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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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傳統與現代─趙淑俠小說的敘事
〈鏡與影〉,以人物的心靈為中心點,以人物的意識、心理活動的描寫為輻射線,結構成整篇小說的情節。趙淑俠打破傳統小說中,時間順序和因果邏輯的常模,而以小說人物的意識流動來組織創作素材;因此,小說的主角人物靜芬及其男友,他們八年來的感情變化,包含他們的回憶、聯想、感覺、印象等,全都透過心理分析、獨白旁白、感官印象甚至幻覺、夢境等創作技巧,展開小說情節的敘述。〈挖掉那片原始林〉,同樣是打破時間順序和因果邏輯的傳統小說常模,在整篇以「逃亡」為題材的小說中,透過逃亡者在逃亡的途中,穿插一段段逃亡者的意識、回憶、感覺、直覺等心靈上的思維活動,運用心理分析、獨白旁白等創作技巧,展開整篇小說緊湊、緊張的情節敘述。〈寂寞之舟〉,也以女主人公冷自芳的心靈為中心點,以她的意識、心理活動的描寫為輻射線,構成整篇小說的情節。小說中,同樣打破傳統小說時間順序和因果邏輯的常模,而以小說人物的意識流動來組織創作素材。因此,冷自芳的思想意識、回憶、聯想、直覺等心靈活動,是整篇小說的中心點,也是作者藉以對冷自芳這個主要人物的心理分析、獨白旁白、感官印象等情節描寫的放射點。這些,都是組成整篇小說情節不可或缺的創作技巧。〈蛇屋〉,是從主角人物魏展鵬困守髒亂狹小的蛇屋開始描寫。同樣打破傳統小說時間順序和因果邏輯的常模,以小說人物的意識流動來組織創作素材。因此,圍繞著魏展鵬心中對蛇的懼怕這個中心點,魏展鵬的意識、心理活動的描寫,從這個中心點放射出來,構成整篇小說情節的輻射線。這之中,小說所展現的情節有:人物的思想、意識、回憶、聯想、想像、直覺、印象、夢境等心靈活動的描寫,更有對人物的心理分析、獨白旁白、幻覺、夢境等創作技巧的運用。 愛德華‧摩根‧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指出:「小說的特出之處在於作者不但可以通過人物之間的言行來描述人物,而且可以讓讀者聽到人物內心的獨白。小說家可以闖入個人自我交通的領域,甚至更深入到潛意識領域裏去。……小說家的用武之地即在這種潛意識中隱密情緒變成言行的短徑之上。」趙淑俠這些短篇,之所以吸引讀者、令讀者印象深刻,正是她闖入小說人物自我交通的領域,甚至更深入到潛意識領域裏去。因此,作品中充分運用心理分析、獨白旁白、感官印象甚至幻覺、夢境等創作技巧,而人物的「思想、意識、回憶、聯想、想像、感覺、直覺、印象、夢境」等潛意識的心靈活動,小說人物所要表現的一切言行不僅清楚呈現,讀者閱讀的同時也彷彿聽到人物內心的獨白。 寫實結構的創作技巧,在趙淑俠長篇小說的結構中最是常見。《落第》、《我們的歌》、《賽納河畔》、《春江》,甚至是以歷史人物為創作題材的《賽金花》、《淒情納蘭》等都是。短篇小說中,也是不勝枚舉。《西窗一夜雨》中的〈王博士的巴黎假期〉、〈西窗一夜雨〉、〈賽納河之王〉、〈異國之夜〉、〈韓森太太的一天〉,以及《湖畔夢痕》裏的〈賭城豪客〉等,都是這種寫實結構展開小說情節的作品。 所謂「寫實結構」,指的是小說所採用的情節結構,注重客體原形的展示。換句話說,就是把生活中一切精神或文化現象的本來面目、事物的原初狀態,透過人生中平凡、瑣碎的細節,將人性的原生特質和各種五味雜陳的生命體驗,在作品中揭示出來。這種將生活如實展示出來的創作手法,如同用藝術手法把生活還原到一絲不掛的原初狀態。如此展示出來的原生態生活,便能令人清楚看到生命中的各種煩惱,看到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的生存狀態。《落第》描寫女主角李微棻的一生,透過主角人物的成長歷程、感情及婚姻生活,這些人生中既平凡、又瑣碎的細節描寫,李微棻的坎坷成長路、李微棻的感情世界,以及李微棻不幸的婚姻生活,但凡一切人生可能遭受到的各種五味雜陳的生命體驗,全在作品中揭示出來。這種將生活如實展示出來的創作手法,就是運用寫實結構來展開小說情節的描寫。《我們的歌》,以余織雲的留學生活、感情世界及婚姻生活,做為小說的中心主軸。在情節描寫上,透過余織雲這個主角人物留學德國的生活、與江嘯風的交往,以及和何紹祥在瑞士的婚姻生活,這些看似平凡、瑣碎的細節描寫,卻如實展示異質文化語境下,海外遊子人在異鄉而心繫家園,心中酸甜苦辣各種五味雜陳的生活體驗。這就是趙淑俠運用寫實結構來展開小說情節,因此作品能清楚呈現出生活中,一切精神或文化現象的本來面目與事物的原初狀態,讓讀者深切體會到生命中的各種煩惱,人生一切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的生存狀態,其實不管身在何處都無從避免。《賽納河畔》,寫男主人公柳少征四十幾年的人生遭遇。小說中,如實展示柳少征在戰亂年代裏,顛沛流離的童年歲月,離鄉背井、遠赴重洋,在異鄉如老鼠式的逃避生活。作品中,充分反映現實世界帶給人一生不幸的殘酷事實。而生命中的各種煩惱,一切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的生存狀態,同樣在寫實結構所展開的小說情節中,一一呈現。《春江》,寫男主人公劉慰祖因傳統封建觀念的影響,失去親生母親與歡樂的童年,長大後更因封建傳統思想被迫與女友分離,憤而遠離家園、浪跡海外。小說中,有人物喜怒哀樂的情節、也有人物悲歡離合等人生中平凡、瑣碎的細節描寫,如實展示現實世界裏,封建社會、男權制度帶給人的迫害與深切影響。同時,也反映生活中人的一切生存狀態,與生命中無可避免的各種煩惱。 (7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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軌條砦
不是陸軍 也不是海軍 以一種斜垂 如上仰45度 堅硬頸項 插入海與陸交界 永不交接的哨兵 不是兵器 也不像暗器 卻堅持是種武器 以一種不要挺立的角度 卻是攻防都須學習的姿勢 擺出有關戰爭的一個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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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圖〉
第一本小說會是 記憶的拾起與 拼湊,地磚與寒風都是 妳 妳要沈澱半年 用點滴磨去 廢角質,蛻變不該是 全部的 愛情 而九十九朵手作 金莎花也只引來螞蟻 耽擱,成蝶 我在故事中 拾荒 偶然劃破了 手指 凝固只因 玫瑰的 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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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不曾相遇
假如我們不曾相遇,在漫漫人生中,我還是那個我,偶爾做做浪漫的青春夢,雖然已經不再年輕,然後,開始日復一日的在平淡無奇的軌道上奔波,這一生也會被淹沒在這喧囂的塵世裏。 妳不會了解,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妳,能讓我癡心夢想,也只有妳會讓我依然懷有一股青春迷夢,雖然一切已遲了三十多年。假如妳我不曾相遇,我不會相信,有一種人可以百看不厭,可以一認識就覺得充滿溫馨和美好。 幸好妳在臉書的訊息上,從熱烈回應到淡然回應,到冷漠以對的靜默旁觀,讓我鬆了一口氣。妳說,不習慣這樣的友誼存在,要我放下這段中年對情感的旖旎和幻想,畢竟我們都是阿公阿嬤級的人了。你是對的,冷卻了我的胡言亂語和胡思亂想,不該還讓彼此中年的生活亂了套。當我看到臉書上,妳與孫子合影的迷人和燦爛的笑容,那有孫萬事足的模樣,令人欣羨,而這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 打開LINE的群組,發輝兄傳來一則感人的故事「木槿花開時」,看著故事的字幕,背景故事配合著大陸歌手刀郎有點沙啞的嗓音,唱著「黃玫瑰」的歌聲,一股婉轉哀怨的情懷油然而生:「黃玫瑰,別落淚,所有的花兒你最美,……心中有愛就很美……」,雖然此時此刻,我們無法在最美麗的時候相見,但這也無彷。 是的,妳已將最美麗的人生風情與浪漫懷想給了我,雖然,數十年來我們未曾再見,如今再看到妳亮麗的倩影時,多少湧起年少的激情,一如當年、一如昨日,未來當然不再相見,但這一切,對我而言,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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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榮民系列》快樂的鳳凰志工—李銘欽
人生諸多際遇,總有悲喜交加的畫面,軍中與民間亦然,昔日在營為良兵,如今在鄉為良民;身穿志工薄背心,跟隨在救護車上,穿梭大街與小巷,服務鄉親心不倦………。 民國五十八年出生的李銘欽,生長於古寧頭,北山分支到林厝,家鄉產石蚵,近年來的石蚵文化節為村子帶來不少歡樂的人潮。然而他在三歲那年,雙親忙於農耕,家中亦少人出入,當他掉入深槽中,從中午到傍晚,無人發現他影蹤,就在陰陽一線間,幸運撿回一命展歡顏,爾後立定志向,有生之年要回饋地方。 一命二運三風水,感恩祖先的德澤,有命繼續留陽間,跟隨父母由林厝搬遷到慈湖農莊,他一路平順上國中,每每看到軍用大卡車載著一車又一車的物資,挨家挨戶分送從軍的眷屬,想起家中的清苦,倘若去當兵,一人吃苦、家人有眷補,他亦有薪資可領,不但能改善家庭生活,在軍中一樣能勤學上進。 就讀國二時,他報考警衛士官班,同期還有高職生,並優先獲得錄取,言明他們隔年再入校,未料國三停召,他轉而報考空軍機械學校,在湖尾受訓兩個半月,隨即至岡山念兩年書,畢業後,於七十六年分發到花蓮基地八二八連隊、飛行大隊,在大隊部以中士軍階擔任補給士,負責飛行服裝的管理與發放。 隔年十月,奉調金門尚義機場空軍基地,報到後原有意擔任軍車駕駛,然而他才十八歲,沒有駕駛執照,分隊長於是帶他去見隊長,報告原由;分隊長指示留在中隊部管理財務及負責行政業務。民國七十九年擔任地裝士,亦即地面裝備,負責飛機過境的裝備檢查。隨後擔任飛行管理士,此即為作戰士及飛行管制,兩年任務完成,緊接擔任空運士,負責機場人員運輸與行李過磅。 駕照在手,表示已過二十,他終於能回駕駛班當駕駛,先是車輛的調度,而後再回隊部接財物,並且到指揮部支援收發文書之業務。許多學長不會使用電腦,他慶幸在軍校努力學習,每學期有一○四堂電腦課,他從不荒廢,而真正到了軍中,一切電腦化,發文以電子文件為主時,他非僅駕輕就熟,且無任何壓力。 民國八十八年,指揮部面臨裁撤的命運,他奉調回隊部,擔任設施兼建築班長,以上士軍階管營產,儘管有人說不孝爹、不孝娘才管田產,但他必須勇於接受挑戰,接觸百姓、土地糾紛等,都必須一一面對,同時還要經常跑建設科、地政局去調土地。有一回,百姓陳情,指軍方佔用土地,他一路追查,查到民國六十幾年,難解的謎團終真相大白,原來該家屬早就將土地賣予軍方。 建築班長當六年,他晉升為三等士官長,直接在隊部升任士官督導長,直至一○一年七月,他得知該大隊部將於隔年裁撤,而學弟尚未佔缺,為了提拔後進,大方地將該位置留給學弟。二十幾年的軍旅生涯劃下了句點,而人生總要有規劃,早在退伍前即加入鳳凰志工的他,從此一心投入志工的行列。 民國九十七年初,他已擁有救護員資格,亦即EMT─1初級救護員,此為消防局、衛生局、空軍六醫中隊在金門消防局禮堂聯合舉辦,因消防型態和軍中所學有相似之處,且曾學過救護,而今住家離消防分隊又近,當一連串的救護訓練告一段落後,於一○○年十一月,他正式加入金門縣消防局第一大隊、第二中隊金城鳳凰分隊,每天以隊為家,跟隨救護車,抵達出事地點,救護傷患、送至醫院,再折回分隊待命,每日跟著救護車出任務,救人如救火,適時將待救治的鄉親送醫,只要能看到鄉親平安,他樂在其中。 書本知識是理論,要實際操作談何容易,李銘欽首次出任務,抵達救護現場,不知如何下手,同事們的專業,他又學習了另一階段的課程,爾後熟練的操作,均能讓傷者受到最好的照護。印象最深刻於某次出任務,一起墜樓事件,傷者腦部鮮血淋漓、腦漿四溢,該日乃是一部嶄新的消防車,送醫途中,不斷的為傷者做CPR,但即使有憐憫之心,仍然喚不回年輕的生命,不禁要說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勇敢求救才是正確之道。 志工乃是無給職的工作,領有終身俸的李銘欽無悔投入,他歡喜做、甘願受,八十一年與他共結連理的妻子盧靜萍與一對兒女,看他每天為搶救生命而樂在其中,以他為榮,而救人無數,這是他此生的驕傲。 救護電話一通通,民眾報案熱線中,出事的頻繁,累了消防員,幸有志工來幫忙,而性命無價,他們這股救人的衝勁,無所求,只願大家都平安!而軍中退伍的李銘欽,在加入鳳凰志工後,無論是救護領域、防災演習、泳渡料羅灣的警戒與救護,抑或每年的複訓,均表現可圈可點。在義消團隊裡,他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夥伴,而他每日待命的消防分隊,上自分隊長、下至義消夥伴,均能和他打成一片,說他是個快樂的鳳凰志工,一點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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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傳統與現代─趙淑俠小說的敘事
至於趙淑俠的短篇,運用這種線狀結構、這種鏈條式的單線型結構組織成篇的作品,同樣不少。短篇小說集《西窗一夜雨》、《湖畔夢痕》、《人的故事》中所收錄作品,幾乎都是運用這種類型結構而成。《西窗一夜雨》中的〈王博士的巴黎假期〉,浪跡異鄉二十幾年、孤單寂寞的博士王鳳翔;〈龐提老爹的新屋〉中,為了孫兒而一生辛苦的龐提老爹;〈影與鏡〉裏,追逐愛情而拋夫棄子、最後又被拋棄的靜芬;〈寂寞之舟〉裏,永遠都是別人錯、永遠走不出心中那方「寂寞之舟」的冷自芳;〈西窗一夜雨〉裏,學業、事業無成,落寞異鄉多年的陳志翱;〈賽納河之王〉裏,堅持發揚中國精神而孤單老死異鄉的畫家王南強;〈爬山的兒子〉裏,原本幸福的家庭,兒子魯迪登山遇難、丈夫因腦溢血而致命,最終竟導至發瘋的嫻雅斯文的華德太太;〈異國之夜〉裏,衣食無缺,日子裏只有孩子與家事可忙,出國多年美夢破滅、生活孤單寂寞的爾芳;〈韓森太太的一天〉裏,異國婚姻的苦悶,丈夫早逝、兒子結婚、一人獨居,三十多年異鄉孤寂生活的中年婦人韓森太太;都是小說中情節描寫所圍繞的中心人物。《湖畔夢痕》的幾個短篇,運用線狀結構、單線型結構也都如此。〈挖掉那片原始林〉裏,被原始森林纏困三十幾年、感情受挫又志不得伸的姜敬天;〈賭城豪客〉裏,在國外棄學從商致富,卻感情失意、一生孤獨的陸晉;〈蛇屋〉裏,一生因「蛇」而被困住、被左右的魏展鵬;〈快樂假期〉裏,重回闊別三十四、五年的臺灣,與老朋友話從前、體驗不一樣的臺北生活的魏庭訓;〈刀〉裏,被誤以為是殺死女友而不得不逃亡的逃亡者;都是組織這些短篇小說單線型、線狀結構所圍繞的中心主軸。愛德華.摩根.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指出:「小說情節中的人物與戲劇情節中的人物大不相同:後者多少為舞臺環境所限,有其一定的條件;前者則無一約束,深不可測,隱而不顯,就像一座四分之三深藏在水中的冰山一樣。像這樣的一座龐然大物,想用亞里斯多德頗具說服力的結釁(complication),高潮(crisis),終結(solution)三程式去解釋,不會有用。有一些小說人物,依循此一程式寫出,結果是一本像劇本的小說。」對於小說這種無一約束,又深不可測、隱而不顯的文學創作,為了避免它像劇本一樣,作家往往在線上狀結構、鏈條式單線型結構的作品中,同時混合其他類型的小說結構。這種線上狀結構、鏈條式單線型結構的小說中,混合運用網狀結構以增加小說情節的複雜性、生動性,也是趙淑俠短篇小說的結構特色。所謂「網狀結構」,指的是:以人物的心靈為中心點,以人物的意識、心理活動為輻射線,構成小說情節。這種類型的小說結構,看起來就像是蜘蛛結網般,盤繞糾結卻條理分明,因之稱為網狀結構。西方文學作品中,有所謂的「意識流」小說,以及一般稱為心理小說的作品,其採用的基本情節結構形式都屬於這一類。網狀情節結構有其基本特點,如:小說所敘述的物件,是人物心理活動的流動過程。包括,小說人物的思想、意識、回憶、聯想、想像、感覺、直覺、印象、夢境等。另外,傳統小說中時間順序和因果邏輯的常模,作家也必須打破。而且,要以小說人物的意識流動來組織創作素材。因此,在表現手法上作者所採用的,有心理分析、獨白旁白,也有感官印象甚至幻覺、夢境等創作技巧,來展開小說情節的敘述。網狀結構的特點是:作者的「透視點」很集中,整篇小說的情節線索都從這一點放射出去,與一般稱之為輻射型結構的,基本上的結構方式是相同的。 情節構思的新穎,在小說創作中是重要的一環。傅騰霄就指出:「小說創作,和所有其他藝術體裁的創作一樣,十分重視『出新』。而情節構思的新穎,尤為重要。這就要求小說創作絕對不能擺老面孔、炒冷飯,而必須以『新』出『奇』制勝。」趙淑俠短篇小說情節構思之新穎,主要表現在小說的結構都以人物為中心,而著重於人物性格與心理情緒的描寫。江少川也指出:「趙淑俠短篇小說的結構大都以人物為軸心,以人物的性格或心理情緒為主線。……她從來不以情節的曲折、奇巧來營造短篇作品,為了突出人物的結構中心,她在短篇中總是只設置一個主要人物,將其推向結構中心,次要人物僅僅是做為陪襯,烘托,甚至只是做為人物的背景而出現,並且儘量的少,以縮小結構面。」這種以人物的心靈為中心點,以人物的意識、心理活動為輻射線,構成小說情節的網狀結構,前面提及的短篇:〈鏡與影〉、〈挖掉那片原始林〉、〈寂寞之舟〉、〈蛇屋〉等,都是趙淑俠這類小說結構最具代表性的作品。(7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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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腹」爸爸
我的爸爸是工人階級,教育程度不高,手頭上卻有無數證照,雖然只有初中程度,但是他仍然可以寫好很多書表文件,在一些公文、計畫書裡,他總是用一些很特別的措詞、用語,是我這個大學生所看不懂的,常叫我佩服不已。 已退休之齡的他,並沒有因為退休而放棄手頭上的工作,仍然是親力親為的苦幹實幹,在他的身上看到的就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比起其他軍公教職退休的長輩,他們嘲笑著爸爸:「做了一輩子還沒有自己擁有的財富多,而且到現在還在做。」 我沒有6000萬存款的富爸爸,但是我有一個口袋常只有60元的「腹」爸爸。財富是人人想擁有的,但有財捨不得花,也不會快樂到哪。這是我們在工地用午餐時,爸爸分享的一件事,而我們母女異口同聲的問:你會比有6000萬的人不快樂?! 親愛的爸爸,我得告訴你:「我以有你這樣的爸爸為榮」,我更驕傲的是「我的爸爸身心靈健康」,你不會壓榨我們,要我們去參加公職考試,認為公職才是好職業。你不會阻礙我們交友,與他人交際,即便我們的朋友形色,你也不曾反對我們往來。你更不會罵自己的孩子「垃圾」,反而是你會告訴別人你的孩子多優秀。你從不限制我們的人生規劃,讓我們自己安排,並會心疼我們在外工作辛苦。你不會管我們生活鎖事(花費、用電、吃喝玩樂),讓我們自由,這些種種真的很感恩! 我沒有6000萬的「富」爸爸,但是我有「腹」爸爸,我們相處一家和樂,不用維持表面假象,更能說說笑笑,這些是擁有6000萬也買不到的;雖然沒有奧迪開,但有迪奧騎也不錯,人生嘛!知足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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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他就讓他到處飛
和我交情深厚的朋友秉諺,在美國讀了碩士之後,便留在加州工作,幾年後,在那邊成立家庭,沒多久,小孩阿寶也出生了。由於他的事業都在美國,他便讓阿寶讀洛杉磯的公立學校,同時,也讓阿寶在家學習中文,而阿寶的同學,有不少是中南美洲移民的後代,阿寶天天耳濡目染,順便學會了西班牙文,成為班上少數可以講三種語言的學生,這對他的未來發展,有不小的幫助。 秉諺對於孩子的教育,就和美國當地的父母一樣,採取自由而非限制的態度,他希望能培養出阿寶獨立的特質,以及向未知領域勇敢探索的勇氣。當阿寶十歲開始,便讓他獨自坐飛機,一開始是美國的國內線,像是從洛杉磯飛到華盛頓或紐約。我問秉諺,小孩年紀小,單獨坐飛機,會不會有危險?秉諺說,小朋友單獨坐飛機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只要按照機場動線走,再加上阿寶會主動請航空公司人員協助,當下了飛機,走到入境大廳,就會有親人接待,整體來看,安全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就這樣,阿寶很快就習慣一個人坐飛機到美國各地,到了十二年級之後,還能搭飛機出國,像是台灣、西班牙、阿根廷,也順便在這些地方,練習說中文和西班牙文,他甚至可以在暑假飛到法國,學會了基礎的法文。這樣的全球飛行,阿寶已視為家常便飯。當阿寶十八歲,就申請到法國的大學,讀航空科學的相關科系,還憑著他的語言能力,在當地旅行社找到打工機會,服務說中文或西班牙文的顧客。他打算在法國拿到學位後,再去德國攻讀碩士,除了開拓視野,還可多學習德文。 阿寶對自己的未來,有明確的方向,也比時下的年輕人,多了冒險精神和自由,這完全要歸功於老爸秉諺的自由放任態度,讓小孩有了成長的機會。相較於台灣的父母,喜歡當直昇機,無時無刻都守在小孩身邊,深怕小孩有狀況,但相對來說,小孩就會像溫室的花朵,無法靠自己解決問題,永遠都要賴在父母身邊,這無疑會造成父母往後的負擔。我想,這些父母,不妨參考一下秉諺的教育理念:「愛小孩,就讓他到處飛」,相信可得到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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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身的阿毛仔
走在碎石路上,越過一片竹林之後,溪水一灣彎的流,溪旁是樹林,養鴨人家急忙的將鴨群趕上岸,溪的另一邊是軍營,聳立著一管烏溜溜的大炮,吃力騎著腳踏車的攤販,沿路叫賣著,番麥……番麥……。 到溪的盡頭是老人住的地方,幾根柱子撐起來,幾片甘蔗板當屋頂,泥土糊的牆壁,圍著布幕當門的違章建築,榻榻米傳來陣陣發霉的味道,一進門幾件換洗的衣物,掛在竹竿上晾乾。 一個生了鏽變形的鍋子,擺在小小的瓦斯爐上,屋後陣陣的雞屎味道傳來,大肚型的水缸孤伶伶的立在水井旁,一堆破爛紙盒,疊得有一個人高,幾袋髒舊的塑膠袋捆著,加上零零散散的報紙。 屋內顯得黑暗而陰涼,斷尾貓倏地跳上桌子,想分享主人的早餐,忽然一雙筷子落下,斷尾貓敏捷的跳下,但仍虎視眈眈的站在桌旁,睜著一雙像玻璃珠一樣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對著桌上的食物瞧。 坐在椅子上的人,喃喃自語:「做什咪?吃沒飽,你爸吃完才輪到你吃。」說完站起來收拾桌上的碗筷,彎腰拿起角落旁一個缺了角的碗,搯些剩飯加點醬油,嘴裏吱吱發出聲音:「貓咪!貓咪!」一面喊一面把碗放在地上,斷尾貓猶豫了一下,仍然趕過來吃,兩三下吃完了,坐在地上,舔舔身上的毛。 屋裏的老人有著一雙銳利的眼睛,眼眶凹陷,挺直的鷹鉤鼻,尖長的下巴,拿起斗笠,穿上夾克,從水井旁牽出騎了二十年的三輪腳踏車,前座有根橫槓,後座是個四方型的座墊,上面可以載貨,座墊是木板製的,車子牽出來,把布幕拉下,一腳踏上去,撥開起動的鐵槓,小黃搖著尾巴,張著嘴,跟了出來。 老人說:「小黃,起來吧!」小黃好像聽得懂似的,縱身一跳,坐上後座,老人使勁的踩了出去,車子發出拐拐的聲響,慢慢的走動著,收音機裏傳出沙沙的撕殺聲。 碰到阿旺,「阿毛仔,這些塑膠袋不值錢,報紙一斤五毛,以後多撿些阿魯咪,你看這些鐵罐子生鏽,我們還要花很多時間請人清洗,這保特瓶把它壓扁,要綁也綁緊一點,等一下要稱,又落下來,總共四十五元。」 老人豎起重聽的耳朵聽阿旺講話,阿旺只好把音量提高。 老人說:「你們這些人吃蟲吸血的,今天載一車的東西來,才四十五元。」 老闆揮揮手,只顧把東西搬進去,也不理老人。 老人:「幹。」罵完,把車子騎走了。 「老闆!買兩罐米酒。」 老人拿了酒,牽了車子,太陽滾在老人的頭上,使勁的騎著三輪車,小黃嘴裏吐著舌頭,喘著氣張著,好像很渴的樣子,老人喃喃自語:「如果不是靠每個月政府發的救濟金,一天才賣四十五塊,都不夠我喝兩瓶。」 「到厝了,到厝了,小黃下來。」小黃狗又是縱身一跳,輕巧的下來,老人把車子推到屋後,進到陰暗的屋子裏,拿個杯子倒滿酒,一個人咕嚕咕嚕的喝起來,斷尾貓、小黃坐在地上,併排著,眼睛滴溜溜的瞧著老人,風吹得布幕亂抖,偶而幾個路過的人講話聲。 「阿毛仔在嗎?」郵差一面喊著,一面走進來:「阿毛仔,你的信。」 老人問:「什麼事?」 郵差說:「你的信。」 老人仍然不明瞭的說:「少年仔,你幫我看賣。」 郵差回答:「天公廟通知你去領米。」 老人詫異的問:「這時間這麼快就到了?少年仔,多謝你。」「免客氣。」 老人拿著明信片翻看著日曆,時間是到了:「忠義交待我,若有米拿去賣他。」老人急急的牽起車子,小黃跟著出來,老人喝一聲:「做什咪?乖乖的等我回來。」說完吃力的踩著腳踏車。「忠義仔,忠義仔,我載米來。」 「阿毛仔,你載的這些米煮起來歹吃,又擱臭鋪味很重,價錢跟外面一樣,這次載來就載來,下次不要載了。」 老人想說什麼,又吞回去,搖搖頭的走了。 「幹,時代真是不一樣了,人老不中用,做什麼都被人家嫌,還是回去喝兩杯吧!只有斷尾仔、小黃你們不會嫌我,燒酒是我的心肝,乾一杯,人老啊!真是不中用。」 隔壁的阿吉仔來串門子,扯著喉嚨跟老人說話:「你姊說你六十幾歲還沒娶某,是要等到做老孤苦?」 阿毛仔不耐煩的說:「娶?娶八次,誰要嫁給我這個不識字又沒頭路、沒財沒產的羅漢腳,而且阿娥到現在還沒消息。」 阿吉仔嘆了一口氣:「你還擱在等她?我看早嘛嫁人,算了啦!算了啦!」 阿毛仔揮揮手,然後又想起什麼:「對了,阿吉,你不是有三個女孩子嗎?我看你那個最細漢的很古錐,來讓我做乾女兒。」 阿吉仔以為阿毛仔在開玩笑,隨口答應他:「好啊!不過你要買很多漂亮的衣服來給她穿。」 第二天阿毛仔果然帶了好幾套滾蕾絲邊的童裝來到阿吉仔的家,一進門直喊:「阿蓮仔,阿蓮仔,我給妳帶水衫來。」 阿吉仔的三個女兒一出來,看到臭耳聾的阿毛仔來了,又想捉弄他。阿毛仔問她們:「妳們爸爸在不在?」 剛上國中的大女兒,用著一句剛學會的英語回答他:「I DON'T KNOW 。」 阿毛仔聽成:「瓦公祖?」 她們聽阿毛仔這麼一說,隨即三個姐妹笑成一團。 阿毛仔莫名其妙的,喝道:「你們這些猴囝仔做什咪?」 本來大家還想捉弄他,可是一看到父親回來了,三個人立刻一溜煙的進了屋子,回到屋裏,老三阿蓮仔拿到漂亮的衣服很開心,但是一聽到要給阿毛仔當乾女兒,一勁兒的哭,死也不肯,任憑好話歹話說盡。 其實起初大夥兒是在逗她,看到她這麼認真的模樣,反倒不忍心再鬧,不過阿毛仔並不在意,仍然三天兩頭的來阿吉仔的家,只是老三看到他,知道要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會見不到爸媽姊弟。 老人喃喃自語:「都二十幾年了,雖然沒子沒兒,也是這樣活了六十幾年,哎!我死後沒人來送,真是悲哀。」一面喝酒,一面不知怎麼滴下幾滴眼淚,那日要不是阿雄仔發現,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阿毛仔,戶口調查來了。」 阿雄一面喊著,同時走進屋子裏,看到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阿毛仔倒在地上,他旁邊一灘灘的血跡,嘴角也是,急得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來送阿毛仔上醫院,醫生診斷說是肺病,幸虧阿毛仔是貧民,可以免費住院治療。「人老囉!不中用了,生了場病沒人照顧,這些厝邊目頭高,看不起我這個檢破銅爛鐵的老人,不要緊,我也是這樣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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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傳統與現代─趙淑俠小說的敘事
《湖畔夢痕》中的短篇〈挖掉那片原始林〉、〈蛇屋〉、〈刀〉等,同樣是趙淑俠運用人物的心理流向、情感流動做線索營造的短篇作品。 〈挖掉那片原始林〉,寫男主人公姜敬天,三十幾年被困原始林的憤悶與不得志。在現實生活的情節中,穿插一段段人物心理流向、情感流動的描寫:年輕時的姜敬天因兩小無猜的女友景韻梅母親的反對,憤而投身北大荒的開墾;感情受挫、一條半殘廢的腿,現實社會「成者步步高升,敗者亡命天涯」的深切感觸,生活中貧窮、受歧視的艱難處境等,這些愛情與事業兩失意的痛苦掙扎,所有故事情節全都清晰地呈現讀者眼前。因此,人物心理流向、情感流動的描寫,同樣是營造這一篇小說完整的關鍵。至於〈蛇屋〉裏的男主人公魏展鵬,是個以唱戲為生的中年男子,曾經是大陸北方幾省的紅角。到臺灣後,觀眾不像以前那麼愛聽戲,後來在戲臺上從高處摔斷了腿,生活便陷入貧困之中。簡單的故事情節,魏展鵬一生坎坷的遭遇──從一出生,就因為生肖屬蛇而遭到家人排斥的童年歲月,到被送去學戲唱戲的十八、九歲時期;從北京唱到臺灣的演唱生涯,到結識舞蛇女郎的不幸婚姻;從戲臺上意氣飛揚、威風凜凜的當家武旦,到困守著髒亂不堪得的蛇屋。所有這些小說情節,在趙淑俠一段段人物心理流向、情感流動的描寫穿插中,一一呈現。同時,也營造出截然不同於一般短篇小說,節奏緊湊而令人緊張的氣氛。〈刀〉,是一篇以「逃亡」為題材的小說。短短的篇幅中,如果不是作者穿插著人物心理流向與情感流動的描寫,恐怕無法營造出主角人物在逃亡途中,在緊迫的時間下,要面對隨時可能到來的追兵,以及途中是否要為救助他人妻兒而捨棄與自己妻兒團聚的心理掙扎時,內心的緊張與情緒的焦慮。沒有了這樣緊湊的情節與人物緊張、焦慮的情緒描寫,小說就少了主角人物逃亡過程中所帶來的緊張、刺激與令人感動的效果。 趙淑俠的長、短篇小說,有極大部分作品是運用線狀結構。這也是一種「鏈條式」的單線型結構。《我們的歌》、《落第》、《賽納河畔》、《春江》、《淒情納蘭》等長篇作品,都可說是圍繞著一、兩個人物展開情節的描寫。《我們的歌》以女主角余織雲為主要人物,描寫她遠赴歐洲留學、定居的種種。這之中,再由余織雲的兩段感情故事,牽引出兩位男主角江嘯風與何紹祥,描寫他們之間在感情上、在婚姻上所發生的故事。這就是整部小說的結構形式。因此,余織雲在感情與婚姻生活中喜怒哀樂的情節描寫,自始至終都貫穿著整部小說。從一開始到展開到結尾,這條單線所牽引的小說情節,非但是依次展開,而且還從頭到尾環環相扣。在《落第》中,也是圍繞著女主角李微棻的一生故事,展開小說情節的描寫。在父親嚴苛管教下,李微棻所受到的種種痛苦;李微棻與徐慶民的愛情、與柳永威的不幸婚姻、如何忍受柳母的苛刻對待等。這些李微棻在痛苦深淵掙扎、在感情世界中的悲歡離合故事,這條圍繞著李微棻這個主角人物而展開情節的描寫單線,同樣是自始至終都貫穿著整部小說。 《賽納河畔》中,圍繞著主角人物柳少征從孩童時期到中年時期,從中國大陸到臺灣、再從臺灣到巴黎,一生顛沛流離的遭遇,做為整部小說情節發展的結構形式。戰亂頻仍的童年歲月,與湘雁、妮卡短暫的婚姻、與林蕾感情不順的青壯年;遠離家園,與女兒潤明二十年的骨肉分離,以及和夏慧蘭如知友般的愛情;這些情節,從小說開始到結尾,都是以柳少征這一條單線主軸,依次展開而又環環相扣。因此,整部小說形成如「鏈條式」的結構形式,帶給讀者更清晰的印象。《春江》的小說結構形式,同樣以男主人公劉慰祖(劉浪),做為單線而開展整部小說的情節描寫。被迫與親生母親骨肉分離、被欺瞞的童年,與女友莊靜因家人強烈反對而感情受挫,揭開封建家長制醜陋面目而遠離家門,浪跡海外的青壯年,這些小說中重要的情節,全都圍繞著劉慰祖這個主角人物而描寫。從這一條單線,依次展開小說中環環相扣的情節。這種「鏈條式」的結構形式,雖然其中穿插著倒敘敘、補敘的各種情節,整部小說呈現在讀者眼前,依然是完整而條理清晰。《淒情納蘭》的結構形式,更是以男主角納蘭容若的一生遭遇,做為小說展開情節描寫的長篇。納蘭容若與妻子盧涵瑛永結同心的癡情,是整部小說的結構主軸。由這個單線主軸,展開描寫納蘭一族的哀榮歷史,父親納蘭明珠與母親五格兒如何從困境到一身榮耀;容若的出生、成長、與涵瑛從小建立的深厚感情;涵瑛逝去後,容若不快樂的婚姻生活等故事。這些情節,在小說中環環相扣的依次展開,而納蘭容若如曇花般的短暫人生:對亡妻盧涵瑛的癡情、對朋友的情義相挺,以及豐富而感人的詞章創作、壯志未酬而英年早逝的不幸,全都印象深刻地烙印讀者心坎。(7之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