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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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摯的悲傷──楊樹森的秘密花園
「我想畫出觸動人心的素描……我想透過人物或風景畫所表達的,不是傷感的憂鬱,而是誠摯的悲傷。」 ──梵谷(1853-1890) 趕在史博館《燃燒的靈魂·梵谷》特展最後一天進場,被牆面上打著梵谷留下的「誠摯的悲傷」打動,我將那串字句傳給阿歡。隔了一個晚上,阿歡回訊了,「我不知道你的憂心有多深,只知道如果解不開糾結在我生命中的困惑,我將困頓不安,也不能取悅任何人。」 在《燃燒的靈魂》現場,看到繪畫生命十年、在人世只活了三十七年,一生只賣出一幅畫的梵谷,也念著小他四歲、始終守候著他的弟弟西奧。 而梵谷展的背後,我真實看見的靈魂,是金門,是大我四歲,卻常被「誤認」為是弟弟的「漂木畫家」哥哥楊樹森。 一九九○年九月,我在金馬戒嚴時期創辦了一份衝撞軍管體制的《金門報導》社區報,我哥是當然的「民主義工」,甚至違反公職人員不得集會遊行規定,帶著他五歲的兒子書帆綁布條,走上街頭投身金馬民主運動。 歷經了二年三個月,一場聲嘶力竭的反戒嚴、反軍管的金馬民主運動下來,我累了,我哥病了。 距離停刊已達十六載的這一期《金門報導別冊》,我們不談「政治」了,《秘密花園:楊樹森漂木畫展》傳達的,人與土地,藝術與生命,不是傷感的憂鬱,而是誠摯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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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奧義──題「楊樹森漂木藝術空間」
一塊平凡的木頭, 沒有生命,也沒有靈性, 但通過楊樹森詩一般的觸摸之後, 它便有了生命,有了靈性。 楊樹森的創作提醒我們, 生命是在漂泊中成長的, 誰掌握了漂泊的奧義, 誰便掌握了美的奧義。 (洛夫,詩人,著有三千二百行長詩集《漂木》,任加拿大漂木藝術家協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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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重﹐他是我兄弟 文生與西奧 樹森與樹清
暮春三月,乍暖還寒,正是杜鵑盛開、櫻花爛漫的季節。來到台北,趕上「燃燒的靈魂-梵谷」畫展,在展期結束前的最後一個週末,前往南海路國立歷史博物館觀賞,隨著擁擠的人潮,緩緩向前移動,仔細瀏覽每一幅作品,那奇異、激烈、狂熱的表現,深深撼動每一個觀賞者的心靈。 駐足畫前,令我想起大學時期,租屋居住於陽明山管理局前的高家,室內牆上掛著一幅梵谷的油畫複製品-「星夜」(Starry Night),那巨大的漩渦,是梵谷最膾炙人口的風格特色,那迷人的魅惑氛圍,反映出梵谷精神異常狀態下的幻覺,的確將人吸入梵谷內心的巨大騷動。 當年西洋音樂最是流行,無論是余光、陶曉清主持的節目或陽明山美軍電台播放的西洋音樂節目,都深深的吸引著我們,只要一回到屋內,便會打開收音機,讓音樂的節奏、美妙的歌聲在斗室流淌,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室友西瓜(錫奎諧音,筆名老包)是個梵谷迷,由唐·麥克林(Don McLean)所唱詠嘆梵谷的經典名曲「文生」(Vincent)以及那首八分鐘的American Pie,都是他的最愛,經常拿著吉他,邊彈邊唱。西瓜多才多藝,在寫作上,那時已經嶄露頭角,稍有文名,畢業後曾到歌廳駐唱,拍過電影,經營貿易公司,公司就以「文生」為名,可惜像梵谷一樣短命,不到幾年,便結束他的貿易事業,重回文字工作上。 那一段年輕的歲月,我們一起聽音樂、逛畫廊,如煙往事,早已隨風而逝,只是記憶長存心底,就像那一幅「星夜」的畫面,永遠停格在年少的心版上。 2005年,我從職場上退休後,由於楊樹清的邀約,前往台北市新生南路的紫藤廬,參加他哥哥楊樹森的漂流木展,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楊樹森,瘦削的雙頰、憂鬱的眼神,有著像梵谷般藝術家的神情,他的內心像火山般被壓抑的靈魂,似乎有一股熾烈的火焰在流竄,內心蘊藏著豐富的潛在能量,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他的作品,有如挪威畫家孟克的名畫「吶喊」,予人驚心動魄,不寒而慄的感覺。 由於內心的煎熬,經常獨自前往深山溪谷或海邊荒地去撿拾漂流木,這些被風雨摧折、殘破凋零的木材,猶如自己漂泊不定的身世,成為他創作的媒材。黑色系列的作品,正是他內心痛苦的象徵,扭曲、變形的臉孔,展現心中壓抑、不安與掙扎,我想這些都與他的成長過程有關。 日本作家廚川白村曾說過:「文藝是苦悶的象徵」,楊樹森以漂流木展現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悲傷、沉痛,喚醒我們這一代金門人共同的記憶,歷經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炮戰、單打雙不打的烽火歲月,小小的年紀,躲在潮濕、陰暗的防空洞裡,隆隆的砲聲不時在耳邊響起,生命的出口何其幽微,戰爭的陰霾,像揮之不去的夢魘,這是身為時代悲劇下金門人的宿命嗎?楊樹森的苦悶,身為金門人當能感同身受,而他藉由藝術創作,表達的深刻情懷,不也是金門人共同的心聲? 梵谷說:「誠實的人應該留在藝術領域裡,幾乎無人知道美好的作品,奧秘就在於真實和誠懇的情愫。」楊樹森的作品不會取巧討喜,粗樸、苦澀的表達他真誠的感受,我初見楊樹森,便被他的作品深深吸引。 看完梵谷畫展後,第二天,因緣際會和楊氏兄弟見面,如今的樹森頭髮微白,臉上的笑容取代憂鬱的神情,有著中年人微胖的身材,他說比以前多了十幾公斤,悠游於藝海,讓他心安適所,心無罣礙,自然心寬體胖,梵谷說:「偉大的事情絕非偶然,而是堅定意志的成果。」經過多年的努力,楊樹森終於擁有屬於他自己的一片藍色天空。 西奧之於梵谷,猶如樹清之於樹森,或許他們的成就不可同日而語,但兄弟的命運相同,如枝葉與根莖相連繫,是無法分開的生命共同體。像漂流木般的楊樹森,這些年來在台北東飄西盪,總算也闖出了名號,其弟楊樹清是背後的主要推手,由於弟弟的鼓勵、策劃,讓他有不斷創作的勇氣,四月中於是又有新的作品即將展出,我們且拭目以待。如果說沒有西奧就沒有梵谷,那麼,同理,沒有樹清就沒有樹森,這是他們兄弟的手足情深。 會面匆匆結束,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童年The Hollies那首老歌「他不重,他是我兄弟」(He Ain't Heavy, He's My Brother),老歌將繼續傳唱下去,兄弟之情永生難忘,走在路上,哼著老歌,此時的心情如釋重負,嗯,他不重,只是有點胖,而我則想回山上看看,紗帽山是否蒼翠依舊,櫻花是否美艷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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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過去,茶館有咖啡、泡沫紅茶供應,生意不好,佟桂堅持不做咖啡生意,那是西方人的飲料,咱提倡這個做啥?站在眉埔郊外,放眼望去,滿山遍野,綠油油的茶田。當年,佟桂的祖父在世,愛喝綠茶,也會種茶,他是為了發展家鄉特產而開設三秋茶館的。多少年來,泡杯茶的銷售量保持平穩狀態,而且從未漲價。那塊掛在門簷下的老招牌,年代久遠,斑駁錯雜,已讓人看不清那四個「三秋茶館」的漢字了。 為了解決濁水溪稻米生產過剩的現象,阿桂研發製作「三秋粥」,這種粥的裡面有杏仁、栗子、花生米、紅豆、砂糖,讓老、中、青和小孩都愛喝,而且不覺厭膩。不管春夏秋冬,都可以出售。它幾乎代替了早餐的米漿、豆汁和茶。喝粥,不影響其他的點心食品。而且一碗粥的售價,比一套燒餅油條差不多,所以推出之後,賺錢。 我建議製作「三秋粥」盒裝,隨「三秋飯盒」出售。果然銷路極廣。 過去計劃在台中、嘉義車站附近建代銷站,目的是想向火車乘客傾銷,因為鐵路局為了維護旅客食品衛生,予以阻止,只得作罷。 住在眉埔,眼看人口膨脹、商店林立,車輛增多,街道上的來自四面八方的遊客,給這座小鎮帶來了繁榮與進步。 那年九月,縣議員展開了初次競選。眉埔鎮應選名額一人。醞釀很久,最後決定二人出來競選,一位是何敏芝,另一位是眉埔高中校友巫時茂,有人開玩笑說:「這是師生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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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床暖被
陽春三月的陽光溫暖凍悸一冬的血肉,但畢竟是寒冬後的勃發,那光的硬度終敵不過夏日的光輝那般的灼人。窗外的兩三床的被單,半日的掛曬,邊角依舊濕漉。 晚上翻盡所有,也沒能找見一床的被套。鋪過床,套好枕,那兩床被子裸露在那兒,它們白慘慘地平鋪顯得晃眼,宛若被男人刺痛的心。鵑子是一句也不想和他說話了,昨日的唇槍舌劍,日子彷彿被射得千瘡百孔。 鵑子捏塞著被角,腦海中還在盤旋昨日的種種:男人玩心未褪竟為了偷菜對兒子的作業不管不顧。鵑子回來竟看見清鍋冷灶,兒子一旁玩紙牌玩得正酣,男人收菜入迷光線昏暗忘了點燈。鵑子氣不打一處來,帶上兒子摔門而去。吃過飯,鵑子拉上兒子頭頂冒著怒火,一場爭吵在飯飽後開始…… 今夜,兒子已脫衣扒褲躲進被中,佔據一角,不消一會兒就睡去。男人呢也早早藏進被中,佔領有利地勢─床的另一角。別無選擇,鵑子只能夾在其間。保障兒子的冷暖他們心中自知,寒春冷夜,兩床大被蓋得兒子嚴嚴實實。被子雖大可在冷風逢孔必入的寒夜中卻顯得捉襟見肘了。結果,男人只能挪著身體不斷地劃圈掠地,一寸一寸,最終沒了間隙地貼到了鵑子身上:「給我過去點!」鵑子喝叱道,口裏咬著牙,想到他昨天白日裏的行徑,氣就不打一處來。「風總灌進來,」男人嘻笑著。鵑子能想像到他討厭的神情:小眼眯成一線,嘴角因討好而拉成的另一直條線,「兩條平行線!」鵑子心中暗罵到,口裏卻應著:「行,你睡中間,我掉個頭。」說罷,她探出頭,把枕頭一扔,換過身,立馬鑽進另一頭的被褥裏。果然,一陣陣冷風沿男人側臥拱起的曲線溜了進來,舔著鵑子的腳板,沿途沒有停歇,一路竄至雙膝。鵑子身子不由抖了一下:「你不能平躺嗎?」她厭厭地叫到。男人如是一做,鵑子的雙腳被擠出了被角,她一撇嘴心思一動,索性把雙腳躲進他腋下。哼,不讓自己吃虧,讓這雙腳臭熏死他!鵑子主意一下心中那個痛快。 此時,他一聲不吭,雙臂裹著鵑子的雙腳。男人身上像遞熱棒似地溫熱了鵑子那雙冷腳。男人一準是白日裏疲了,沒多久鼾聲漸斷漸續。夜已四寂,窗外遠處燈火如龍,在如斯溫韻濃濃的被裏,鵑子卻思潮翻滾,難已入睡,多年的風雨相伴的場景呼嘯而來…… 是夜,鵑子終於在思維空白中暖暖地睡去,那夏日的灼熱提前穿透一冬的凍骨,而那滿腹的雜塵竟在兩床暖被的溫韻中涉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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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第一次打工
剛成為大學新鮮人的大女兒,脫離高中升學壓力的桎梏,脫離家庭絕對的保護,有如羽翼剛剛長成的雛鳥,正待展翅高飛,這是她學習獨立自主的時刻,身為父母的我們,欣喜女兒長大了,除了耳提面命的叮嚀,應該多一些放手和放心,讓她有學習成長的機會。 興許是住校的關係吧!一個學期下來,似乎突然長大許多,就在寒假裡,女兒開始人生的第一次打工,工作地點是在某家生魚片店當小妹,雖然沒有事先得到父母的應允,但是我們沒有責備,反倒是內心有些竊喜,因為她已經懂得為自己的人生做規劃,我認為賺取工資多少是其次,從做當中學會惜福和成就人際關係是重點。 女兒第一天實習打工是不支薪的,老闆卻給了半薪,理由是女兒學習力強又勤奮。下班後女兒喜孜孜的來到我跟前,得意的說:「媽!這些錢給您!」我感動得熱淚盈眶,欣喜的不是女兒的錢,而是女兒的窩心和懂事,我將錢退回:「自己存下來吧!」女兒硬是要塞給我,收下薄薄的300元,謹慎的放入信封袋,將它放在我的寶貝箱,存在美麗的記憶匣,這是我們母女得意的第一次。 聽著女兒娓娓細說接下來每一次的上工經驗,我總是如痴如醉,隨著她的情緒起伏,女兒告訴我她第一次包壽司時,不小心將海苔折斷了,緊張得央求同事協助,同事救不回失敗的壽司,這時突然老闆走了進來,兩人怕被發現,急中生智的將壽司塞進嘴裡,雖然行徑有些取巧和不誠實,我卻想像著她們的模樣,「噗嗤」的笑了出來,真是可愛的寶貝啊!女兒又說:「沒客人時,我會自己找事情做,老闆說我很勤勞。」「媽媽,我的壽司愈包愈漂亮哦!」「我的碗洗得很乾淨。」雖然都是一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聽在我的耳裡,卻是意義非凡,我的女兒真的成長了,當媽的我好知足。 雖然只是短期的計時工讀生,但是女兒得到老闆的賞識和疼愛,每晚打烊時,總是不吝嗇的將未賣完的生魚片、壽司打包讓女兒攜回與家人分享,這份心意代表著女兒得到的人緣,也代表著女兒成功的地方,我分享了女兒的一切,也寬心的對自己平日的教養更有自信,這是女兒給我最好的回饋。 開學了!女兒揮別短暫的打工,回到學校去了,但她告訴我,開學期間她也登記到學校的工讀機會,真替她開心!因為這又是另外一次的歷練,希望有著第一次美好的經驗,女兒的就學、打工、人際關係都會有更好的突破,我要女兒將打工的錢存下來,將打工的心得寫下來,這是美好的證物和印記!絕對是成長路上的助力,也希望女兒能以功課和身體健康為重,打工只是學生身分外的小插曲,爸媽有能力也願意在經濟方面支持她,學習成長不必太心急,社會的黑暗面仍舊存在,選擇打工千萬要注意人身安全,也不要因小失大,影響到學生的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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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
因為遇見下雨,所以寫下雨,看能否藉由書寫交託心中早已溼透的涼意。 步出面試的公司,眼前如水墨畫般的大安森林,早已無法穿越我的思路進入原先預備取景的影像中;我知道,該為下一次的應徵做更多的努力。此時,卻先得為一把輕便雨傘,掙扎徘徊在兩間便利商店穿梭比價;懊悔著忘性的自己,把傘給遺留在捷運車上。 但,也不是每次的下雨都令人心煩;至少,躲在咖啡廳裡喝著濃郁的咖啡的雨中即景,很美;兩人一把小傘散步在雨中,很幸福;而每逢水庫日漸枯乾時,見到下雨,也會歡唱「哈利路亞」!然而,人總是特別容易遺忘「美麗的彩虹」,總得要先有下雨的水滴,透過陽光的折射才能呈現。 雨忽大忽小地下著,霎如一生會遇到必有的大小困境;但,有人能堅忍走過;有人卻覺窒礙難行已無出路。僅以一首詩──「楓橋夜泊」,就足以名傳千古的張繼,在一千兩百多年前,進京趕考;和天下每位學子一樣,總希望那段「十年寒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歲月能得到報償。然而,放榜之日,若長的榜紙就是沒有他的名字。沮喪的張繼,低著頭離開了京城。來到蘇州──人稱水鄉的美麗之都。 踏上小舟。船行似風,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馮虛御風,止於蘇州楓橋之下。船行輕疾,而張繼的心卻凝重萬分,愁思濃得化不開。月亮西斜了,清冷的月光使萬物顯得孤寂,烏鴉嘶啞啼叫,使夜靜得更深沈。霜覆屋瓦,霜結千草,星子亦如清霜,一顆顆悽絕冷絕。他的愁悶可想而知。 就在這無眠的一夜,張繼將愁思化成千古絕唱,寫下了後世人盡皆知的「楓橋夜泊」。榜上無名的他,其名聲竟超過當時上榜的所有人。如果沒有落第的張繼,就沒有這首好詩;如果張繼榜上有名,他的名字大概只會流傳當世,而後就湮沒無聞了。 下雨要愁坐觀雨或另尋樂子就端看個人一念之間的抉擇了。 蘇軾在其「超然臺記」如此描述:「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其意是說:「我們對事物的好壞常有主觀既定的看法,因此憂傷、喜樂的心裡也就由此產生。那些被困在既定觀念中的人,就是不知道優遊物外的樂趣。不懂得凡事要跳出來看的人,就好比在門縫中看人爭鬥一樣,又怎能知道勝敗落在誰的身上?這怎不令人大大地悲哀?」而蘇軾最後也描述自己之所以能時時快樂,正是因為他能優遊於物外的緣故!」 一個人的情緒或心靈若出現劇烈震盪,會使心神崩潰瓦解、思想渙散,即使想儘快從混亂中理出頭緒,也難以達成。此時,就當調整眼光!在以色列歷史上,有位讓各支派團結成國家的關鍵人物─大衛,他同時也是聖經詩篇部份內容的作者。但聖經中也毫不隱瞞他一生中的掙扎和過錯。以色列持續不斷的內戰,正顯示出其勝利與悲劇的結合。在他幾乎被絕望所勝之時,找到最穩固的解決辦法;就是重新調整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造物主為他一生所設立的計畫;而呼求 神說:「耶和華阿,求為的名將我救活,憑的公義,將我從患難中領出來。」 人生的困境好比下雨的天氣,總是難以預期地發生;並且,大自國家、社團,小至家庭、個人,都會發生大小不一的困境。政治人物有政治人物的困境,教師有教師的困境,生意人有商業困境的問題,甚至老病的困境、家庭的困境、失業的困境,幾乎無人、無處、無日沒有困境。而困境最能夠揭穿人的虛偽和假意的謙卑,並顯露我們真實的內情、我們心中的意念,以及對生命的觀感。雖使隱藏的恐懼、嫉妒和錯誤的自尊心湧現,但,同時也能激發我們的愛、智慧和力量。 失敗過的人才更能體會其他正處於失敗的人的心情,而帶來深切的激勵。早幾年歌手辛曉琪,就是因「領悟」、「味道」等唱出女性心底層面的苦楚,而獲得絕佳迴響,並冠以「療傷歌手」的封號;還有許多「療鬱歌曲」陪伴人們走過失戀的低潮。這些符合「人情世故」的產品創造背後,應該蘊含許多人的心酸血淚史吧。 我們也可以把困境視為測試信心的指標。從較小的困境中尋求突破,累積處理問題的能力,自然當更大患難的風雨呼嘯而過時,就比較能夠憑信心站立得穩。因此,不要以短淺的眼光,看待短暫的失敗;而是以長遠的胸懷,爭取人生的價值。 傘,我終究是買了!我可不想工作沒找著,就先生病。並且,我深信上帝關上這扇窗,必為我開啟另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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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沒有你
我在想,寫這篇『不能沒有你的影評』,會不會淪為法律教學文章? PTT電影版上不少人說這是一部很沈悶的電影,但我首要說的是,社會問題從來都不會是有趣如海角七號一般令人捧腹,更不是如投名狀如此讓人盪氣回腸。每一樁社會問題就像是化糞池,既臭且髒,又黑又汙穢,而戴導演無疑的,就是『攪屎人』,因為這樣的電影出世,當然不夠受人喜愛,但學法律的我看在眼底,確實感觸萬千。 關於我們的民法,真的很不通情理。 電影裡頭不斷的出現,要依法辦理,每個公務員都是依法在走,但是從武雄的口白中是否每個人都發現了法律中重要的漏洞?在尚未修法之前,像這樣的stupid的法律,已然行之有年。 有多少個類似武雄的案子,不被重視?大多數的人選擇沉默,有些是害怕吃上通姦的緣故,有些則是就忍痛不去相認。武雄的情況特別不同的,在於他從頭至尾都以為孩子的母親當時是未婚,完全沒想到對方早有婚姻關係。而在婚姻關係下的子女,婚生性都是在孩子的母親與丈夫之間成立的,所謂的婚生子女,也是這樣而來。而原則上丈夫也都會是親生父親,不過確也有例外的情況,當男女的性愛不再只為對方忠貞的『時代潮流』下,婚生性就顯得格外的古版不合時宜。 就法律來說,在民事訴訟法之前,所謂的婚生否認之訴所得提起的原告,僅限於丈夫及妻子,如果是丈夫起訴,被告為妻子及子女,如為妻子起訴,被告則為丈夫及子女。不過關於婚生性除了與忠貞這樣傳統的觀念有關之外,其實也涉及子女的人格權。就像每個小孩都多多少少會在年幼無知的時候懷疑過自己不是自己父母親生而幻想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會在哪一樣。而當忠貞已經成為一種歷史的名詞,反過來看,小孩想要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究竟是誰,婚生性才有意義。 不過修法之前,小孩只能被動的被告知,從來無法主動的主張,所以子女無法成為婚生否認之訴的原告,而當父母都得過且過時,婚生性就這樣被限制。而由婚生子女與否所衍生的一系列問題,如撫養權、法定代理人、監護權、甚至是死後的遺產等等,將會讓原本單純的血緣關係變得非常複雜。只能說法律無法跟隨著社會脈動與時俱進,同時還籠罩在一家之主的尊嚴的陰影下,沒有人去問過子女真正的想法。 畢竟,非親生的父母所做的任何管教規勸甚至是關懷,都或多或少讓人心生疙瘩吧。而終於在修法過後,子女也可以成為婚生否認之訴的原告,可以主動的向法院要求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究為何人,當男女關係於現在的社會已經混亂的一塌糊塗時,我們有怎麼能忍心剝奪子女想要擁抱親生父母的權利呢? 好了,關於法律的部份就告一段落。就當做是這篇影評的『觀賞前導讀』,如果不能了解修法前的法律是多麼的不尊重子女,多麼的八股以及毫無變通,當然就無法理解片中所有的行政官員他們所說的每一句『依法辦理』讓一個孩子的生父多麼的無助。也就更無法體會戴導演之所以想要讓學法律的馬總統去看這部電影的心情為何。絕對不是自吹自擂吹捧電影拍的有多麼的傑出驚人,當然,在物資與金錢如此匱乏,奧援更是稀少的現實下,這樣的電影連配樂都省了,就單純的鋼琴旋律穿插其中,以及輕快的口哨聲表達父女相處的『簡樸』幸福,戴導演會在獲獎時流下男兒眼淚,也是苦盡甘來。 說真的,習慣好萊塢的斥資,香港武打電影華麗,台灣的電影到底還剩下什麼?大概就是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以及每個導演內心裡那渴望人生就是要拍一部電影的那種衝動與執著。從海角七號到不能沒有你,連兩次的金馬獎都讓台灣導演得以大放異彩,除了寒冬送暖,也該讓我們的官員去思考,為什麼要讓我們的導演這麼辛苦的去籌錢奔波,只為了想要拍一部電影? 離題了。 回到不能沒有你這部片來說,凡是與畫面、特效、聲光乃至於配樂等都與之無緣。黑白的畫面,讓人想起經典的廣告詞,『肝若是不好,人生是黑白的』。會用黑白呈現,無疑就是與一般色彩繽紛的電影大相逕庭,誠如前文所言,社會問題從來都不會是有趣的,而用黑白畫面更讓電影充滿了真實社會中的無奈與無言感。不過人生黑白如此還能展開笑靨的繼續過日子,只因『不能沒有你』。電影中沒有太多對白,比起日本電影所擅長的催淚吶喊與哭泣哽咽,不能沒有你簡直一路平靜。而在眾多人排在電視機前面看著新聞畫面,有人開啟了賭局,有人說這不會跳,只是想紅,也讓我頓時心跳加速了一下,這不也是我們每個人看社會新聞時的嘴臉?『事不關己』,於是開始評論,但每個社會議題所代表的不是到底會不會真的跳下去,也非想紅不想紅而已。不管是哪一種,躍上新聞就代表這件事情早已蔓延許久,只是事到如此再也壓不下去…… 導演沒有用煽情的配樂,幾乎全片都是海港的聲音、引擎的聲響、車水馬龍還有人聲鼎沸,但我還是隨著武雄父親落淚時立刻崩淚,男主角不斷的重複『妹仔很靜,她一直都很安靜』、『妹仔很乖』,而當妹仔已經不只單純的比較靜,更是完全不跟任何人互動,在失去了相依為命的父親後,妹仔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黑白,而且無聲。 先前武雄父親不斷的奔走,來回在高雄與台北,徘徊在立法院與所有的行政機關前,甚至是游離於所謂比電視上看到的還要巍峨的總統府前,讓人感覺法律之門,竟是如此不通情理,甚至冰冷世故了。 法律這樣的規定,也成為所有官員的統一說詞,非常合理的藉口,卻沒有人去思考,為什麼親生的父親不能幫自己的女兒入戶口?不能接送自己的女兒上學?卻要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取代武雄的權利與義務? 我喜歡片中武雄問妹仔,每次趴在岸邊看著自己潛下水,是否真的可以看見深海中的自己。 妹仔說的那句話:『我就一直看,一直看,就會看見了。』 彷彿也像是導演對自己的催眠,只要一直這樣拍下去,就會拍完這部片。 確實,武雄不能沒有妹仔,在妹仔離開後,再也沒有人這樣看顧武雄潛水,而老闆總是不經意的睡著,器備又如此老舊,武雄果然發生了一場意外。 確實,妹仔不能沒有武雄,離開武雄後,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即使社工花了再多的時間,給她更好的生活環境,也不敵在陋室裡與父親相擁而眠的幸福。 整片如詩,如散文;以詩歌詠父女情深,用犀利的文字批判法律的呆板,更用小人物的故事讓所有行政官員反省。在重重的公文與條例規定之外,是否可以真正的去解決社會所需要的。 戴導演,您辛苦了。 不能沒有你,也許搆不上國際級的水準,不過卻已經達到我心理所想要的那個水平,曖曖內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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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的白銀壓壞了黃氏酉堂的樓椽﹖
黃氏酉堂是國家二級古蹟,也是金門唯一兼具園林池沼之美的風景區。酉堂為豪門宅第,高築牆,廣積水,一般人很難窺其堂奧,即使是前往乞討的人們,也只能坐在大門門檻旁的二塊「乞食(乞丐)椅」稍待,因此,後人對於酉堂裡所發生的事諱莫如深。照常理來說,酉堂聘請了很多外來的私塾老師,每個人各有專長,曾經合編一本類似百科全書的手抄本傳世,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應有盡有,酉堂子孫把這本書叫做「萬事通」,後來此書由其五子黃誠圃一派保管,輾轉借閱,到日據時代,連殘破的書本也「不知所終」。由此可知,酉堂當時人才濟濟,只要「東翁」一聲令下,無論大事小事,甚至雞毛蒜皮,一律寫得鉅細靡遺,也省得後人要靠資料文物揣摩推測。 按照金水「祐上祖派下軼記」所記載,乾隆年間黃氏族人大多營南北貿易,獲利頗為豐厚,所蓋房屋皆是石基磚牆之兩進大瓦屋,排列整齊,一時稱盛,故有「洋船十八艘,錢銀折樓椽」「擇一日良辰,上樑十八支,有水頭富,無水頭厝」之美稱。十八支樑的古厝群,現在還矗立在水頭的黃厝頂,每天參觀的人潮絡繹不絕; 洋船十八艘則是形容黃氏酉堂始祖黃俊經營貿易的船隻眾多,然而在黃俊退休之後,僅剩下幾尊壓艙底的媽祖神像還供奉在酉堂的廳堂上。錢銀折樓椽,是形容銀元很多,放在房間的閣樓上,把樓椽(閣樓的橫樑)也壓斷了。所有的人一看到這一段文字,心裏一定想:船多,黃俊的;錢多,當然也是他的,但金錢保管不當,存放不得其所,以致發生「錢銀折樓椽」的烏龍事件,絕對不會發生在粗通文墨、「手能執筆,腳能打算盤」的黃俊身上,此事另有其人,留待後文詳述。 黃俊在外南北奔波,海上風浪險惡,雖然經商致富,積貲百萬,但久而久之,職業的倦怠感油然而生,再加上操勞持家的夫人蔡氏於乙酉年死亡,愧對賢內助,也讓他感受到人生無常,於是在那一年開始興建酉堂,次年完成,一方面作為退休貽養天年的宅第,一方面也作為督促子弟課業的處所,用來培養子弟讀書識字能力,預備他日進而應考,退而從商。除了為子孫籌謀規畫外,黃俊為人慷慨,樂善好施,舉其犖犖大者:乾隆四十年(西元1775年),高齡73歲,獨捐白銀捌佰兩,並親自監工,續成金水黃氏宗祠前進。同年,金門通判移駐馬家巷,議將署料拆卸運往水頭,他以拆卸可惜,請變價建為書院繳銀一千五百元,四十六年復捐銀四百七十六元。但正如「創業維艱,守成不易」這句老話,晚輩們不能善體「祖」心,子孫二代的功名都是捐納買來的,最多的是國學生,按清朝納貲捐監制度,納銀一百八十兩,就可取得鄉試資格,可直接應鄉試。其中三子黃如棻捐實官價格最高,他是河東豐濟廳現任官,以定額最低的清乾隆初年為例,直隸州廳和府同一等級,知府必須捐一萬零六百四十兩,可見酉堂的財力雄厚。 黃六是黃俊的第三個兒子,諱拱台號??容廬字如棻,捐河東豐濟廳,授修職郎,勤於政事,可惜由南方至北地任官,氣候差異大,水土不服,在一次辦理賑災期間操勞過度,亡故時年僅42歲,幸而二位夫人郭氏、魏氏共傳五子,且分別享壽至80、82歲,魏氏還活到道光三年。在魏老夫人的主持下,第三個兒子偏亦步上捐監為太學生之途,卒諡居正,可惜僅單傳一子黃席豐,幸好黃席豐像他的祖父一樣傳有五子,但此時的酉堂,財富大不如前。在五兄弟分家之後,老大媽恭頗有才華,擅長杳律,為人隨和,後舉家遷臺,從此渺無音訊。次子媽鍛無子,由媽恭次子承祀,後葬於塔山之麓,墳丘壘石成方形,後人稱為「豆腐墓」。三子媽褒、四子天立、五子相好分家之後,本來共用一個廚房,輪流各自炊煮三餐,由於三家的「料理」主角都是地瓜,為了節省燃料與食材,三兄弟的妯娌素來和睦,商議之下,三家又合併成一家,真是應了那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古話。 黃俊三房傳至黃媽恭等已是第五代,經歷天災,加上人禍,酉堂的一切恰似強弩之末。林焜熿「金門志」載「道光元年秋疫。二年旱,大疫。三年疫。十二年八月大潮,時幼孩多痘殤。二十六年大疫」,這種流行性傳染病,酉堂的子孫免不了受到波及。人禍方面,富家子弟,生活易流於奢侈;巴結逢迎者,出的餿主意無非是花錢如流水的浪蕩事;心懷不軌的人們,憑空編排出海盜護航的故事,連官府都借機敲詐,例如黃俊長子如杜被迫「以契銀二千零四十四圓購置海澄尾鄉苗田」充作浯江書院膏伙,最後,不但錢被繳庫,田也沒了。「金門志」寫成於道光年間,曾載「黃氏酉堂──舊址猶存」,可見當時酉堂已傾頹荒廢,而其子孫也無財力修繕。 話說黃天立與兄弟三人合爨,日子其樂融融,物質生活卻苦不堪言,大女兒嫁到城區的後浦,丈夫不知是嗜賭或不務正業,常常是水開了還找不到米下鍋,有句閩南話說:「水在滾,米在漂」就是形容這個情景(滾,ㄊ音由韻,水沸騰跳動;漂,ㄆ音由韻,漂浮的意思),而所吃的米,還是夾雜米糠的細米粒。二女兒則遠嫁烈嶼,丈夫年紀較長,務農為生,太太反而比他早死,女兒過世後後兩家互有往來,可見夫妻感情還不錯。三女兒看到這種光景,連嫁人的念頭都沒有了,死後葬在塔仔埔,因終生未嫁,俗稱「姑婆墓」。俗話說:「窮則變,變則通」,天立夫人劉女士畢竟是家住金城,眼見整天種田吃地瓜也不是個辦法,毅然勸說丈夫前往南洋另謀發展。他的第一站是前往星洲豐源公司,該公司和黃氏酉堂頗有淵源,原來黃俊並不會重男輕女,他給了女兒一筆財富,在新加坡另起爐灶,經營多角化,後來豐源集團就傳給他的外孫掌管,黃氏酉堂的子孫開枝散葉,雖然彼此的關係若即若離,對於故鄉的訊息倒還略知一二,三房(官房)所分得的財產較少,這一點他們也了解,所以對黃天立就特別照顧,不久便升為財傅(賬房、掌櫃),公司名稱沿用至今,多年前據說仍有食品採用其名,其後商場競逐,幾度易手,如今不知豐源公司是否有人對黃氏酉堂尚存有一絲牽掛? 黃天立在他鄉認真打拚,夫人在故鄉任勞任怨、克勤克儉,加上妯娌同心,不但為三哥媽褒捐監,讓他能開館授徒,靠學生的束脩自食其力,後來還領養黃左昭、黃左宜二個男丁,其子女80餘歲還特地從星島回金門祭祖。黃天立四子黃迎兼在父親回金門後,也下南洋從商,每月四張批銀(附錢的信),真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難怪他母親的錢銀會折斷樓椽。除了為媽褒捐監外,也購置田產,不動產總數田地面積30萬栽、蚵石1萬3000塊,後來又買了座二落大宅院,演出一齣令人動容與敬佩的「中興酉堂」戲碼。 黃天立夫人劉氏,族人暱稱「天立婆」,她處理財務有一「絕招」,這招絕活兒也是「絕無僅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定能流芳千古!她把丈夫寄回來的錢,除了購置產業及日常生活所需,剩下的錢就順手往她所住房間的閣樓(俗稱半樓仔)一丟,日積月累,真的「聚沙成塔」,這個塔越來越重,閣樓的橫樑(樓椽,閩南語叫樓貢,貢讀第二聲)終於撐不下去了,橫樑一折斷,天立婆立刻找一位她信得過的木工來修理,中午時分,木工女兒要叫爸爸回家吃飯,她為了怕小孩子走漏消息,左右手各塞一枚銀元給她,但小孩子畢竟沒有辦法保守祕密,這件事在檯面下悄悄的傳開了,因為怕匪類偵知來綁票勒索,黃氏酉堂陷入一片驚恐的氣氛中,經過從長計議,三個妯娌每個人各分得一斗銀兩,妹婿也分得一甕,後來用這些錢去開設花生油行。其他親友借個三元五元,一律來者不拒,使整個事件的危險性減到最低,也終於讓喧騰一時的「錢銀折樓椽」事件落幕。 遠在星洲的黃天立聞訊立刻快「馬」兼程返抵故鄉,本來對夫人「慷丈夫之慨」要埋怨幾句,但發現妯娌之間情同姊妹,他也欣然接受銀元分光光的事實。為了怕重蹈黃俊祖的覆轍,他決定不再遠渡重洋,下半輩子要好好陪著老婆,於是送四子黃迎兼到南洋接替自己的職缺,他本人則跑到後浦開米店,回家之路比起南洋來有如天壤之別!但甜蜜快樂的日子總是容易消逝,黃天立竟然只活到49歲,夫人則享壽62歲,中興黃氏酉堂的兩位男女主角終於走入歷史,留下膾炙人口的傳奇故事……錢銀折樓椽。 後記: 清明掃墓,黃氏酉堂三房子孫請我帶領他們去掃墓,因負責金水股宗務期間,尋找金水黃氏始祖黃仲卿墓,發現另一座古墓,是黃俊的第三個兒子黃六。黃六卒於乾隆三十六年(西元1771年),至今已有239年,進入墓地,還要經過一道鐵絲網,因在「雷區」,所以石材沒被搬去築碉堡,完成祭祖之旅,他們充滿心願已償的愉快,我將其先人的祖墳告知他們,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古諺有云:「一代有三丁,六代成千丁」,黃俊為金水黃十三世,後代住前水頭如今為二十一世,早已超過六世,希望其後人之「有心者」有朝一日登高一呼,海內外千人以上之子孫,擇日齊聚酉堂,祭祖掃墓,把酒言歡,這是我衷心的期待,特再贅言??數語,敬表十二萬分誠摯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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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手記
小時候。看見死亡就怕。怕黑怕失去。諸不知我們每天都在忙死亡。稍大後。對生死有靜靜的略懂。原來生死是一條兩端的直線。一鬆一緊。我們都會碰觸到。這是物種天命法則。無法抗拒。只有接受。 近年來。由於村內高壽者多。常有喪事。敲敲打打幾近辦喜事。把喪事的哀痛沖淡了。但還不失有莊嚴和心慟的傷。大家不分姓氏和性別都能相互幫忙。每個人抿著嘴。心有戚戚焉的您來我往。條裡有緻。雖不像喜事那樣清揚歡心。但整村的動員力量。從粗工到細活。從長老到村友。諸事體貼。大家盡心盡力。凡事不必直問喪家。井然有序。各忙各的差事。直到往生者出殯。抬往天國之後。大家才依工作的前後順序。理清善後一切。總算三世儲佛。功德圓滿。 我家榜林村落。姓氏繁多。您王我許。彼此和協。長者慈愛寬厚。幼輩知禮守節。蘊藉而淳美。整座村落彷彿有一套天生俱實的家訓。默默的遵守著。您嬸我伯。生活氣圍中有明朗餘裕的禮讚。熱情。平實。尤其每次我回家的時候。多年不見的村鄰伯嬸們都會親切的叫喚。令人感覺人世裡的熱鬧和厚道。這些年來。家門頹退。大哥。母親。大嫂。二哥相繼棄世。繁瑣喪事都有賴全村深情的支援。減輕喪家獨門單戶的無助感。這真是人世中的明淨和蕩蕩乾坤的和諧。每每於喜慶喪典中。更能感受如此美好大愛。這樣的偉大單純功課。正是一種潛移默化功能。亦是社會典章制度安定的來源。 平常村裡的人。閒暇時喜歡排排坐在店仔腳。這裡是大家清談的集散地。您一語我一句。言談中有高亢的不退不讓。也有傖俗裡的清潔謙皁。基本上伯叔間的言辭比較開緊壯闊。姨嬸們就比較溫情柔和。他們各有人際關係的開展。和和平平一齣齣如野台戲的搭腔搭調就結束了。天黑了。明天再來。許多的明天。他們日子裡有說不完的句點和逗點。正如歌仔戲裡的唱腔。寬平且禮讓。我喜歡這種盛世中的昇平安適。人性又神氣。 榜林廣場是村人共同的向心座標。這裡圍繞著村民的共同圖像記憶。放恣又靜寂。有生有喜。有死有悲。有青春昂揚的球步奔馳。也有慵懶閒情的滿足踱步。人人在這裡找到童年。找到自成格局的暮歲之年。我們的哀樂在這裡開始和完成。像一篇篇小說。涓涓細細。各有自己的故事。溫馨且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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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再說,賣給他們一桌羊肉火鍋,十來瓶啤酒,掙不了多少錢,卻常遭受他們的指責和奚落,何苦跟這些顧客打交道?何況,他們十年、二十年來一次眉埔,咱跟他們攀交情作甚? 那晚,台北一個旅行團,帶著一群強悍的東洋浪人,進店。指名要吃羊肉火鍋、日本清酒,外加壽司。我指著屋裡的客人擁塞狀況,並向導遊解說,門前貼了告示:如未預先訂座,礙難招待。再說,三秋茶館既無日本清酒,也從不製作壽司,實在抱歉。 佟桂趁我和導遊交涉,急向派出所外事警員求援。 一個浪人指著房間內的客人,哇啦哇啦開講,他的話我懂,讓我「趕他們走」,他們喜歡在那間吃飯。 「這位先生說啥?」我問導遊。 「幫幫忙,讓出這一間吧。這位先生的祖父,過去在你們眉埔當公學校老師,渡邊龜次郎先生。」導遊對我說。 「太棒了!」我伸出大拇指,說:「他們應該去眉埔酒店吃日本料理。可惜……關門了,抱歉。」 派出所來了一位警員,直接告訴導遊,請他遵守商家規定,原車返回縣城進午餐。台日友好關係不錯,請他們維持下去。 那個導遊用福佬話向警員解釋,警員微笑,擺手,「歹勢!」 最後,台北導遊帶著浪人,上車,駛向公路。許多客人照吃照喝,根本不知道發生一場風波。 來茶館的客人,年輕者不多,因為他們愛喝咖啡、汽水,再就是眉埔高中的校友,幾乎都認識佟桂和我。見面打招呼尷尬、不打招呼有失禮貌。其實他們認得我,我不一定認得他們。因此這些青年是不願進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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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眉埔酒店」這場官司,巫時茂打了罐子賠了本兒,最後關門大吉。還挨了不少人的罵:「人家是吃壽司長大的,憑什麼會撐死?這顯然是不公平嘛。」還有位年長者說,台灣不講衛生,日本占領台灣,消滅虎列拉、建設台灣公路、修造阿里山鐵路,建造學校、教堂,咱們不能忘記日本天皇的恩情……「烏紗帽」是個叛徒,他一定有政治陰謀……這真是莫名其妙的話。他只是好玩而已,結果巫時茂賠款、出國,「眉埔酒店」徹底垮了! 看到巫時茂的下場,我已心灰意冷。佟桂慫恿我鼓起勇氣,東山再起。我拖了半年之久,才恢復製作飯盒生意。因為西螺米的銷路不佳,不少農民叫苦連天,我是濁水溪人,我不能不負起推廣鄉土產品的任務。 半年之間,我經過和職工討論、研究,作了新的企畫,推展「三秋飯盒」營業。初步構想,購置六輛中型小貨車,車廂有保溫櫃設備,保持飯盒的鮮度、溫度。在午餐時間,分別駛到學校、工廠或人口集中的場所,派服務生販賣飯盒。另外,先在台中、嘉義兩座車站附近,租屋作飯盒發行站,每日批發小販進火車站兜售旅客。價格大眾化。飯菜質量一定比鐵路飯盒好,否則,一定無人購買。 生意開張,便呈現供不應求的現象。我們抱定寧不夠賣,也不浪費的原則,採取少量增加方式出貨。果然,「三秋飯盒」實踐了「請大家告訴大家」的廣告目標。不用貼海報,不用登報紙廣告,人們到了午飯時刻,便自動地去買「三秋飯盒」。尤其眉埔高中的學生,中午進餐時間,不進餐廳吃自助餐,卻在校門外排成長龍隊伍,購買小貨車運來的香噴噴、熱騰騰的「三秋飯盒」。後來,聞校長也向我提出意見,這樣下去,他學校的福利餐廳只得結束了! 暑假前,福利餐廳果然宣布停止營業。 不久,阿桂研發在出售「三秋飯盒」時,增加粽子,仍以熱食為主。粽餡佐料繁多,包括火腿、鮮肉、豆沙、棗泥、蝦仁、干貝、桃仁、冬菇、栗子、花生、椰茸等。形狀以三角粽為主。推出之後,頗受學生喜愛。不少女孩子為了方便,買兩個粽子便代替了午餐。 眉中的學生,一波一波畢業,走入社會。眉埔的人後來流行一句話:「我是吃三秋飯盒長大的。」這倒是我們料想不到的。 冬天,濁水溪上游吹來的寒風,使人渾身哆嗦。有些人便湧進「三秋茶館」吃羊肉涮鍋,蟹殼黃。解饞。由於客人過多,實在忙不過來,只得在門前貼上「未預先訂座,恕不招待,致歉」字條。 這個字條,眉埔的常客知道,它是阻擋旅遊團帶著外國客人,來此進食的。特別從「眉埔酒店」發生糾紛,做生意的對於東洋人感到懼怕,他們有黑社會背景,勢力龐大,咱是惹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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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的遺願
「你別跟我說什麼你是長子的話,這些年你盡了什麼長子的義務?連你爸病危你都推三阻四的到最後一刻才回來,這麼多年給你的財產還不夠多?足夠你吃好幾輩子了,你認為帶著孫子回來就可以讓我妥協?看他跟我說不上兩句話,這些年你有沒有想到要讓孫子回來跟我親點啊?」沈老太越說越生氣。 「妳生這麼大氣幹嘛?當初又不是我要求你讓我去美國的,我們在那裡受了多少委屈,成長的階段妳又在身邊了嗎?說到財產,妳這些年交給妹妹處理得帳目不清不楚,分也分得不公不平,害得我跟二弟失和到現在,妳知道我們互不往來多久了嗎?」沈太太的兒子似乎也有滿腹的牢騷。 「我不是沒建議你們去美國跟我,是妳自己不要去的呀!妳怎麼能怨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打點的。」沈老太的孫子在旁有聽非懂的杵在一旁看著爸爸的聲量越來越高。 敏玉看著這男子也是怒氣沖沖的帶著兒子離開。 時間又過了約一個多月,敏玉再不見沈小姐來,聽說已帶著孩子去了美國,只有還留在臺灣工作的女婿偶爾來探視一下。敏玉只發覺老太太食欲越來越差,身體越來越瘦,整個人臉色比剛入院時枯槁蒼黃許多。安養院通知了老太太的小兒子帶母親去檢查,但他總是推拖說很忙,最後還是由沈老太的女婿請了假帶她去做了徹底的檢查。 檢查結果不久就出來了,胰臟癌第二期,安養院馬上通知了家屬,沈老太太的小兒子帶著一臉的無奈出現。 「妳怎麼在這節骨眼生病?我馬上得到美國去報到,這下叫我怎麼處理?」他一心只惦記著移民的事,彷彿是沈老太太的錯,耽誤了他的計畫。 「你去你的美國,用不著管我死活。」沈老太太的回答著實讓敏玉佩服她的硬脾氣,卻又令敏玉為之心酸。 沈老太太自動放棄醫院的治療,她反而請求安養院繼續讓她住下,她只要每天探視的醫生看情形給她適當的止痛藥就好。 小兒子真的就再未出現,倒是從未出現的老二出現在沈老太太的面前。 「媽,妳已經病得那麼重了,為什麼不把最後那些土地快點處理,我不管妳分給誰,妳現在不處理,到時要繳一筆好大的遺產稅,給政府賺去多划不來呢。」 「你怎麼這麼久不見,也只是關心土地的事,難道沒有那些地,你連回來看我都不願?」老太太虛弱的問。 「妳怎麼這樣說?這幾年妳跟妹妹比較親,我想妳有人照顧就好,何況我常回來,還會讓大哥弟妹們誤會只是覬覦妳的財產,我有我的苦衷啊!」老二似乎也有滿腔的苦水。 「我自己心裡有盤算,你不用為土地的事操心,就陪我說說話好不好?」老太太用卑微的聲調跟兒子拜託。可能太久未與母親聯絡,也或許個性使然,更或許未達成此行的目的,二兒子也跟老太太說沒幾句就靜默的不發一語。最後看到老太太睡去才默默離開。 隔日敏玉在用餐時間來到老太太的病房,她的食物已不能吃一般廚房準備的,敏玉必須慢慢餵她特別調配的高營養流質。當敏玉一口一口的餵她,聰明的老太太感受到敏玉滿心的納悶和狐疑,她主動跟敏玉表白。 「妳是在奇怪為什麼我還不趕快處理土地的事對不對?原先我真的是要給女婿的,但是他拒絕了,他說不願為了這些土地讓兄弟反目,他更擔不起巧取豪奪不屬於自己財產的惡名。我現在讓這事擱著,是想好歹他們兄弟姐妹間還會為了這土地的事互相聯繫,也會來探探我,管他們吵翻天也好,管它最後要繳多少遺產稅也好,反正我都看不到。現在要我給哪個兒子,我都會落個不公平的臭名,倒不如我死後在他們爭產的過程裡或許能體會只有親情才是世上最可貴的東西。」老太太娓娓道出她的心聲。 「那天我看到隔壁床的老太太幾個子女一起到她床前唱生日快樂歌,兄弟姐妹和樂融融的,我真的好羨慕,我多麼期待有一天我的孩子們也能一起到我的床前為我唱生日快樂。」老太太忍不住掉下淚說。 「那時候我拉著她的一個女兒問:你們兄弟姐妹感情怎麼這麼好啊?她開玩笑說因為我們沒有財產可以爭,只剩一個老媽可爭了啊!她雖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那句話可真是一劍刺進我的心。處心積慮累積了那麼多財產,卻讓整個家庭四分五裂,我的人生真的是徹底的失敗,而我唯一還可挽救的就是用這些遺產讓他們還有機會去找到最珍貴的親情,就算不行,我也要讓錢花得更有價值。我已經請女婿找了個律師將我的遺願寫下來,希望能成功。」老太太臉上帶著一絲希望和慧黠的表情告訴敏玉她的想法。 老太太沒熬多久就住進了頂樓的安寧病房,敏玉並不清楚老太太的兒女是否有回來探望她,敏玉自己常利用下班的時間去陪她,她看著老太太愈加枯萎瘦弱的身體,也有看到老太太的女婿帶一批教會的朋友為她祈禱,她自己不是教友,卻也誠心的加入祈禱的行列,她衷心希望老太太的遺願能實現。 敏玉聽了沈老太太過逝的訊息,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繼續耐心地餵食眼前的老婆婆,她柔聲的說: 「阿嬤,妳緊甲,甲飽我幫妳洗身軀,洗乓乓,妳仔等ㄟ會來看妳,妳矜好命,仔真友孝呢!」眼前的阿嬤聽了只是開心的咧嘴滿足的笑。 敏玉一直想不透沈老太太會怎麼安排自己的遺產?直到兩年後她看到醫院的佈告欄上貼著「沈王雲英基金會獎學金申請辦法」時,她才恍然大悟的笑開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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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的絕望〈隨風飄零的蒲公英4〉
梭羅在其「湖濱散記」一書裏有這麼一段話,他說:「人類過著靜靜的絕望的生活。」 「你從絕望的城市走到絕望的村中,以獵水貂和麝鼠的勇敢來安慰自己。在人類所謂遊戲與娛樂之中,都隱藏著一種刻板的,不知不覺的絕望。」自此,「靜靜的絕望的生活」一詞便廣為人知並屢為人用,用來逼真如實地刻縷人們對世俗生活那種不知自省,日復一日挨過的意象。 訪問完陳見山,不由自主的,我腦海裏立刻浮現出「靜靜的絕望」這幾個字,但我用的不全然是梭羅的原意,也不帶批判、輕蔑,及譏諷,有的只是微微的歎息和憐憫罷了。事實上,我用「靜靜的絕望」一詞來形容陳見山的生活景境,毋寧是客觀的描述。 「我的生活沒什麼好寫的。」陳見山坐在床沿,帶著一抹落日般的、疲倦的笑意,這樣地告訴我。 我竟納納無言,不知道怎麼來安慰他。他怎麼來看待自己的一生呢?他反覆咀嚼、思考著此生此世果真會有什麼意義?或者會為自己生命增添榮耀?恐怕,他還是不思不想的好些吧?我的念頭這樣輪轉著。 「我是民國六年生的,今年已經八十四歲了。」 「哦,那跟我爸爸差不多,我爸今年八十三。」我沒話找話,接著又加了句:「伯伯身體看起來不錯。」 陳見山溫和地笑著。溫和,略帶疲憊的笑,這是他外表一個最大的特徵。他一張口,上排門牙只剩下兩顆,搖搖幌幌的,看起來像是隨口都要掉。 「我女兒已經六十一歲了。」陳見山說,這是今天他第二次提到女兒。第一次提到是說民國八十四年返鄉探親時,女兒已經五十六歲。「她已經不認我。」說著拿起床上一條藍色毛巾拭眼角。 「為什麼?」 陳見山搖搖頭,溫和地笑著,隔片刻,才說:「民國七十六年開放探親,我等到八十四年才回去。她怪我太晚回去吧?她吃了不少苦,我回去也沒帶什麼錢。」 陳見山告訴我,他是民國六十一年三月一日在台南退伍,當時軍階是中士。現在,半年領九萬多塊退休俸。「我老家是河南河洛。」陳見山說:「有一個哥哥,回去的時候他已經過世,我女兒是二十八年生的。」他講話東一句西一句,中間不大連貫。 「我有五個外孫,一個男的。」 「爸媽呢?」我問:「你回去探親他們還在嗎?」 「早死了,抗戰的時候,他們就過世了。」陳見山頭頂掉下來一團泥土,他若無其事地把掉在肩膀及床鋪上的泥土拍掉。我有點擔心屋頂隨時會垮下來。屋頂、牆壁,到處都是掀露在外的竹片。據說這座村子居廣新村是台灣最早蓋的一批眷村,是民國四十二、三年胡璉軍團蓋的。陳見山租住的這一戶,還是經過屋主修過的,但年代實在太久遠了,下雨天,十六、七坪大的房間簡直找不到一個地方不漏水,陳見山只好把床舖搬到較完好乾燥的客廳裏睡。 「呵,回去老家我帶了些毛巾、衛生紙,牙刷,回去送給他們,窮呀,吃飽飯是可以的,吃什麼好菜沒有。女兒不肯認我,我要是多帶點錢──。」陳見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 根據鄰居相告,陳見山平常幾乎都不說話,很少和別人交談。來訪之前,我還抱著遭拒絕時該怎麼應對的打算呢。看來,是別人少主動找他談話聊天,而不是他不願意和別人交談。他有點耳背,他太寂寞了,他住的這一排住家,死的死,搬的搬,如今十戶當中真正住的人,只有三戶。他真正的問題是自己如同住在一座孤島上,無人聞問。 「房東多久來一次?」 「很少,很少來。」 從鄰居口中得知,礙於眷村規定,原來屋主的戶藉還在這裏,陳見山只能算借居,這種情況眷村裏頭常見,村里幹事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原來屋主人算是不錯了,租金從每個月兩千減成一千,每半年收一次,已經有一年多沒來收租金了。「就把他當成在幫我看家好了。」鄰居毛太太這樣轉述屋主的話。 「可能也不好意思收他的錢吧?」這位人喊毛太太的鄰居很健談:「年紀這麼大了,每個月才萬把塊退休俸,房租、水電瓦斯,吃的喝的,差不多了。」 毛太太是四十來歲的原住民,二十年前嫁過來的,先生是退伍榮民,不久前病逝,兒子當兵去了,只剩下一個人獨守在家。 「這裏要拆掉改建了。」毛太太說:「慘哦,以後要叫他搬到哪裏?」 實際上,這裏不拆掉重建恐怕也不行了,整座眷村,除了整修、改建成水泥平房的少數幾棟,許多住戶的房子已經掀瓦露樑,人去樓空,颱風,火災,對整座眷村都形成威脅。 「伯伯,有沒有想過住到榮民之家去?」 「有領退休俸,不能去。」陳見山說。我有點懷疑,問他確定嗎?他仍然說不能去。不知道是真是假。 已經是雨後四、五天了,陳見山住處仍然到處濕濕漉漉的,只有兼做臥室的客廳地上舖的紅色的是金鋼磚,看起來淨爽些。房東要陳見山自己叫師父來整修,費用從租金上扣除。只是師父一來,不知道為什麼,都不願意接這份工作。 有一年連下了將近一個月的梅雨,屋外下小雨,屋內卻下著大雨,臥房和廚房各垮了個洞,不得已,他爬上屋頂,用塑膠布蓋住那兩個缺口。那一個月,他說,自己像是睡在水裏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居住的環境長年潮濕?他的關節炎越來越嚴重,出門都需要靠一支拐杖陪伴。 「抗戰期間國軍和日本人在徐蚌會戰的時候,我們在武漢一帶和土共作戰,在水裏一待就是好幾天,腳在那個時候就不好了。」陳見山補充地說。 從部隊退下來,到處打零工,老板嫌他年紀大,手腳慢,所以工作都幹不久。退休俸微薄,自己大陸上也有妻小,在台灣再找個伴的念頭始終不敢有。 「伯伯你們這一代人最不幸,」我感慨地這樣告訴他:「你們為國家打仗,辛苦奮鬥了一輩子,到頭來什麼都沒有,這時代對不起你們。」 陳見山又拿起身邊那條藍色破毛巾抹眼角,訪問過程裏,他兩次用毛巾拭淚,另一次是提到大陸上的女兒不肯認他這個爸爸的時候。 「平常有朋友來看你嗎?」我又問。 「有,榮民服務站有些老戰友常在那裏聚聚。」 陳見山表示現在要出去走一走,我問可不可以陪他走?他點頭同意了,十分鐘後,我們來到眷村社區內的籃球場。有群國中生在那裏打球。 我倆坐在球場旁石板凳,看著那群充滿青春活力的年輕人口么喝衝刺著。 「伯伯常來這裏散步?」 「欸。」陳見山溫和而疲憊地微笑著,用拐杖支撐著身體。 隔一會兒,他說:「我外孫女的小孩都比他們大了。」 有輛滿載香焦的小貨車來到籃球場邊叫賣,陳見山買了一串,表示要回去休息了。婉拒我要幫他提香焦的好意,他柱著拐仗,踽踽獨行往回走。 陳見山走了後,我坐在原地好一會兒,望著在場內追趕跑跳的國中生,試著捉摸一個夕日般的孤寂老人和旭日般東升的年輕人相對時的心境。我整理著先前訪談時的速記,突然,身後有人問:「你是記者?」 轉身一看,是位看來比陳見山稍年輕些,七十來歲的榮民伯伯。 他住在緊鄰居廣一村旁的自立新村,人很健朗,也健談,我們在籃球場邊聊了一二十分鐘,從他口中,我又得知不少關於陳見山的個人資料。 「他的身子不行了,全身都是病,剩下的日子算得出來。」他說。 「他大陸的太太還在嗎?我忘了問他。」 「早死了,大陸老家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唯一的女兒也不認他這個父親,怪他在她們母女最苦的日子裏,他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他怎麼盡?他在外頭打仗呀!我們出來打仗是自己願意的?」 「可憐他還想存點錢,等自己老了,死了,能把錢匯回去給他的女兒,指望他女兒來認他呢。」他搖搖頭嘆息:「天天盼望回大陸,沒想到會盼來這種結果,還不如不能回去,你說是不是?」 這位陳見山昔日部隊的老戰友,更告訴我一些叫人不勝唏噓的聽聞,附近這一帶獨居老兵,有人在開放探親前幾個月上吊自殺,也有一位,姓譚,從大陸老家回來後,用削尖的竹筷刺喉自殺。兩個人死後,財產都被退輔會沒收,大陸上的親人一毛錢也拿不到。 「後面這位姓譚的榮民伯伯為什麼要自殺?」我不解地問。 「他父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鬥爭,死了以後屍體給丟進河裏,連個墳墓都沒有,他母親在鬧大飢荒那年,帶著媳婦──也就是他太太,和孫女到外地去流浪討飯。他母親餓死在半路,他太太和女兒後來聽說遭地痞流氓給強暴,都發瘋了,都不知道死在哪裏,始終沒有再回到他們家鄉那個村子來。這些事情是他從村人口中打聽來的,他當時聽了就放聲大哭,沒想到回到老家活人看不到也就算了,連人死了一個能祭拜的墳墓也沒有。他回到臺灣來精神就開始恍惚了,每天喝酒,喃喃自語,用一根筷子結束自己的生命。」 籃球場上的口么喝笑鬧突然變的有點聒躁刺耳。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又說:「我們這一代人一輩子為國家打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你說是不是?沒想到現在會變成社會的負擔,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說我們是既得利益者,說我們老頑固,又說什麼我們跟不上時代。時代是什麼?沒有我們,沒有我們那個時代,哪有你們哪有你們這一個時代,是不是?」 我見他越說越激動,白髮似乎都豎起來了,趕緊安撫他說:「對,對。我們這一代欠你們那一代人一份情。」 「不敢說欠不欠啦,」他說:「所以我跟老陳說,別想那麼多,過一天算一天啦,好死不如歹活嘛,能活著,那就是福氣。你說是不是?」 「是,是。」我嘴裏應答著,腦海裏卻浮現出陳見山踽踽獨行的背影。他會不會回頭去思考自己的一生呢?對他而言,不思不想活著,真的是一種福氣嗎?我想起他兩次用髒毛巾拭淚的的動作,以及他那招牌似的,溫和而疲倦的笑容,不禁懷疑著。 頌曰: 他想尋找一方按鈕 是那切換時間的開關 無需經由幻想 不朽的──即便是轉瞬即逝的虛空 也是不朽的,真實的虛空 從小小的指尖開始 以及小小的展示 以及小小的歡喜 以及它們即將失去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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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三秋茶館的生意,一落千丈,佟桂坐在櫃檯,撥弄算盤,聽得擾耳。當年,不少常客勸我改弦更張,三秋茶館改為「三秋飯館」,名正言順,多好!如今被人家搶走了「眉埔」二字,咱只有飲茶、喝西北風了! 生意,像賭場的賭徒,贏起來富可敵國,輸起來貧無立錐。許多廚師、服務生有了感情,他們不願意拿工資,無事做。月底,結賬。作了決議:三秋茶館只賣茶、早點,其他一律歇業。 「眉埔酒店」的老闆姓巫,是眉埔殷實的地主。他的這個開酒店的兒子叫巫時茂,我曾教過他一年國文。這孩子聰明,不用功,綽號「烏紗帽」,作過班代。他會寫現代詩,是個投機取巧,譁眾取寵的傢伙。 當年我在眉埔高中,曾決心賣力教書,像農夫種田,灑下汗水,才有收穫。後來,我感到灰心,親眼看到像「烏紗帽」這樣刁鑽滑頭的人,竟然被文壇捧成「神童」,而埋頭用功的青年,卻默默無聞,永遠難以出頭,我便開始覺醒起來。 台灣青年是沒有希望的。即使用血汗換來了民主自由的環境,這些虛有其表的青年能夠把它建設成樂土麼! 「眉埔酒店」時常舉行「喝酒比賽」,開業三年,喝死了九個台灣人,兩個美國人。「吃壽司比賽」、「吃滷肉飯比賽」,撐死了兩個台灣人,四個日本人。這就是「烏紗帽」的傑作。報紙上將他捧成「濁水溪最有創意的詩人」! 不料,有一個「撐死」的日本人,是黑社會人物。他們派來代表,找眉埔鎮公所提出「吃壽司比賽」內幕,查出有舞弊嫌疑,則訴諸法律。咱台灣是懼怕日本大國的,釣魚台事件,不敢吭聲,裝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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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說懂我
當你說懂我 我只能開始顫抖 出於恐懼 而非感動 你說懂我 難道 你的思想已有我的思想或 我的思想已有你的思想 你知道我想的我要的我愛的 你也能為我決定 選擇 出於了解 你說懂我 難道 你要做我的代言人 你能貼心地為我準備一切 彷彿 我的存在已無所謂 彷彿 你的和我的都若合符節 出於體諒 你說懂我 難道 我是你而不是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你是我而我不是我 你在而我不復在 或 事實上我從不存在 我只是 你和你和你 你們 思想 記憶片段的拼圖 一個靈魂的科學怪人 因而我反抗 我不接受 我不要你懂我 我不要你用愛或理解或包容 輕易地把我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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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十三冬衣
「昨晚氣溫到底是幾度啊!怎麼那樣冷呢?」 「不知道啊!反正我也是翻來覆去,到半夜之後才睡著的。」 「你沒看氣象報導嗎,究竟是幾度呢?」 「我租的房間沒電視配備,也不知道幾度,就是感到冷得受不了。」 這是三月九日下午,我走進中國美院十二柱堂〈即國畫教室〉時,兩位同學對昨晚天氣的談話。 一點不錯,昨夜真是凍死人了,我自己也是左翻右轉,久久無法入眠。躺在床上已經好一段時間了,但雙腳就是冰冷,暖和不起來,臨時又找來一件棉被,兩床棉被外加兩件毛毯,才稍稍的讓自己感到舒服,也才能安然的度過一個寒凍的夜晚。隔日清晨醒來,便趕緊打開電腦查氣象,哇,我的媽呀!原來昨夜的氣溫竟然低到攝氏零下3度,這是我這輩子從來不曾碰過的事啊!正因有這樣特別的經驗,讓我很自然的加入他們的談話,就像電視上報馬的小人物一樣,急著想「通告」他們,昨晚的氣溫是攝氏零下三度這個大消息。另外我還提到早上去小店沖開水〈提熱水瓶買水〉時,看到天空飄下一條條的雨絲,還自言自語:「又下起毛毛雨了。」小店的老闆即時糾正:「那不是雨是雪絲,天可冷嘍。」正說得起勁時,班長高翔附在耳邊輕聲說著:「李欽郎老師要你去樓下辦公室找他。」我三步併成兩步的走去,想不通會是什麼事,竟然這般神秘? 李老師見到我就遞過來一包紙袋,裡頭裝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我正不明就裡時,老師說話了:「昨天你來學校報到時,我看你那樣穿是不夠的,快把這件大衣穿上。」起先我是猶豫的,因為我已經把最厚的冬衣,自金門帶來也穿上了,身上除了臉部之外,該包的都包得緊緊的,怎麼會不夠呢?便回道:「老師您年紀大,應該留著穿,我穿得夠多了。」老師見我沒有要接受的意思,便主動把衣物自袋中取出,原來是一件黑色厚棉的半長大衣,要我直接穿上,但我還是固執的推辭。這時候坐在一旁的助理張老師見狀說:「這是李老師的好意,你就先借穿一陣子吧!等天暖之後再還給老師不就得了。」這老師的好意,讓我不敢再有所堅持,便乖乖的依照他的意思把大衣給穿上。那一刻,一股暖流自我的身體流向心中,在這奇冷無比的時節,人地生疏的地方,這樣的師恩,我怎麼還會感到寒冷呢! 其實在來到中國美院之前,李老師和我素昧平生。一直到去年來杭州,老師是這個山水研修班的負責人,故而生活上的一些需要,經常向他請益,叨擾甚多,也多虧他的協助,使我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新的生活。老師原籍福建永春,就是因為沾著這麼一點閩南的同鄉情誼,對我照顧有加,他經常用閩南語對我說的一句話是──咱們是自己。這句話勝過千言萬語,有一種心神相契的況味。像今日老師遞衣物給我,不也正是「咱們是自己」的具體實現?於此我除了感激之外,別無可說。 當我帶著幸福滿滿的心情走回教室,幾位眼尖的同學愣住了,這台灣同胞怎麼一下子換成一身黑烏烏的穿著?〈原先我穿著淡咖啡色外套〉當我還沒把原委說完,北京來的小姑娘孫琳,一邊自她的背包內抓出一件羊毛背心,一邊還用她那好聽的京片子說:「洪老師,我身邊有兩件這種款式的羊毛背心,穿起來很暖和的,那天見到你和阿姨時,總覺得阿姨穿得太少了,這會凍著的,這件背心借她穿吧。」我還是用剛才樓下的婉拒態度來對應,直說內人的衣物帶得夠多,不缺的。但小姑娘誠意堅決的說:「你們租的房間不向陽,阿姨成天窩在屋內會冷的,套上這件羊毛背心挺合適的。」這又是另一位善心人士的義舉,我若再拒之千里,就太不近人情有失厚道了。 事實上我們夫妻對這小姑娘一直有著好感,妻常說最喜歡聽她說話了,她那黃鶯出谷般的京片子像唱歌一樣,很悅耳的。去年初次見面,看她拎著一個大背包,風塵僕僕的模樣,就讓我有一種吉普賽人、浪跡天涯的瀟灑印象。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才知道她是一位很獨立,會照顧自己的人,正是因為這樣,住在山東的父母才放心的讓她自己一個人住在北京,去追尋自己的藝術理想。這方面她很熱情也蠻盡力更表現出才華,曾經有幾位老師,像曹文馳先生就多次當眾讚美她的畫,是個才女型的角色。就我個人的觀點,從去年六月桐廬寫生之後,對她那頗為蒼潤的水墨面貌印象深刻,她被稱為才女是有幾分道理的,故而聚會的時候,我也曾直率的對她說:「既然愛上藝術,務必堅持,現在妳還年輕,時間是站在你那一頭,只要抓著不放,未來一定會闖出成績的。」這一番掏心肺的話,讓她特別入神。 除此,她又是一位熱心且細心的人。因為她曾經在此唸大學,自然比較熟悉杭州的形形色色。剛來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只能跟著她到處跑,她尤其喜歡告訴我一些美術展覽場所的位置以及如何搭車前往的事。另外像是辦公交卡、借書證、飯卡啦!通通由她一手代勞或引導提示。相約寫生時,一定不忘叮嚀這叮嚀那,甚且連我要用的畫板,她都私下用珍珠板給黏貼組裝好,這麼一位細心且熱心的女孩家,真是讓人看得歡喜,妻常說:「看她就像看自己女兒一般。」這話一點沒錯,她也不過才大我女兒一歲而已。 一天之中。不,應該說是一個小時之內,在我身上竟然連續發生兩件出借冬衣的事,這真是讓人覺得有點玄妙。我的「旅杭隨想系列」並不刻意要寫什麼,或不寫什麼,但冬衣情事肯定是要寫的,至少它反映出人性的善念,這種生活上的光明面應該多加宣揚,畢竟人間還是處處有溫情的! 2010年3月中旬寫於杭州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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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的遺願
午後三點多,正是老人們下午的點心時間,敏玉手腳敏捷的從病房推出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將他們集中在院內的交誼廳後,她將分裝好的點心分別放在老人們面前的小板桌上。她讓那些還可以活動手腳的老人自己拿小匙慢慢吞食,而一些自己無法進食的老人,敏玉只好耐心的一匙一匙的餵。她今天的責任額是負責照顧八個老人,其中一個是要用鼻胃管灌食的,而她還沒空去處理。 敏玉催促自己手腳要快一點,否則會做不完,可是眼前的老婆婆不僅吞嚥困難,還不時的從嘴角流出湯汁,讓敏玉的工作有些遲滯。 敏玉的心有些急躁起來,卻聽到護理長悄悄在她耳邊說:「沈老太太剛剛去逝了。」她聽了心情更是沉到谷底。雖然在這附屬於醫院的安養中心工作了許多年,看老人們進來後大部份都是走到人生的終點,但敏玉仍然為了沈老太太的過逝不勝唏噓。 沈老太太是她在安養中心工作多年來所看到入院時打扮最體面,看似身體也最好的病人。她由女兒送進來的第一天恰好由敏玉輪班,她走向病房門口時無意間聽到。 「妳別怨我把妳送進來這裡,這一切都只能怪妳,妳總是重男輕女,妳把大部份的財產都給兄弟們後才要來依靠我,這樣公平嗎?這些年我也盡心盡力了,但我可是嫁了人,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呢!」 敏玉聽到這樣的對話,想先退一步離開,卻讓沈小姐瞥見,她有些尷尬的住嘴。 「沈媽媽,沈小姐,妳們好,我是今天負責照顧的看護,我來看看妳們還有什麼需要?如果缺少什麼可以跟我說。」敏玉指著自己的識別證自我介紹。 「謝謝,何小姐,我媽她比較怕寂寞,所以我讓她住雙人房,請你以後要多跟她說說話,多費心照顧!」沈小姐客氣的看著敏玉的識別證回答。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我先退下,順便跟您說我們的用餐時間是五點半。您要送過來在房裡吃,還是到大廳?」敏玉按例詢問。 「今天先在房裡用好了,謝謝。」 敏玉退出房間,心裡納悶沈老太太看起來挺健康,為什麼會需要到安養院被照護? 回到護理站,她好奇的拿出沈老太太的資料。 沈王雲英,78歲,慢性糖尿病併視網膜剝離,子女:三男一女,婚姻:夫歿,籍貫:湖南,語言:國語。宗教:無。 沈小姐並沒有留下來陪母親用餐就匆匆交待些事走了。敏玉將晚餐送進病房,她先用鼻胃管餵食她隔壁床的阿嬤,看到老太太已倒下沉睡,不好吵醒她就先把晚餐放著退出。等到六點多她再去巡房,看到飯菜仍原封不動,她心裡有些擔憂,糖尿病的人可不能餓,萬一血糖過低可麻煩了。 她輕輕拍醒沈老太太,柔聲說: 「婆婆,該起來吃飯了,飯菜都涼了,我幫你拿到廚房熱一下,妳起來吃飯,好嗎?」 敏玉熱了飯菜回來,卻見老太太仍躺在床上未起身,她焦急的將情形回報護理站,護理人員過來量了老太太的體溫,又用簡易血糖測試計測了下血糖值後,他們決定先打一劑葡萄糖點滴再觀察。 院方照規定的將沈老太太的情形電話告知沈小姐,她只是回了聲知道了就掛了電話。敏玉直到晚上八點交班也未看到沈小姐出現。 隔日早晨八點交班後,敏玉進了沈老太太的房,見她已自己梳理整齊,神清氣爽的用完了早餐,還跟敏玉道了聲早安,敏玉放心的退出。約莫十一點多,大夥忙著準備老人們午餐時,沈小姐才又出現,敏玉在送餐時又聽到。 「妳幹嘛還故意不吃飯讓人家擔心啊!我現在為了辦移民的事,整理一家人行李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拜託妳合作點,好不好嘛!」沈小姐的聲音明顯的透露出不耐。但她見到敏玉出現,就又現出客氣的表情,她轉頭對母親說: 「妳要我陪妳一起吃嗎?可是我事情好多要處理,拜託妳不要再拒食了,好不好?」 沈老太太揮揮手示意女兒有事可先走,她不要她陪。沈小姐就真的先離開了。 「婆婆,妳女兒要移民到國外啊?」敏玉試著找話題跟沈老太太聊天,多年看護的經驗使她知道,多數的老人最怕的是寂寞,辛苦了大半生,到了生命旅程的末端,卻發現可以說得上話的沒幾個,如果有人願意跟他們說話,多少能排解他們的病痛和寂寥。 「是啊,她申請了很久,最近終於通過了。」沈老太太果然也像大多數的老人一樣,喜歡有人陪著說說話。 「哪一國啊?你怎麼不跟她一起去?」 「就美國啊,還有哪?一個個的都往美國跑,就不知道那裡有什麼好,我才不要去那裡當啥都聽不懂的聾子和啞巴。」老太太嘴裡低聲的咕嚕著。 「那妳其他的兒子呢?」敏玉關心的問。 「兩個大的已經在美國好久了,小的那個也在申請移民,很快也要過去了。」 敏玉陸續從老太太口中得知,當年國民政府遷台,她隨著也是外省籍的先生來台,在那臺灣剛光復,228事件方平息不久,政府面對百廢待舉的局勢,大部份的外省老兵都還期待著政府反攻大陸,殺朱拔毛的年代時,老太太的先生以他生意人的眼光,用極其低廉的價錢以自耕農的身分買了好幾塊地皮。 隨著臺灣經濟起飛,人民逐漸放棄反攻大陸的夢,全心專注建設寶島臺灣後,沈老先生當年的投資價值自然以火箭般的速度一飛衝天。沈家人從此成了外省族群中少數的新貴。那年代的有錢人,只要環境許可,條件符合,總是以移民來躲避來自對岸不確定的威脅。 這對嘗過戰亂之苦的沈家來說,尤其有危機意識。所以一旦有了能力也迫不急待的想把孩子先送出去。 「頭幾年我也跟著去住了一陣子,實在不習慣洋人的食物和天氣,我先生也常常要回臺灣處理土地的事,我就把兩個大的兒子留在那,把兩個小的帶在身邊回臺灣。」老太太毫不隱瞞自己的背景,神情是一副仍沉緬在當時風光的歲月的愉悅。 「我怎麼知道我家老頭回來沒幾年就中風了,我為了照顧他和他留下的產業,根本沒時間回美國,兒子本來有叫我們過去,但考慮那邊醫療費那麼高,去了只是增加負擔,就這樣一家人分隔千里之遙。」沈老太太用些許懊悔的語氣訴說著往事。 敏玉因還有其他老人要照顧,暫且打斷了話題,她看著老人家吃完了午餐,囑咐她午睡時間到了,她請老太太先休息。 隔日敏玉排輪休,她也不知道沈小姐是不是有去探望母親。倒是次日輪敏玉上班,是個星期六。她經過沈老太太的房間,卻聽到了一個男聲在說著。 「你究竟什麼時候要把那筆土地的過戶手續辦好給我嘛!我的移民申請馬上也要下來了,我不會留在台灣多久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啦!」口氣一樣的不耐和厭煩。 敏玉聽不到老太太回應的聲音,只有男子繼續埋怨著,「你該不會真的想把那塊土地給姐姐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這樣不是便宜了姐夫,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大哥二哥可是不會答應的。」 「土地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輪不到你來跟我大呼小叫的!」 敏玉只見病房裡衝出了個氣沖沖的男人,嘴裡還嘀咕著:「老不死的,等你一闔眼,什麼都帶不走,看我到時拜不拜你!」完全沒理會愣愣站著的敏玉。 敏玉進了房,只見老太太面紅耳赤、氣喘噓噓的撫著胸口,「這個渾蛋,佔盡了便宜還要來爭。」老太太無奈嘆息說,「真的讓你看笑話了,我這小兒子真是丟盡我的臉了!」敏玉稍安慰了老太太,她又忍不住說:「我老頭中風後,我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女人,真不知道怎麼處理他那一堆的地,小兒子那時還小,還好當初沒把女兒留在美國,她可是很能幹,幫我處理好多事。」 「兩個大的已經適應美國的生活,也在那娶妻生子,建立家庭。這些年我可是真的很依賴女兒。」 「但女兒終究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我還是沒讓她處理所有的財產,自己仍保留了幾筆土地。」 「女婿家雖然窮了點,但人品真的很不錯,這些年也都是他們夫妻兩個在幫忙我,直到三年前我老頭過逝,他們考慮孩子的教育問題,也想移民,女兒說她不能只為我,不去考慮下一代,我想跟她一起,她卻說我還有三個兒子,我又沒有多分她一份財產,為什麼照顧我的責任會落在她身上?」老太太條理分明的說。 「本來我已打算把最後幾筆土地過戶給女兒,她這麼一計較讓我心涼了,小兒子因從小被慣壞了,什麼都坐享其成,娶的老婆又跟我合不來,仗著口袋有幾分錢也要跟人湊熱鬧辦移民,交給他只怕會敗家敗的更快。」 敏玉其實並無心瞭解這些事,但老太太彷彿已隱忍好久似的滔滔不絕,她知道敏玉是沒有利害關係的人,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將委屈一股腦的說完。敏玉以一個局外人的身分實在不好說些什麼,她就只是耐心的付出時間多陪一下這什麼都不缺,但好似啥都沒擁有的老人。 沈老太太因眼睛不良,所以手腳雖然行動自如,但走出病房的次數不多,多數時候她都只是躺著,以她的視力也不好再閱讀或看電視。但她倒是很健談,又覺得敏玉很投緣,見了她當班總是神情愉悅的想找敏玉聊天。漸漸地,敏玉與沈老太間有些與其它看護不一樣的情誼。 沈老太太住院約三個月間,沈小姐有和先生來探望過幾次。看得出來女婿是一個頗有教養的人,他雖同情岳母的遭遇,但畢竟礙於立場,他也只能配合著沈小姐的步驟走。倒是小兒子再也沒出現,敏玉也不敢問什麼,只偶爾看見老太太寂寞的身影在偷偷拭淚。 這一天「老太太的病房卻出現了個從未出現的男人,身邊還帶了個滿口英文的十來歲男孩,見了沈老太太也說不上三句話就百般寂寥的站在一旁。 「媽,我聽小弟說妳要把那塊市區精華地段的地留給妹婿,是不是?」原來是沈老太的大兒子千里迢迢遠從美國回來與母親理論土地的事呢! 「我可是妳的長子耶,Jack是妳長孫,按理還該多分一份財產的,妳如果這樣處理,我可是不同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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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誌印華史冊的功臣─寒川
──從印華作協成立十周年想起 認識寒川,始於上個世紀70年代中期,那時候,印尼國內雷厲風行地封殺華文。寒川正是在這最嚴酷的時刻扮演了「私運」華文書刊進入印尼的危險角色,數目累積達到上千本,為當年幾乎窒息的印華文友輸送「續命」的「氧氣」。印尼著名作家黃東平在《印華文藝的功臣─寒川》一文中就詳述了寒川驚險萬分、智謀百出的「走私」生涯,讀後真令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黃東平在該文中十分感人的一段是:「寒川幾回給我帶進書來,總是把我的書藏在箱底下,自己帶的書反而擱在上面。一被查到,花了錢,海關人員裝門面沒收了一部分。我的書在箱底下都安然過了關。」寒川這種捨己為人的精神怎不令人翹起大拇指! 70年代,寒川協助編輯湯申文化社<挺進報>,即推出<亞細安文藝>專欄,鼓勵區域文學交流。後來,參與<新加坡文藝>和<錫山文藝>編務,他也積極推動這方面的工作,在組稿方面花了不少時間。在70年代初他來了印尼之後,矢志協助印華文學走出區域,其後就在他主編的人協<民眾報>刊載黃東平、柔密歐‧鄭等的印尼作品;而後又再接再厲,協助眾多印華文友,包括:茜茜麗亞、馮世才、林萬裏、袁霓、明芳、北雁、曉彤、謝夢涵等人和我的作品代轉到新加坡報刊雜誌上發表。之後他收集剪報,設法帶去或寄去印尼,又代領稿費設法轉交。這些瑣碎艱苦,絕非沽名釣譽的工作,麻煩費時,但他無怨無悔,默默地扮演了當時不為人知,也不能為人知的角色,一干就幹了數十年。 80年代初,馬來西亞莊延波與林木海,苦於亞華和世華沒有印尼代表,來新加坡約了寒川見面,以了解印華文壇概況,知道了黃東平、柔密歐·鄭、茜茜麗亞是當年較為資深,且創作最勤的印華寫作者。在寒川的引薦下,上述三人開始出席區域性文學會議,為步入世界華文文壇開創了先河。 早在70年代末,柔密歐·鄭編選的印華二十多人的新舊詩合集《新荷》,稍後的個人詩集《躍起》,和黃東平的《短稿一集》、《短稿二集》與《短稿三集》,以及十六位印華寫作者的合集《沙漠上的綠洲》等,都是在寒川的大力協助下,歷盡千辛萬苦才出版的。黃東平在這些書的後記裏,便很感激地提到寒川「關懷這禁絕華文的地域華文文藝的生存」所散發出來的那份熱心與愛心。 寒川在《沙漠上的綠洲》的序言這樣寫道:「我希望印華文壇能隨著國際時勢的發展,其困厄的日子很快就過去;印華文壇不再是沙漠上的綠洲,沙漠上將出現更多的綠洲,逐漸擴大,從而彙集成文藝的海洋!」這就是寒川數十年來的心願,不為別的,只為有一天印華文壇的沙漠上出現文藝的海洋。為了這個心願,印華文友出書,他曾經幫助找錢,甚至作者無需花一分錢,例如北雁和葉竹合著的詩集《雙星集》,及謝夢涵的《謝夢涵詩選》,都是寒川幫忙解決全部印刷費的。致于接洽印務館,代校對,想盡辦法代寄來已出版的樣書,和印務館處理有關出版後的事務,代發出版消息,寫評介文字,代向新加坡文藝界贈送樣書,代處理餘下的存書等等,總之,從投稿到出版的種種事務,盡由他代勞。至今,印華文友已有十多本書就是在寒川主編的<島嶼叢書>名下出版的。 在舉世震驚的1998年的5月13日至15日前夕,我化名通過寒川在新加坡報章的新聞版位首次發表了棉蘭開始發生動亂的訊息,向國外發出了預警。而後暴亂爆發,有印華文友一家數口逃到新加坡後暫住在寒川家中。據知,寒川甚至讓出主臥室,讓身心交瘁的文友棲身;另一間孩子的臥室成了也是逃難的雅加達親人的睡房;而寒川一家四口則擠在書房裏!寒川重視文友之情,由此可見一斑! 在1998年8月於臺北舉行的第三屆世界華文作家會員大會上,在印華代表缺席的情況下,作為印尼女婿的寒川,不懼可能因此帶來的嚴重後果,即可能被禁止入境,日後再不能陪妻子回去印尼省親訪友,毅然接受了這個燙手山芋,在世華大會上仗義執言,以他的所見所聞,向全世界證實了這慘無人道的滔天罪行,催生了世華大會在會議中發表了中英文的「世界華文作家嚴厲譴責印尼排華暴行」的聯合聲明。 有關這件史實,印華作協主席袁霓在《我所認識的寒川》一文中這樣寫道:「1998年8月,第三屆世界華文作家會員大會在臺北舉行,主辦單位邀請我參加,並邀我找一位5月暴亂的受難者出席。我找到了一位願意出席的受難者,可是臨出發的一個星期,他在太太的壓力下打退堂鼓,我也在家人的堅決反對下不克出席。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印尼的女婿,寒川出席了這個會議………他在會議上,用我們的經歷,以及他所見所聞,證實了印尼發生了對待華人的慘無人道的罪行。與會代表也在這次會議中發表了中英文的「世界華文作家嚴厲譴責印尼排華暴行」的聯合聲明。並向印尼政府及駐外機構遞送抗議書;向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控訴印尼排華暴行,籲請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在人道主義與尊重人權的原則下,促使印尼政府確實履行保障印尼華人的公民權與生命財產的安全措施,以免類似事件重演。寒川當時這樣做,其實有一定的危險性,可是,寒川的正義感卻讓他無視可能會發生的危險,他為受難的印尼華人做了他應該做的事。」看,寒川就是在印尼華人最苦難的時刻不懼本身的安危,挺身而出。俗語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印尼華人當不會忘記這一史實。 終於,迎來了印華文藝百花齊放的春天。雖然,華文書刊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口,可是,寒川每次去印尼,還是不嫌行李超重和麻煩,不辭勞苦地攜帶著笨重的書籍分發給印尼文友,正如袁霓在《我所認識的寒川》一文所說的那樣「寒川不改幾十年的一貫精神,每次來總會帶著幾大包的華文書籍,分發給印尼的文友們,人人有份,讓大家樂得眉開眼笑。」。而他也十分珍惜印華文友的贈書。據他太太透露,有一次回星行李超重,還被徵收新幣60多元。他太太說,寒川捨不得把文友的心血結晶扔掉。這使我聯想到,有一位外地作家離開雅加達時,說還要去別的地方,暫把印華文友的贈書留在某人處。然而,這位作家後來又來了幾次,卻總是「忘」了有這些書,沒帶走這些書。當然,這位作家也不會像寒川,每次都帶了幾十本書刊分送給文友!除此之外,他每次來雅加達探親訪友,也總是和文友們分享創作經驗。 更難能可貴的是寒川從不居功自傲,應邀參加印尼的各種聚會和座談會,總是體諒主辦當局籌措資金不易,謝絕主辦當局的機票。作為嘉賓,他曾經把印華作協給他的禮遇讓給文友,叫自己的太太回娘家,而與文友共住一房,目的即在替文友省錢。另一個例子是不久前的牙律中秋聯歡會,因該處地震而取消。但寒川早已購好機票,他和太太如期前來,受邀在印華作協會所主講文學課題。據袁霓主席說,她之前曾對寒川表示印華作協將償付他的機票,但寒川回電郵謝絕了。回新加坡前夕,他也隻字不提一星期的旅館費用。這是多麼的難能可貴呵! 2006年,棉蘭孫國靜文友托來星的朋友交給寒川300美金,邀請他參加在棉蘭舉行的文學會議。他堅決不收。雙方相持不下,最後,採取折中辦法,在寒川建議下,將這筆錢捐給新加坡武吉知馬瓊崖聯誼會屬下海南作家作品研究室。也是那個會議,孫國靜囑寒川帶來40本<我從金門來>近作。孫國靜原意是買下來贈送給會議贊助人。即使以半價計,寒川也可賣個500新幣,但他對孫國靜表示不賣書,而是免費贈送給大會。 就我所知,在孫國靜的影響下,其他財力不錯的印尼友人如詹達耀、顧長福等也出錢贊助海南作家作品研究室。孫國靜還出錢贊助了數屆的國際散文比賽。莫河出書,這些友人,包括李順南也贊助了部份印刷費!該會主席嚴承慧先生就坦承指出寒川雖為福建金門人,但他熱愛文學不分區域和籍貫,是該會的支持者,也是海南人的好友! 目前,寒川已退休,沒有了先前他所說的還不錯的收入,可是,聽到某印華老作家有病纏身,立刻送上醫藥費新幣500元,並以未能幫忙更多,及代為籌款而耿耿於懷。他的重情重義,有口皆碑,這使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某印華文友托他代買幾本指定的書、宣紙、筆硯和篆刻,幾乎花掉了他半個月的薪水。平安帶進雅加達後,該友人欲付錢,寒川卻當做是見面禮,不好意思向這位經濟並不寬裕的文友收錢。這事若不是寒川的賢內助無意間說起,我們都還不知道呢!寒川的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性格,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啊! 今年五月間蘇北印華作協分會舉辦文學節,寒川義不容辭地幫忙草擬詩歌比賽章程、擔任評審主席、協調另四個國家評委,而後又組陣容強大的36人代表團出席支持,帶了整整400本書刊,全部送給出席的文友。他無償地主持詩歌講座、發表專題講座、盡心盡力。並且考慮到大會負擔重,不想給大會壓力,赴棉蘭前電郵要參加的三位藝術工作者,包括前新加坡版畫協會會長、新加坡文化獎得獎人莊心珍只參展,不售畫。寒川為公不圖私,他瞭解我們,處處為我們著想,是我們印華文友真正的朋友! 寒川熱愛印尼土地,真誠對待印華文友,三十多年來如一日。2008年,我翻譯的寒川華印雙語詩集<多峇湖戀歌>,103首詩裏,泰半是印尼景物的題材。寒川希望這本詩集能在8月17日舉行發佈會,我可以理解他選擇在印尼國慶日推出新書的那份感情。在這之前,他另有兩本著作:<雲樹山水間>(1997年)和<金門系列>(2000年),也是在這個印尼偉大的節日舉行發佈會的。前者更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印尼遊記。他也寫了好多關於印華文壇的文章,說他情系印尼,那是沒錯的! 印華文友到訪新加坡,無論多麼忙,寒川總會撥出時間和他們見面。當他還在職時,為了與遠方旅星的朋友見面,他時常犧牲吃午飯的時間,或者深夜下班後拖著疲乏的身軀趕去會朋友。有一次,泗水文友莫名妙路過新加坡,夜間10點多撥電話給寒川,原本只是打個招呼吧了,但當寒川知道明早莫名妙就要離星時,他二話不說,匆匆驅車趕下來與莫名妙見面,不管明天其實還是工作日。寒川認識的印華文友特多,經常都有朋友,或印華文友慕名到訪。寒川的朋友當然不只是印尼文友,中港臺澳、亞細安各國的朋友都有,應酬之多之頻密可想而知,可是他卻從不怠慢朋友。 2004年12月印華作協趁著接辦第九屆亞細安文藝營及第五屆世界微型小說研討會在萬隆召開的機會,分別給寒川、東瑞和慕阿敏頒發了功績卓著紀念獎座。這是對他近四十年來愛護與推動印華文壇的一個肯定,而他,受之無愧。 2009年12月12日印華作協十周年慶,寒川應邀出席了慶典,並在會上發表了簡短的祝語。寒川在會上說:「………我很能體會印華作協一路走來的種種感受,『有辛酸,有歡笑,有自豪』。十年已走過,這條路仍要走,我會陪印華文友一起走,永遠地走下去!」寒川的愛護印華文友並不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他數十年的表現,鐵一般的事實證明瞭他所言非虛!從印華作協十周年慶,我想起了印華文友所走過的艱辛歲月,以及在這艱辛歲月中默默扶持著印華文壇和文友的寒川。寒川,印華史冊將永誌這個閃亮的名字!(2009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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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筆記 貞婦情感天動地
1.薄命女至愛無悔 南宋詩人戴石屏,寄身江西的時候,武陵的一位富翁非常賞識他的才華,但不知他已經有家室了,把掌上明珠許配給他當妻子。 夫妻小倆口兒,如影隨形,感情深摯,異常恩愛。如此過了二、三年,戴石屏想起家鄉的父母妻小,好幾次有回鄉探親的念頭。妻子問他原因,他坦白相告:「家鄉已經有了妻兒,很想回去探視親人。」 對枕邊的女人來說,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雷雨爆響。她深愛的老公石屏,如今卻要歸鄉,投入原配的懷抱裡! 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又能怎麼辦呢?她也只好把真相告訴了父親。她的父親聽了,勃然大怒。她反而委屈求全,幫忙丈夫求情,因此得到了父親的諒解,不追究戴石屏的欺詐之罪。 丈夫即將遠去,情關千里難越,她把全部的嫁妝飾物贈送給石屏。在餞別的時候,含淚寫下《憐薄命》: 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道旁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 指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這闕詞的意思是說:千萬枝贈別的柳條,依依難捨,已經沒辦法形容我哀愁的思緒。我傷心揉碎信紙,忍痛寫下了別離的斷腸詞句;過去愛你的才華,如今怨自己薄命,沒法兒留你下來。 我們曾經在月下山盟海誓,這不是我在說夢話。以後如果你再回來,不要忘了去我們約會流連的地方,在我的墳土上灑一杯酒吧! ﹝閱讀啟示錄﹞愛到深處無怨悔 親情的偉大,在於愛他甚於己,父母忍饑受凍,節儉到自虐,卻永遠捨得為孩子花錢補習和添新衣,凡事莫不以孩子為考量的重心;愛情呢?是利己還是利他?以現實中的男女劇場來審視,應該沒有固定的答案。 有的男女戀人,嘴裡說得好聽,多數卻只顧自己的利益和立場,這樣的愛當然缺了真心。有的找到對方的一個小缺點,或是對自己的愛稍有不滿足,就像放大鏡似的算帳;責罵起來比潑婦還兇,把對方看成是服伺自己的玩偶或傭人般卑賤。 結婚之後,知道老公已有妻室,這是騙婚的罪行;惡言相向、拳打腳踢以洩心中之恨,誰曰不可!「薄命女」卻幫忙向父親為他求情,變賣飾物當他回去會妻兒的旅費……最後還以死殉情;如此溫柔嫻淑的女子,世間幾人能有?寧願拋棄自己,也不責難對方,這位女子的愛情百分之百,已是愛到深處無怨無悔的典型。 2.淚眼看慈鴉萬點 范貞儀,字芳筠,如皋人。她從小聰明賢慧,擅長吟詩作詞,著有《愁叢集》一書,寫盡了她悲苦的際遇。 她嫁到夫家以後,好像掃帚星帶去了衰運般;十年中不但長輩姑、翁離開了塵世,丈夫和長子也不幸死了。孤苦的她,除了要撫養親生的兩個幼子,還要照顧三個小叔,可說是以嫂代母、母兼父職,集所有的生計和家事在瘦弱的身上。 己酉年冬日,寒風徹骨,蕭蕭悲鳴。她扶著亡夫長子與舅姑的靈柩,葬於南方郊野。想到至親魂魄飄零,子叔年幼,嗷嗷待哺,往後身世的孤寂淒冷,不禁血淚流千行,因此作《沁園春》一闋,詞云: 霜老疏林,淚洒冰天,凍合層雲,有糟糠新婦,血珠和淚,伶仃幼子,簣石成墳,瞻仰親塋如依膝下,笑語慈顏杳聞。 從今後,痛墓門悄閉,誰侍晨昏。十年屢斷驚魂,縱百鍊千磨我代君。嘆寒煙冷月,空閨人老,疾風暴雨,世事誰論? 長子何幸,又遭短折,湘竹無多染淚痕。空腸斷,看慈鴉萬點,歸繞江村。 讀了這闋詞,感染了無限的愁緒,我彷彿聽到了滿天的烏鴉聲哭啼,不禁也吟詠起來了: 悲莫悲別離,何況生死兩失依;單逢至親喪,泣血肝腸已斷,連年喪門掩,徒呼奈何天!只留幼子嗷嗷待哺,處境堪憐,萬點寒鴉淒啼天邊,寡婦貞儀淚流如雨下……。 我們真的很難想像,世間有如此痛心疾首的傷心事。對於這樣的寡婦,我在哀傷佩服之餘,寫下《歌貞儀》一詩: 夫死子喪染淚痕,寒煙冷月孤寡心; 夜聞鴉啼腸寸斷,侍親育幼代君勤。 3.天留坊的貞婦情事 安徽省懷遠縣矗立著一座「天留坊」,至今還留傳著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 相傳清光緒年間,城西住了一戶貧窮人家,僅有老翁與年輕寡婦兩人相依為命。孝順的媳婦,因為公公年老力衰,孤苦伶仃,幾經媒人牽線都不忍心改嫁;鄰人以為翁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曖昧姦情,議論紛紛。 有天,當地發生了一場無名火災,四鄰磚瓦建造的房子都被燒燬了,獨獨這貧戶的茅草屋安然無恙。 「怎會有這種奇怪的事?簡直不可思議!」 對這種怪異的現象,眾人百思不解;有個好事的人去問卜求神,得知是年輕寡婦的孝心感動了天地,因為神明庇祐,才有這樣的奇蹟。 從此,鄰人再也不敢議論寡婦的是非,對她不但衷心敬佩,而且決議集資興建「天留坊」一座,表彰她的貞節和情操。 建好了牌坊,兩邊柱子鐫刻了一副對聯-- 翁無子,婦無夫,翁婦相依,只知夏清冬暖,那問人言來嘖嘖。 風愈緊,火愈大,風火交加,留得竹籬茅舍,須知天道自彰彰。 天地間善惡各有因果報應,我覺得人言固然可畏,只要不違背天理,縱使是非嘖嘖,又何必去理它呢? 年輕寡婦抱著這種豁達的心胸。於是老天有眼,在風火的肆虐下,容易燃燒的茅舍,竟然屹立無毀;這就是天道彰彰。 天留坊這副石刻對聯,留給我們怎樣的啟示呢?我隨筆寫了《天道》,詩云: 節婦守貞孝親翁,姑婆多嘴亂嘲諷; 祝融肆虐公道在,天理昭彰聲譽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