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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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海峽中屹立最大漢字
我曾佇立在城南門外 一株粗大的鳳凰木下 殷紅的花香 散開晚霞 像宋體套紅的頭條 向晚的風吹拂海峽 浯州顯現寶島與大陸間 精彩的導語 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的版面 鋪展在太平洋的湛藍上 金門島,小金門島 大擔島,二擔島 東碇島,北碇島 大小,次序,定位 以農曆十二屬相的方式展開 一張碩大的日報 六十載風浪拍擊 一個漢字也沒有卷濕 二十一年的航路 給「三通」打上了底線 通商,通航,通郵 鄉親,鄉情,鄉音 每一天都有欣喜的訊息 每一天都在向全世界報導 墨海遼闊,每一天都在飄香 香徹兩岸每一塊礁岩 每一朵浪花,每一塊泥土 一個甲子的香氣沉鬱而悠遠 金門日報像一塊斑斕的飛毯 讓礁岩、浪花和泥土相逢 讓海里和公里全部歸零 讓所有說漢語的人一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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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送出了一個LV包包
LV的故鄉在巴黎。巴黎,除了是我土生土長的金門、負笈求學的台灣之外住得最久的城市,乃因女兒為理想而奔赴他鄉深造,而我也因心之所繫而懸念前往。巴黎,我總共來了三趟,每趟都是達一個月以上的時間。 第一次勇闖天關、天涯獨行,是女兒得了急性闌尾炎必須前往就近照顧。當我踏上漫漫天涯路,方知這段旅程何其遙遠、艱辛,也因而體會出女兒出國深造之途,路迢迢之遠,著實不易。雖說天涯若比鄰,現在卻已是天下一家。但從未歷經千里跋涉的我,第一次首航,獨自行走天涯,那是說不出來的恐慌心理,但在「為母則強」之下,我頓時成了勇者的化身,心中的恐慌、擔憂暫且拋諸腦後。旋一登機就進入了茫茫無邊無際的黑暗期,因為飛往巴黎的航班皆在晚上11:50起飛,加上時差因素,便得長時間置身於黑夜裡,渾渾噩噩、漫無邊際,不知何時得以撥雲見日、再見光明。 然而這次的巴黎首航,貼心的女兒擔心我百無聊賴的獨行,特意幫我安排了義大利之旅。採團進團出的方式,安全舒適。一路上有導遊悉心照護,讓人無後顧之憂,由於獨自跟團,非得嘗試著學習獨立不可。必須學習著如何跟陌生人溝通,共處一室,建立友誼,還好都是講中文的中國人,溝通無礙,自有一份親切感。 第二次的巴黎行竟大膽的帶著二姐勇闖天關,所以不得不先壯大自己,事事做先鋒,藉著《巴黎地鐵》一書,順利的完成「老姐老妹搭地鐵、遊巴黎」的宏願,有了《巴黎地鐵》一書,便可遊遍巴黎大小景點,並不困難,也因此博得二姐發自內心高度的讚賞與崇拜,這未嘗不是人生中小小的成就。而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們這對老姊妹巴黎自由行還真是頗具挑戰性,除了是天天行程滿檔開心過,還外加闖關、探險,挑戰不可能的任務,外加滿載而歸的戰利品,真是一趟既充實有趣又緊張刺激之旅。 女兒一得空,便帶我們做遠程的郊區跋涉。有一回,因為列車已抵達便匆忙上車而來不及購票。孰料,不幸途中又碰上查票員查票,「乖寶寶」的我們這時早已嚇得花容失色、魂飛魄散,所幸心慌中還能保持鎮靜,即時趕緊下車為上策,並深刻的記取了教訓,也為巴黎之行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小插曲。至今每當憶起這段驚心動魄的過往時光,依舊是心慌意亂,真是「好家在」呀!不自覺間也帶著一股歉意和會心的一笑。 第三次巴黎行,已完成學業的女兒,可以一起回國,在行程上就更加快活自在了。我們順道參加了當地「歐來歐去」的旅遊行程,可真是驚險萬分的旅程。它屬於循環狀的旅遊景點行程,擁有三處交換地,也就是說在這三處交換處所,可能更換導遊或團員,所以我們必須分分秒秒的緊跟上團隊,跟對導遊,特別是在語言不通的國度裡一旦脫隊,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真是件難以想像的事。還好上緊發條,小心翼翼,終於完成十二天「歐來歐去」的壯舉,平安歸來,雖稱不上什麼豐功偉業,卻是自己人生值得誇讚、炫耀的輝煌扉頁。實踐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才不枉人世間走一遭。有了這樣的經歷與體悟,深感人生難得、機不可失!唯有把握當下、看盡人間芳華煙火,才不虛度此生。 除此,我們還穿越海底隧道來到英國,有女兒陪同,權充「地陪」,那真是一趟無後顧之憂,快樂輕鬆的逍遙遊,為臨別前的回眸一瞥留下既深刻且難忘的回憶。 當然,旅遊是重點,購物是必然。再說,巴黎是世界最頂尖的時尚之都,獨領風騷。然而中國人又具有超強的購買實力,為了這塊大餅,老佛爺百貨公司特別為中國人設置了導購解說員,放眼望去,購買人潮洶湧,大排長龍,整團整團的顧客們井然有序地一一排隊等候選購。當時,就有一個說法:買三個LV包包,就值回來回機票了,可見當時LV包有多夯、多貴重、多時尚,多熱門的選購名品。一向不愛慕名牌、不追求時尚的我,倒是完全不為所動,直到最後一趟巴黎行~女兒學成歸國,終於開竅了,再不買得更待何時呢? 我生性隨興,常會無厘頭地為了贈品而去買正品。曾經略有耳聞有關金門的訂婚習俗除了傳統的黃金飾品……種種之外,還可搭配一些貴重物品作為訂婚信物,當然LV包不僅能登大雅之堂,而且還十足氣派,足以派上用場做為信物,那是再適合不過的了,實用且必須的。凡事未雨綢繆的我,是該為三位子女預先做好準備,所以,當下一口氣就買了兩個LV包,準備給三位子女訂婚之用,另一個LV包早在三年前外子赴巴黎探視女兒時便已選購,如此,便購足了三個LV包。 當年,外子買的LV包是要送我的禮物。但樸實如我卻一直未曾使用,豈料女兒也和我一樣,不愛名牌包,畢竟人各有志不可強求;而兒子們的緣分尚未到來,只好耐心靜候有緣人。就這樣的,這三個LV包一直束諸高閣,默默的、安分的在櫥櫃裡待著,徒嘆英雄無用武之地,偶而拿出來瞧瞧,似乎欣賞把玩中也會帶來賞心悅目、愉悅好心情,還真是療癒力十足、魅力無窮。 皇天不負有心人,小兒子終於等到有緣人,遇見了心儀的有情人。這天賜良緣自天而降,總算讓我開開心心的送出了第一個LV包包。我的準媳婦兒,乖巧聽話又懂事,她雖也不崇尚名牌,但最終還是在我的苦口婆心勸說下勉強接受了我的贈予,並由小兒子幫忙選出其中一個,屬基本款的「購物包」,這類型包包蠻實用的,容量大又大器,真是物超所值。除此,還有早早就幫兒子準備好的項鍊,以及預購的項鍊、手鍊,這回可都一一派上用場,得以贈送給我的準媳婦兒了,心中喜悅自是難以言喻。 此時此刻,我真正明白為人父母的心聲。也深深體會出當婆婆的心態,一方面是有了傳承,找到「接班人」,後繼有人的欣慰。再則,兒女們找到了歸宿,成為一個真正完整的人,開啟人生另一段旅程、那是另一階段的開始。雖然,今非昔比,古今大異其趣,但,終究還是欣慰兒子成家,有伴同行,相知相守,攜手邁向人生另一段旅程。另一方面,更是慶幸自己責任已了,且準備多年的珍藏終於覓得真主,了卻我心中一樁大事。除此,還有多年前我為三位子女購得的紀念金幣、銀幣、套幣……等,終於可以卸下多年來所擔負的保管責任,物歸原主,由他們自行來保管了。 結婚大事,話說從前,遠古時代崇尚門當戶對,禮尚往來,禮數不可少,現今只要兩情相悅,雙方家長溝通理解即可。我非常感謝女方家長非但不講排場,還特別強調一切從簡,我們只好恭敬從命、謹遵指示。畢竟從今往後這可是小倆口的事,但女兒養這麼大,父母恩重難報,就這樣「一切從簡」,似乎有點過意不去,但繼而一想,與其勞師動眾、大費周章,亦非大家所樂見,只要兩情相悅,開開心心的過每一天便可天長地久,這樣不也皆大歡喜。所謂轉念心想,時代向前邁進,人心必得跟著時代滾動式的向前推移,方跟得上時代的脈絡,雖然,印象中記得還有種種答謝金……,鉅細靡遺的繁文縟節,我也搞不清楚,就這樣的雙方家長安排約在一家還算高檔的餐廳見個面,雖然初次見面,但大家可還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也或許是即將成為一家人的緣故吧;緊接著,選定黃道吉日,雙方親友陪同前往戶政事務所登記完婚。 最讓我感動的是高齡的親姆婆還親自從彰化遠道而來,參加孫女的結婚登記大典,可見他們對孩子的重視程度。那天真真是個大好的好日子呀!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趕在這天完成終生大事似的,瞧整個板橋戶政事務所滿滿的人潮,擠得水洩不通,來自金門的我第一次見識到這等擁擠、熱鬧的場面。我想:這是金門任一家戶政事務所未曾有過的景象,偌大的板橋戶政事務所竟然人滿為患,戶外依然皆是人潮。放眼望去,一對對新人穿著簡樸大方,臉上綻放著喜氣,洋溢著一股歡樂氣息,親友團一個個人逢喜事精神爽,超有耐心的陪伴等待;戶政事務所的前廳還特地、貼心的設計一處適合拍結婚照的場景,供大家一起見證海誓山盟、攜手共度一生的幸福時刻,超溫馨感人! 新人們拿到新人身分證後皆逐一入鏡拍下嶄新、甜蜜的歷史一刻,陪同前來祝賀的親友們也紛紛一起入鏡合拍,見證、分享這甜蜜、喜悅的瞬間,整個戶政事務所洋溢著歡天喜地、喜氣洋洋!大家都滿心歡喜、沾滿了喜氣。 餐敘中閒話家常、相談甚歡,雖僅是再度會面,但一見如故,沒有生疏,少了距離,這是多麼難得的親戚關係啊!許是「緣份天注定」吧,常說,婚姻是兩個家族的事,可如今已簡化到「兩個人」兩情相悅的事,祝福他們相親相愛,幸福愛到老,時間上的安排十分緊湊,若不是人潮使然,相信會更加從容不迫,但一切圓滿順利,讓人開懷!遠道而來的女兒、女婿正好也配合得宜,代表我方親友獻上誠摯的祝福。 一場簡單、隆重的結婚登記儀式在雙方至親好友的見證下,開啟了美麗人生新境界。獻上滿滿的祝福,祈願吾兒與媳婦: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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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海之歌」三毛文學手稿特展
三毛無意間看到了一張撒哈拉沙漠的照片,她感覺到屬於心靈深處道不出的前世鄉愁。 她決定拋下現有的一切,就這麼前往遙遠的撒哈拉沙漠,展開那探尋未知的沙漠前世。 三毛的勇氣值與行動力,著實讓人佩服不已。 近日在浙江圖書館中有一場「心海之歌-三毛文學手稿特展」,主角當然是三毛,這場特展以四大主題「人生行跡」、「文學創作」、「歌曲影視」以及「故鄉情緣」作為鋪陳,演繹出三毛這位奇女子傳奇但卻令人為之惋惜的一生。 浙江圖書館內收藏有三毛《守望的天使》、《赤足做天使-鞋子的故事》這兩本書的親筆手稿、《滾滾紅塵》的手稿複印本,還有三毛親手繪製的兩幅國畫、一幅書法,這些珍貴的物品都是三毛的弟弟陳杰所捐贈的,因此浙江圖書館成為了收藏三毛手稿數量最多的地方。 《撒哈拉的故事》讓世人對這遠方浩瀚無垠的沙漠,擁有了浪漫的念想;三毛在書中提到自己與荷西在撒哈拉生活的故事,悲歡離合喜樂參半,有苦亦有悲。 展場中有一張照片,三毛穿著連身長裙,悠閒在撒哈拉的土地上漫步,她兩手抱胸,她的身影一如往常灑脫且自由,不知那時的她,腦海中在思考著什麼? 每當看到這張照片時,總不自覺想起三毛曾寫下的「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這就是專屬於三毛的浪漫作風。 「心海之歌-三毛文學手稿特展」展出了三毛的親筆手稿、她的照片、護照、駕照、銀行的存摺,阿雍小城的手繪地圖、那個被三毛取名為「小豬」的牛皮手提包,還有被稱為「第一個奴隸」的羊皮鼓。 許多大大小小的三毛物件,分散在展場的各個角落,可愛的荷西曾經尋遍了大半個撒哈拉沙漠,找著了一個駱駝頭骨,並且把它當作結婚禮物送給三毛。 展場中也展出了這個別具意義的駱駝頭骨,三毛形容這個頭骨「一大排牙齒正齜牙咧嘴地對著我,眼睛是兩個大黑洞。」 我靠近擺放著駱駝頭骨的玻璃櫃,兩個如同黑洞般的眼睛依舊,只是那一大排牙齒正在齜牙咧嘴對著的人是我,而非三毛了,心裡突然蔓延出一股人事已非的惆悵感。 三毛與荷西之間的愛情讓人唏噓不已,荷西是名專業的潛水員,按理說應該是相當熟悉那浩瀚大海的,可就在某次的潛水任務中,荷西不幸殞命,三毛至此失去了此生摯愛,那時他們才結婚第五年。 三毛背上行囊再次出發,前往中南美洲旅行了十餘個國家,她將這次旅遊的經歷寫成了《萬水千山走遍》這本書,可即便三毛走遍了千山與萬水,卻始終無法治癒失去荷西的傷痛。 荷西的離世成為三毛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三毛在埋葬荷西之後,對荷西說道:「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想必失去至愛的痛苦,三毛始終走不出來,我想她應該也不想走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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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植心悅
拾起一支寧靜的鑰匙 開啟今日的漫遊 童話般的秘密 白霧濛濛照映心坎 層疊往事暫停鍵 黃澄回憶閃閃亮 綠植舒心懷 湖面平穩 回眸 昨夜的沈思 今晨的吸晶 綠葉 翻閱 生命無窮盡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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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金門媽媽台灣囡仔
母親是金門人,金門的味道自然滲進了我的生活。小時候,親戚常從老家寄來花生。金門花生粒小卻扎實,煮過之後特別香甜,還能做成花生貢糖,更是我們青春期最愛的零嘴。後來我寫過〈水煮花生的跨洲記憶〉,登在聯合報副刊繽紛版,追尋的其實是母親帶來的金門滋味。 三位異鄉人緣結金門 父親是北京人,但他一輩子最自豪的事,就是娶了一位金門姑娘當太太。他最好的兩位老朋友河南人吳叔叔和四川人余伯伯,太太也都是金門人。三位異鄉人都因金門而結緣。 我出生於淡水。母親說,我在一歲前曾回過金門,但毫無記憶。再度踏上金門,已是結婚之後。岳母同樣是金門人,岳父曾經是金門城裡唯一的民間開業醫師。妻子雖然祖籍湖南,但在金門出生、成長,我們都有根深蒂固的金門血脈。 有一次回金門,妻子的同學,時任金門文化局副局長的黃雅芬,帶我們參加一場新書發表會。台上推薦洪玉芬新書的主持人是作家吳鈞堯。但當年我還在美國甲骨文公司工作,忙得沒有時間看中文書,但記住了這個名字。 2011年轉職美國聯邦公務員後,生活步調放慢,網路世界也日漸成熟,可以輕易閱讀台灣的報紙網路版。2013年我在聯合報網站開了部落格,從旅遊文寫起,再慢慢延伸到身邊的人事物。寫作變成遊山玩水的理由,也成了交友的契機。有人說:「當作家的好處,是可以認識很多作家。」我深以為然。 三十年陳高帶回美國 2015年的夏天,再度金門之行,讓我初次踏進文學現場。那一趟,我們住過湘夫人顏湘芬的民宿,也曾借宿黃雅芬家。金門作協理事長王先正大哥熱心導覽,談起一代代金門文人的風采。臨別時,朋友盛崧俊送我一瓶三十年的陳年金門高粱酒,囑咐帶回美國。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金門人的情義。 2016年,得知吳鈞堯要到華府演講,我便邀請他來家裡住。正如他夫人筆下「捲毛郎」的模樣,三天相處,我才真正認識這位滿頭捲髮、赤子之心的金門作家。那天晚上在我家與幾位文友,我們開啟那瓶珍藏的陳高,如同完成一場「神聖的儀式」。大伙兒談文論酒,熱烈非常。後來,我把這場夜宴經歷寫成〈陳年金酒會鈞堯〉,發表在《金門日報》副刊。 小舅在金門高中教了二十多年歷史,幾乎四分之一世紀的金門學子都上過他的課。金門朋友們常說:「你小舅上課總是空著手,整堂課都在說故事。」我寫下〈與小舅同行-約法三章〉,自然也投到《金門日報》副刊,因為那是屬於金門的故事。 我本是理工背景,從沒想過會走上寫作之路。但因為母親、因為妻子,因為一群金門作家,金門的血脈與文化在我身上逐漸甦醒。 一篇與金門無關的短文隨筆〈車輪餅〉登上世界日報家園版,也是因為鈞堯的鼓勵,從此開啟了我的投稿之路。沒想到一試成癮,讓我看到金門以外,更廣闊的天空。 回首過去十二年,已經累積四百多篇部落格文章,其中超過四分之一的一百多篇文章,刊登在台灣各大報紙副刊,雖然內容大多與海外生活有關,但是許多文章裡總不自覺帶入金門元素,花生、魚、潤餅、酒,還有與小舅的聊天與作家的聚會。金門既是母親的故鄉,也是我心靈的原鄉。 水煮花生的跨洲記憶 母親是金門人,金門的味道自然滲進了我的生活。小時候,親戚常從老家寄來花生。金門花生粒小卻扎實,煮過之後特別香甜,還能做成花生貢糖,更是我們青春期最愛的零嘴。後來我寫過〈水煮花生的跨洲記憶〉,登在聯合報副刊繽紛版,追尋的其實是母親帶來的金門滋味。 因為金門是海島,母親愛吃海鮮,尤其是魚;記憶中從小到大我們的餐桌上,幾乎每個晚餐都有一道魚,無論紅燒、糖醋、清蒸或乾煎,也都是我的最愛。於是一篇〈我家的魚湯撥魚麵〉,登上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另一道深刻的記憶,清明節吃的「七餅」,那是金門人對潤餅的稱呼。母親總說,潤餅是春天裡家的味道,這一篇〈大口吃潤餅〉的故事,登在聯合報副刊繽紛版。 小時候,住在大庭新村,母親是村子裡少數會講閩南語的人,一篇〈光陰的故事-轟炸包心菜〉登上中華日報副刊,讓我擠身眷村文學的一個角落。 走過零下四十度 還有一篇登在聯合報副刊繽紛版的《借酒裝瘋的熊》,獲得金門畫家李如青跨刀,替我畫了一幅最吸睛的插畫。 2017年,在吳鈞堯的引介下,我參加牧羊女(楊筑君)的聚會,認識了許多作家,包括資深作家楊樹清,也從此開啟了與許多作家的對話。金門詩人吳承明的遺孀盧翠芳也在座,她推動「金門豆梨季」,延續丈夫未竟的夢想。我把它寫成一篇〈美國花梨夢〉登在人間福報副刊。那晚我才真正體會,金門文學像豆梨花般綻放,既堅韌又芬芳。 2019年出版《走過零下四十度》散文集時,得到妻子的金門同學們最熱烈地支持與回響,趙如雲一個人就買了十五本,難怪沒沒無名海外作家的一本新書,會擠進博客來暢銷書排行榜,也讓我銘記在心。 寫作之於我,不只是文字的遊戲,而是與故鄉連結的一種方式。就像豆梨樹下的花影,那是深植於血脈裡、無法割捨的歸屬感。 金門自古文風鼎盛,歷代文人輩出,每次回到金門,我總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母親是金門人,我是台灣囡仔,我總能在文字裡,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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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里安西王小檔案】走過零下四十度
九里安西王,本名王志榮,基因工程師,作家,華府書友會會長。 母親是金門人。輔仁大學畢業後前往美國留學,在蒙大拿大學拿了微生物碩士,又轉往馬里蘭州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拿到電腦碩士學位,從此一直定居馬里蘭州,在高科技生物基因工程界打滾十年後,轉入電腦界,又在資料庫龍頭甲骨文公司打滾十年後,2011年轉入美國聯邦財政部任公務員,2025年初,被總統川普強迫退休。 2013年開始以中文寫作,許多懷舊的散文裡總不自覺帶入金門元素,且常發表在臺灣主流的聯合報、中國時報、人間福報、中華日報、金門日報、文訊和美國世界日報等副刊和旅遊版。也以筆名王稚融兼任美國世界日報華府通訊記者,及華府新聞日報自由撰稿人。 曾任華府作家協會會長,現任華府書友會會長,著有《走過零下四十度》一書。(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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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報臉譜】 游幸姍 自然與時間的交織
游幸姍,藝術家,國立臺灣藝術大學美術系研究所畢業,長期專注於抽象繪畫的探索與語言建構。 其代表作《漂浮》系列,確立了「超驗性」與「後現代古典的當代辨證」的創作脈絡,透過層疊筆觸與色彩空間的張力,展現內在精神與外在世界的交織。 創作能量備受肯定,曾榮獲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大藝獎》西畫創作類首獎及傑出創作獎,作品亦入選台南新藝獎,文化部藝術銀行典藏。藝術足跡從臺灣延伸至國際,參與上海、北京、杭州等重要藝術據點的展覽,包括杭州藝術博覽會、《她視覺》當代女性藝術展(北京)、上海《無象》及《如空華然》國際抽象藝術邀請展,逐步將《漂浮》系列推向國際舞台。 2025年創立「費思藝術」線上藝術平台,致力於推廣藝術教育與品牌養成,結合創作與策展經驗,持續拓展藝術對話的可能性。 游幸姍的創作關注「自然與時間」之間的交織關係。她以油畫為主要媒介,透過層疊的色彩與細膩的筆觸,探討記憶的形狀與情感的流動。對她而言,藝術並非單純的再現,而是一種閱讀世界的方式──時間象徵流動與理性,自然則代表生長與消逝,兩者在畫面中相互滲透,構成既冷靜又柔軟的景致。 她的作品常帶有詩意氛圍,呈現出夢境般的空間感。透過對光影、線條與色彩的轉化,嘗試捕捉瞬間的美,並將日常被忽略的細節提升為具有哲思的意象。這樣的創作關注,不僅源於個人的生活經驗與情感記憶,也回應了人與環境的關係。(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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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一座島嶼
閱讀一座島嶼,就像閱讀一首沒有終點的詩。 眼前的草坡在風中翻頁,樹影投下斑駁的註解,而那棟白牆紅瓦的房子,靜靜站立在時間的段落裡。島嶼不是一塊孤立的土地,而是一種被環抱的存在:四面皆是海,卻因此更能專注於內在的回聲。 島上的午後特別安靜。有人躺在樹下,手枕著腦袋,望著天空的空白處。那是一種閱讀,不是翻紙的動作,而是用眼睛、耳朵與身體去傾聽。風吹過草地,帶來鹹味的海氣;紅色的小花散落在草間,如同注腳,提醒我們島嶼的生命力。 閱讀一座島嶼,意味著閱讀孤獨。大海把一切聲音稀釋,留下的是心跳與思緒的低鳴。屋子或許是棲身之所,但真正的歸宿,是那片可以仰望的天空。島嶼上的人,比起尋找答案,更像在等待問題自己長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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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兵一生自述
我們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駐守在外島,戰鬥在最前線。我們身邊無數的戰友,有的被敵人的砲彈炸得粉身碎骨,有的命中要害,僵臥在自己流淌的血泊之中。我們誓言要為他們報仇,決心踏著先烈們的血跡,完成他們的遺願奮鬥到底!每當我們在烈士墓前焚香獻花致敬的時候,我們滿腦海裡湧現的盡是他們生龍活虎地英雄形象。 在敵我征戰中,我們打過好幾次大勝仗,更打過無數次小仗,也常常用數以幾百門大炮,和數以萬計的巨炮彈,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地轟向對方。那比看國慶施放煙火要熱鬧多多了,壯觀多了!閃亮多了!响得多了:過癮多了!山會動:地會搖!遍地樹木被削得精光:人死傷不少。 同敵人長期對抗的歲月裡,我們寶貴的青春年華,全虛耗在戰地叢山野洼,和湮沒在陰濕地碉堡與戰壕之中。我們老了該退伍了,對那些長期駐過的哨所,仍有不捨地眷戀。 我們有不服老不信邪的倔強「牛」性,把自己剩餘下來的半條老命,和僅有的一點剩價值,如賭徒般地又一次下了賭注。我和一堆老骨頭,樂樂地參加了開闢台灣中部橫貫公路征戰的隊伍。 我們面對的是綿延地崇山峻嶺,和嶮巇的懸崖絕壁,它們擺出一付妄想嚇退我們的猙獰面目,我們回報的是以堅強的戰力,震懾群山的靈魂!決心鑿穿它遼闊地胸腔!一條貫穿東西的大「動脈」,終於在我們手裡完成了!當慶祝竣工通車典禮鞭炮轟鳴的時候,我的熱淚盈眶。 兩岸開放了,真是好音天降,我欣喜若狂,腦海波濤洶湧,編織了許多美麗的夢想,甚至與親人們久別重逢,喜極而泣地場景、在我的意象中都有圖樣。 歸心似箭、我攜帶了好幾份禮品,急切地趕回了故鄉,我所見的,完全不是我兒時記憶中的景象了,就像到了美洲新大陸,除少了「印第安」人的陪襯,就是新大陸了,只是地名依然陳舊如故。 我尋尋覓覓、什麼也找不到了,母親、外婆和舅舅不知去了何方?我像被戳破了的皮球,氣全洩光了,我的美夢破滅了!希望落空了!幾十年的思念也付東流了:怎不令人悔恨?怎不叫人悲傷? 幸有一位認識我的老前輩,他引領我找到了母親的墳墓,那是沒有墓碑,已被叢草掩沒了的小小土堆,我有「慘不忍睹」的深沉感受,心中充滿了恨、悔、怨!一直喃喃地叨唸著「我來遲了」!「我來遲了」!我跌跪在母親墓前,歇斯底里地呼天搶地,淚如泉湧地嚎啕大哭,我怨恨一切!我詛咒不仁的世界!我詛咒自私無情的人類:我詛咒;我吶喊著「為什麼」!「為什麼」?直到我清醒了,知道再也見不到慈愛的母親了,也無緣報答母親「親情深似海」的恩情了。我只得抹乾眼淚,面對現實地購買一大堆冥紙,焚化在她老人家墓前。我要讓貧窮一生的母親,在陰間是一位受尊敬的富婆。我也燃放一長串鞭炮,告訴母親「兒子就在您身邊」。我請工把她「住」的地方重新整修,並立了一塊大墓碑,免得她老人家仍住在「稻草棚子」裡忍受風雨之苦了。 至於外婆和舅舅,想盡辦法仍找不到他們的「歸宿」,我只好就地焚燒一堆冥紙,表達我對兩位老人家的掛念與敬意。 回鄉十幾天,故鄉變化確實很大,但正向的不多,負面延伸的問題不少,人情更淡薄了,貧窮依舊。我同一些年青的鄉人講我童年的故事,他們如聽「天方夜譚」。最出我意外而不習慣聽的話,就是有些人叫我「台灣人」,或者「你們台灣人」,好像要同我劃清楚河漢界的意思,我才領悟到「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意味。原來我只是異鄉來的過客,那兒已不是我的家了,我只好背起行囊,走向回程。 回到台灣,我又是標準的「外省人」了,我無語問蒼天,「何處是兒家」啊? 我們在台灣幾十年了,非常懷念民國三十八年,台灣處於風雨飄搖危機時刻,大家同舟一命共挽狂瀾,那種精誠團結、同心協力的精神。 我也懷念台灣在窮困時期,大家胼手胝足,克難創造,促進經濟起飛,錢淹腳目的美好日子。 我們非常不願看到一個前進、向上、團結、和睦的台灣,走向紛爭、互鬥、沉淪、弱化的困境中。我們很擔心,也很難過,因為我們生活在這塊土地大半輩子了,它是我們的第一故鄉,勝過黃河,也勝過長江、我們必須愛它、護它、珍惜它! 台灣的亂象,我不願妄議!我不是傳教士,不願也無能說教。我只是衷心期盼族群停止互相惡鬥自殘,也應防阻內耗折損。我們是孤立在海上的一個小島,無前方後方之別,在戰略上寡不宜擊眾,點不能制面。建議大家認清現實,知己知彼,其實我們沒有條件樹敵,也無實力言戰,不能如盲人瞎馬遊蕩在懸崖之上!和平是我們生存之道,願大家再次凝聚心志,奮發自強,開創一個美好的明天吧! 我是一個老老退伍軍人,檢討自己一生,當初實在不該無知地、愚蠢地、白癡地,忠實地當了魯迅筆下的阿Q!做了好多蠢事,現在悔之已晚,也沒有退路了。 我已是全身零件都快報廢的人,眼看夕陽在西沉了!還有什麼夢好做呢?所以我自己告訴自己:「朋友!你老得快要除「生』了!還是看開點兒吧!別再算計什麼榮辱啦!還是乖乖地回你姥姥家去吧?一路走好!」開自己一個玩笑:那個家是孫二娘開的人肉包子黑店,我去了她會把我收拾得乾乾淨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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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舊痕與時間之流
欣逢《金門日報》六十週年,心中湧起一份熟悉的暖意。十三年前那個夏天,我與家人初次踏上金門之島。雖只是「花蛤季」的走馬看花之旅,卻留下深刻的印象。返台後,我便成了《金門日報》電子報的忠實讀者,晨起習慣打開電子信箱讀報,透過文字遙望浯島的人情風貌。 在台北東區,我常去一間開業三十多年的老餐館。那位平易近人的老闆,正是來自金門。我與親友團最愛品嚐店中的金門味──蚵仔煎、金門高粱酒醋白菜鍋、麻油雞麵線、醉雞……。每每飯後,喝茶聊天,氣氛閒適而愉快,平凡日子裡也多了幾分浯島的味道與溫度。 談到與金門的情誼,腦海中浮現的第一位長者,是我昔日任公職時最敬重的長官──詩人張騰蛟先生(筆名魯蛟),我們都敬稱他「張爸爸」。他曾贈與部屬散文集《溪頭的竹子》與詩集《時間之流》,以文字傳達關懷。 張爸爸是「筆與槍結合」文學年代的代表人物之一,曾獲國軍文藝金像獎,是集詩人、散文家、傳記作家於一身的文學名家(曾撰寫王正廷、蔣作賓、葉公超等人的傳記)。其短文有七篇入選兩岸三地多種版本的國文課本,嘉惠無數學子。 他在散文中回憶,自民國四十五年起曾旅次金門數年,當時年僅二十餘歲,正值青春戍邊之際。砲戰時,他幸運地還有機會從砲坑中爬出,那是他生命中刻骨銘心的逃生經歷。 民國四十五年二月,詩人紀弦倡組「現代派」,張爸爸即是成軍時的一員,並與一夫、辛鬱、梅新、沙牧、戰鴻等戰地詩人相知相交,常常把杯談詩,詩酒人生,情誼深厚。 其後他回台成家立業。民國七十七年十二月,得以舊地重遊,與丘秀芷、白靈、張曼娟等作家同赴金門兩日,寫下散文〈島嶼三章〉,刊於翌年《中央日報》副刊。 〈島嶼三章〉之〈舊痕〉篇中,他以細膩筆觸寫下: 「車子在平整的柏油大道或是水泥支道上彎來彎去;或許是金東、或許是金西、或許是金南、或許是金中,或許是太武山的肚腹。不論行至何處,眼前都是些新鮮的事物。對於一個曾經在此生活過的人來說,有一種猛然大變的感覺……可是,那天成的山形地貌和土色都沒有變,某些區段的特色特徵也沒有變,因此,每每經過一些舊地的時候,便會發現一些舊時的蹤跡,或者,會湧起一些早年的往事,而最容易想起來的,就是三十多年之前,一群詩人公餘之暇裏促膝談藝、把酒論詩的景況,就是一夥人大談波特萊爾或是里爾克的景況,大談哈姆雷特或是《差半車麥稭》的景況,那是一段多麼嚴肅又是多麼浪漫的時光啊!」 他在文字裡追尋舊友足跡,舊金城、歐厝、東店、沙美、埕下、新市……,沙牧、徐礦、梅新、辛鬱、一夫、戰鴻……,那一個個名字與營地、戰堡、村落、山丘相互呼應,記憶如風,輕輕撫過金門的原野。張爸爸在文末感嘆:「往事舊痕,總是有再度重現的時候。」 他在另一篇散文中也寫及,民國四十六年駐防金門時,曾在戰地寂寞中細讀字典: 「正被戰場的冷酷與寂寞煎熬得快要發瘋了,於是便把身邊最重要、最珍貴也最象徵我財富的一本字典,緊緊的抓在手裡,一字字、一頁頁的,認真地讀了起來,並且隨讀隨作筆記,藉以校正以往念頭念尾念中間或是念半邊的那些錯誤。日日月月下來,把僅有的一些戰陣餘暇,都交給心愛的字典。」 他自勉:「讀字典是讀一字得一字、讀一頁賺一頁,沒有風險,只贏不輸。」在烽火陰影下,他以學習為燈,照亮黑夜的靈魂。 張爸爸自幼流離於戰火之中,對戰爭既恐懼又痛惡。《時間之流》中〈熄滅吧烽火〉一輯,正是他厭戰的呼聲。詩〈血的演出〉寫道: 「戰火一閃/便閃亮了一個悲劇的名字/……戰爭是不會有真正贏家的/戲是演的不錯了/只是代價太高/且過於豪華」。 而〈期盼〉更盼有朝一日:「到時候/戰爭這種東西/會乾癟得像塊古董一樣/在字典的某個角落裡/寂寂寞寞的躺臥著」。 他重遊金門時,飛機即將降落尚義機場,從機窗中俯瞰成列的木麻黃林樹景,不禁感慨萬千。那一刻,他深深體會到:戰火與硝煙,「似遠似近,亦近亦遠」。那份對和平的珍視,正是他一生文字的核心信念。 如今,張爸爸高齡九十五,居於台北盆地九五峰下。重溫他筆下關於金門的篇章,彷彿能聽見時間的潮聲。 敬佩他堅毅的生命力與溫厚的文字,書寫和平的重量,將苦難化為柔光。 時間之流、感激之流,綿綿不息,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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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讚嘆的牆面
喜歡金門,除了她跟我故鄉澎湖很相像,都是海島外,還有特殊的房屋、牆面跟風土民情,都讓我愛之入心,每每站在屋前或是牆角,我都會駐足許久,不捨離去,就是因為這些牆面給我很多的想像與震撼。 想像當初蓋起這房屋、這牆面時的主人心情,應都是為了讓家人有個遮風避雨、安身立命的地方,也在這有歲月的屋內牆裡,製造出許多溫馨感人的故事,然後小孩長大,老人離世,一代接一代,生命不斷在延續。 金門的許多牆面還有個特別之處,就是島嶼位於前線,因此,牆面上留有一些愛國標語,雖然隨著時間過去,這些標語逐漸斑駁、褪色、被其他東西擋住,但我們依然可以在牆面看到那些時代遺留的熱血文字,讓人感恩,正如小王子的經典名言一般:「真正重要的事情是眼睛看不見的,唯有用心看才看得見」。 我在這些特殊的牆面裡,用心感受到的是辛勤的過去,經濟的起飛,以及身處於自由平等現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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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兵一生自述
「這是一個過了時的平凡而沒有高度的小小故事,我費了洪荒之力,也只能粗糙地刻劃那動亂年代底層模糊的影像,你一定沒有見識過,觀音土」,那可是我當飯吃過的東西。我經歷過一條條坎坷之路,和所過的粗糙不堪的生活,應是新時代人的趣閒奇譚,特予簡介。 韓戰至今已超過一甲子了,日前在電視新聞節目中,看到南北韓政府高戰亂離散家庭,聯合舉辦了一場親人聚會,氣氛非常哀傷感人,今我印象深刻難忘。 其實我也是國共內戰時家庭離散者,在過去漫長的幾十年裡,我一直期盼能與親人團聚,暢敘長年午夜夢迴的牽掛。 我最最思念的就是慈愛的母親,我們常在夢中相會,每次夢醒時,我總是感愧交集地淌下一陣熱淚。 我的母親,據長輩們說,她少女時長得漂亮,聰穎、乖巧、且多才多藝,是一位討人喜歡的姑娘,(關於長輩們的意見,我是沒有資格當證人的,我也沒有發言權。一笑!) 我的父親,在我腦海中一片空白、母親告訴我,在我童稚時就病逝了。 我是母親身邊惟一親人,是她的心肝寶貝,她像母雞護衛小雞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關心我,她對我的期望很高很高。 母親左胳膊上有一塊傷疤,那是父親在病危時,聽信庸醫的誑言,為了救夫,割下自己身上一塊肉作「藥引子」的標記。父親並未因此得救,枉費了他賢妻一片苦心,也讓她遺憾、失望了一輩子。 我們住的是一間小而簡陋地稻草棚子、勉可遮蔽微風細雨。母親說那是父親留給我們母子的惟一遺產,我們是赤貧之家。 我們的生活,靠母親針線手藝賺錢維持。在那兵連禍結的年代,人民普遍貧窮,打工不易,微薄的收入不足以糊口。人們常說,「一日三餐」,我們根本沒有這個概念,我們只知道一日兩餐,有時還有了上頓,沒有下一頓,我們就是這樣過日子的。 那時,家鄉冬天非常寒冷,青綠的大地,差不多有兩三個月都是被老厚的冰雪覆蓋了,一片慘白。所有的樹木,原本滿滿地披著生氣蓬勃的翠綠葉子,全被凜冽的北風一掃而光了!就好像美女身穿的衣服,被暴徒扒得精光,那赤裸裸的模樣,有點淫穢地意象。一矗矗枯乾的枝幹,在死白地天空襯托下,就像一具具的殭屍,羞澀地佇立在茫茫的雪原上,極目看不到生物,死寂沉悶地世界,宛如傳說中鬼魂漫游的「陰間」。 大寒地凍,烈風刺骨,我們少衣缺被,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蜷縮地窩在稻草堆裡挨日子,那兒應是我們最安全停靠的避風港了。 有時,我們糧食斷絕了,處在饑寒交迫之時,母親冒著風雪到外面尋找食物,如剝些可食的樹皮,或挖回一籃子「觀音土」,最上等的是在人家菜園裡,撿拾一些被丟棄的老菜葉子,我們就是靠這些不及格的食物,奇蹟般地保住了性命,也熬過了一長串苦難的日子。 後來,我們遷居到另一間破舊不堪的稻草棚子,那是我們外婆的家。 外婆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走路搖搖晃晃,已是風燭殘年了。她的命運也不好,外公早逝,家無恆產,是和我們未老先衰的舅舅相依為命。 舅舅體態枯瘦虛弱,面無血色,滿嘴是長長短短的鬍子,年紀應該不算大,卻有老頭兒的模樣了。他無一枝之長,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做點臨時工維生,收入太少了,生活艱困得不得了。 記得有一次,母親熬了一碗清粥,存心要孝敬外婆,外婆堅持要讓給春生(我的小名),母女兩人推來讓去,最後相互抱頭痛苦,傾瀉窮人滿膛的悲哀。那時我還年幼不太懂事,但依稀記得那碗清粥是我喝得精光的。 有一次舅舅在外面撿回一頭小死豬,豬身鼓鼓囊囊地像一個充滿氣的皮球,還帶點怪怪地氣味,舅舅笑容滿面地把牠開腸破肚、連骨頭都下了鍋,我們全家四口,吃了三天才把一鍋油水喝光。 那是抗戰時期,有人到我們家鄉接運難童到大後方去讀書,母親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孩子既可躲避戰禍,又能上學讀書,她萬分不捨地把她心愛的兒子託付了他們。我們一百多個小蘿蔔頭.像一群沒頭沒腦呱呱叫的小鴨子一樣,糊裡糊塗地到了多山的四川。 我們學校校名是「難童教養院」,在四川萬縣深山裡,住的是前清建的老房子,在群山環繞中,好似一座古院。我到院後常寫信給媽,內容報喜不報憂。其實我們生活很苦、吃的、穿的、住的都很差。尤其是很多老師,面孔嚴肅得像閻王爺一樣,我們小鬼見到就怕。因為我們只要犯一點小錯,不是被罰跪,就是挨一頓打,如果犯了大錯,那可就更慘了。(其實我們都是乖乖牌很聽話的小孩)我和很多同學經常被打後小手腫得像肉包子一樣,要疼痛好幾天,實在難受。母親回信都是勉勵和期許,有時寄一兩套衣服,或一雙布鞋,還常寄些零用錢,同學們都很羨幕我。 我小學畢業後,到重慶考取了國立中學,同學們絕大多數是流亡學生,大家沒有一般青少年的玩性與痞性,都是埋首在書本裡,好像一堆書蟲,彼此在書本上拚得很厲害,猶如競技場上的鬥士,人人都想得冠軍,讀書風氣特盛。 抗戰勝利了,流浪者也還鄉了,只有我們一群流亡學生,多數還呆在學校啃書,直到國共內戰後期,學校被斷絕了財源,我們也失去了奶娘,大家只得各奔前程。我和很多同學穿上了不太合身的軍裝,戴上從未戴過的軍帽,走著不很整齊的步子,隨著部隊飄洋過海來到了台灣。 我們這些從戰火中冒出來的青少年,從小受的是愛國教育,滿腦子都是「國家、民族」意識。來到軍中,受到千錘百鍊的軍事鍛鍊,和長期的革命教育薰陶,人人以「天下興亡為己任」,決心當一個頂天立地的革命軍人。革命軍人的信條是「不貪財、不怕死、愛國家、愛百姓」,我們銘記在心,堅守不渝。 那時我們年青體壯,看到異性就像貓咪見到魚一樣,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女人想嫁一位好老公,我們也想娶一位好「老母」。遺憾是太窮了、像我這一票人,月薪不超過二十塊新台幣,折合美金只有四五角錢,我們是世界上最廉價的軍人,「窮」名揚天下,別說女人願意陪我們喝涼水,甚至瞟也不願瞟我們一眼。我們有很多潔身如玉的「老處男」,也有終生未娶的老光桿,說句缺德的話,他們是「絕子絕孫」啦!人說「寡婦死了兒子──絕望」,畢竟寡婦還抱過孩子,他們絕抱什麼? 長期軍營生活、我們有深刻領悟、軍營就是廟、是監獄,軍人就是和尚、是囚犯。我們一週只有幾個小時外出假,其他時間不得越營區一步、成天關押在營房這個大牢裡,搞些敬「佛」拜拜的事。和尚不能結婚生子,我們同和尚兄弟差不了多少,因為我們待遇壓縮到接近零的邊緣,沒有錢養家活口,而且還規定必須滿二十八足歲以後才許結婚,寓意很明白,就是你最好不結婚,長期效命疆場,沒有後顧之憂。 部隊駐防本島時,除了操課與防衛,在農忙時,在大颱風、大水災、大地震之後,在其他災難與危急時刻,都有軍人的身影,誰還記得呢,不想醜表功了。 「反共抗俄,保衛大台灣」是我們的神聖使命,我們不僅誓死保衛大台灣,更有轟轟烈烈打回老家去的急切心願。我們愛國的激情、昂揚的戰志,與我們微薄透頂地待遇,和苦不堪言的生活,兩者是不成正的。我們的忍性超越了底線,逆來順受,沒有不滿,也沒有怨言。待遇不提了,你聽說過「吃飯打衝鋒」嗎?我們就是這樣幹的,戰況還真慘烈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