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給自己一個擁抱
抬頭望天空的角度,該是如何的? 今夜的星光燦爛,夜裡涼風吹拂,幾近冬日但未完全接近。遙望對岸的燈火明滅,遠方是如此地繁華卻遙不可及。這世間有多少人也是如此,看起來遙不可及,似乎就在你面前,但卻怎麼也怎麼也走不進去那個世界。 因為,那個世界不屬於你吧!就不要強求了,每個人有屬於自己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不需要太過刻意就能活的自在與愉快。抬頭望天空,放眼望去那整片寬闊的海域與天連成一片,看著這世間的遼闊,看在眼底,放在心裡。 某些時刻,似乎某些事情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但是過後回過頭來看,也僅是笑笑也不以為意,很多時候我們咬著牙撐過的,是自己的關卡。明天依舊會到來,是笑是哭也都是這樣的走過來,那是過程,讓你成長與增進人生經歷。 那個夜晚你哭泣著,月光是如此地明亮,你說原來長大是這樣的,讓人痛苦讓人丟棄某些東西,風一直不停地吹著,你長長的髮絲飄散在風裡。看著你釋放情緒的自己,又該說些什麼。我們都是在人世裡浮沉,在世事裡奔跑,一邊失去自己、又一邊尋找自己,這都是過程。重點是,最後,你走過屬於自己的關卡了嗎? 逃避與面對你選擇哪一個?又或許你沒得選擇。 面對吧!逃避終究不是最好的選擇。今天逃避了,明天這樣的課題依舊再來,人生就是一直不停的在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今天摔疼了,明天爬起來,我們再面對一次吧!什麼是最好的結果?這很難說,也不需要過多地去思索。問題來了,我們就面對吧! 放棄與逃避的最後,是人生的再一次面對,這樣的課題會一直循環,一直到你學會了怎麼去面對。孩子學走路的時候,都是摔了又爬起來,面對未知與新奇的世界,他也是摔了又疼又爬起來,那是什麼樣的動力讓他願意爬起來再試一次?而我們,是否也有這樣的動力,支持自己在跌倒的時候願意再一次爬起來面對。也是否該想想,人生的執著,究竟適用在哪些地方? 適時地一個人,掏空所有的負情緒與面對自己,即使不作什麼也好。這世間很多事無法盡如己意,也有的時候你無所選擇,但是,至少自己內心的那個關卡要走的出來。 給自己一個微笑,跟一個大大的擁抱,很多的困難,都會過去的。
-
曾文家商美麗的校園
麻豆曾文家商的校園,如公園一般的美麗,名聞遐邇。早年南返麻豆過年時,父親生前也喜愛種花,返鄉時要我帶他到校園逛一逛,春暖花開,校園成為綺麗繽紛的小天地。 他喜愛新品種的「福祿考」,花色鮮艷,多種顏色:白、粉、紫、桃紅、大紅等,形狀更多變化。南部春節期間,攝氏十度左右氣溫最適合生長。 等我的兒女長大,父親當了阿公,就帶著孫兒女,悠閒漫步於校園中,教他們花草的名子,儘管記不住,父親樂此不疲,共享天倫之樂。 父母親往生後,返鄉機會少了,每年清明前後,兄弟邀約返鄉祭祖,當天往返,來去匆匆。大約二十年左右,沒回到曾文家商,早年校園景觀,印象深刻。 曾文家商學校創立於日治時代西元1938年(民國二十七年)。培養家政人才的初級女子學校。當時主政者對種植大王椰子情有獨鐘,道路兩旁屹立大王椰子,應該是創校時就種下去的。樹齡超過七十年,壯碩挺拔。如勇壯的衛士,護衛校園。 當年三月下旬,住在麻豆的表妹娶媳婦,席設曾文家商隔壁的培文國小禮堂。我夫婦與二弟夫婦應邀參加。么兒開車,兒媳陪同我倆老南返。約二弟夫婦提到曾文家商會合。 二弟帶我參觀一座木造建物-校長宿舍,雖年代久遠,修繕保存完整。校方每星期派有專人清掃環境,維護古老木造建築的整潔。 二弟上高農時,一位陳姓同學與當時校長李清道先生熟識。課後兩人常到宿舍,深得校長疼惜。李校長是溫和慈祥長者,往生多年。二弟對充滿回憶的建築,站在宿舍前徘徊良久。 么兒對他阿公帶他逛校園的往事已經記不得了。么媳第一次來,面對美景,充滿驚奇,她說: 「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美麗的校園」。 我們坐在木凳上小憩,高大的大葉桃花心木正在落葉,一陣風吹過,紛飛的落葉,如翩翩的蝴蝶飛舞於林間,無聲無息。 一隻母鴨帶著六隻小鴨從水池裡上岸,搖搖擺擺的走在草坪上,模樣很可愛。 當時張福祥校長,四年前從屏東調動到麻豆的曾文家商,聽到山老鼠在滿州鄉山區盜挖山區的七里香百年老樹,遭取締而沒收。 張校長爭取代為保管的機會。前年(2011年)四月,移植兩株樹幹十公分,四株較小的七里香到校園來。當作學生生命教育的教材。 據林組長告知:六株七里香現在都復活了,春天萌發嫩綠的新芽,醞釀新生命。 學校歷年用心經營美綠化環境,張校長延續學校優良傳統,種植本土原生種的樹木,只要能存活的,總要想辦法培植。現在計畫為花草樹木掛上解說牌,讓全校師生、民眾認識植物名稱。 參觀當天是假日,偕家人漫步於寧靜幽雅,綠意盎然的校園,鮮潔的空氣裡,洋溢著家鄉芬芳的氣息。 多年沒回曾文家商,移植的七里香,想必蓬勃成長,展現旺盛生命力,好生惦念。
-
僻靜舒適的小角落
有那麼一個僻靜舒適的小角落,提供我一處暫時歇憩的好地方,暫時脫離俗世的羈絆,浸沐在草木綠意的撫慰之中; 我常從街上漫步著帶去當天早餐的餐點,通常是西式的土司與咖啡,或咖啡加中式的水煎包與小籠包,走過中間的小廣場,步上了階梯或坡道之後,那一座架高的木地板上的扶手露台,就是我所喜歡的所在,常在彼區流連整個上午。 坐在那一張繞著「黑板樹」老欉建造的環狀公用板凳上,周遭是「棕櫚樹」與「欖仁樹」及「爆竹花」樹欉撐開的枝葉形成的華蓋,我呼吸著新鮮空氣,享用早餐,再休息片刻,就開始我的晨間運動,拉拉筋、打打拳,以展開我放假休閒的一天。 幾次之後,我心生感謝,深知那是諸多條件的配合,來自於人我與天地的,始能促成的一種日常幸福──看似理所應當,其實不然!其實啊,有其得來不易之處呢!
-
一則感人的故事
九月下旬,臺東醫院成功分院新進的葛醫師,炯炯有神的眼眸,蘊藏一腔熱血與悲憫的情懷。在一次偶然的機緣,我親自聽到她談起祖父葛光遼在最後一次執行偵照機任務,英勇殉職的故事,字字句句,除了緬懷對祖父母的愛,也有著對未來行醫濟世的期許。 葛醫師在下班後,與我前往海濱的車窗內,講起有關她小時候住在松山新村時常與祖母一同睡覺,祖母總愛在睡前留一盞燈,癡情地等待祖父的歸來。多年前,祖母過世的那一夜,她在床邊看到迴光返照的祖母忽然站起來看了看窗外,模樣嬌羞地說:「您回來啦!」彷彿她看到丈夫光遼正在她耳邊微笑地說:「咦,妳怎麼不去梳理一下頭髮?」那一刻,她永遠忘不了,因她的祖母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地說:「好啊,我這就梳理去,我還要去修修指甲。」也就在那個晚上,祖母便安詳地走了。我聽後,深受感動,遂而把這一則光陰的故事獻給所有黑蝙蝠中隊的罹難者家屬,並祝禱他們升入天堂,永享安寧。 今夜,月光從黃金雨樹冠上流出來。我想起友人的童年,她的祖母,她的祖父和她最隱秘而珍藏的感情。或許人們已經淡忘了,但她的故事深入到我的心坎裡,有幸同她一起再緬懷一次她記憶中的印象。 是啊,曾經,在深藍的夜空中,黑蝙蝠中隊的飛行官們以最低安全高度,掠過海峽,像隻展翅上騰的神鷹,無畏風雨。如今人們已為他們命名,而我彷彿聽到昔日那些勇殉的靈魂猶仍被歌者稱頌,一遍又一遍……恰似這迷濛的月光,也進入我的記憶裡。那些眷村故事和所有的顛沛流離,不久將被歷史重新考掘,而我心跟著飛揚,在風中,也愛故事中的葛奶奶──單純的美麗。
-
姑恩深似海
「竹竿厝,四扇門,兒時慣馳騁;旭光畫,寄懷深,風華定重整。」這闕題詞,是我兩年前退休,題寫在主題酒上面的句子,其領銜句「竹竿厝」,即是我最敬愛的姑母—陳瑞瑛女士的舊居。 瑞瑛姑從民國47年823砲戰赴台,後因久居北投,為區別方便計,我們兄弟姊妹都以「北投姑」暱稱之而不名。在眾多的兄弟姊妹裡,她每個都疼,但,還是最疼我。 打從我唸小三開始,他就有計畫地幫先父、家母栽培我,當時,一個月三、五封家書往返,幾已成生活日常,她每來信,對我好表現,總慰勉有加,但,如發現我的信寫得離離落落,不進反退,總不假辭(書信中的言辭)色,讓我從小對她是又敬又畏。 童年印象中的北投姑,時常寄贈物品給我,她最常寄的是書籍和衣物,我當年的「童話六書」,就是他贈送給我的啟蒙禮,我一直妥善的保存著,可惜,在述美國小當校長時,我把它們分發到各班的圖書櫃裡,輾轉多次後,不幸給丟失掉了。 我還讀小學三、四年級時,有一次,陳素民姑婆返鄉省親,姑媽特地託她帶回當時最夯的飛空旋轉發盤和樂樂球,那些日子,我巴不得天天早早放學,每天一放學,書包一丟,我就帶著弟妹到陳玉姑姑家開的商店門口的高地施放與玩樂,大大的炫耀,才一下子,飛盤的旋轉聲和樂樂球的跳動聲,馬上就吸引村中玩伴來湊熱鬧,只見旋轉飛盤一經脫手飛出,頓時成為眾人追逐的焦點,因為我規定:最先找回來的人,可以優先領取、玩樂。 讓人既愛又怕的作文、日記和家書,是我小三到小六的最愛和最恨。愛的是,只要學校舉辦作文比賽,我總是名列前茅,很少失手的。升上國一以後,有一次,還因為寫了一篇〈颱風的災害〉,因為措辭頗得宜、文藻還優美,讓國文老師(姑隱其名諱)以為我是抄襲來的,除給我打了個不痛不癢的75分,還附上一個我此生難忘的評語——「希望你自己能構思這樣的文章。」但,拙文讓老師另眼看待,還不能不說是拜北投姑之賜,沒有她辛苦地教導,我不可能有這種「禮遇」! 北投姑做人處事,心細如髮,每寄郵包,總是用姑丈破損棄用的汗衫,一針一線的臨行(此指信件遠「行」)密密縫,而且一層一層的重重包覆著,深怕郵差先生一個不留神或閃失,把她的心血給弄砸、弄擰了。 每當四嬸婆和家母,合力用刀器一刀一刀的割劃著郵包,那種全神貫注的身影和我焦急等待的引頸企盼,恰成有趣且強烈的對比,十分令人發噱;她們兩人時常一邊小心翼翼的割劃著,還一邊發出讚嘆聲——「你阿姑啊,真是『高針定』」(閩南語,意為「小心謹慎、設想周到」)。 升上國、高中後,因課業壓力,日漸繁重,我跟北投姑的書信往返明顯少了很多,但是逢年過節,我還是會奉長輩之命為她寄上祝福,有時是賀卡,有時是金門的土特產。但,每次他收到禮物,在回信道謝時,總不忘趁機「修理」我一番——「台北什麼東西都有,比我們金門方便多了,下次,不准你再寄來!」可是,說歸說,聽歸聽,下次或下下次,我還是故態復萌,依然故我。 民國61至62年,我在金門高中讀特師科,畢業前,學校援例率畢業生到台灣畢旅,那是我此生真正的島外旅遊,我們下榻台北教師會館時,北投姑和姑丈從家裡騎著摩托車來看我,姑姪寒暄過後,我奉長輩之命,雙手送上小禮物,他們即叫計程車,載我去附近的眼鏡行裝配眼鏡,當時她幫我挑的是最先進的「彩衣牌」鏡片,如併計鏡框,所費不貲;之後,我們姑姪三人又驅車前去一家百貨公司,他們共同為我挑了一套長袖的衣褲。姑媽並說:「為啊,你馬上就要站上講台,當老師了,要穿得體面一點。」當時,我幾乎感動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答謝,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民國90年某天,我攜妻兒回娘家作客,待安頓好他們,就獨自一個人,神秘兮兮地跑到停車場稟告北投姑,我說:「咱姑啊,我準備要報考校長,您看如何?」沒想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句句慰勉有加的話語,我還聽到:「為啊,以你先天的資質加上後天的努力,我想,考校長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翌年,我真的如願上了校長的錄取金榜,說實在的,等待放榜的日子,北投姑比我還緊張,三不五時就來電關切,一得知我幸獲錄取,高興了好幾天,逢到熟人就說:「我姪兒考上校長了!」 北投姑因長年的健康問題,退休後,在女兒出嫁和姑丈仙逝後,選擇住進附近的養老院,之後,我們幾乎失去聯絡,只是有時透過素民姑婆等長輩和為誠堂弟等人,才能得知她老人家的些許近況,因,她一輩子不喜歡麻煩人、勞動人,幾乎婉拒、謝絕所有想前去探視的親友,身為她最鍾愛的姪兒,我也只能默默地祈禱上蒼——賜給她平安與健康。 今年中秋節這天,才一大早,我一如往常地在客廳看書報,這時,電話鈴響了,定睛一看,是有聯絡,但從未深聊的為誠弟打來的,我暗忖道:「他此刻來電,必有蹊蹺,」果不其然,他先藉故向我賀節,沉吟片刻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憂傷的向我提起:「哥哥啊,我們最敬愛的瑞瑛姑,已經在上一週悄悄的離開人間了。」他的語氣充滿悲哀與不捨,我有何嘗好過?那時,堂兄弟倆,只能隔著寬廣的台灣海峽,在話筒的兩頭,不斷的交換著唏噓與嘆氣! 北投姑生肖屬鼠,比先父低一輪,今年虛歲85齡,這個年齡,就國內女性平均享年來說,已屬中高壽,特別是對一位從年輕時代,就體弱多病的姑媽來說,能夠熬到這把年歲,說實在的,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但是,身為蒙受他煦育最深的晚輩來說,我寧願他老人家能「豈止於米,相期以茶」「呷百二」,永遠平安順遂、福壽康寧啊! 此時,我不由得湧現童年時,那些在夏興貧脊的山面上耕作的情景:有一天,先父一邊吆喝著走走停停的老牛,一邊忙著指導我們收成地瓜,然後,怒從中來,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抱怨著:「越吃越倒彈……,越吃越倒彈,書都讀到背脊去了……,寫那個什麼信……?寫那個什麼信?」我確知先父又在指桑罵槐、藉故發飆了,他可不是在罵老牛倚老不前進,而是在數落我年少不長進啊! 原來,先父昨天又偷偷地打開我不設防的抽屜,一字一句的看過北投姑給我的回信,尤其是,那批改得體無完膚的內容,而且,是用紅筆一筆一畫,工整的書寫出來的眉批與總批! 只是,只是,親愛的姑姑啊,我小時候寫得不夠好的家書或作文,有您和先父可以幫我潤飾、幫我斧正,可以如及時雨般的補我的不周與不足,但而今啊,您和您所敬愛的二哥,都已先後離我而去,而今而後,如果我在寫作方面有所瑕疵、有所不濟,我不確知還有誰能如此無私、無我、無怨、無悔地給我忠告與鞭策啊! 深夜思之,不禁愴然,而,淚下如雨……。
-
像夜晚的一片海
雨水在窗台斜飛著,通行無阻的濕度感覺自在,熒熒路燈,清晰不少街頭巷尾在歲月裡的淒涼,我看見一座城市,在入夜後卸下了喧囂與繁華,伴著風聲雨聲,靜靜地睡去了。 已經入夜的地平線一片漆黑,風攜雨來穿梭於月亮也不賞光的人間,蟲吟嘈雜,我在屋裡的窗邊看一頭黃了髮的秋樹,孤獨仍是堅強的屹立不搖,有些樹上棲息著未凋零的花,花上落腳幾尾捨不得離去的翅目科昆蟲。我不知道那些昆蟲的名稱,只知道牠們小小的,一動也不動,像要以花為家的住上一輩子。徐徐微風吹來淡淡清香,我能懂得下過雨後天空會明亮如鏡,會有一塵不染的大地;清新好聞的空氣,可以舒舒服服的入夢。 為了延續清醒的時間,我會沖泡一杯熱拿鐵提神,拿鐵芬芳,入口回甘;看高溫煮沸的水川流不息,將咖啡粉整個化開來,就覺得好過癮好過癮,顏色一片黑,像夜晚的天空,像深夜的海洋。仰頭飲下,自喉頭流入心間,拿鐵的暖;拿鐵的香甜,甦醒每個將睡去的細胞。 咖啡,醞釀許多優雅的想像,讓悠閒的下午茶,增添一縷浪漫的情味。不加奶精的咖啡看起來,像深夜的海平面;若添加奶精,則像一方被月光映照出黝黑而神祕的海洋,一瓢瓢品嘗其味,從今而後,我可以想像自己是一尾魚,優游穿梭於貫穿整個人間的海域嗎?是否只要自己能懂得想像,沿著青春入口的洋流游出後,便能抵達夕陽餘暉大把落下的遲暮之年? 我的童年白晝不曾離開過咖啡香,因為父親一生不務正業,喝酒、品茗、品嘗咖啡,他那玩世不恭的人生態度,和知名女作家張愛玲的爸爸倒有幾分相似。只是我們家並非王公貴族沒有骨董字畫可以典當賣錢,當生活費不足的時候全家人都得縮衣節食,只有父親可以例外的買他想要的香煙與藥酒;咖啡與奶精,雖然我不明白特殊待遇的理由是什麼,總之,這種將錯就錯的感覺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常常在父親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時刻看他煮咖啡,我覺得虹吸壺的造型很熟悉,對了,它像沙漏,流動著歲月的悲歡;流瀉著生命的離合,千萬不要忘記眼前的咖啡黝黑如夜也似海,別忘記深夜裡的人事物以及夜海岸邊上的月光。童年的我喜歡全力以赴欣賞這種黑;喜歡奶精倒入時,彷彿捲起的千堆雪,覺得那是一種浪漫與神秘。有人說浪漫神秘的人容易多情,那麼,我是個多情的人嗎?多情到真有人會嘲笑我吧,紅顏未老髮先白? 那天我想起一個傷心的故事,母親在生活費拮据的時候會向親朋好友四處電話借貸,有一次我從母親講電話的身邊走過進臥室去,看見父親用虹吸壺煮咖啡,鬆弛地哼著歌,我忽然覺得好恐怖,一個人怎能無情無義的對待家庭這麼長久而沒有責任心呢?我還來不及深入探究,母親進房來了,沒有不悅的心情,只有溫柔的表情。我驀然明白了,是因為愛,只要母親心中有愛,再怎麼樣的困難重重,一切都能圓滿落幕。 都市裡的深夜,北方天空易飄雨,雨中的天空很乾淨,柏油路漆黑如鏡。路邊積水延伸而去,在燈光熒熒映照下,明亮一座城市的街頭巷尾,中年的我坐在窗邊看雨中夜景,手握咖啡杯回味童年,往昔景物漸漸立體,父親煮咖啡的形象慢慢清晰,就像雨中的城市一樣,我看見演繹人生悲喜的地平線上,在萬籟俱寂下,默默地卸下了喧囂與繁華。
-
頷首
在日常場合與陌生人交會時,我已養成一種習慣,就是主動地向對方頷首示意,這樣常能換來同等的回應,雖然不見得要跟對方更進一步地認識,對方也不見得會向我頷首,但姿態會變得較為柔和,場面也不會太緊繃尷尬。 台灣人傳統在這方面是矜持的,有一部分人則是慳吝的,成因不一,來自於先天的或有後天的其他考量,或較不重視這方面的社交禮儀;但依我的經驗,只要我主動地先行頷首之禮,就是輕輕地點頭,最好是稍帶微笑,就能夠讓對方收到善意,那是釋出親和力的第一步。 我在我的「現代詩時期」(約西元1989~2009)寫過相關的一首短詩,具有童趣,現在我只概略記得四句而已: 〈牽牛花〉 攀牆而過的牽牛花 在微風中輕輕點頭 向路過的行人們頻頻說早 問好
-
中秋博狀元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博狀元,這次得用電話報名,但電話只有兩線,重撥了許多次,每通幾乎都串通好了似的處在滿線狀態,讓我吃閉門羹,聽那「嘟、嘟、嘟」的聲響,急性子的我索性不玩了。還好老公鍥而不捨,接近中午時刻終於打通了,結果對方說報名額滿但可以候補,就把我們家幾個人的名字都補了上去。 我應屬於不迷信之人,日常生活中也幾乎不買大樂透,總覺得中獎對我而言,猶如天上的星河,那麼遙遠渺小而不可觸及,還是辛勤工作慢慢賺錢比較實在。何況幾次不買大樂透,集合起來的錢,似乎可以中小獎了。在這樣的思維下,買大樂透,只有在逢年過節才稍為怡情一下,並不會出現在我平常的日子裡。但今天的博狀元是無須報名費又能有中獎的機會,無論博得什麼,都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眼看著台上的主持人聲嘶力竭的喊著:「中秋博狀元,大家福氣啦!」當鑼鼓聲響起後,一年一度的博狀元大賽就此展開,一桌有十人參與,每桌都有一位關主鎮守,一輪約有三十桌次,今晚總共有三輪。 在人聲鼎沸裡,把平常就已熙來攘往的北鎮廟口堵得更水洩不通了,這是「堵」還是「賭」呢?看看場中的男女老幼個個正摩拳擦掌,這賭是沒有煙硝的戰場,當擲骰子「洗芭樂」的那一刻起,賭局正式開始。 我站在擁擠的人群裡,看見三五個少年郎,聚集坐在廟前戲台上抽菸,只見那煙霧裊裊像炊煙般升起,但盤旋於空中迷漫的煙霧,不是清新的拜拜香,是讓人會窒息難聞的二手煙味;同桌的一位的婦人,將小嬰兒裹在黑白相間繡著卍字的花帔裡也來參賽,看她一面參賽還得不時哄一哄懷裡的孩子,當下覺得母愛真偉大;瞥見一位小妹妹手裡拿著剛從店家買來的珍珠奶茶,一個興奮不小心瀉了一地,波及到許多人的褲腳,還好沒灑在我身上,只是大伙得踩在滿地碎珍珠的泥濘裡博狀元了,這也算是人生裡奇特的經驗。 博狀元的遊戲規則,以「四」為基準看誰最多紅點四誰就是贏家,這是一種機率,全憑運氣,輪了幾回每桌的桌狀元紛紛產生了,老公與我拿了許多禮品:貢糖、豬肉乾、芋頭餅……,就是沒能得到最後桌狀元,但也算收穫滿滿,本來這就只求盡興好玩而已,哪會在意得失呢? 只見那隔壁桌的老爸突然傳來捷報,是他們那桌的桌狀元,忽見大家蜂擁而至,分別擠在他老人家的身旁,看他布滿皺紋的臉龐,呵呵的笑著,手裡抱著桌狀元的大餅,看到這一幕的我,竟忘了用手機拍下這令人興奮的時刻,只是心裡想著,老爸您真行啊!中大獎了可別吝嗇,分女兒一杯羹,畢竟這是你女婿幫你報的名呀!
-
老爸給兒女的一封信
諸兒見字:爾來年老志衰,卻對往事回憶良多,為期你們對老爸的一生,能有較多的了解,用以磨勵你們的志節和聲望。特簡述部分往事如後:希望你們仔細閱讀。 老爸祖籍安徽潁上地屬長江三角洲,淮河大平原,土地肥沃、物產豐盛,我們是明開平王常遇春的後人,我為其21世孫,父親諱家塾,字訓庭。訓庭公博學廣識,書法剛健雋永,族人競邀設館教學以教導常氏子孫。 我於民國十五年五月十一日生,幼時隨先父讀書每天夜晚習字,但卻喜好閱讀,遍讀中外各大名書。民國三十三年我在皖南立煌中學讀高中二年,彼時,抗日戰爭國家進入安危關鍵的時候,18歲的我基於對國家民族的熱愛,毅然投筆從戎,響應蔣介石委員長「十萬青年十萬軍,一寸江山一寸血」的號召,遠赴祖國大後方陝甘等地受訓,三十四年日軍投降,我進入國防部特設漢中青年中學高中三年級讀書,三十六年畢業時,共軍到處竄起,無法繼續升學,遂進入第二期青年軍擔任軍委二階連指導員的工作,三十七年秋再考入聯勤財務學校軍官班受訓,三十八年五月在廈門畢業奉派福州聯勤第十一財務處陸軍中尉財務官,服務績效卓著。 為了抗日救國而投筆從戎大江南北四處流浪了五年,五年來我與親人音訊全無,每每想起家鄉爺爺奶奶對我的牽掛思念之苦,為人子女不克承歡膝下,真是忠孝難兩全,無福享受到家人親情的溫暖! 38年由海滄去了福州,由福州撤退到廈門,又由廈門撤退到金門,可說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困苦,想不到來到金門竟然認識了一位氣質出眾的姑娘,她那修長的身材和流利的國語和談吐令我另眼相看,為之傾倒,就這樣奠定了我們戀愛的開始,三十八年十月我由廈門撤至金門,同年十二月即與當地望族你們的母親結成連理,共組家庭。 說說你們老媽好了,她是金門僑眷望族許允椿老先生唯一的親生愛女,人品高尚,勇敢果斷,端莊高雅;她個性祥和,為人熱誠具傳統婦女美德,無不令人驚豔;身為常家長媳對姑叔照顧,為常家生兒育女功高至偉,疼愛所有兒、女、婿、媳及所有內外孫與外重孫,從來沒有疾言厲色指責;對金門親友不但熱誠且大方,甚受親友愛戴與尊重,她的一生賢淑勤勉,與老爸相扶持近一甲子互敬互愛,說到這裡我不得不說一聲感念她謝謝她! 我的軍旅生涯,常年派駐在外,她從無怨言,偉大的情懆,讓我無後顧之憂,她親力親為、勤儉持家、教子有方,所以才有你們兄友弟恭,和睦親愛,對老爸孝順崇敬,是老爸晚年最感欣慰的大事,老爸對你們兄妹兒孫的疼愛自然永遠不變! 老爸除了曾在財務學校高級班畢業以外,後來又讀了「師範大學國文專修班」並取得國文專科老師的資格,同時並考取教育行政特考及格,在台北市桃園國中執教多年,雖不能言桃李滿天下,亦作育無數英才,培育未來的主人翁不遺餘力。 說說你們兄妹吧!少偉自幼勤學自愛自重,他高中畢業以後竟自研習中醫藥材及治療的醫術,六十六年參加國家中醫特考竟然一舉上榜獲得中醫師全科證照,當時年僅26歲,是有史以來經國家考試最年輕一位醫師;開設中醫診所,懸壺濟世迄今四十年,仁心仁術,備受推崇。 少卿自幼聰敏,頭腦靈活,手腳便捷,服務太平洋建設公司,先後數十年,工作認真,績效優良、深獲好評!去年自費返回潁上故鄉,為祖父祖母掃墓,並出大資修整墳瑩,孝心及作為可說深得故鄉親友及在台親人大家讚許,老爸更是感念不已!她平日相夫教子,友愛兄弟姊妹,處事允當頗有大姐大的韻味,才華不俗。 幼卿服務於公職,竟能面面俱到,熱誠勤勉頗得好評,照顧家庭有條不紊,尤其對祖先之長年祭拜堪為時下年輕人的楷模。 四偉自幼讀書聰明,投身軍旅平步青雲,以非常輕快的業績晉升空軍少將,先後兩次取得公費赴美深造,又順利取得航空工程學碩士及博士學位,光耀門楣!四十四年老媽身懷六甲,她自金門來台待產,住涼州街當時經濟環境不理想,我白天上班晚上還得為他洗尿布並升火爐為他烘尿布,也算得上父母盡了棉薄本分;後來他對老爸老媽生活的照顧和資助可說是十分完美。 幼偉四十七年出生時,我在木柵財務學校高級班受訓,接獲通知立即奔往民生西路探望他們母子。他專科畢業熱愛古玩,走上骨董貿易一行,對古玩古物的認識頗具水準,先後在北京和廈門開店,業績不錯;為人豪爽四海,人際關係做得有聲有色,值得欣慰! 櫻碧、燕萍、麗紅三位賢媳各有專長,無論是職場工作或商業活動均能克勤克儉,績效良好;為人正典,嚴守婦道,妯娌有愛,姑嫂和諧,對古訓婦言婦德婦功方面有良好表現,老爸至深滿意與欣慰! 老爸深感欣慰和驕傲,有你們這一群孝順懂事、正直健康的兒女和媳婦,實在非常幸福的老翁!你們每個人在人生的旅途上互相扶持關愛,兄友弟恭,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互相猜忌、彼此計較的不快情事,而且都能正當作人,規矩做事的風範,無不令我感到十分快慰與驕傲!相信你們在天之靈的老媽亦必含笑九泉,希望再世仍能和你們再續母子緣! 老爸一生做人,從來都信守歷代祖先家訓「傳家有道惟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存厚」「率真」是多麼坦蕩的做人哲學,老爸一生孤傲自賞,不卑不亢,嚴守謙恭厚真的風範,不欺軟怕硬,不吹牛拍馬、不吹噓逢迎、貪婪奸詐,一生清白為人,不墮祖先教誨!今已年近九十,從不與人結怨鬥毆,亦從不與人合謀為惡,靜觀吾兒女們的處世為人與我相互比美,實堪告慰!(老爸親筆……)
-
軍校好友
民國73年颱風過後,大地回春,但我們小村卻發生土石流,政府無力搶救,大伙們只能用圓鍬鏟除土壤,希望有生還者,但結果總是令人感嘆。 我父親好賭又外遇不斷,國中畢業後,考上省中,但我卻選擇就讀預校,為了就是不想看見他,此次颱風過後,我卻在空矌的土地上找他,看到他下半身埋在土堆裡,我死命的用圓鍬鏟除土壤,就是想讓他活下去。 民國74年父親遇到一位和大姐同齡的少婦,他對我說,他已找到真愛,叫我以後別去找他,當下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的陪伴老媽離開此地,從此我成了無父之人。 在中正預校裡,連長常要學生繳交戶口名簿,我總是遲交,就是不想讓同學知道我是無父之人,在預校裡,我是沉默的學生,不敢隨意發言,每次看同學的父親來校訪問,有的是將軍,有的是高官,而我呢?連個父親都沒有的人,怎敢發言呢? 但我認知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後,我只好用功讀書,想用較優的成績,令同學刮目相看,既無父親,最起碼要做個有為的人。因此每次考試後,我總希望老師發成績單,讓同學們羡慕我的成績,但民國70年為了參加國慶閱兵,成績沒考好,內心十分懊悔,心想幹嘛去參加國慶閱兵,成績考壞了。在懊悔時,有位同學對我說他父親的事,並且告訴我,不管什麼原因,都別懊悔你的成績,因為你是參加民國70年的國慶閱兵,這已是讓同學們羡慕的事。 我問他有關他父親的事,他說他父親是個目不識丁的老兵,民國五十年因病退伍,退伍後買了一輛三輪車,沿街收購破銅爛鐵為業,民國五十二年,他父親買了母親,二人相差四十歲;隔年母親生下他後,便離家出走,拋棄他和父親。 母親離家後遇人不淑,不得已只好帶與外面男子所生的妹妹回家;母親懇求父親收養妹妹,父親不計前嫌視妹妹如己出。但不幸的是,母親再度拋棄他們,隨另一男子離去,之後又帶著與另一男子所生的弟弟回家,一樣懇求父親收養弟弟。當時年近六十的父親僅對他母親說「回來就好」。經這次教訓後,母親收斂許多,但仍難忘懷外面的花花世界,於是再次離家。 某年中秋夜颱風來襲,他父親騎著三輪車,帶著他和弟妹到母親租屋處請求母親回家,但被母親悍然拒絕。父親只好幫他及弟妹穿好雨衣,自己淋著雨踩著三輪車帶他們回家。沿路他看著父親瘦弱孤單的身子,卻幫他與弟妹遮風擋雨,想著那背影就心酸。 民國68年,他考取中正預校,入學當天父親踩著三輪車送他到車站,沿路再三囑咐他要用功讀書,要忍耐、要聽長官的話。他說:明知父親的不安,卻不懂得如何安慰父親。到了車站,已有不少同學在等預校專車。當時,他看著同學們的父親個個衣著整齊,父親卻衣衫襤褸,一時間感到顏面盡失,只想趕父親快點走。 他以為父親已離去了,一會兒父親又回到車站,帶了一顆水梨給他,並叮嚀他,夜裡若驚醒,才萬別受涼。心想父親迂腐,我都這麼大了,還不能料理自己嗎?他再次催趕父親回家,但不一會兒,父親又折回車站,這次老人家帶著胃散,但預校專車已啟動,他眼看著父親拎著胃散追趕火車,直到火車駛遠,仍可看見父親佇立在月台上,他的背影最後消失在來來往往的旅客中,再也找不著,他說:只要看著父親消失的背影,眼淚就不停地流下來。 他說:讀預校後,若與父親分別時說「再見」,他會等父親轉身離開,才忍不住回頭看父親遠去的身影,並仔細地記住父親背影,看著父親的背影,每次都會忍不住地哭出來。 他向我問我父親的事,他安慰我說:沒有父親不算可憐,你還有位好媽媽,爾後只要把連長交代的事做好就行,不要懊悔成績,你應以曾參加民國70年國慶閱兵為榮。 後來我們成為莫逆之交的好友,不幸的是,他在民國96年往生了,但每次想起他,便會想起他描述他父親的背影。這是當年大陸來台老兵的縮影,是時代的悲劇,他父親沒有財富和地位,只能竭盡所能給他幸福。我每次想著他和他父親時,會讓我感到人生苦短,愛要及時,千萬別讓愛剩下記憶中的背影。
-
5D觀點‧看金門綿綿關係網
到金門四年,體驗很深的是金門人情味。金門人情味是很5D,5D是距離、層次、有感、上下差異和未來性的面向。讓我從個人經驗與幾年的觀察一一說明。 熟不熟很重要 金門人情味的距離,看你是否熟人。熟人,買東西的價錢就不一樣。剛到金門第一周(9月10日前後)去金城菜市場買水果,一顆小橘子(我的手掌可以完全掌握)賣35元,讓我著實嚇了一跳,不是普通的貴,放著捨不得吃它。後來常常買,價錢隨熟識度調整,關係影響交易價。還有,到山外店面吃粥或蛋餅,一進去,立馬感受到不熟就是冷調,後來吃多次了,不用點就知道我要吃甚麼。有時候,只要說:「上次買是這個價」,往往奏效,價格回到平價。有時候外來客喜歡到全聯或家樂福的理由是不二價,不會被當肥羊宰。 中心與外圍的層次 金門關係層次是指關係存在差序格局,熟不代表親、信。從外地來的,可以跟在地人變熟,但不見得變親或具深度信任。到金門第二年,感觸相當深,與在地人互動很好,也頻繁,但總有一層紗,這一層紗,阻隔訊息、情感和人情世故。運用學者費孝通的概念「差序格局」,差序格局的中心點是以宗親、同村落的關係網為內層,此立基於氏族與地緣形成的網絡,透過宗祠與信仰凝聚增強;再來是金門不同姓氏間的關聯網,這是相當有歷史淵源,哪個姓與哪個姓友好、哪兩個姓少往來或是死對頭,只有在地人知道;再來一層次級關係連結的網絡,同是城中畢業、同是金門高中的校友、同是商業公會……這些人有共同的身分與環境,互動起來馬上減少陌生感;最外圍是外來客群,有分國內與國外、階級身分與族群形成的差別,原住民族、外籍人士、學生、工人在金門的位置,可能與台灣人、專業工作者、男性的位置就有不同。這些多半是次級關係,是因工作或是交易、買賣才會接觸,非親非故的關係能否在關係網中移位,往內走,就看緣分。 緣分最深是姻緣 金門緣最深的是婚姻緣。移民被認為是在地人的關鍵,就是婚姻。傳統金門是族內通婚,嫁娶對象是同族同氏為先,戒嚴時期,大量駐軍,改變金門婚姻市場,也因金門青年到台灣工作、求學與服役,開始與外族結婚,解嚴後,婚姻市場更為開放,與外國人結婚,這些外人金門媳婦、金門女婿,成為半個金門人。攀親帶故是否有助於外人融入金門社會,要看所嫁所娶的金門家庭原本的地位,因金門傳統婚姻多是當門戶對,產生的社會流動還是有一定程度。常常在洽公經商時,聽到對方自我介紹時說我老公是金門人、我老婆是金門人,反映攀親帶故的策略,把距離往內圈移的策略,我覺得是蠻有效的。 滾動的關係溫度計 金門人情味是有感覺的。在我的經驗,金門人未必會直接表達好感,但是有需要時,就會展現情義,用他的關係喬事。平時,與金門友人的互動,不冷不熱,如同空氣,很必要但無感,關係何時移位到內圈,外來客並不敏感,直到有事發生,金門人的行動顯示他已把你當朋友,呈現行動派。「有需要,我來幫你打個電話」「有需要,我來幫你問一下」「有需要,我來……」等,顯示金門鄉親的保護作用,董彬森老師常常幫我,無論是買房、買車或找窗簾,一句話我來幫忙。洪有利校長也是,視我如妹的他,希望我在金門好好待著,把母親接過來享福,每次都說:「有困難找他」;周鳳珠老師與楊清國校長更是每天line來line去,警員張達喊我姊,許能惠是乾媽……家庭關係的發展也是一種緣,這也與華人關係網絡走「家庭風」有關,認了乾親表示照顧與支持的承諾。前幾天,學生知道我在金門置產,馬上認乾媽,我說可以啊,一天一位,一整年我可以有365個乾子女,顯示出外學子,物質與心理需要有人罩。 上層與底層的關係結構:上層浮動、下層穩固 金門是一個人口流動相當頻繁的島嶼,許多人到這有不同的目標與動機。因工作輪調來的公職人員,幾年後輪調走;來這唸書的學子,幾年後也離開;來這作工的,過著遊牧民族的生活,金門是一個過渡地;遊客嘛,只能說萍水相逢之緣。對於金門來說,面對陌生人和過渡客的方式就是靜觀其變,人來人往中誰會定下來,再說。先付出情感是傻子。也可以說,人口流動愈多、愈大之地,在地關係網更要發揮鞏固與保護之效,如海底深層般的靜與穩,支撐海面的風浪與變動。上層變動性的網絡,有上面互動的模式,表面、客氣、交換、短期性,下層的互動是長期與親信,使用的語言和互動之地就有很大的差異,下層在家裡或其他私領域,用金門話。下層相當具金門價值與信念的群體,撐著金門文化與集體記憶。 族群融合掌握未來 金門關係網會變嗎?當然會。隨著少子女化以及高比例的跨國婚姻,不到10年將改變金門網絡的結構與型態。1982年在金門出生的跨族婚姻的子女代(如金門女性與台灣男性通婚的子女)至今已40歲、2002年在金門出生跨國家庭的子女代至今已20歲(如金門男性娶越南女子),在未來20年年間他們成為金門中生代,開始進入到社會重要位置。這些半個金門人、新金門之子能不能傳承金門文化並繼往開來?端賴他們如何被對待與被照顧。國際上是相當重視這些混血兒,因為他們具跨文化跨國的雙重身分,從小雙語教育、從小遊走兩個國家,了解兩個國家的文化與歷史,有助於全球跨國網絡的關係,如美國的中國裔後代,從小夾在美國與中國之間,長大後常常是幫美國公司與中國簽約的關鍵人,因為他深知中國人會玩甚麼把戲。金門因為跨國家庭率占全國之冠,這些新金門之子長大將會帶給金門多少網絡關係與網絡資本!此外,曾經在金門待過的人,將來會帶給金門多少社會資本,「我在金門當兵」能夠串起多少金門緣,是相當重要的,今天的過客可能是明天的貴人、恩人,從善待到善用,是島富強兵之策,所以,金門的人情味更要有族群包容,文化豐富了,味道就更濃厚了。
-
就剩我一人
原本9/26參加桃園基地古蹟日活動,卻遇到中秋節連假,週六日必須補課。棘手的是,原大華眷村一位父執輩,指定要我為他報名並陪他進基地,他要作老單位的回顧,我答應下來,並承文化局專員幫忙,免除老人家上下大巴的不便,同意以私車進入基地巡覽,初步完成他的心願。 但是這一天要補的四節課怎麼辦呢?我無法對老先生說不能陪同,於是向學校申請調課,將前三堂課先上完,只留最後一節趕返學校,因為隔天週日仍需補課,也必須要回校,安排好之後我放寬了心,至於兩天密集坐高鐵來回雲林與桃園,也不算什麼大事。 臨到當天,起床後已下雨,讓參觀行程平添一些不便。在上午規定時間內,我們到達大門口,登記換證後,隨著大巴車魚貫前進。老先生重遊舊地,情緒波動的記憶都回來了,直指這棟建築是什麼單位,那一區池塘花園經費是如何籌來的?原本以為對基地了解的我,發現自己知道的只是表象,真正的行家就在身旁。 民國48年,空軍派桃園基地偵察中隊官兵赴琉球受訓,隊中的飛官學習駕駛RF-101偵察機,機械士官學習該機維修技術,其中成為黑貓中隊成員的葉常棣上尉就在其中,而身為機械士官長的家父也一併前往,而老先生當年也只是一名小士官,合影照片中清晰可辨他們的身影。 朦朧細雨中,在已殘敗破舊的跑道與廠棚建築中回顧。老先生指著,那些抗炸機堡,幾十年前一座就要百萬台幣,而航管塔台造價更是要上千萬,全基地數十座機堡、廠棚、建築、跑道與滑行道,所佔土地面積,其價值及戰力無可估算;而今荒廢至此,他感歎的說:「基地官兵數十年建設與保養十分不易,而廢止它卻輕而易舉,現在無人進駐與看管的偌大基地,未出幾年就頹敗如此。」末了,他歎了一口氣說:「太可惜了」! 走進昔日是J-79發動機棚廠,坐巴士進來的群眾正在玩一種「實境解謎」遊戲。老先生持著枴杖四處走動,看著高掛牆上的標語:「養成彎腰撿拾外物之習慣」、「工具使用後確實執行清點」、預防FOD人人有責」……,另一頭應是「壯志凌雲」四個大字,如今脫落得只剩「志雲」二字,讓人有不勝唏噓之歎。 進來另一人車,是原本十二中隊機工長,也是村內我們熟識的人。眷村拆遷住戶四散,多年後他們才在這裡相見,兩人熱烈的握手寒暄,開始就基地及眷村人事交談。老先生突然說:「就剩下我一人了!」他指的是48年,中隊派去琉球十數名機械士官相片合影中的人,如劉X榮、古X剛、陳X泉……等資深機工長,十幾年內凋零的只有他尚健在,而如今年高已近九秩之齡,這一次的重返,有著眷戀基地情感,但看著時代變換已物事人非了。 我們的車在雨後潮濕的道上緩行,他又指著塔台,說原本位置不在這裡,是遷移重建的。而桃園民航站施工後,野兔全部竄到軍用機場,基地士兵隔一陣子就會用霰彈槍獵兔,以免危及軍機起降安全,有一陣子,大家經常可以吃到味美補身的野兔肉,那一段時光已過去四十多年。 臨出大門,他下車撥開叢莽,看著已被老樹遮蔽的中正堂,當年基地內官兵例會,晚上電影欣賞、藝工隊歌舞、歌星勞軍表演,附近眷村人也被邀請一同欣賞,而兩座石磚圍起的區域,一座是擺放RF-101,另一放置RF-86,如今已空盪無一物,當年衛戍台北中樞的桃園空軍基地,業已走出昔日光輝舞台,就像卸下妝的名角,終究離開了舞台與觀眾,逐漸淡出人們的記憶。 車子開出了大門,載走了卻心願的空軍老兵,他的一句:「只剩下我一人了」,在雨中、映照著廢棄機場,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老兵俱往矣,留下的只是追念與我一顆被激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