學方式,則是我學習成長的良師,玉珍老師、明麗老師對於我們幾位新手更是指導有加,初次擔任導師,自己有幾分的生澀,學生和我有如姐弟妹一般,陪著學生一起開心的唱唱跳跳,一起在書中尋找開啟智慧的堂奧。 那時,記得要家庭訪問,我因此走遍吳厝、庵前、賢厝、山前、古區、官裡,我是住在金城,對於這些村莊很陌生、也很新鮮,有機會了解到鄉村的純樸和村民的善良,同時從家長的臉上讀到對於老師的尊敬與信賴,更覺自己要好好的教導我的學生,把我所知道的都給我的學生;當年,我是從金城每天走路繞過莒光電廠、莒光樓、吳厝,才到賢庵國小上課,因為那時一方面沒有錢買單車,一方面自己也不會騎單車,但是卻因為這樣讓自己練就好體力,可以和這一群孩子一起學習一起成長。 假日,我也鼓勵學生來金城找我,我的家就住在總兵署旁,是閩南式的古厝,那時庭院裡,我學種了一棵木瓜,長得很旺,高過我們家的屋頂,所以遠遠就可以看見迎風飄逸的木瓜身影,我因此告訴同學們,那棟圍牆內有木瓜的就是我的家,這裡也有學生和我共同的成長點滴。 課堂上,也有許多我們師生成長的甜蜜回憶,那時,為了指導同學學數學,想盡許多的法寶,現在想想,那些有趣的畫面又飄了回來,我要同學們計算時,可以在考卷背面用畫圈圈來表示,所以考卷回來,同事一看有很多圈圈的就是我們班,不過,後來,大家的數學也都有很大的進步哩! 在賢庵國小只服務了一年,第二年我又參加大學聯考上台北唸書,在實踐家專畢業之後,參加考試進入政治作戰學校,接受女性軍訓教官的訓練,結訓後分發回金門;在母校金門高中服務,奇妙的是當年在賢庵國小的同學長大了,來到金門高中當起高中生了,他們以前喊我陳老師,現在改口喊我陳教官,我很興奮也很開心,因為我們的生命曾經共過一段青春年華,看見當年小個頭的孩子,長成高高壯壯的美少年、女,分享他們成長的喜悅,並且樂於陪同他們成長。 後來我一直在金門高中和金門農工擔任軍訓教官,現在則轉任公職人員,在金門國家公園保育課工作,因為長期在金門服務,當年的學生都已進入各行各業工作,所以,常常會在不同的場合,遇到來喊陳老師的,我會特別的珍惜,因為賢小的一年,我全心全力的投入,對於學生的成長特別的關心,我自己也在這裡,累積開創人生的能量,所以賢小是培育我和學生最溫暖的搖籃。 記得有一年在料羅候船室,遇到在台灣唸大學,回來過年的秋婉,那晚我們談很多,後來,她寫了賀年卡給我,她說:「上了高中以後,以為陳老師是大家的教官,不再是賢小只屬於我們的陳老師,今夜深談,才發現原來您還是最愛我們的陳老師。」我看了才知道我們師生的感情再次凝聚在一起,在陶瓷廠服務的根陣也常有機會有業務上的往來,他總是老師長老師短的,讓我覺得很窩心!看見學生在社會上有好的工作能力,真是快樂! 阿皎、美暖、絲蓮、淑鴛、萍宛,當年常常要點名的學生,有的都不太能叫出名字了,只是心裡仍常想念著,前兩天,還遇到在金門國家公園警察隊服務的精敏,說當年也是賢小三年級的學生,我笑說那要喊:「陳老師哦!」好像賢小快樂教學的日子又回來了,現在賢小的姚校長、當年的丕螺校長、成約老師、全金老師、趙老師(有的名字記不住,對不起!),當年都是指導我的好學長,因為有這麼多的好同事,給我鼓勵,我才有機會走出開闊的人生,謝謝各位老師,也要謝謝同學,因為有緣,所以,我們在賢小相遇,感謝賢小這一片豐富的校園,讓我們寫下一頁閃亮的青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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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來時路
◆嚴苛的司令官 經國當總統的時代,軍隊的風紀由憲兵嚴格管理,民國七十二年,許歷農任金門防衛部司令,對地區的士官兵很好,當時是戒嚴期間,軍中規定晚上八點後,街上不可有兵,憲兵會到街上巡邏,勸官兵準時回營。到了七十二年下半年到七十四年,由宋心濂繼任司令官,各項的規定不但變本加厲,而且非常不合理,惹得軍民都怨聲載道,例如規定下雨時,軍人只能穿雨衣,不准撐雨傘;規定軍民在七點前,商店必須打烊,軍人不能出現在街上,否則移送軍法,有一次,宋心濂在山外街上,碰到了兩個少尉和一個少校,違反他訂下的規定,而把他們移送法辦。炳炎上街時也曾遇到憲兵囑咐他要小心,早點回營房。 部隊駐洋山時,士兵常到老百姓開設的撞球室打球,宋心濂要求憲兵貫徹晚上七點打烊的規定,經常到村莊查看;當時的民生物資都是由防衛司令部從台灣進口,分配到各福利站,再批售給民間。前任的司令官對於民間的批購,往往都會順應民間的需求加以調節,惟獨宋心濂規定嚴格,批多少就是多少,百姓想多買都不可以,但是有關係有門路的人,卻可以隨心所欲。為了表示他把子弟兵照顧得很好,他更規定士兵家屬不可以寄錢到金門,加上嚴格限制消費的時間,種種嚴格的限制,使得當時靠大軍消費的金門百姓生計大受影響。宋心濂種種不得人心的措施,經國先生也很清楚,但礙於宋是蔣夫人的義子,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惆悵的戀情 婚姻一事,原是人生必經之路,當炳炎年富力強之際,有許多次結婚的機會,或因為時機錯過,或因為一時的觀念想法,至今仍然單身。在部隊時,他眼看許多同袍成家後,夫妻分隔兩地;或因薪水微薄,生活過得十分艱苦,有的甚至生了孩子還鬧離婚,還不如獨身來得自在。由於駕駛兵待遇不錯,有許多年輕小姐特別喜歡嫁給駕駛兵,他記起小金門曾有一位年輕婦女,先生死於宣傳炮,願意嫁給炳炎,但當時司令部有規定,一旦娶了金門小姐,就得留在金門,炳炎想回汕頭家鄉,因此不敢答應;擔任士官長的時候,又認識了一位車掌小姐,相處十分愉快,因為常分贈香菸給她的父親,所以炳炎坐車也有特別的優待,本想結婚,但考慮將調到台灣,又錯過這段姻緣。 人對於感情的渴望絕不會因為年齡的增加而消退,特別是久別家鄉親人的老兵,民國六十幾年,炳炎在中壢龍崗旅社認識了一位服務生淑芬,為了她幾乎散盡了他退伍後所領的保險金,但是兩人最終還是沒有結成眷屬,炳炎回想往日種種,只是笑一笑,豁達的說,就當是前世欠她的! 初識淑芬時,僅是二十出頭的妙齡女郎,炳炎對她十分傾心,在偶然的機會裡,淑芬居然來到金門,在山外金門高職附近的軍中樂園當服務生,成為炳炎感情生活的重要寄託,兩人經過長達十年的交往,約定退休後,共結連理。淑芬先到台灣,兩人合資在桃園平鎮買了一棟房子,沒想到民國七十三年時,淑芬生病到醫院治療,有一天晚餐吃蝦喝酒後,隨即服藥,因此食物中毒,全身長滿紅疹,情急之下,醫生為她注射速賜康,雖然很快就痊癒了,可是沒想到從此上癮,經常向炳炎要錢注射速賜康,開銷很大。有的朋友嘲笑他,是不是吃了淑芬的符水,有的朋友勸他,錢要存起來當老本,但炳炎為了紅粉知己,加以認為反攻大陸無望,存錢無用的心理下,義無反顧慷慨的為淑芬付出,弄得自己每個月三萬元薪水都不夠用。 當兵三十六年,退休領到五十二萬保險金,利率是百分之十八。淑芬回台灣時,他分了一半給她,朋友氣得罵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沒想到活不下去的反倒是淑芬,在民國七十七年因病在大園乾媽家去世,芳華不到四十歲。她的乾媽到平鎮家協助處理後事時,看到炳炎的地址,因此打電報通知,炳炎情深意重,把她的骨灰安放在大園附近的尼姑庵中,每年寄了一千六百元請廟裡幫忙超度,對於過去種種的付出,他沒有任何怨言,只歸結為前世欠她的,雖然用情這樣深,但從來不曾夢見過她。就在這個時候,炳炎也收養了一個小女孩,請后沙的一位阿嫂照顧,讓他的人生有了新的價值,生命有了延續的意義,小女孩乖巧又優秀的表現,也給他帶來莫大的安慰。 ◆退休的決定 民國六十二年一月一日,炳炎由上士升士官長。民國六十四年,中美斷交加上老總統的過世,對於隨軍來台的老兵無異晴天霹靂,因為承諾要帶他們反攻大陸的先總統蔣公去世了,彷彿宣判他們返鄉夢碎,目標沒了,許多老兵因此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但仍有一些老兵十分理智務實,炳炎記得一位浙江的同袍,從官餉一百多元起,就開始存錢,到一個月三萬多元,仍持續不斷,直到炳炎退休時,就存了五十餘萬。炳炎長期從事汽車修護工作,和一位資深技術的老師傅交情很好,民國六十二年,黑手師父退伍了,選在彰化落腳,娶了一個有二子一女的寡婦,炳炎出資十萬元,和黑手師父一起蓋了一棟樓房,講好三樓留給炳炎退伍時住。但房子蓋好了,炳炎想想覺得不妥,因為老友在,彼此有革命感情,同住很愉快,但以後朋友的孩子長大了會住二樓,他若住三樓,長期下來難免有所不便,加以彼此飲食習慣不同,炳炎決心留在金門,正巧當時有一道命令,從民國七十五年一月一日退伍者,允許老兵留居金門,於是在七十四年十二月十六日搬到東埔直到今天。 ◆東埔作家鄉 炳炎曾前後三次隨部隊駐紮東埔,熟悉村莊的人和環境,因此退伍後選擇定居東埔,實乃基於對東埔過去的深厚情感。 民國六十八年底,炳炎部隊移駐到東埔基地營,此一營部連範圍包括東蕭、東西山前、東埔、英坑等村,共有六百多人,光是營部指揮中心就有一百多人,所在地就在金沙國中後方和東埔之間,遍佈著地下坑道、房空洞、碉堡等,附近還有兵器連、車輛排等。因為長期有五、六百人在此地活動,來來往往放眼望去都是軍人,說人潮洶湧不為過,各個村莊都有軍人駐紮,十分熱鬧,尤其東埔生意格外好,百姓利用自家住宅經營雜貨店、小吃店、撞球室、洗衣、賣菜等等,人人有事做,行行都賺錢,連洗澡都成了賺錢的熱門行業,村民在自家門口砌個簡陋空心磚牆,舖上水泥屋瓦就是一間浴室,阿兵哥一點也不嫌棄,一桶熱水五元,無論白天晚上、凌晨深夜,士兵作工事或出操回來,都會要求百姓燒水洗澡,村中一片榮景,炳炎的老朋友秀山嬸在她的一條龍式老屋開了一家餐飲店,賣冰水、小吃、雜貨等,從早到晚供不應求,碰上行軍,往往天還沒亮就有兵在門外碰碰叫,要求開門買早餐,或要求洗熱水澡。她家另一間正廳則擺放撞球,旁邊加蓋的鐵皮屋則擺桌球,整天都有軍人進出。還有三間浴室,因為營部只有冷水,所以到了冬天生意特別好,那段時間整個村莊也都競相開設雜貨店、小吃店、浴室等等,龐大的軍人的消費讓百姓忙翻了,也賺翻了。另外也衍生出一些極為特別的行業,例如紀念品店和由金防部開設俗稱八三一的軍中樂園。因為當兵退伍都要送紀念品,因此又造就了興盛的禮品店生意,各種紀念品琳琅滿目,尤其以山外的商家最多,炳炎記得光是從台灣進口的大理石榮退紀念匾,平均一個月就要送出二十份。 民國七十八年經國總統宣布開放大陸探親,許多離鄉多年的老同袍都紛紛返鄉探親,何以炳炎遲遲沒有回潮州探親呢?說到這個問題,他總覺得自己在外面混了這麼多年,兩手空空的回去,如何有臉見江東父老呢?因此雖然已經與家鄉的親人聯繫上,要他回家鄉團聚,但好強又愛面子的他,仍然單獨住在東埔一號的老屋中,今年已經七十九歲的他,除了腳稍有不便外,每天的生活作息十分規律,早上走路到沙美市場買菜,固定購買饅頭、青菜、魚,因為不堪提重,回程就請計程車司機載回來,接著洗衣掃地,把居家環境打點得乾乾淨淨,不時有老鄰居秀山嬸坐在門口的菜園旁聊天,晚餐過後就關起大門看電視。最大的安慰就是從小認養的女兒已經在去年(2005)畢業於政大財管研究所,順利的找到銀行的工作,每天定時打電話向老爸問安,電話中嬌嗔的話語,假期的相聚成了他最大的期盼。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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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音》防空洞上的呼喚
電視播放速食麵廣告,畫面出現早年小村街景,鏡頭聚焦胖小妹聽到廣播呼叫,腳踏木屐踢踢答答奔跑回家的身影。妻每看一次,眼睛就紅一次。她感傷地說:「看到胖小妹彷彿看到童年的我,奔跑的場景讓我想起仙逝多年的外婆。」於是,她訴說了記憶中的外婆。 父親和大舅舅年輕時「落番」遠赴印尼經商,兩三年才返鄉一次,每回家必讓母親懷孕,等不及我們出生就走人。母親年輕體弱多病,無力照顧我們,生一個丟一個,通通送回娘家。外婆家當年只有一個啞巴舅舅在,那麼大的宅院顯得冷清,樂得有三個小蘿蔔頭作伴。姊姊和哥哥相繼上學,外公和啞巴舅舅整天不是上山耕作就是出海捕魚,留下外婆和我相依為命。 記得幼年常肚子痛,食欲不振瘦骨嶙峋,外婆覓得秘方,用瓦片撒粗鹽乾烤狗肝,據說食之頗具療效。可是鄉人不敢殺生,吃狗肉的人很少,不得不硬著頭皮私闖軍營,請求常吃香肉的阿兵哥割愛,因來源不易,斷斷續續吃了一陣子,仍然沒治好,但外婆的苦心感動了營區的軍醫,特地趕來探究什麼怪病須用狗肝治療,診察後堅持送我住進野戰醫院。外婆不眠不休守在床側,擔心我張開眼睛看到阿兵哥會驚嚇。住院個把月用藥打出好多鑽動的蟲,胃口大開人胖肚子也不痛了。外婆疼入心扉的慈愛與母親的漠不關心相比,讓我在童稚不懂事的時候,總以為我是外婆生的。 外婆家位於山坡地最高點,當年家鄉烽火連天,古老瓦房經不起火砲的轟擊,為求自保家中老少全體動員,鋤頭圓鍬十字鎬盡出,在三合院後挖座方形可躲進十來人的土洞,上頭紅土堆積像座小山,且遍植綠綠的草皮。人站上去俯瞰全村,誰家的煙囪冒煙看得一清二楚。 學齡前,我野得像個小男生,閒閒沒事愛四處亂跑,玩瘋了老忘記吃飯時間,等不到人時,外婆就爬上防空洞頂,拉開嗓門對著村落大吼:「金目啊!回家吃飯啦!」我如果在鄰近家嘻戲,會撂下一句:「阿嬤叫我吃飯。」拔腿飛奔還邊跑邊高喊:「阿嬤我來了!」有時離家太遠聽不見,連呼幾聲沒回應,村落裡馬上有人接力:「金目啊!妳阿嬤叫妳回家吃飯啦!」不消一會兒,全村都知道,在路上無論張三或李四,遇見我便呼叫:「快回家,妳阿嬤找妳。」比警察的通緝令還管用,讓我絕對無所遁形,接令一定得開始跑,所以,胖小妹跑路成了小村的街景。偏偏有一次出狀況,幾個伙伴相約遠離村落,溜到郊外田地偷挖地瓜,築起紅土窯生火就烤起來,沒人有手錶,根本忘了到底幾點鐘。外婆魔音早已傳遍村里,卻傳不到躲在芒草堆裡流口水等吃烤地瓜的我耳中。也許天色真的晚了,外婆苦等不見乖孫回奔的身影,心急如焚催逼外公、啞巴舅舅、哥哥姊姊四處尋找,人不在村中當然找不出來,外婆專往壞處想,擔心我失足落井,連忙要啞巴舅舅拿出長竹竿,到巷頭弄尾的水井撈撈看,正當大人忙翻,外婆癱在古井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到肝腸寸斷時,我和幾個小傢伙若無其事閃回家,見家中空無一人,以為村落舉辦什麼廟會,跑到鄰家問個究竟,阿嬸看到我像見到鬼一般,一聲悽厲的吼叫:「死丫頭,妳死那裡去了?阿嬤哭得快沒命啦!」我才知道事態嚴重,趕緊使出裝可憐絕招,縮成一團躲進阿嬤的骨董床底下等待發落。 阿嬤接獲通報,原本如消風汽球的身子,頓時灌進滿滿的氧氣,忘了三寸金蓮只能走蓮花步,飛似地趕回來,繞道柴房劈支木條,不假思索跨進房間對著床底下發令:「給我爬出來,就算妳長大後恨我一輩子,我也要打妳打到讓妳記住今天所做的事。」我先發制人,哇放聲哭號,邊往外爬邊連聲求饒:「阿嬤我不敢了!」才探出半個身子,阿嬤一把抓起我,棍如雨下落在我的屁股上,怪啦,她的哭聲卻比我還大,長大方領悟,這不正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啊! 我輕輕拍拍妻的肩膀,遞上面紙,內心祈求那段廣告別再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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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十一 丹楓颱風過境,花蓮市區風雨潑灑,樹枝招牌吹落遍地。醫院產房門口的塑料椅上,只有我孤零零坐著,靜候莎幗的分娩消息。從莎幗被推進產房,我的心便扭攪不安。莎幗年近四旬,她已是高齡產婦,豐兒已讀了高中,莎幗再懷孕生產,這未免有點荒唐吧。 隱約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嬰兒啼哭聲。是楓兒麼,我在發怔,心噗噗直跳。 從帆布袋取出礦泉水,拔開瓶蓋,我喝了幾口,然後撕開保鮮膜,啃了半塊麵包。門打開來,一位中年女醫生摘下口罩,朝我微笑說:「女嬰在十一點十五分出世。母女平安,你放心吧。」 我趕緊給醫生鞠躬,致謝。 手機響起,校醫王芬來了電話。 生了麼? 生了。十一時十五分。 你們給女兒取的名字真妙。于楓。恰巧丹楓颱風過境,真是神來之筆。明天,我跟老何到醫院看莎幗,拜拜! 豐兒從台北撥來電話,問候母親,我告訴了他,他快活萬分。又問颱風情形,我囑咐他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家裡的事不必掛心,應該發憤讀書。 這場丹楓颱風,迅速地越過沖繩,撲向日本。花蓮恢復了天朗氣清、日暖風和的氣候。雇了褓母,莎幗提前到校上課,受到師生的熱情問候,彷彿她成了新娘一樣。 那天傍晚,我倆剛從學校返家,接到秦鵬的電話,他赴美國一所大學醫學院進行研究,返回台灣,順便看望我。讓我喜出望外。 秦鵬在海外生活一年,顯得蒼老了些。晚間,我在書房搭了行軍床,兩人關上房門,打開冷氣機,促膝談天。他低聲告訴我一樁秘事:留美期間,他給福州的親人寫了一封信,探問情況,一月後接到回信,是他胞弟寫的。秦鵬緊張、悲喜交集,半晌不敢把它拆開來看。 家裡都平安吧? 秦鵬木然地搖頭,輕聲啜泣起來。 鵬哥:接到來信,喜從天降,你到底如何到了美國,茫漠不解。過去家人和親友都說你去了台灣,父母在三反時因受你的政治牽連,竟致自裁。當時我年幼無知,認為你罪不容誅。其實你走時我剛上初中,對你印象還是模糊不清的。 過去的歷史,不必再提,我們應該鼓足幹勁,力爭上游,為建設祖國作出貢獻。我因你的牽連,迄今尚未結婚。不過,黨已經落實三中全會政策,盼望你能早日返回家鄉,看一看改革開放後的福州新面貌。 我把這封信還給秦鵬,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啥滋味。計算一下歲月,若是那年尼斯颱風過境,秦鵬的船駛進閩江口登陸,回到福州,他也看不見父母,只能望著父母的骨灰盒,嚎啕痛哭了! 當年你勸我的話是正確的,我應該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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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我會格外注意妳的需要,我會重視妳的存在。」光緒說是這麼說,其實他已經搞得有一點焦頭爛額,自顧不暇了。 法國人看到英國人切割中國的腿肉,吃得滿嘴油滋滋的,既羨慕又嫉妒,就說:「英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所以他也開了鐵甲船到東方來,他一眼就看上風情萬種的越南妹,想要開房間跟她作愛,只是老佛爺在一旁礙手礙腳,他的風流與浪漫使不出來。 法國人荷爾蒙作祟,有一點性急,一八八四年一把將越南妹抱住,到河內開房間,翻雲覆雨,越南妹失身之後痛哭流涕,找乾媽老佛爺訴說委屈,老佛爺好說歹說,也得幫她出這口氣,因為名義上她是家庭的成員之一,雖然是遠親,也是近鄰,平日裡也很恭順,光緒的大婚、老佛爺的千秋日,她也都有進貢的禮數,今天受到法國的強暴欺負,宗主國的老佛爺嚥不下這口氣。 「可惡!可惡!叫他退出去。」老佛爺的指示,誰敢不依,誰知道她屍居餘氣。 「難!難!難!這事有一點難辦。」李鴻章說:「法國人剛剛嘗到東方美女的滋味,春宵花月夜,他豈肯輕易退讓?」 「難道就這樣便宜了他,讓他白吃、白住、白嫖。」慈禧太后大為震怒:「這事萬萬使不得,我豈不成為老鴇,我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傳出去聲名也不好。中堂,你要想想辦法。」 李鴻章看到日本人在旁一直釘著福爾摩莎,瞇著一雙眼,口水已經流到圍兜兜邊了,實在不懷好意,如果現在跟法國人硬幹起來,打贏不見得好,打輸了更糟糕,李鴻章老成謀國,知道將來要對付的是日本,所以主張和為貴。 「難道就把越南妹白白的送給法國佬,讓他在我的後院宣淫、逍遙快活嗎?」慈禧太后久曠,她的刻骨銘心的愛慾被勾了起來,想到咸豐帝跟她作愛,讓她欲仙欲死,她臉泛春潮,仍有無限的嬌羞。「啊!就這樣便宜了他,讓他快活嗎?」慈禧太后心想:「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得不到愛的人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女人,有權力的女人。慈禧太后無法得到性滿足,所以產生性變態,她得不到的,別人也甭想得到。她又想到咸豐帝被英法聯軍羞辱,逃往熱河,嘔血而死,這口氣至今都無法出。現在法國人又來撒野,強姦越南妹,「我就眼巴巴的看他們爽嗎?無能為力了嗎?」 李鴻章的意見,老佛爺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搖搖擺擺,最後還是打了起來。法國人由於作愛太多,體力消耗過度,在越南沒討到便宜;一八八四年夏天,孤拔提督率領的亞洲艦隊,在福州馬尾擊潰清國海軍,另一支艦隊表明要封鎖基隆港,後來強行登陸,跟清軍展開混戰,法國畢竟不是英吉利,被圍困在基隆動彈不得,法軍天天上街喝酒找女人,據傳有一天暗夜,一個身材魁梧的將官跟隨員,喝的醉醺醺,走在街頭東倒西歪,被游擊隊從背後敲昏,割了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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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來時路
聽到遠方隆隆不斷的砲聲,副班長摸摸炳炎的胸口問怕不怕? 炳炎說:「怕什麼?」副班長說:「怕打戰啊!」 炳炎豪氣萬千的回答:「我當兵就是來打共產黨的!」 副班長很嘉許,要他趕緊去收拾行李,準備天亮前往古寧頭支援。他看到廚房煙霧瀰漫已經開始準備早餐了。大家吃過早餐後立即出發。此行只有營長和輔導長知道確切的任務。凌晨的天空一片漆黑,一連只有兩支手電筒引路,幸虧天空中還有星星,勉強有些光線,一路上地面高低不平,不時有人被絆倒,但因為都是年輕人,摔倒了趕緊爬起來,在天快亮時走到觀音亭,一股腐臭味道撲鼻而來,看到路邊屍體橫陳,海邊也佈滿浮屍,因為被海水浸泡,已經開始腐爛發臭,中共派來進攻的兩個師在兩天的戰事中全數被殲滅,但是直接參與作戰的一一八師也損失慘重,換言之,炳炎所屬的十一師到達時,古寧頭大戰已經結束,而勝利的光彩正如初升的朝陽,光耀在十一師的頭上。 部隊隨即接獲命令撤往官澳,繼續做海防工事,一個班作工事,另一個班守營部。因為海邊的碉堡,沙土容易崩塌鬆動,必須有建材加以支撐,連長於是下令到村子裡的空屋拆樑柱。當時村莊由於戰爭的緣故,稍有能力的人都已舉家逃亡到南洋,留下許多的空房子。 拆民屋百姓當然不肯,部隊看中一棟大房子,其中住了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哭求不要拆她的房子,連長就叫了幾個兵把老太太架走,很快的這棟房子的屋頂被掀掉,樑柱門板也沒了。一個碉堡約住七、八個人,駐守海防的士兵,常隨潮水漲退,進出碉堡,尤其冬天海風酷寒,士兵衣衫單薄,更是苦不堪言,直到大戰結束後,台灣政局略為安定後,才有補充衣服鞋子送到金門。 ◆傷情總在中秋時 民國三十九年第一次有勞軍團到金門,陣容十分龐大,炳炎記得有來自香港的明星李麗華、白光、嚴俊等,但這個勞軍團只到防衛司令部,慰勞師級以上的長官,一般的士兵仍然無緣目睹這些明星的丰采。而美國也是看到了這次戰爭勝利後,才開始提供美援進來。三十九年元旦後,十八軍的十一師和十七師調回台灣休息,先駐紮在台灣桃園的苦苓林,營長欣賞炳炎忠心,人又老實,體格強壯,長期來一直擔任駕駛兵,主要的工作就是開車。民國四十三年三月,因為營長的特別關照,通過考試,從全團一千多人中,受推薦去裝甲兵學校受訓,接受了三個月的汽車修護訓練,回部隊後擔任了技術士。不久又調到南部新營市柳營鎮,駐紮在一所國民學校。 就在這個時候,九三砲戰突然發生,當時的金門防衛司令官劉玉章十分緊張,指定要十一師回金防衛。有一天深夜,炳炎這批汕頭兵剛從街上看完歌仔戲回來,在學校旁的水井洗澡,洗了一半,突然聽到辦公室的手搖電話聒聒叫,對方搖得很急,衛兵接得稍遲些,電話中就傳來團長十萬火急、大聲叫罵的聲音,要營長立刻來接電話,不巧營長下班回家去了。營長接到消息立刻趕來接電話,三更半夜,兩人的對話學校裡的駐軍全都聽得一清二楚。營長隨即下達一級戰備命令,號兵吹起尖銳響亮、令人心驚膽戰的號子,部隊緊急集合,要求一小時之內整裝待命出發。當時一個營包含五個連,三個步兵連、一個兵器連、一個營部連,柳營的火車站並調派好火車,隨時準備運送士兵,國防部政戰隊並派了幾個女兵、男兵來教唱,歌名就叫「我現在要出征」。終於一個星期後,全軍坐上火車開往高雄。出發的這一刻,又值中秋月圓,炳炎再一次遭逢成家夢碎的打擊。原來在柳營駐紮這段期間,炳炎認識了學校的女校工。當年日本佔據台灣八年,大量抽壯丁的結果,到處是女多男少,百姓生活窮困,一天吃只能吃兩頓地瓜粥。炳炎擔任技術兵,每月有技術津貼,是理想的單身貴族,他與學校的女校工,彼此十分投緣,並已論及婚嫁,不料一道命令下來,霎時鴛鴦夢碎,出發時女孩站在路旁傷心的流淚,炳炎也不禁慨歎:中秋誤我一生。 ◆逍遙的軍旅生涯 搭上開口笑到金門後,大軍來到浦邊,因為原來的部隊還沒走,他們只好先用美援的雨衣當帳棚,在村莊的草地上住了幾天,等原來的部隊走後才住進民家。因為古寧頭打了大勝仗,美國援助了許多裝備,如鋼盔、水壺、背包等。因為十一師聲譽卓著,蔣夫人親繡老虎臂章以為嘉勉,故人稱虎軍部隊,大家對自己的部隊都引以為傲。炳炎至今還珍藏了他在部隊時的虎軍臂章,退伍時部隊贈送的「功在虎軍」瓷器紀念盤。 部隊在浦邊住了三個月,由於車輛少,業務輕鬆,常利用退潮時和村莊的小孩到海邊撿拾貝類、小魚等。為了熟悉地形,部隊必須常常換防,不久搬到歐厝,此地距金城近,常常走路去買菜。他們這批汕頭兵規矩勤快,村民人手不夠,營長會規定幫百姓做事,譬如輪流幫百姓每天挑滿一缸的水、搬運重物之類的雜務。幾個月後師部又搬到南雄,並成立汽車修理場,由於車輛日漸增多,於是把各部隊懂得汽車修護的汽車保養士集中到下莊汽車修理場。 在長期的軍旅生涯中,炳炎的運氣很好,因為部隊中兩個最好的差事,駕駛和車輛維修,都是他在擔任。尤其自豪的是,他從一等兵直接跳到上等兵,不曾當過二等兵,當時一等兵薪水九元,上等兵多三元,下士一個月多十五元,加上技術津貼可拿到三十元,而且技術士不必站崗。 在汽車連待了半年,防衛部又於民國四十四年在夏興成立了汽車保養場,在每個師中調了兩個人過去支援。炳炎在保養場待了一年,住在民房的客廳,待遇不錯,一個月還分配了三十包的香煙。在技術方面,保養場中有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帶領他們這批資淺的技術士,擔任助手負責更換機油、檢查水箱、傳動軸等基本工作。當時的夏興有二十餘家商店,村莊十分繁榮,軍民相處融洽,常幫村民載運物品、搭便車等,村民稱呼他們為「汕頭的」!。民國四十四年中秋節遇到一次颱風,食物都被風吹跑了。部隊規定上等兵要升下士,必須到大地受嚴格訓練六個星期,只能留三分頭,為此炳炎不願去,但規定不能違背。炳炎突發奇想,請到了和他非常「麻吉」的司令官副官,開了司令官藍色的專用座車,送他到大地的訓練中心,以為這樣可以讓訓練中心的長官給他特別禮遇,少吃點苦,沒想到這招示威的動作不但沒用,還帶來了反效果,辦理報到的是一位充滿火藥味的排長,他當場撂下一句:「你跩什麼」!訓練業務正好是這位排長負責,一切照規矩來,公事公辦,毫不通融,尤其在吃的方面,過去喝酒太多,醫生交代不可吃辣,在自己的部隊時,交代廚房即可。但到了訓練中心,形勢比人強,無法選擇口味,吃飯反成了苦差事。就這樣在排長的「特別待遇」下,熬過了六個星期,終於到了畢業那一天,證書領到手那一刻,司令官的副官開車來接,臨走前炳炎對排長狠狠的叫罵一番,以洩心頭之恨。 ◆大鬧福利站 部隊每個月都會發福利點券,到福利站買民生用品,炳炎曾經因為購買福利品,演出過一場大鬧福利站事件,民國六十九年炳炎在青嶼服役,有一天放假打算去訪友,記得當時規定一個士兵每個月只能買衛生紙兩包,肥皂五塊,黑人牙膏一條。依照不成文的慣例,士官長還可以多買些,用公文箱買酒就是對資深士官長的優惠,有一回炳炎到了福利站,十分客氣的向小姐說,因為他有特別的事,要多買些酒和衛生紙,但是小姐卻很堅持要依照規定辦事,正相持不下時,來了一個英俊瀟灑的高砲兵,他聽說炳炎的要求,也向小姐說要買衛生紙,小姐馬上笑咪咪的、二話不說就拿了一條五包裝的衛生紙給他,炳炎看了一肚子怒火,忍著沒發作,等到那位高砲兵要接過衛生紙時,炳炎一手壓住衛生紙,另一手抓住砲兵的手說,「你敢跑我就扭斷你的手!」接著他用穿著長統馬鞋的腳,奮力一踹,踢倒了前方的玻璃櫃,剎時間玻璃碎了滿地。他這個粗暴的舉動立刻驚動了福利站,裡頭跑出了兩個小兵大聲驚叫:士官長打人了!立刻撥了電話給憲兵,福利站的管理員也出來了,憲兵一看士官長的臂章就知道是即將要移防的部隊,十分知趣,略加了解後就走了;福利站的管理員認出鬧事的人是炳炎,一時間倒也傻了眼。炳炎怒氣沖沖指責櫃檯小姐太偏心,「我好言好語要多買幾包衛生紙,她堅持不肯,高砲兵沒說要買,她卻自動要多給他,到底居心何在?」圍觀的民眾對這位小姐的服務態度都積怨已久,十分認同炳炎所言,一致拍手叫好。炳炎最後對管理員說,櫃子裡損壞的東西不賠,踹壞的玻璃他會負責,請對街的玻璃行老闆來處理,共賠了七百元了事。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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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莎之殤
第十二章 以黃河為歷史的重心,福爾摩莎是文化的邊陲、政治的邊陲、地理的邊陲,這種大漢的沙文主義,有時甚至於認為福爾摩莎是累贅:「海外泥丸,不足為中國加廣,裸體文身之番,不足與共守,日費天府金錢於無益,不若徙其地而空其人。」這是清朝官員的觀點,缺乏眼光與遠見,心中一點愛也沒有,難怪福爾摩莎暗夜裡擁被飲泣。 以海洋為發展的重心,福爾摩莎與海南島是中國兩顆LP,沒有這兩粒,中國就會被閹割在中原裡,缺乏生存發展的動力,所以他省識到鄭和沒有LP,為國家帶來多少發展危機。因此,他堅持不肯放棄。 然而,愛新覺羅、福爾摩莎時代,她並沒有受到重視、受到禮遇,「三年官兩年滿」,做父親的既沒愛護、疼惜之心,那些奴才、下人來到這裡,只有搜刮的利益。福爾摩莎作為女兒,常時也心甘情願付出,康熙的生日、雍正的登基、乾隆的大喜,她都獻上厚禮,但是他們都認為當得的,沒有關懷、憐恤之意,也不怕有一天福爾摩莎會發小姐脾氣。 愛,會擴散;仇怨,則會累積。福爾摩莎積怨不解,從此亂發脾氣,有如飛蛾撲火,死生相繼。有人認為福爾摩莎是不滿意的人民本家,是他們盤踞的堡壘,每常俟機作亂,威脅國家。這是她的歷史宿命?還是缺乏愛的關係?只有去問玄燁康熙;與中原抗衡,難道是福爾摩莎生存的目的? 然而,福爾摩莎究竟流的是甚麼血液?何以這樣難以治理,不時鬧著革命,想要脫離家庭關係、分爨獨立?從一六八三年到一八九五年,清朝統領的二一二年之間,民變與械鬥累計一四零次,「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亂」。何以常出這種亂子呢?心理醫生診斷,可能福爾摩莎空閨寂寞,有了性的壓抑。因此,常常渴慕LP,想要有子媳揚眉吐氣。 福爾摩莎想望是一回事,事實是一回事,她能否達成願望呢?女人的心思,男人是有一點難以了解的,尤其是帝室。福爾摩莎現在已脫離村姑的形象,掙脫了蒙昧未開的枷鎖,長得亭亭玉立了,法國的拿破崙三世開始打她的主意了,日本的明志天皇也想要追求她了。光緒小帝知道女兒思春,又怕她打MSN跟人家搞一夜情,可是福爾摩莎確實寂寞難耐,又開始數豆子、抓草席,但找不到一個適當的人家許配給他,實在是懊惱的緊。 「我的女兒啊!為了妳的終身幸福,我想的頭都白了,妳動不動就摔杯子、砸椅子,亂發小姐脾氣,我真的受不了了,求求妳別這樣子好嗎?」光緒低聲下氣:「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英國已經用鴉片把我搞慘了,現在舉國是『鴉雀無聲』了啊!大家服了魔鬼的仙丹,快樂似神仙,伸著脖子任人宰割,只有朕在這裡受苦,請妳行行好,看守好門戶,不要招蜂引蝶,給我增添麻煩?」 「大清啊!您是我再生的父親,我在這兒您不理不睬,誰知道我寂寞難耐?如果我不操兵,誰又知道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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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東南濱海鄉社的典雅綽號》系列之二洪門港燒酒矸
洪門港是明朝官居中提督、加太子太師 、爵忠振伯洪旭(字念衷,隆武、永曆年間佐鄭延平父子從事反清復明大業,屢獻良策,建奇功,深受倚重)的故鄉。地處水頭之北、賢厝之西、下市之南三角地帶,座山臨海,北攬「同安渡頭」,遠眺古寧雙鯉,西向大陸「五通」、「劉五店」、廈門「雲頂巖」,近望烈嶼,南方不遠處正是金龜尾的矛山塔,左右顧盼間,視野開闊,明堂宏遠,氣勢萬千,可惜受地形之侷限,村前村後,幾無可用之腹地,秋冬之際,來自古寧頭、湖下海面強勁的東北風,帶著涷人心脾的冰冷氣溫,直撲而來,村間海濱,都籠罩著一股凜冽的寒流,鄉親們如沒有先民堅忍茹苦,視艱辛如含飴、百折不撓的墾拓精神,何能在這種環境中過日子。 洪門港村前就是寬廣的潮間帶,有著多樣而豐的海產,珠螺、沙螺、花螺、海菜、赤菜、蚵埕、蟳、郭魚、鱟、蝦,鄉親們每每在「霜寒雪涷」的天候中為生活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取海螺、拿海菜、掘沙蟲,不止在沼澤砂礫滿佈殘貝碎殼的海灘上終日辛勞,且需在入水即紅凍的淺海中半身濕透地銼蚵、鉤蟳、釣魚、耙蝦、踢鱟,縱己牙齒打抖、臉色蒼白、手腳僵硬、舉步維艱、嘴乾喉渴,仍是頂風沐雨,毅然堅持不退,為的是妻小的溫飽與往後的生計,人究非鐵鑄金鋼,何能與酷寒抗挺,在無解的無奈中,「飲兩嘴燒酒」驅寒兼暖身,也是求保命的下策中的「良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相效相尤,不自覺地蔚為生活習性。鄉親們不是酗酒,更不屑成為「酒鬼」,是千萬個「孤不二章」在「無變步」的解厄之步,這款為生存保命的與天抗爭,多麼值得尊敬,多麼值得欽服,洪門港的燒酒矸隱隱散發著幽光。 早年「製麷焗酒」官府並沒有嚴格而明確的規範,大多任由民間自行釀製,但鄉下所在,釀酒費時費工、費錢費事,且所需不多,何必大費周章,「撟旗撟鼓」,「羅天大醮」,要飲去買就好,雖然後浦店才有賣,但擔賣菜、販魚賣蚵,每天都要到後浦赴市,回程「搭一矸」,輕輕可可,省事省力,所費有限,這是「一兼仔二顧」,只是「搭酒」除非是「歸甕歸桶」(整甕整桶)的買,否則都需自備酒矸,洪門港的鄉親聰慧過人,要去後浦時,檳擔尾掛一個「雞母矸」(磁製、平底、大肚、長頷、圓嘴、容量大),久而久之,習以為常,漸漸遠近知名。(這種雞母矸就是六十年代台灣公賣局雙鹿五加皮同型的容器),「燒酒矸」竟成為金門遠近知名,響叮噹的洪門港雅號,倒是名符其實,近年養生知識普遍傳播,放量豪飲、不醉不歸的激情場景已至為罕見,這應是「酒友」「酒緣」未來延續的發展趨勢中,一件值得高誦「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的曠世功德。 洪門港說起來只是一個淺水的海灣,有港之名,郤缺少「港」具有的吞吐功能,原先只有鄉民小型舢舨與竹排仔從事內海的漁撈活動,郤意外引來大陸鄰近的「釣艚」及二支桅,三支桅大型帆船來此避風、販貨、或海上作業小歇的船隻修理整補的中繼站,曾有一個時期港灣顯得非常熱鬧而忙碌,裝運的、卸貨的、出魚的、乾貨販售的、飲水食物補充的,儼然成為商機十足,財源豐沛的港口,為居民帶來無窮的厚望。雖然受限於港灣條件先天的不足與後續資源的缺乏,無法使美夢成真,但洪門港仍然是許多鄉親敬重、仰慕、好奇與樂意親近的社里。 洪門港就居住環境、生活條件、發展潛力,在各社里中儘管比上雖有點不足,比下卻綽綽有餘,抗戰以前,金門幾乎在停滯中,艱困的程度實在無法用九十年代的觀點去作適當的比較,四十年代後的「新進鄉親」更無法用現在的環境去想像,「資深鄉親」口中的點點滴滴,所得到的反射是真有「那麼嚴重嗎」?只有用苦笑與搖頭以對。 抗戰勝利,全金門脫離苦海,大家齊步奮力打造新家園,開海路、墾海田、辦學校,生機蓬勃,加上海外資源,呈現的是金光閃閃的前程美景。三十七年出版「金豐」月刊,當年社里出版刊物蔚為風氣,洪門港自不後人。四十五年就出現了非常難能可貴且數量極少的「大學生」,開人才培育之先河。 中提督「洪伯爺」功在明鄭,有許多關於他的傳說:一說他在家鄉建造「九十九」面窗的巨宅,一是他曾獲巨額財富,分藏在「十八石礐」,曾留下至今無人能解的謎語:「大流淹不著,小流淹三尺」,「石礐」究在何處,無人得知。一是他為明鄭屢建奇功,清廷亟欲除之而後快,所以在他身後,營建疑塚十八座,以防洗劫破壞,塚分佈何處,無一真解。一是嫁女兒以十數坵良田及現在後湖海中的「小姐礁」(此礁曾是後湖重要海產,每年輪值剉赤菜者需做「赤菜頭」以享鄉親,現已成為觀光遠眺景點,只是礁上海產幾為大陸漁民竊光)。傳說至為引人好奇,且有很大的想像空間,只是三百多年了,尚得不到明確答案,那就繼續流傳吧。留與「燒酒矸」爭輝亦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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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艷陽滿天
杜潞從褲袋掏出手帕,拭淚。 各位董事、同仁!莊老師是咱花蓮人,她熱心教育,來校從職員做起,連雙皮鞋也沒穿過。我當然要提攜這種人,何況她的丈夫是我的恩人!我沒有偏心,若是我有半點私心,咱們弘志高中就關門大吉了! 禮堂爆起一陣暴風雨般地掌聲。 接著,杜潞對文藝提出了意見,他說杜誠不應該自殺,若是他活在今天,他可以寫出更好的文學作品。只有民主、自由的環境,才可以產生偉大的作品。他提倡週末文藝活動,就是證明他重視文藝。杜潞反對楊駑似的偽詩人,他引用別林斯基的話說:「藝術沒有思想,就像一個人沒有靈魂,是一具死屍。」 最後,杜董事長朝我瞄了一眼:「于館長,你現在工作比較輕鬆了些,你應該寫一部長篇小說了吧?」 全體哄堂大笑。 杜潞的話,使我獲得精神上的鼓舞與啟發。既然杜誠生前的寫作環境如此惡劣,他還堅持創作《海燕》,為何我有幸活到自由民主的環境,卻不能提筆寫作呢?那晚,我悄悄告訴莎幗,我也要寫一部長篇小說《海燕》,她瞪大了烏黑的眸子,朝我發怔:「你不是開玩笑吧?」 年輕時,在白犬列島老九團,杜誠、秦鵬和我,被稱為「三大肺病作家」,當時秦鵬最有名,他曾獲取國防部文藝小說獎。杜誠的文學修養最好,他讀書多,手不釋卷,可惜他的《海燕》早已遺失,雖然當時何為霖看了一部份,但年代已久,為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這實在是杜誠最大的損失! 你寫吧,從自己熟悉的事物開始動筆。莎幗仍是重複著那句話。 她的腹部膨脹,臉色紅潤,像一隻熟透的蘋果,讓我看得嘴饞,恨不得上前抱住啃它一口。為了讓她獲得充分休息,我搬到書房去睡。按照她分娩的日子,應在秋季。我倆暫時給未出世的女兒取名于楓。 一次,王芬來圖書館借書,她問起莎幗的健康情況,她說女兒若長到十七、八歲,一定是個俊美水靈的姑娘,北方漢人和花蓮阿美族人的混血兒,可以競選「世界小姐」。我笑著頂她:「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不信,等著瞧吧! 我把王芬的話轉告莎幗,莎幗謙虛地說:「只要能夠把她撫養長大,在花蓮找個對象嫁人,我就心滿意足啦。」 為啥非在花蓮結婚? 離娘家近呀,我可以時常看到她。 莎幗的話,使我發笑。思索一番,卻又感到幸福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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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來時路
生命的歷程也許風光明媚,也許崎嶇坎坷,也許意氣風發,也許孤寂落寞,在這個曾經烽火離亂的島嶼,多少曾經精采的生命,正在逐漸凋零……… ◆莽撞青春行 民國三十七年國共戰爭已到尾聲,共產黨與國民黨徵兵抓夫的大戲,延燒到了廣東省汕頭市潮州縣。炳炎出生於民國十七年八月十二日的廣東潮安縣。 柯炳炎很小時母親就過世了,爸爸再娶,繼母生下一個妹妹,不到兩年的時間,因為帶頭參與抗日,三十多歲時,在一場反日遊行活動中,被親日份子開槍射殺身亡。從小就和繼母一同住在潮州東門街上伯父家,受到伯父的照養,並在店裡幫忙,二十歲這一年,情竇初開的炳炎,正與一個就讀高中的女孩交往,人生正如陽光燦爛。但身處動亂的時代,誰也不知道下一刻將發生什麼事。三十八年國共內戰已經到了尾聲,軍隊兵敗如山倒,五月時局極端混亂,治安敗壞,熱血沸騰的青年,對腐敗無能的國民政府不滿到了極點,俗稱「土八路」的共產黨趁勢滲透都市校園,到處煽動吸收年輕人,就在炳炎住家東門街上附近的一所高中,一個晚上的時間,被土八路帶走了兩百多個男女學生,第二天報紙刊出後,震驚了在硫隍市集的商家百姓,他的女朋友赫然也在其中。因為父母們雖然傷心著急,但也無可奈何。兩個禮拜後,有些年輕人受不了跑回來,轉述了被帶走後的情形:這批年輕人被帶往附近硫磺市山中,白天躲在山洞,晚上出來做工,吃不好、睡不著,十分辛苦,許多青年學生感覺上當,十分後悔。 炳炎因女友當土八路,心中賭氣:既然你去當土八路,我就去當國民黨,和你打對台。因為伯父從商,擔任商會領導,與當局友好,因此暗自決定去投效國民革命軍。端午節前的一天傍晚,在街上巧遇到兩個朋友,相約去汕頭,回到家背著伯父偷拿了兩百多元,不告而別,先到汕頭鬼混了幾天,那時正好學校放假,晚上就在學校教室過夜。錢快花完了,看到街上有佈告要招青年軍,只要小學或國中程度即可,於是和朋友一起去投考,通過了極簡單的面試,繳了身分證,就成了其中一員,講好每天供應兩餐。這個軍隊份子非常複雜,來自大江南北,各地口音都有,彼此語言不通,起初只聽說要去台灣,但等了好幾個星期都沒消息,最後部隊主事人也不見了,只委託了幾位當地人,把應徵者的身分證退還,部隊就這樣就莫名其妙的解散了。 投軍不成,炳炎只好厚著臉皮,搭了兩個小時的車回到潮州,車資很貴,花了三元的港幣(因戰亂通貨膨脹,市面上流通的是港幣,後來還用美金)。因為害怕伯父責備,不敢回家,就去找堂哥,正巧繼母也住在堂哥家,看到他回來很高興,說起當初他偷了伯父的錢離家出走的事,雖然伯父很生氣,但還是很擔心他的下落,曾託很多人四處打聽尋找。如果他肯回店道歉,伯父會原諒,但炳炎不敢。 ◆被迫從軍行 在潮州又混了幾天,有一天看完潮州戲出來後,赫然發現門口站了兩排端著長槍的士兵,兩個當地人在旁邊翻譯,原來是胡璉的軍隊在抓夫,因為募兵無人應徵,乃出此下策。在當地人協助下,現場二十歲到四十歲的壯丁都被攔下,沒收了身分證,並拿出一根繩子,把五個人綁成一組,就這樣被抓去當兵,也避免讓這批年輕人落入土八路的手中。人被抓到部隊時,為了方便管理,立刻就有三個理髮師拿了剪刀,先把他們的頭髮給剪了,接著再用一把剃刀把這批人的頭髮給剃個精光,剃刀不利,好似把人頭當芋頭剃,稍微動了一下,立刻就被拳打腳踢,大家都忍痛不敢動彈,炳炎正值愛美的年齡,珍若性命的頭髮就這樣沒了,他忍不住留下了傷心的眼淚。不久每個人都頂個大光頭,就這樣編入了十八軍十一師,被迫走上了當兵的生涯。 在兵營當差,擔任搬運米糧等工作,有一次他脫下沉重的日式鋼盔,在路邊休息時,被伯父的朋友看到,伯父知道後非常傷心,直問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立即託一位當時負責潮州情報工作的長官郭惠浦幫忙,由繼母帶了郭的手諭到部隊請求放人,部隊不敢強留,但炳炎不願回去,一來頂個大光頭讓他感到很丟臉,二來他也想藉這個機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此他向傷心哭泣的繼母承諾,他最多五、六年就會回去。誰料世事多變,家鄉路漸行漸遠,甚至不忍回首。而這段年少輕狂的莽撞與歉意,也永遠沒法和伯父解釋了。 ◆第一個難忘的中秋 進入到部隊後,甚受當時營長蔡浩然的照顧,連長高寶田也因為他堅持從軍愛國的行為十分禮遇。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軍隊來到了潮州縣的鄉下郭莊,在這個人口一萬多人的村莊停留了兩天,正逢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部隊在前一天殺豬加菜,預備歡度中秋之際,突然在十五日凌晨四、五點來了一道命令,指示部隊立即移防汕頭。大家急急忙忙用隨身攜帶的毛毯,把簡單的日用物品,一起裹成長條斜背在肩上,天亮時趕到汕頭海邊碼頭待命,準備搭船前往金門。上船前托人買食物,沒想到對方居然幫他買了雙布鞋,他很不高興,隨手收到行李中。 到了晚上炳炎所屬的十一師,約一萬人全部登上了碼頭的兩艘大船,這些原本要到泰國載貨的商船,不幸被軍隊扣住作為運輸工具,船航行到海上途中,聽說共產黨進攻廈門,於是就在海上停泊了兩天。短短的兩天,由於船上缺淡水,不得已取用海水煮飯,煮出的飯又鹹又苦,根本無法入口,前後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在傍晚到達金門的新頭碼頭,當天晚上部隊就在新頭大廟就地過夜,天亮後進入村莊,大軍住進百姓的客廳,百姓對這些不速之客的反應倒是習以為常,因為早在三十七年時就已經有部隊陸陸續續進駐民房。 經過了三天船上的顛簸無水之苦,大家又餓又累,在村莊安頓後,煮飯兵最是辛苦,立刻開始張羅全營六百餘口的伙食,當時部隊吃的都是糙米,無菜可配,看到家家戶戶都有曬魚乾,叫做巴啷魚,於是就向當地百姓購買,用油煎一煎,放些醬油,配上糙米飯吃,簡直就是山珍海味,大家吃得心滿意足。解決了民生問題後,開始打量金門。 ◆初次與金門相見 第二天天亮後正式與金門相見,未到之前,大家對金門有許多想像,以為金門應該是出黃金的地方,眼見事實正好相反。 炳炎初見的金門,雖然中秋剛過,卻已經是風沙四起,黃土遍地,到處一片光溜溜。因為冬季酷寒,野草都被軍人拔去曬乾舖床,百姓也用草木當材火,軍民一起折騰的結果,正如炳炎第一眼所見,遍地黃土,風沙滾滾,連眼睛都無法睜開。村民衣著簡陋,吃地瓜粥配魚乾,生活看起來並不好,民風十分保守,部隊有事都是透過村中的老人家交涉,婦女絕不和軍人打交道。因為胡璉治軍嚴明,給百姓的印象不錯。部隊進駐到溪邊後,晚上住百姓家,白天一整天忙著在海邊作工事、到處挖地下通道、作掩體等,工作十分吃重,部隊一天只供應兩餐,根本吃不飽,這批汕頭兵當初都是臨時抓來的,有些家中經濟不錯,就如炳炎來說,當時從戲院出來被抓時,身上還帶些錢,並且都是港幣,他常利用這些錢向百姓買些地瓜粥充飢,或到村中開的雜貨店,付些錢交代一聲,雜貨店家就會把煮好的麵端到指定的地方,甚至還有能力買菸請副班長抽。但還是有很多士兵耐不住飢餓,會偷挖地瓜吃,挨百姓罵。 當兵期間經常需要外出行軍演習,軍隊的裝備不佳,很多人都穿著破破爛爛的草鞋,走在崎嶇不平的路面,把腳都磨破了,這時炳炎無意中買帶來的布鞋正好派上了用場。到金門不到一個月,十月二十三日爆發了震驚中外的古寧頭大戰。第一天聽到遠方砲聲隆隆,大家擔心的戰事終於來了。第二天(二十四日)晚上一點多站崗時,接到上級指示待命出發。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