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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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 雙鳳玨
韓綾在燕紅住處休養了幾天,傷勢大好。馮雙喜與韓昌矩之孤女相逢,也自歡喜。祖孫倆問了韓綾好些話,得知韓綾逃出生天,又輾轉到河南由晦清道姑授藝,直說老天保佑,韓氏一家尚有骨血在世,復仇之心日益熾烈。 「只是沒想到那廝的侍衛居然武功不弱,如今想來更為棘手了。」馮雙喜說道,不禁面有憂色。 「單打獨鬥或許敵他們不過,但有綾妹和我一起,未始沒有勝算。綾妹使劍,我使刀;綾妹有飛刀,我射鏢,我們分進合擊,打不過也要打。」姊妹兩個對望了一眼。 自從那日韓綾夜刺蘇洋之後,府衙的戒備更為森嚴。要想潛入府衙更加困難了,如非蘇洋離開府衙,絕無機會。如此等了十數日,復仇的機會終於來到。近日多方探聽之下,朝廷剿寇需餉孔急,國庫空虛難以支應,欽差自京南下查帳籌款,九江向為魚米富庶之地,預計七月初三這日來到九江。按例,朝廷大員巡視,各地方州府官員必須迎出十里之外,蘇洋這天不僅必須出衙,尚且必需下轎等候,要刺蘇洋,這是唯一機會。 自安慶至九江走的是水路,按理欽差到九江碼頭之前,知府及一干官吏必須垂手恭候,大轎迎入城中。燕紅與韓綾可事先埋伏在旁,見機刺殺,馮雙喜居間策應。事極機密,日子越近,三人心事越重,日日到江邊碼頭勘察地形,推算欽差下船處、九江官員等候處、侍衛人數、方便下手處及逃跑路線。為此燕紅推說身體不適,已有幾日未找師父游天化點撥武藝。薛起元聞知燕紅有恙,數日之內不曾得見,正巧七月初三這日午時在市街上買了兩隻燒雞,前往燕紅居所,聊表關心。(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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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松式的克羅埃西亞喜宴
你參加過最漫長的典禮是什麼?我聽說克羅埃西亞的喜宴從晚上七點開始,直到凌晨三四點才會結束,但一直沒有機會體驗。身為沒有辦法熬夜的早鳥族,我和外子在規劃自己的喜宴時還將吃飯時間調整成中午十二點準時開席,所以等我們收拾好離開婚宴會場「才」晚上九點。大老遠開了四小時車子來參加喜宴的賓客們也可以早早趕回自己居住的城市隔天繼續工作。 十月上旬,克羅埃西亞已經轉涼,秋高氣爽,很適合辦通霄的婚宴,剛好外子的高中同學娶妻,我才有機會去體驗傳統婚禮。高中同學伯鐸是程式設計師,他和朋友通力完成一個網頁,將婚宴的時間軸以及每個儀式的地圖座標秀在上頭。為了趕上上午十一點在新郎家的第一個聚會,我們大清早七點就從札格列布出發開三小時半鐘頭的車,前往新郎倌老家,由於我們相當準時,抵達對方家裡時,一些家族成員都還在更衣,但是主人家已經在院子裡擺放滿桌的鹹點如排列成花朵的煙燻臘腸和起司、鹹麵包條以及琳瑯滿目的小甜點、巧克力、蛋糕,另外還設置有飲料區,由穿著白襯衫搭黑背心的新郎親戚為我們倒飲料。有別於台灣的迎娶儀式只有至親好友才會出席,克羅埃西亞並沒有設下限制,只要受邀參加婚宴,都能夠自由參加,甚至我和對門鄰居攀談了幾句,也認識了伯鐸的眾親戚如表姊堂姊姑姑阿姨叔伯等,彷彿我們也是他的家族成員了。一會兒和人聊天,一會兒追著到處跑的兒子依撒意亞,時間已經過了兩小時,我以為接著就直接前往女方家迎娶,沒想到接著才是男方家的重頭戲──傳統民謠樂隊拎著低音大提琴、吉他和手風琴抵達現場演奏婚宴組曲,新郎和家人手搭手圍成一個半圓,面向樂隊唱歌跳舞,還有國旗手在旁邊揮舞國旗。 看看手裱,時間已經接近依撒意亞的睡覺時間,我們只得告別主人家暫時離開熱鬧的會場,讓幼童在一個安靜的地方睡午覺,再繼續趕往女方家參加第二場的慶祝派對。由於克羅埃西亞普遍來說和義大利差不多隨興,中途離開並不會失禮,甚至我直到當天才知道,十一點在新郎家開始聚會,客人可以隨自己喜好下午一點才到達。 為了哄睡依撒意亞,我們錯過了迎娶儀式,但抵達女方家時,依然是大開眼界,寬敞的庭院裏頭,右側有賓客在長桌前用餐,左側長桌則有更多的食物井然有序地擺在高低錯落的木托盤上,有起司切片、臘腸,數種叫的出名字還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麵包、杯子蛋糕、慕斯蛋糕,以及繽紛的水果串插滿鳳梨,長桌兩端擺了西方電影裡用餐時會出現的高雅白蠟燭,甚至我看到了一艘小船,裏頭有不斷循環的水,起先以為是給客人喝的,研究了半天,看到另一頭有一裝滿冰塊的木桶裡擺滿瓶裝水才推論只是流水造景。我向新娘克勞蒂亞致意,讚賞這食物準備得相當用心和精緻,她用克羅埃西亞語解釋說這是瑞典桌子。「瑞典桌子?這個是瑞典風格嗎?」我一頭霧水,克勞蒂亞又換了一個克語單字說類似自助餐。我才明白這是英文裡的buffet. 時間慢慢推移,太陽慢慢落下,馬拉松式婚宴的另一個重頭戲──婚配彌撒在晚間六點舉行,新郎和新娘在婚配彌撒中由神父主持和眾人的見證下交換戒指並且簽署結婚證書,所有的參禮來賓盛裝打扮,小男孩也穿西裝打領帶,小女孩則穿著夢幻的紗裙或者可愛的洋裝。婚禮男主角伯鐸是聖詠團一員,聖詠團也兩肋插刀全程為彌撒獻唱,聖詠團團長甚至擔任美聲獨唱,整台彌撒如同一場演唱會,令人如癡如醉。彌撒結束後,眾人和新人拍照,草地上有一個男士從藤編籃子中撒出糖果,小孩子必須要對他大喊:「叔叔!你的錢包著火了!」這個男士就會慌慌張張假裝要熄滅籐籃的火,象徵錢包的籐籃則因為不穩定,灑出糖果來。克羅埃西亞和台灣一樣有包紅包參加喜宴的傳統,這個男士將籐籃裡的糖果(糖果象徵零錢)分一些給小孩子,打發小孩離開,他才能將這份大紅包交給新人。 由於婚配彌撒的教堂是在新娘老家的教堂舉行,彌撒結束後必須車行四十分鐘前往婚宴會場,一整天的活動彷彿是一場大地遊戲,必須往來各地參加不同儀式,真的很新鮮。──晚宴由七點開始,但並不急著吃晚餐,在投射暗紫色氣氛燈的中庭以及宴會廳裡頭,分別設置了只供應琴酒的吧台以及軟性飲料的酒水吧,賓客捧著酒杯在各角落談天說笑──你可能會問說,那帶著小孩一起出席的人怎麼辦?孩子餓了要吃什麼?沒錯,因為預想到開飯時間可能會落在八點,主菜說不定晚間九點才會上,所以我們還事先準備食物讓小孩充飢,依撒意亞才不會餓扁。另外,彌撒前夕在新娘家有兩小時以上的充裕時間吃各式小點,大多數人應該都能夠撐到晚上九點才吃主菜。 我和外子輪流照顧在中庭滿場跑的依撒意亞,讓他有機會和高中同學敘敘舊,而也真如料想八點開飯,晚間九點左右吃完主菜,來到甜點時間已經十點了。依撒意亞也因為疲憊開始揉眼睛和用手刷臉,當我們向新郎新娘告辭時,他們驚訝怎麼這麼早離開,結婚蛋糕都還沒有切呢!但也能明白幼童的睡覺時間已經過了。於是,超過十二小時的馬拉松式婚宴體驗就在幼童和他爸媽的滿滿睡意中倏地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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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約個會
母親節的清晨,我和媽媽一起踏入附近的早市。空氣中夾帶著蔬菜和水果的清新氣息,遠處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這種時刻對我們來說,已是一年一度的親密儀式──一同挑選食材,然後回家烹調一頓慶祝的大餐。 「今天來做點特別的怎麼樣?」媽媽的提議充滿期待,她的眼中閃爍著青春時的光芒。 「好啊,媽,妳想做什麼?」我問,心中對她總能創造出的美味佳餚充滿期待。 「來做清蒸魚吧,妳的最愛。」媽媽興奮的說著,帶領我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市場攤位間,熟練地挑選著最新鮮的鱸魚和最翠綠的青菜。 在選購過程中,我們的對話輕鬆而歡笑。媽媽分享挑選食材的小秘訣,我則開玩笑希望有一天也能有如此高超的眼光。「別擔心,學著點總有一天妳會的。」媽媽回應,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 「畢竟妳是跟著我這個大師傅學的呢!」一路上我們的笑聲相伴,逛菜市場就像玩遊樂場般的歡快。 回到家後,我們開始了烹飪的準備。媽媽教我如何處理魚,她的手法依舊熟練,但我注意到她的動作不如以前那麼迅速,偶爾會停下來揉揉手腕。看著她略顯蒼老的雙手,我心中不禁泛起一絲酸楚,時間無情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卻也見證了無數溫馨的時刻。 「媽,讓我來吧。」我接過她的工作,媽媽則微笑著看我操作,偶爾指導一二。 當所有菜都上了桌後,我隱約見到母親那夾雜在茂密黑髮中的白髮絲,默默的從身後攬住了母親。 「媽,謝謝妳,一直以來都這麼照顧我。」我說,聲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這是媽媽應該做的。」媽媽笑著回答,拍拍我的肩膀。 這頓飯,不只是一頓美味的午餐,更是我們母女情感的一次深化,一次對過往美好時光的回味,對未來時光的珍惜。每年的這一天,對我來說,都是格外珍貴的。因為它不僅僅是慶祝母親的節日,更是停下忙碌的步伐,好好吃頓飯,即使不言而喻也能感受到的愛與關懷。 我們一起收拾餐後的碗盤,媽媽的手輕輕拂過我的頭髮。「這是我每年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她說,眼神溫柔而滿足。 我抓住她的手,輕輕壓了壓。「我希望每年都能這樣,只要我們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是最好的。」 這讓我思考,每一次與媽媽共度的時刻,都不應該被視為理所當然。每一年的母親節,每一個共同烹飪的早晨,都是再珍貴不過的寶貴記憶。 長大後,一半時間給了工作,另一半時間總想著約個朋友出去玩耍,但卻時常忘記跟父母好好約個會,希望未來不只有母親節,而是每一個空間的日子,朋友選單中,將父母置頂到聯絡欄的第一位。 從媽媽那裡,我學會了愛與被愛,學會了照顧他人與自己。她教會我耐心和堅持,也教會我即使面對生活的困難,也要帶著微笑前行。這些教誨,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發重要。 當我們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陽光透過葉縫灑下斑駁的光影,我深深感謝這份平凡中的不平凡。媽媽,我的老師,我的朋友,我的英雄,感謝妳塑造了今天的我。這些共同的回憶,就像是我們心中的一盞明燈,指引著我不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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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巴塞爾市政廳
巴塞爾有著「瑞士文化首都」的美稱,瑞士歷史最為悠久的大學:巴塞爾大學也是位在這座城市,許多諾貝爾獎的得主,也都曾經在巴塞爾大學授課,因此在巴塞爾的街頭,充滿著濃厚的學術氣息。 「巴塞爾市政廳」就位於在集市廣場旁,這是文藝復興式的砂岩建築群,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可說是集市廣場旁最為引人注目的優雅建築。 我抵達巴塞爾時適逢週末假期,在市政廳的前方大廣場,有一個已經連續有數百年歷史的傳統市集,許多巴塞爾的居民都會來到這裡採購蔬果、麵包、果醬以及花束等,這裡還有著販售書籍、黑膠唱片、衣物的二手店鋪,歐洲的傳統市集總是讓人心神嚮往。 在這個傳統市集內,還有著許多販售法國小吃的小攤,這是因為巴塞爾與法國的阿爾薩斯接壤,因此每到市集舉行之日,許多法國人便會在這裡擺攤,這是因為瑞士的物價較法國來得昂貴,在瑞士販售商品,就可以獲取比法國還要好的價錢了。 逛完了傳統市集,我再度回到市政廳,在其外牆繪有許多人像畫,他們手中盾牌的圖案,即代表巴塞爾的徽章;最初巴塞爾的主教將紅色及黑色作為印章使用,時至今日,黑色就成為代表巴塞爾的徽章,紅色則依然為主教所專用。市政廳的大鐘樓也同樣裝飾得十分美麗,兩邊的人物分別是亨利二世與其王后,他們與市政廳共同守護著這座迷人的城市。 我穿過市政廳那呈半圓形的拱廊,以及那座詭異中帶著趣味的噴泉,即看到市政廳內部的花園,在花園內種植了許多花草,在拱廊四周圍的牆面上,都描繪有宗教故事與巴塞爾當地歷史的壁畫,是認識巴塞爾這座城市歷史的好地方;在庭院裡還有一座頭戴金色頭盔,身著短褲,披有紅色披風的人物雕像;詢問之下,我才知曉這座雕像的人物,原來就是羅馬帝國駐高盧的總督盧修斯‧穆納蒂烏斯‧普朗庫斯,他也是巴塞爾這座城市的開創者。 巴塞爾是個優美的文化之城,城中處處擁有著超過百年歷史的建築物,每幢建築物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特別故事,值得細細欣賞並品味;若是有機會來到巴塞爾這座古城,可別錯過巴塞爾市政廳這幢迷人且典雅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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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雙鳳玨
燕紅只是背對他,站住了不說話。 「我想,我去跟我爹娘說,讓他們跟你外公提親,做主了這門婚事,你看如何?」 燕紅心裡有氣,雖然她對這個正直而進取的師兄也有好感,奈何她身負血海深仇,偏偏仇人卻是他至交兄弟的父親,即便不管這些,他一個富家公子,放著眼前的功名利祿不要,要來跟她這個江湖兒女成親,可能嗎?只能說造化弄人,他根本不應該喜歡上她。而他居然傻到來問她的心意。 想到此,她悲哀地苦笑了一下,舉步便走。薛起元不明所以,心裡一急,衝到她面前,雙手扶住她雙肩,道:「你願意嗎?」燕紅只是眼看著一旁,淡淡地說道:「師兄,我沒心思談這事。徐大小姐出身好,學識佳,與你正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雙,你應該聽你爹娘的安排,娶了徐大小姐。」 薛起元沒想到她會如此冷淡,激動地道:「不!我不要跟她成親,我喜歡的是你呀!」說著將她強擁入懷。 燕紅一把推開了他,氣急敗壞地說:「薛公子,請你自重。」一扭身,飛奔而去,只留下薛起元呆立當地。(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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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老師說什麼?】走出去!不見不散,青春不老
周而復始的日常生活,雖然規律固定而踏實,但也總有枯燥乏味時,你厭煩嗎?疲累嗎?來,給自己安排個行程,出門走走吧。走出去!到外地旅行既可散心,紓壓解憂,又可怡情養性,增廣見聞,何樂不為?所以,每間隔一段時日,我就愛和老友相約出門去,不見不散,好讓歲月留駐,青春不老! 出門走走,有益身心。邀請老同事、好朋友到咱的故鄉金門一遊,是先生和我允諾多年,且計畫許久的事;很幸運的,天公作美,我們一行人在康芮颱風肆虐,風強雨驟的翌日(11/1)終於成行,分別從台中、高雄、花蓮、新竹、桃園到台北松山機場會合,班機穿雲破霧,迎向麗日,安全飛抵尚義機場,大家歡喜展開期待已久的金門三日遊。 大夥兒來到金門,可以看些什麼?第一便是「閩南文化」。金門雖僅是沿海蕞爾小島,但文化昌盛,有「海濱鄒魯」美譽,因宋代朱熹任同安主簿時(1153年),曾多次到金門視導、講學(金門有朱子祠、燕南書院),影響金門文風甚大,因此金門文風鼎盛,人文薈萃,可說是展示儒家思想與中原文化的一個小櫥窗。我在水頭黃氏家廟的窗楣上就看到:「春申遺風,東觀流徽」(註1);在水頭民宿大門上則寫著:「程箴、朱訓」。金門的文化古蹟、宗族文化、閩式建築……處處值得駐足,細探深究。所以此行我們一下飛機就直奔山后「民俗文化村」,王家十八支樑,用心瀏覽這閩式古厝建築群背後的故事及其意涵用心。它和我們后浦頭自家建近十年的洋樓「思源第,家族故事館」,有異曲同工之妙,均可仔細探個究竟,深入了解閩南文化的精髓,歷史、文化與生活。我們也安排夜遊金城小鎮,走訪明遺老街、清鎮總兵署、邱良功母旌節牌坊等等,一窺先民在金門生活的真相與變遷。 到金門第二要看的是「僑鄉文化」。金門自古即是僑鄉,從明清以來,因戰亂、因貧困而「落番」(註2)者眾,但落番是條血淚斑斑的艱辛路,俗諺「六亡三在一回頭」,就是悲愴而哀嘆的明證,讓後人在金門特有的僑匯(匯款回家鄉)、僑批(寄信回家鄉)和「番屏」(異邦)吃食、物件、用語之外,再駐足留心觀覽,金門別有風味的一幢幢「番仔樓」(洋樓),絕美的景觀、華洋融合的建築、加上引人慨嘆的生命故事,更會令人興起無限懷想與感慨,浩歎低迴不已。是以這次金門行我們去過金門第一洋樓「陳景蘭洋樓」,也到住宿的水頭古厝民宿旁,參訪「得月樓」與「金水國小」等知名洋樓,金門人說:「有水頭富,無水頭厝」,意即:人們可以如水頭人一般富有,但不一定能蓋出和水頭人一樣精緻華麗的屋宇。水頭聚落的古厝與洋樓,都是金門極具特色的百年精緻建築,每幢洋樓與古厝都很有故事,在在令人留連忘返,低吟沉思不已。 到金門第三要看的則是「戰地文化」。金門雖地處海隅,但因戰略地位重要,從明鄭、清季到日據時期、國共內戰,皆無法置身事外、脫離戰火風暴。尤其是近百年來,金門人的命運真與中華民國緊緊相繫,無役不與,令人倍覺辛酸。在瓊林民防地下戰鬥坑道裡,我看到一張瓊林「戰鬥村」防禦工事海報,記載著: *1915民眾自發組成民防團,在金僑協助下,共同維持地方安寧。 *1925汶沙、陽田等五保組織保董公會,並自海外募款支應經費。 *1935新加坡金僑主導設立聯防辦事處,自安岐到西園沿海修碉堡,金城、上坑、瓊林各鄉自購槍枝輪流守望。 *1936 金門縣政府成立縣社訓總部,進行壯丁編訓工作,瓊林成員亦接受政府統一編組訓練。 *1937日本佔領金門(日本手時代),實施保甲制度,瓊林屬瓊林聯保:男性年滿18納編組成壯丁隊,負責村落巡更、參與公共工程施作、開闢機場、修建道路;地區設有分駐所,海岸有巡邏據點。 *1946金門縣成立民眾自衛隊,維持治安,但仍遭海盜洗劫,損失慘重,其後福建保安司令部令各縣購置槍械自衛。 *1949大陸棄守,自衛隊隨之解散。 *1949古寧頭戰役,爆發於1949年十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戰役前守軍已開始動員民眾協助構築工事、搬運軍需糧秣;戰役中,莊丁則搬運彈藥、搶救傷患;戰役後,協助清理戰場。此戰役是國共內戰後之金門保衛戰,影響至鉅。 *1949同年11月撤銷縣政府,改行軍管區制,各村由金防部派駐軍職人員兼任村指導員,民防體制進入軍事性民防階段,稱之金門民眾任務隊,是為民防體系之雛型。 *1951金門民眾任務隊改稱:金門民眾反共自衛總隊,次年再更名為:民防總隊。 *1952金門縣設置金門民防指揮部,由縣長兼任指揮官,下設民防總隊,總隊長由軍事科長兼任。總隊下設大隊、中隊,各村指導員為中隊長,並編列步槍、運輸、擔架、搶修等分隊與直屬班(婦女中隊、防毒班、技工分隊),民防隊與各級組織已相互結合。 *1954九三砲戰,爆發於1954年九月三日,金門遭砲擊,是1954年古寧頭戰役後國共之間最大的砲戰,又稱第一次臺海危機。同年,民防總隊,更名金門縣民防總隊,確立由縣長兼任民防總隊長。 *1956為適應戰地需要,統一戰地政務指揮,金門馬祖劃為戰地政務實驗區,金門成立金門防衛司令部政務委員會,金門進入戰地政務時期。 *1957國防部頒布金門民防組織正式定名:金門縣民防總隊,瓊林村編為金湖大隊瓊林中隊,並設立防護、軍勤、船舶、醫護、婦女、預備隊等,徹底落實全民皆兵。 *1958八二三戰役,爆發於1958年八月二十三日,是為第二次臺海危機。當年元旦,金門縣民防總隊正式成立。 *1960六一七砲戰,發生於1960年六月十七日至十九日,時任美國總統艾森豪訪問中華民國,中共以「歡迎」和「相送」為名,對金門地區各島嶼全面砲擊以示抗議。這是自八二三炮戰後金門遭受解放軍砲兵砲擊最慘重的一次砲戰。 *1968金門全島建立戰鬥村。 *1973金門縣民防總隊改為:金門縣民眾自衛總隊。 *1992金門戰地政務解除,瓊林戰鬥村隨之撤銷,民防編制自此走入歷史。 走訪金門戰地遺跡,此行帶著夥伴們從馬山觀測所、馬山播音站,到獅山砲陣地、看砲操演練;再到大膽島,半日徒步走遍大膽各要塞與景點;然後進擎天廳、到太武山健行、看毋忘在莒勒石;還到過八二三戰史館,北山指揮所砲擊遺址,參觀莒光樓七十特展,並深入翟山坑道,瓊林民防地下戰鬥坑道,體會昔日戰鬥戰略部署與血戰艱辛。有些地方我已去過多次,有些則是初體驗、新感受,尤其我身為軍眷、做為金門媳婦,看這戰地文化觸景生情、內心澎湃,更是激動又有感。 想要增廣見聞,想要聯繫老友情誼,又維持生命的活力,那就「走出去」吧!轉換場景,轉換思維,保證青春不老!金門此行,能與老友同遊,走出去,再次探索這孤懸外海島嶼之神奇,想到千百年來,先人的艱辛歲月,土地貧脊、戰亂頻仍,仍以詩禮傳家、力保文化之傳承,百年來的前線戰地,歷經多次大小炮戰,千瘡百孔,卻都忠藎奮勇為國延續命脈,犧牲無數,可歌可泣;而落番闖蕩南洋者,隻身在外奮鬥,立業後不忘回饋鄉土,在烽火遍野中,依然不忘本!這些金門傳奇,是說不完的生命故事,來過還想再來,意猶未盡,下回一定要再來! 註1:春申遺風,春申君黃歇,官至楚令尹,為戰國四公子之一。東觀流徽,東觀是東漢皇家藏書樓,在洛陽南宮,也是修史、著述之地。流徽原為琴之別稱,後指流傳的好名聲。程箴、朱訓,指的是程頤、程顥與朱熹的箴言、訓誨。 註2:落番,是閩南話,下南洋之意。六亡三在一回頭,指落番出洋之後,可能十人有六命喪異邦,十人有三倖而能在他鄉存活,僅十人有一得以衣錦還鄉,返回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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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夕照
颯颯海風吹著口哨 汩汩浪花敲著大鼓 片片雲朵穿著亮麗衣裝 粼粼波光跳著婀娜舞步 大自然綻放著喜悅 大船出港鳴笛說:西子灣是個賞夕好地方 因為落日美的像一顆鮮紅的蘋果 帶著甜蜜輕輕放下 我守著西子捨不得讓妳匆匆溜走 可惜昨夜天空不作美 是烏雲把妳藏了起來 今夜我請海風趕走了不討喜的烏雲 瞧!落日替換了白晝的肢體 看!餘暉融化了黑夜的靈魂 五彩繽紛的美把我的眼睛餵飽飽 遠方堤防上的遊客好想來一個近距離接觸 自私的想把妳牢牢鎖住 卻鎖不住妳的心 因為妳用時間打開了大鎖 最終還是瀟灑一回消失在海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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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連載】雙鳳玨
游天化只是一時玩笑,薛起元卻臉紅了起來,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今年秋闈之後,不管及不及第,他爹就要上徐家提親一事。 「成親?那是好事啊,難怪你心不在焉了。」游天化道。 「可是……」薛起元偷偷地瞄了燕紅一眼。燕紅只作不見。 游天化雖然平時不常與他們相處,但察言觀色,也猜得了七、八分。這兒女私情之事,並非他能喻解。他只好抓了抓頭,嘆了口氣,說道:「婚姻大事,自有你父母給你作主,我一個老叫化是沒資格說話的。你心裡有什麼主意,就趁早跟你爹娘說了吧。我幫裡還有點事,我先走了。」說罷將包袱一揹,拎了棍子,逕自去了。 「師妹……」薛起元只是看著燕紅,欲言又止。 「你練不練?不練的話,我也要走了。」燕紅提著雙刀,沉著嗓子問。 「我……」 燕紅見他一付扭扭捏捏的樣子,甚感不耐,雙刀入鞘,轉身要走。噹地一聲,薛起元長劍落地,只聽得他說:「我就要成親了。」 「嗯,恭喜你呀。」燕紅偏著頭,冷冷一個斜睨。 「可是……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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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溪湖畔玉米記
今天下午去大溪花市買了幾棵木瓜苗和聖誕紅。在回家的途中,經過了熟悉的大溪湖畔。 這裡,每當假日時,總會看到一個中年婦女,皮膚曬得很黑、微胖,坐在停車場的角落,靜靜地等待客人光顧她簡陋的玉米攤(一張塑膠板鋪在地面上,三五成堆的生玉米斜躺著) 傍晚四點多,因為突然想吃玉米,我熱情的前去跟她打個招呼:「嗨!你還記得我嗎?」(我想她應該忘了)接著,準備跟她買三條玉米當晚餐,所以一邊請我家阿嬤下車挑玉米。這時,天色已昏暗,放眼四處,只剩我和阿嬤,她立刻跟我說:「地上這些甜玉米全部賣你,只要二百元。」我數一數,大約十一條。雖然颱風剛過,這個價錢真的很划算,但恐怕我這兩天,三餐都得吃玉米了。 她接著說:「我的手指頭被鐮刀割傷了,因為今早賣玉米時,有幾個客人請我幫忙先剝皮,我一時太忙碌,所以把一根手指的皮削了一大片。」我於心不忍,只想了三秒,就跟她說:「好,我全部買。」這時她便又開始拿起鐮刀,忙著幫我剝玉米葉。我趕緊跟她說:「別剝了,我回家自己剝就好!你趕快回家看醫生!記得別碰到水,因為我以前曾經傷口碰到水,整個手指腫起來。」只見她很淡定的把左手掌微微舉高,說:「我的手指早就腫起來了!」她沒有去看醫生,只是自己用繃帶簡單包紮。我想,她只想趕快把玉米賣完吧!也許對社會底層那些努力活著的人而言,這些都是小事。 我看著她後面還有二大袋玉米。擔心的問她:「那這些玉米呢?」生性熱心的阿嬤在旁邊替她回答:「只好明天再賣了!」而她也點了點頭。 回想二個月前,我曾跟這位中年婦女買過一次玉米。那時是我們第一次交談,她很阿莎力的把賣相不好的玉米送給我。 她說,她幾年前離婚了,搬來鶯歌投靠親戚,自己租房,批表弟的玉米來賣。平日在附近的公家機關當清潔工,假日在大溪湖畔附近的停車場賣玉米。她還跟我爆料,前夫住宜蘭,那時她都要幫忙農事,在所有的蟲中,三星蔥的蟲咬人最痛。 那時,我聽她娓娓道來前塵往事,再看著她曬得黑亮的臉,而微胖的身軀坐在小板凳上,頭髮隨便綁個馬尾,一副村姑的打扮,看起來像六十歲。 很好奇她的年齡,但基於禮貌,我一開口就說:「我猜你應該比我年輕。」她毫不隱瞞的說:「我五十初了。」我回了她:「那我們年紀差不多!」她看看我,說了:「你的皮膚真好!」我隨口回了她:「因為我是坐辦公室的。」此刻的我,一邊暗自竊喜,因為這個年紀,還有人說我皮膚好;但看到她被曬得黝黑,也不免為她感到難過。明明同一個年代,卻活得像不同世代。 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感慨:台灣某些角落的小人物,他們總是辛苦、努力、踏實和知足的活著。即使窮,也不佔人便宜,不怨天尤人。但,這二十多年來,隨著網路發達,台灣充斥著詐騙,而人性也越發自私與冷漠。 我難得能在大溪湖畔的角落,遇到這種純樸又刻苦的人物,重新找回早期台灣人善良與堅韌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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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 ──表哥與爺爺的酒
1 爺爺離世的時候,是我臨上小學那年的事了,奶奶的人生則早半年謝了幕,所以我對兩位老人家的記憶並不深刻,加上一直以來,父母親也諱莫如深的、鮮少提及前一輩的陳年軼事,尤其父親更是如此,以此之故,爺爺奶奶留給我的印象,僅僅是一些些零散、破碎而又遙遠的片段,和老家改建前,掛在牆上的那兩張遺照。 我不清楚父親沒有提及爺爺奶奶的一些往事,是緣於沒有甚麼可說性,還是父親選擇放在心裡,所以不願言說?初記事伊始,鄰里人家有白事的時候,總會聽聞家屬呼天搶地哭嚎的聲音,及至漸長,又聽聞說,哭嚎是在哀傷著親人沒了的同時,也心酸著沒錢辦理長輩的後事,而父親不願提及的這些過往,是不是兩個原因都兼而有之呢?我偶而會這麼的想著。 爺爺留存在我腦海裡,記憶所及只是他中等的身材和顯瘦的骨架,略為凹陷的臉頰、還有滿臉千溝萬壑的皺紋,讓外表看來的他,比實際年齡大了一些,至於爺爺拿手的製犁和竹編的手藝,似乎也被他好酒的名聲給掩蓋下去,而顯得微不足道,學前拿著碗在村裡小舖幫他打酒、抑或爺爺酒後頭下腳上,抱著稚齡二姐的這些談資,都是從母親偶而的言說、或鄰里間口耳相傳得來,但這些似曾相識的影像,時至今日,總是那麼模糊的存在,彷彿一覺醒來,就忘了夢境一般的無可捉摸。 父親離世後,整理遺物時,在置物箱裡看到一個竹編的小提籃,含提把大約十來公分的高度,籃子四框及邊高則是五六公分的大小,漆著黃褐亮光的色調;母親在我上小學時說,我出生時,爺爺見到傳家有後了,開心的,特別手編了這個方形的小提籃,好在滿月的時候送給我,說長大一些了,可以在竹籃裡裝些花生吃,高中畢業前,母親總要我把小提籃保管好,「爺爺親手編製,因為你是長孫才有的」,母親這麼說。後來我負笈離家,長年在外奔走,早忘了爺爺生前給的這份心意,直到精緻小巧、手工細膩的提籃,再度映入眼簾的當時,悚然一驚的發現,爺爺離世忽忽已四十幾個年頭了。 雖然對奶奶印象跟爺爺一樣也是極少,但和藹的她,對我總是一副慈善的笑容,盤著的髮髻,就跟後來在遺照上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神采;人前人後圍著她轉的那些年,依然記得晚上跟她同床而眠,也跟在她屁股後面,去幫泉伯母盤髮的情景、和體弱多病的她,幾次在尚義醫院住院的往事。 母親提及:奶奶擔心沒有子嗣男丁,在生完大姑媽後,特別上了巖頂山,跟祖師爺祈求賞賜個兒子,奶奶虔敬的祈願感動神明,也獲得了應允,祖師爺派了身旁的文筆投了胎轉了世,才有父親的出生,這向祖師爺乞求「分」得來的「份」額,後來也是父親的名諱的來源,跟父親臨終前,母親說他陽壽將盡,魂魄要返回廟裡服務的說法相符。 1966年農曆十一月,一個臨晚的時刻,父親帶著一家大小,哭嚎的迎著奶奶的大厝(壽板),而我猶原記得的是,告別式當天,爺爺坐在廳堂前有著台階的地板上,木然的臉上除了憔悴的樣貌之外,似乎沒有一點表情;奶奶離世後,隔年四月的一個夜裡,爺爺從床上跌落地板,及至天亮父親發現時,爺爺已然沒了氣息,就這樣半年時間裡,我陸續送走了爺爺跟奶奶。 母親幾次婉惜的對我說:「一對公婆加起來也就百來歲,都抵不上好命點的、一個人的壽命」,末了,也會接著說:「前兩代單傳,看到你們三個兄弟,走的時候,倒是欣慰的。」 清明掃墓,我望著公墓裡緊鄰的兩個墓位,不禁的想著,爺爺奶奶生前艱難、困苦的活著,即便離開紛紛擾擾的人世,還能這樣的相鄰相伴,是不是也有著一定的緣分跟福氣? 2 母後周年,忙完習俗祭拜,我在家鄉停留期間,正值整建完成的宗祠,舉行祖宗牌位重新入龕的祭典,行禮如儀的流程結束後,我隨宗親叔伯排著長長的隊伍,依序將牌位逐一奉請入位,在奉請過程中,我刻意找尋爺爺牌位所在,並想著跟順位的宗親換個奉請的順序,才只是轉念的當下,一個牌位已然送到我的面前,定睛一看,赫然是爺爺的名諱,執事族兄笑著說:「爺爺很靈的哈」,我一面感激這份冥冥注定,一面開心的笑著,也點頭回應,然後心存敬畏、也雙手恭請,跨過宗祠門口燃著的小火爐,小心翼翼的將牌位安奉在廳堂內龕。 這天是農曆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歲次甲辰。 其後幾天,我偕妻子拜訪了表哥,在他地處榜林的工作室跟招待所,喝著茶也聊著一些過往,同時,參觀他有關玻璃纖維加工的藝術品、和館裡諸多孫國粹先生書法的墨寶,這些精美細緻的珍藏,無疑是表哥幾十年來,專心也執著的心血,足以讓人讚嘆也流連半天的。 表哥是大姑媽的小孩,年長我幾歲,單傳的父親,上有一姐、下則三妹,奶奶在世時,早把我們三兄弟,分別給三位年長的姑媽當義子,所以大姑媽也是我的義母;大姑媽的家臨近我上學的國中,我不時的上她家轉悠蹭食,特別是每年農曆四月迎城隍的日子;彼時,大姑媽的老家還沒改建,二樓是木頭搭建的閣樓,上下樓梯總喀喀作響,過道也有些昏暗,但這都不影響我上大姑媽家的頻率,而大姑父那道令人垂涎的軟絲炒辣椒,即便在大姑媽、大姑父均已離世多年後、依然不時的流淌在我的記憶深處,尤其是一起吃飯,大姑父一口酒就著一口菜時,看著他那一臉滿足的模樣。 我上國中在大姑媽家走動,表哥早已赴台發展,及至表哥返鄉,換我離開金門去了台灣,因此,我跟表哥生活上的往來也不多,只知道回鄉定居後,一直投身玻璃纖維加工行業的發展,幾年下來,除了在家鄉取得優異的經營成果,也很早期的遠赴廈門設立工廠,開發的玻纖工藝製品更受國外客戶青睞,暢銷歐美,有著相當好的評價。 表哥返鄉初期,辛苦的開著計程車養家活口,及至投入玻璃纖維的加工之後,才逐步發了家。當然,這些得來不易的成果,仍然有著表嫂嫻淑和默默支持的身影,表哥忙於工作,四處奔走之際,端賴表嫂操持家務、照顧老少,也協助工廠的大小事務,讓表哥無後顧之憂的在事業上衝刺,辛苦拚搏後,也積攢了一定的家底;看著表哥返鄉後的這些轉變,我不禁想著:或許,人的一生都充滿了太多不確定,但有著向上的心,形勢終究是可以改變的,一如表哥走過的歷程,和眼前的一切。 2022年中秋節過後,我在老家陪侍生病的母親,春節前幾天,表哥驅車停在家門口,那時,母親還沒出院,獨自在家的我,開門時見他提著水果禮盒下了車,遞給我的時候,隨手在禮盒裡放了個紅包,請他進屋裡喝杯水,他說不了,抽根菸就走,我們一起點上了菸,他說大姑媽生前交代,逢年過節一定要過來看看,「別斷了回娘家的路」,表哥這樣說。 我看著眼前的表哥,想起也是義母的大姑媽,不由得有些難過也感動起來;寡居多年的大姑媽長父親兩歲,跟父親間隔兩三年相繼離世的,家住金城南門的她,常常到萬應公廟旁的海邊採蚵,除了賣點錢外,也不時帶著一大袋連殼的蚵仔送來給母親;大姑媽總是騎著一部二八大槓(指車輪直徑為28英寸,車把與車座之間有一根橫槓的老式自行車),由南門出發,經後浦海、向陽新村,再從賢厝轉南,一路回到娘家,我幾次看著年已七八十的她,樂此不疲的採蚵和騎車時,總不免替她擔憂,但看來高瘦而康健的大姑媽,是可以駕馭那部二八大槓的。 3 中午,我跟妻子留在招待所跟表哥、表嫂一起用餐,曾經是同班同學的總務主任王老師也在席上,表哥說自己已多年不曾飲酒了,所以特別請老同學陪我喝點「高粱」,「不是說無酒不成席嗎?」表哥說著,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席間,我說著幾天前宗祠重建,恭請爺爺牌位入龕的事,表哥意猶未盡的分享了一段他與外公(我爺爺)的往事;他說有一次,住古崗的二姑父到他們家,臨走時,大姑媽喊住了二姑父,並拿了一個小鋼杯,叫表哥打杯酒,隨二姑父的單車送去給鄉下的爺爺,表哥坐在二八大槓的橫槓上,一手扶住車頭,一手端著鋼杯,自行車一路顛簸的騎著,表哥單手持著鋼杯,也一路隨車子左搖右晃的擔驚受怕,深怕到了爺爺家,杯裡的酒也已經沒了。 「好在順利的把酒送到,」表哥說:「外公開心的把我抱在腿上,一面喝著酒,一面空出手來,疼惜的摸著我的臉。」表哥說當時就六七歲的年紀,屬龍的他長我八歲,算算,表哥幫爺爺打酒時,我還沒來到這個世間。 忘了問爺爺摸著他的臉,表哥有沒有被爺爺手上的繭刮蹭過,但我清楚的記得,父親生前用手摸著我的臉頰時,常常被他手上的老繭,刮蹭得有些疼痛的感覺,即便我清楚的知道,那是艱困生活、辛苦歲月累積後,遺留下來榮耀的勳章。 關於二八大槓,還有一件發生在大姐身上、奶奶住院時的事。我記憶所及,奶奶多次進出醫院,在病情穩定但需要住院,而父母親碰上農忙季節,分不開身,十歲左右的大姐,自然成了陪侍奶奶的最佳人選;彼時,從偏僻的鄉下到醫院,交通相當不便,所以,幾次后垵的三姑父要去醫院探視奶奶,都會順道載上大姐,一同前往,三姑丈的自行車騎行時,坐在後架上的大姐雙手無所安放,便緊緊的握住坐墊下的彈簧,三姑父的腳力一上一下蹬著車子,坐墊下的彈簧也一緊一鬆的來回,她的手,就這樣被來回鬆緊的彈簧夾住又鬆開,夾住又鬆開,待到醫院時,大姐的兩隻手常常都烏青腫脹,甚或滲著血,但固執倔強又內向的她,卻始終沒向三姑父求援。 大姐生前敘述這段過程,我的心翻騰著雜陳的感受,從小,就如此一步一腳印的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生活即便窘困,日子終究還得繼續向前,辛酸苦難的歲月之後,除了各自消化,或仰仗時間讓它沉澱,也別無他法;在文章上看到這麼一句話說:「人到中年,是在不斷送人走的過程中徘徊」,回首來時路,文中的幾位親人長輩,都已離我遠去,或許,失去至親的傷痕會慢慢結痂,然而烙在心口上的,卻依舊是無法消除的隱隱作痛。 這幾年,表哥已逐漸退休,恬適的過著家居生活,也放下了名利場上的競逐,表哥說:大姑媽離世前,把他喊到床榻邊,問他是不是缺錢了?表哥搖搖頭,大姑媽接著說,沒缺錢就回來吧,別再四處闖蕩了。不久,表哥結束了廈門的工廠,回到家鄉陪著年邁的大姑媽,也陪陪一家妻小,再後來,大姑媽在表哥細心照顧跟陪伴下,含笑的離開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