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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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詩句讀兩帖
〈一〉●島嶼語錄 島上有驕傲的藍天 又高又遠 我把身子挺直 就可以看到朗朗清明的世界 島上有擦亮的曠野 又寬又長 我站在田中央 就可以撫觸到父兄們的汗水一滴滴栽種的希望 島上有鋪展的鄉親 又深又厚 我輕輕的敲著家門 就可以聽到一村子溫馨入耳的乳名叫喚 〈二〉●路過 在故鄉的第二天 我撿到一枚很老的回憶 看見有人用柴火煮一鍋的麵線 灶房瀰漫著水氣煙雲 像回到我們的親密關係 此時童年從四面八方曝光顯影 此時炊煙裊裊鋪展而上 留下幾道揮毫後的霜風 給回家路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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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帆駛向金門港
歷史的傷痕、感恩的年代,見證在百齡人瑞蔡臨的身上;他於民國二年出生於福建大嶝,隸屬瓊林派,貽字輩,不錯的家境,既有田產、亦有蚵田。 蒙受雙親的疼愛,蔡臨進入私塾接觸童子七牘、四書五經,讓他沒有置身在文盲的行列,而是文武兼備,提筆容易、荷鋤亦不難。 擎蚵人家、剝蚵要賣錢,蔡臨自幼勤走田園、亦下蚵田,養成刻苦耐勞的習性,修身養性更有手足情。 有一天,蔡臨挑著竹籃、攜著蚵鏟下蚵田,雙腳踏在泥沼間,突然發現眼前沉沒了一艘船,並有一個小物體浮現在其間,於是他彎下身子、雙眼仔細看,竟是一個錢包、內有近千元的美金藏身在裡面………。 家鄉抽壯丁,小弟好手運,即將去當兵;蔡臨兼顧手足情,將蚵田撿拾的美金,取出部份幫小弟解困,花錢購買十擔油,買了小弟的自由,讓他不必去從軍,亦免去兄弟各奔西東的苦痛。 民國三十八年九月三日,船夫聽聞要戰爭,共軍襲擊目標在金門,落荒而逃棄船隻。帆船無人駛航,共軍四處抓人,村民驚慌失措,蔡臨兄弟立即與其他居民躲入草間。 閩式建築,前院匪軍佔據,後院十人躲藏,當共軍聽見鄰居的說話聲,直覺此處有人,立刻包圍四周。所有壯丁聞聲逃竄,有人爬屋頂、有人喊救命,蔡臨的大哥被抓走,他則與同夥共三人,被迫開帆船,載著匪軍上戰場。 蔡臨的大哥被抓去台灣當兵,因肢體有殘疾,部隊將他送回大陸去,在福州放人;從福州走路回大嶝,約需一個月,經不起飢餓,沿路行乞,終而抵達家園,在家鄉發展,最後娶妻生子蓋樓房。 蔡臨就沒這麼幸運,他與其他夥伴被迫駕帆船來金門打仗;種田很內行、駛船有困難,他們在船上睡覺不起床,不是習性慵懶、而是從未接觸駕船的快感。共產黨見狀,威脅恐嚇他們,今日不開船、明早槍斃你們到陰間去做伴。 遵從規定、服從命令,心中燃起一絲念頭、活著就有希望見到明天的朝陽,身不由己的蔡臨如此想。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號角響起打金門,飄洋過海遵命令,每一艘船乘坐一挺迫擊砲的兵員,雖不到十人,當帆船要駛航,掌舵的蔡臨感覺千斤壓頂不舒暢。他們在夜晚十點,整隊出發,風大浪大,船順風勢漂在茫茫的大海,聽天由命自己的將來。 烽火連天的動盪中,亦是蔡臨人生的轉捩點,一趟出門,再也回不了家;共軍預計在瓊林豋岸,直達太武山,蔡臨的這艘船卻在嚨口靠岸;匪軍上岸即打仗,國軍喊話要炸船,居於人道立場,我軍要船上的人快上岸,以免受遭殃,死於非命在海上,屍骨無存、成了魚兒的食糧。 曾經來金門浦邊做花生油的蔡臨,知道附近地形,同夥三人快速奔向道路,欲跑至瓊林;但繼而一想、浦邊有舊識,不如去投靠。當他喘吁吁抵達友人的住所,說明了來由,對方怕惹禍,不敢做收留,浦邊村長於是將他們送到瓊林鄉長處。鄉長欲將他們交給部隊,但浦邊村長代為說情,請鄉長通融於他的「親同」身分。 蔡臨等人有浦邊村長的擔保,終能一線生機留金門,他在該村與一位叫海仔的老闆居住,幫老闆做花生油和種田,老闆則供他住宿與三餐;另二人亦覓得棲身之所,同時讓人做契子。 夜間查戶口,沒有身分證的蔡臨等人先開溜,待普查完畢再回頭;東邊查人口、他們西邊藏身躲災禍。在金門居住一段時間,終於取得身分證,大方暴露自己的身分。 在大陸已婚的蔡臨,育有二女,二十九歲來到金門,僥倖生存,亦在他人的收留下,當長工;每當上山,在山頭望大陸,思念雙親、想念妻女,兩岸雖然近在咫尺,卻只能淚眼婆娑看大嶝,呼喚親人心絞痛。 兩岸不能連絡,寄人籬下亦不好過,大環境下的犧牲者,句句血和淚;沒有戶口很心酸,有了戶籍、三不五時亦要被叫去盤問,縱然後來經人介紹完婚,蔡臨依然躲不過一連串的追問。他不是匪諜,更不是拋妻棄女的敗類。他知道家鄉回不去、妻女難團聚,在島嶼安定是當務之急;而當他另組一個家,仍然不定時地要接受政府的盤查。 蔡臨據理力爭,來到金門非他所願,他多想留在故鄉守著親人,但時勢所趨,讓他來到島嶼,他並未做傷天害理的事;從此,政府不再找他盤問,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沒有心理的壓力。 蔡臨三十一歲那年,經翁寶璇的大娘姑牽紅線,與之結成雙,蔡臨屬猴、翁寶璇屬兔,在翁寶璇母親的見證下,兩人共同生活,奠下了家庭的根基。胼手胝足的歲月,夫唱婦隨於農作的勤耕種。他的雙腳雖然踏在金門的土地,內心依然愧對彼岸的妻女,翁寶璇理解他的心事,總是柔情安慰,待反攻大陸的號角響起,她將陪他回去拜見公婆與大姐。 種田要看老天的臉色,收成有限、養家太飢餓,生活清苦、經濟拮据的蔡臨於是出外謀職,在新市里街道當清道夫,挨家挨戶收垃圾;鎮公所依循家戶名冊,以垃圾量多寡計價,月薪將近一萬,除了理髮,他全數養家。 屋外的樹木由綠轉黃,春天又見枝椏露臉,年年如此的自然變遷,猶如人類的輪迴一樣,數十年來一成不變,年事已大的蔡臨感傷不能見家鄉親人一面。他在金門恬淡地過著生活,就在開放小三通後,思鄉情切的他迫不及待地從香港回大陸;家鄉比以前更進步,遺憾雙親和大哥均不在人間,歡喜小弟已當上阿祖,子孫有成就,生活很好過、日子很清幽,讓他備感安慰在心頭。 蔡臨彼岸的家園,雙落雙櫸頭,石板石地,是一棟古色古香的美麗古厝,儘管如此,離鄉後的首次見面禮,蔡臨仍然攜回金飾與台幣二十萬,分贈親友。多次返鄉,親人總是相見歡,和和樂樂、期望他能常回轉,共聚一堂,以解今生分離兩岸的遺憾。 落地生根在金門的蔡臨,與妻子翁寶璇勾勒藍圖、同甘共苦相扶持,內外孫十幾人,分住金門與台灣,他非常滿足於現狀,感覺很幸福。他的作息正常,除了含飴弄孫,早晨喜歡走市場,荷鋤下田是他的運動。 民國一○一年元月,蔡臨一百歲,擠入人瑞的行列,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特贈金壽桃慶賀。屋前燃起鞭炮一大串,喜氣洋洋圍繞蔡臨的身旁,讓他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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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雅賊
很早之前,我就想動筆,寫一篇關於身邊所遭遇的一些瑣事,一直未寫的原因,我總認為做人要有「包容」與「忍耐」的修養;在去年(或者是前年)我們南門商店的門口,種植一片花花草草,非常嬌翠,這也是我暇時很好的消遣;大約是在入秋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一盆大盆的「鳥榕」,主幹一枝,分出十二枝,我經常把它修剪成十二朵,命名為「十二生肖榕」;旁邊有一盆「聖誕紅」,青翠欲滴;沒有想到卻在同一天晚上,遭到「雅賊」,活生生的全部拗斷;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正式向金城警察所報案;該所很重視,也派來員警關心、瞭解,並予照相;就在「聖誕紅」旁邊,有一盆「龍吐珠」,每逢開花季節,全盆怒放,非常燦爛、美麗,美觀,結果在幾年前的某天晚上,就被「雅賊」抱走(本件未報案),令人心痛不已。 再回過頭來,今年(101)十月二十三日晚上,那盆「聖誕紅」正接近開花的時候,沒有想到又遭到「雅賊」拗斷一枝,我又向金城警察所報案,值班員警說要派人來關心瞭解,我在電話中答復他:「私人小事一樁」,「不必勞師動眾」;哦,對了,在我未退休前,南門商店門口的空地上,我擺放三根舉重(分輕、中、重三級),那麼笨重的東西,居然也被「雅賊」拿走(分三次拿走),本件未報案,怎麼想都想不到。 我對本案概括的分析:首先關於辣手拗斷「鳥榕」及「聖誕紅」,此人勢必近於變態,看到人家的盆景,花木青翠,生氣盎然,心存妒嫉,加以破壞;關於拿走「龍吐珠」盆景者,此人勢必也是個「喜愛」花花草草的人;關於拿走「舉重者」,勢必是一個愛好運動的人;以上數端,我都心存寬諒。 金門一向以「治安良好」見稱,但也有小小的瑕疵,筆者之所以壓抑數年,未將「實情」寫出來,畏恐不無影響「美譽」,而今既然是「從實」把它「踢爆」出來,目的在訴求「有關單位」,加強「治安巡查」,能夠做到「滴水不漏」,「醜惡不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使金門的「治安環境」,邁向「盡善盡美」的至高境界,也使人民的生活能夠真正得到安康、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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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一路走來。 總覺得人間許多是非、恩怨、愛恨糾葛與情仇,往往問題的發生關鍵點,都是來自人與人之間彼此的互相猜忌與極度的不信任,最後,進而導致成水火不容,一發不可收拾,甚或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後果。 雙十國慶那一天,因為放假的緣故,清晨5點30分,我被臥室窗外的微曦晨光擾醒,潛意識地從宿舍騎腳踏車出發,花了將近20分鐘的時間到住家附近的一座濱海公園,準備拍攝我生平第一次的嘗試,捕捉秋日自海平面緩緩升起的美麗畫面。 甫至公園門口,我將腳踏車於路邊停妥,時間已將近清晨6點。 我自公園外遠眺,根據累積已久的攝影經驗,太陽應該再過幾分鐘就會自海平面倏地升起,而且我也隱約看到海面上浮漾著美麗金光的景象。 於是,我以接近跑步的方式,立刻抵達公園入口。 不料。公園收費管理園把我攔住,告知此座濱海公園要收費,票價為60元。 問題來了。 因為我平常在住家附近攝影,幾乎都沒有帶現金的習慣。 只好硬著頭皮告知,我是當地居民,而且剛從外地搬來不久。 我立刻拿出數位相機,表明因為同事告訴我公園內的日出畫面是他看過最最漂亮的,絕非我平日拍攝的日出作品可以比擬。 管理員聽完我的描述之後,笑容可掬地對我說,門票錢下次再給就好。 於是,我匆匆趕抵最適當的地點,立即按下快門,初步審視拍攝的畫面,果不其然,簡直無與倫比,堪稱我長期拍攝日出畫面的代表作。 後來,我也陸續拍攝了約莫近百張的作品。 拍攝行動結束後,我滿心歡喜走出公園。 為了感謝公園收費管理員對我完全的信任,俾以玉成此次的「海濱日出」的拍攝行動。 我立刻將相機收妥。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拿到錢之後,再次騎腳踏車返抵海濱公園。 當我準備把門票費交給他時,他先是一愣,然後親切地告訴我,門票費還是照先前的約定,下次再給就好。 當下。 我暗自在想,這不單只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彼此高度的信任,也是蕞爾小島居民展現的濃得化不開的人情味。 最後,在我強烈的堅持之下,他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門票費,然後遞給我一張屬於當地居民專用的「優待票」。 經過這次事件,他也得知我是業餘攝影人士,只輕輕告訴我,有機會的話,可將今天拍攝的成果與他分享。 我點點頭,應允了他的簡單請求。 隔日,我便將我最滿意的作品,送交相館沖洗成A4影印紙的大小,準備在放假時送給公園管理員收藏。 我凝眼著已經護貝好的相片。 驀然之間,心海底層深處,湧現一種來自生命最真、最原始,純然無瑕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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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小確幸
最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內容是關於幸福的分享:「幸福是來自於生活中的小簡單」,這種智慧修鍊而來的人生哲理,撇掉複雜、富貴的枷鎖,確實需有生命的積累與經驗,方能拾得箇中滋味。 「幸福」,在這個時代,經常被人們所追求,或者和生活結合,或者和健康結合,「幸福」簡單的字詞,卻深深地被我們所牽繫著;誰不想擁有幸福?誰孜孜矻矻地奔波著,不就為著享受一點幸福? 有一則寓言故事是這麼說的:有一隻小狗,以為自己的尾巴是一種幸福的象徵,所以不停地往自己的尾巴咬去,結果圈圈轉了又轉,轉了又轉,仍無法得到自己所謂的幸福;這個故事的言外之意,便是告訴我們,自己想要的幸福,必須向前走;小狗向前走,想當然爾,幸福不就跟著向前走了嗎? 在生命當中,每個人都追求幸福,享受幸福;在流行的國度─日本,流傳一個日前頗夯的詞,稱之為「小確幸」,意即是「小小的、確實的幸福感」,它代表的是,不需大量、奢侈、加法式的遞增,而是擁有當下足以掌握、踏實、溫馨、小而美的福氣;誠如台灣人最愛享受的下午茶時光,即是一種悠閒自得的小確幸;一杯煮開了的水,沖進精緻的馬克杯,隨之飄散氤氳於空氣的,便是陣陣的咖啡香; 間雜幾位好友圍桌敘舊話家常,桌上擺置小餅乾、小糕點,便能打發一個下午,享受無比的清閒。 有人的小確幸,來自於家庭的共聚,每週一次例行性的家庭聚會,或者出外踏青,或者餐前禱告;有人的小確幸,在於沙發上的慵懶無壓,任由電視裡的影像,帶走世俗的煩憂;有人的小確幸,來自生活作息的規律與慢活,固定時間的起床、吃食、閱讀、運動、上床休息,使得一天的生活,有了時間的歸屬;有人的小確幸,來自生活的品味,一張畫、一首歌、一篇文章、一幀照片…。 不過,生活的小確幸,仍有極其崇高的層次。陳樹菊女士用自己的雙手、一塊錢一塊錢地締造了自己的幸福感,她在自己的小攤販中,成就了生命的大格局;林書豪的小確幸,來自於手中的籃球,來自於球場上汗水淋漓的飛奔馳騁,來自於與對手亦敵亦友地切磋;品味大師舒國治,把自己的幸福,定位在慢食與慢遊,他品嚐每一道佳餚的色香味形器,也聆聽每一道菜的故事;他用雙腳告訴我們,生活中的幸福,就在巷弄裡的攤子前,他告訴我們,只要用心,就能找到生命中的純粹與幸福。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幸福就在生活的四季更迭中,也在眼前所看到的一景一物;幸福在哪裡呢?其實未必要走進大山大海,未必要錦衣玉食,未必要綾羅綢緞;在桌前,好好的閱讀一份報紙,砌一壺好茶,聆聽一首悅耳的曲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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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角照相館
晨風颳著,落葉在地面上滾動著,發出沙沙沙的聲響。 這一區都是五十年以上的唐樓。前面一條大馬路,儘管屬於雙層路,但行人稀少,大半天不見一個人影。大約在中段,有一條橫街,密集並排著一列都是五六層高的唐樓。唐樓窗外,架滿橫七豎八的晾衣長竹竿。橫街偶然有一兩隻流浪狗走過,對空亂吠幾聲,之後,就靜得猶如死寂的墓地。 那照相館就在大馬路和橫街交界處的轉彎。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館主乾脆就將它命名為轉角照相館。木門很殘破,除了館主上班,每天發出悉悉索索鎖匙鑽鎖孔、然後「咿呀」的一聲的開門聲,到了一天將盡、再次重複之外,不再有任何其他聲音了。 最令人魂銷的是傍晚時分,太陽的餘輝照在轉彎照相館外面的櫥窗,反射出殘黃的餘輝,與櫥窗內泛黃的、四角捲起的舊照片相得益彰,構成一種天然的懷舊色彩,也慢慢地退出人們的視野了。 照相館的丘老闆今年已六十歲。老伴在十幾年前離世時,他失去了一個好幫手,加上生意清淡,本來就要把照相館結束掉,但他捨不得,就這麼保持到現在。儘管已幾乎沒有什麼生意,他還是準時每天早上九點就到照相館上班。儲蓄的老本快要吃光了,一年前他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將六樓的居屋賣掉了。唐樓不值多少錢,他完全明白,但也可吃它幾年吧。過幾天就是交樓的日子。他就要搬到照相館來住了。 新兒不久就要三十歲了,當年他讀到高中就讀不下去,既然對廚藝有興趣,就把他送到廚藝學院學做廚師,還沒畢業。丘老闆想,這家照相館留傳給兒子不現實也不合適,會害死他。何況十幾年前他就已多次激烈地勸老爸將它結束,他就是不肯。兒子的話如今還在耳際響著:爸,照相技術大革命,數碼機越出越新,照相館行業這十年來像骨牌連續倒下的效應,在我們這個城內倒閉了幾十家。如今人人都是攝影家,人人玩自拍。連做證件的相片、全家福的照片都是自己拍了……誰還上我們照相館照相!照相館怎麼可能還會有生意!……在事實面前,他無法和兒子辯論,是的,早就該結束了。只是四十年來的感情,這兒的每一件過時的工具,包括那些老爺攝影器材,什麼蒙頭攝影機啦,打光傘啦,老爺椅子啦……都像有生命似的,令他十分留戀、不忍遺棄。記得六十年代末期,他從父親手中接棒時,父親就跟他說起轉彎照相館的「威水史」─照相館拍得最多的是全家福。但有一次,一位父親牽著一個十一二歲的漂亮女孩來此拍合照,他將洗出的相片貼在櫥窗裡,大約一年後,一個電影公司的老闆走過,看中了女孩,聯絡上父親,從此,女孩被發掘出來做明星還頻頻獲獎,改變了一生的命運。還有一次,也是一個女孩,不過這次是由母親帶著,年齡更小,約是八九歲光景,拍的是個人照,父親拍得很滿意,見女孩天真可愛,將她的大頭像貼在櫥窗內,一個著名導演走過,被女孩的笑容吸引住,也走進照相館,要求見見女孩的母親,想邀請小女孩做一部電影裡的童星。從此,小女孩成了著名的童星,演戲一直演到成年。父親說,他仍記得,母女家庭經濟不好,取像付款時還要求優惠些呢。兩件新聞在報紙上刊登後,非常轟動,一時間,不知多少做明星夢的少女爭先恐後到與「明星」有緣的轉彎照相館拍照,並要求父親相片洗好貼在櫥窗內。那幾年,照相館的生意如日中天,轉角照相館的業務處在最頂峰,不知有多少人跟風,也開起照相館。「什麼生意、行業都是有起有落的……你要堅守著。」這是父親的最後一句話。完全沒想到從父親那裡接過手,竟也四十年過去了。他苦苦支撐到現在,已沒有退路了,連住屋都賣掉來貼生活費了。兒子的學費他仍在負擔呢。 看報紙看到一半,丘老闆打起盹,想的竟都是這些不堪回首的陳年舊事。 中午,他叫外賣,一盒飯不過二十元,他也分兩餐吃,留一半給晚餐。他將二十元紙鈔交到送飯的小夥子手中時,還多給了一隻二元硬幣。小伙子將二元擱在檯面上不取。他問:「什麼時後搬下來?要幫忙嗎?」他答:「後天,家具基本上都不要了。一個小衣櫃,較重,幫幫我。其他我一個人就行了。」小伙子問:「阿新畢業了嗎?聽說在拍拖?」「再過一個月就畢業,打算一年後就結婚。」小夥子在破沙發上閒坐了一會,與丘老闆相對無言,站起,向他告辭走了。 住處賣掉後,小新也跟著老爸,在照相館打地舖。 父子倆夜夜沉默。父親不能給兒子留下什麼,心中有愧;兒子學藝未畢業,無法供養父親,內心也感隱痛。他說:「兒子,我沒什麼給你做結婚賀禮,照相館以後你把它賣掉吧。」小新心想:「這偏僻地方的唐樓能值多少錢,照相館又那麼小。」但他沒說出來,怕傷了父親的心。 一個午夜,丘老闆睡不著,搖醒兒子:「幫爸爸拍一張半身照。」小新感到突然。數碼機,一部兩萬多元的,他玩得出神入化,而五十年前的、仍要用黑布蓋頭的老爺機大傢伙,他就不知所措了。老爸如此這般教他,新很快上手拍了一張。 照片中的丘老闆,精神奕奕,露出絲絲憂鬱中的淡淡微笑。這是丘老闆一生中的第一張相片,也是他最後一張頭像。因為一星期後他心臟病發,突然去世了,相片成了他的遺照。 丘老闆死後半年,他接到愛護文物事務署的署長的電話,約他商談有關收購「轉彎照相館」的事宜。他們開價一千萬,修葺後會向公眾開放,他們認為像這樣的歷史幾乎將近一百年的古董照相館,在現代都市裡已很少了。在我們城內,也僅此一家,觀賞價值很高。小新認為對文物的保存和流傳有益,沒有異議。 這樣,父親對他的結婚賀禮,除了一個新樓的海景單位外,還有一場盛大體面的婚禮晚宴。新婚夜,他愧悔交織,流下了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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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煎ㄉ
童年家鄉的美食,在國小同學社群網站上紛紛上菜,他們分享了童年的食物,勾起了我當年的記憶。望著一張張色澤清晰、明亮、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照片,讀著同學們的心情故事,字字、句句都能引發共鳴,讓塵封已久的記憶寶盒再次打開,使人忍不住想回鄉去尋覓、去重溫童年的感覺,讓舌尖、味蕾再次體驗那種幸福的滋味,於是,念想在腦中縈繞。 「滿煎ㄉ」是其中讓人難忘的美食之一,大大的鐵製圓形盤,文火在下方慢慢燒著,麵粉、蛋汁、糖、發酵粉調製成的濃稠麵糊擺置大鐵桶中,當煎盤熱度足夠,立即滴入少許食用油,再用刷子迅速將油刷勻盤面,晶亮的煎盤泛著油光跟蒸騰的熱氣,然後,小勺子舀起些許麵糊倒入熱盤中,麵糊迅速漫開,小圓、中圓到大圓,勻稱的鋪平整個盤面,圓融而平整,文火繼續燃燒,盤面麵糊慢慢蒸騰,小小的氣孔佈滿麵糊,灑上白芝麻、黑芝麻、花生粉,堅果的香氣隨著氤氳的熱氣四散飄逸,和著麵糊淡淡的蛋香,以及發酵粉特有的香氣一起發功,「滿煎ㄉ」就快要完成了,老板拿著平煎匙,將圓滿麵糊對摺、取出,等待顧客上門,購買時可以以整盤計,或者半盤,甚或切成數塊圓弧形的三角錐體,買多買少就看顧客的需求囉!在當時,窮學生的我,能偶而買它一小塊解饞,就是幸福中的大幸福了! 印象中,金城街道上的某個小角落,有一攤固定賣「滿煎ㄉ」的小攤販,就讀金門高中年代,在寒冷的冬日,放學路過攤販旁,就算沒錢購買,也會去聞聞它的香氣,預藏一點熱量給想望,這是最深刻的記憶。在更小的時候,住在鄉下的我,還沒機會踏到鎮上,村子裡也有賣「滿煎ㄉ」的商家,但我一次都沒有花錢去買過,卻有吃它的機會,那是「以物易物」的記憶!當時,家中經年豢養著雞隻,母雞生蛋也是家中的經濟補貼來源,偶而,節儉的母親會讓我取家中的土雞蛋去商家換「滿煎ㄉ」,有時一整盤,有時半盤,然後分享家中眾姐妹,這是最奢侈的高級享受,也是我另一個深刻記憶!總是,分到一小塊,捏在手心,搋在口袋,一小塊、一小塊掰開送入口中,甜滋滋、香噴噴的味道叫人永難忘懷,記憶中,母親從不捨得吃,把所有都分給子女,嘴饞的我也從沒與母親分享,想來汗顏! 「滿煎ㄉ」的歲月離我很遙遠,只會用閩南語去稱呼,連這三字怎麼書寫也弄不清楚,這次透過臉書的分享便跟隨大家的寫法,也不知是否正確?那日,參加小女兒高中畢業典禮後,在北台灣的蘆洲小巷遇見了賣「滿煎ㄉ」的攤販,興奮的買了兩片,冷卻後有些硬,芝麻、花生香氣皆不足,唯獨甜膩得叫人食不下嚥,美好的印象被打破,心中有些失落,更激起返鄉尋覓的衝動,不知熟悉的味道尚在否?女兒知道了我的失落心情,輕描淡寫的說:「那還不簡單,自己動手做啊!」烤盤上簡易的銅鑼燒,味道和童年仍有很大的差距,興許是味蕾變了?興許是心情不同了?逝去的感覺是再也回不來,但我仍奢望那種感覺,也許,回鄉才是最好的選擇,也許真會有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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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輔心情故事──迷濛的成長
天空依舊是藍天白雲,操場依然綠草如茵;九月初的台中依然焰氣逼人,太陽持續的釋放出光與熱。開學了,學生一個個背著行囊,就像去年一樣,踏著期待但徬徨的心情上學校。而這學期的林業生基金會,也持續在台中教育大學這個據點為更多的學生們服務,而我,也一就被分配到B204的教室,和你們一同成長,共同守衛著我們之間的秘密花園。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沒變,但是又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一年前的今天,妳帶著那羞澀的臉龐,在同學的帶領下走進了我們這一班,走進我們的生活。那時候的你,雖然與基金會班上的學生不熟,但依舊有四位同班同學在基金會的班上,所以,很快的你就能融入班級,跟大家打成一片。下課時間也跟老師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你喜歡拉著老師,和華華琪琪一樣,找老師聊天,喜歡帶著在學校完成的作品給老師看,喜歡分享在學校的生活點滴,喜歡找老師一起玩遊戲,一直邀請老師參加學校活動……,那倔強、不服輸;那渴望被看到、雙眼投射的眼神,都讓我覺得不捨。 在家裡,你沒有爸媽,只有舅舅和舅媽。我知道你要過來上課很不容易,因為舅媽不允許,所以你特別特別珍惜我們上課的每一秒鐘。你是一位好孩子,功課從來不讓人操心,臉上始終帶著彎彎的微笑。但是,我不知道,在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那甜美的弧度裡隱藏了多少的哀戚。不到一學期,因為家人的關係,你就結案,不再出現於我們班級。但是我們還是斷斷續續的有連絡,你的同學也把你的近況告訴我,讓我放心。 最後一次見到你,是在忠信國小的校慶,你頭上綁著毛巾,手上拿著彩帶賣力的與班上同學一起表演,一起向四周的人揮舞著小小的雙手,從那之後就沒有再連絡。過沒多久,就聽到令人難過的消息: 「老師,我告訴你今天有社工到學校耶!」 「對啊,依依好像被舅媽打,好像要被安置在機構、要轉學了耶!」 「……………」 在那個當下,雖然我心中有一絲絲的抽痛,然而畢竟已經是結案的學生,而我,也只是個課輔老師而已。雖然心疼,但也無能為力。 「相信被社福單位安置會比繼續待在那個對他訴諸於暴力的家庭還要好吧!」我對自己說。 就這樣一個學期過了,正當又要開始另一個學期時,你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用Facebook社群與我交談……。 「哈囉!老師你想我嗎?我在這裡好無聊」 「哈囉,依依,你現在在哪裡呀,過得怎麼樣~~」 「我想要回去看大家,老師,我好想你們喔,可不可以不要待在這裡」 「………(哽咽)老師跟同學也想你啊,歡迎你隨時回來!」 「阿~~老師掰掰,我用電腦的時間結束了」 「……………」 這幾句短短的對話之中,我不知道你們可以看出什麼?跟依依相處的那段日子,她從來都沒有像現在一樣說出心中的徬徨。她總是笑笑的,將悲傷隱藏在背後;酷酷的,將怯弱關在粗魯的行為之中,在她還在基金會上課的日子裡,雖然我會由她的同學口中聽到家人對她不好,但是,她從來不說。從她的字句之中,我感覺她現在好沒有安全感,好需要有人給他一個擁抱。 「我好希望那個可以給她依靠人是我!」 無論內心有多麼不捨,多麼的無奈,我好像也沒辦法改變什麼。明天的太陽依舊打東邊出來,西邊落下;依依也只能繼續的呆在機構裡面;而我也只有乖乖的、慢慢的放空,調整心情迎接其他的課輔孩子。雖然心還是隱隱作痛。 來到林業生基金會已經有兩年了,我會問自己:「到底我能為這些孩子做什麼?」起初的理想與抱負漸漸的在時間的摧磨下殆盡。成績?品格?歸屬感?自信心?一個個的問號在我心中竄出,但沒辦法解決,把它們鉤出去!有時候當孩子真正需要幫助時,我卻無力有所作為時,只能低下頭來默默拭淚。跟其他課輔老師分享時,他們說我已經做得很好了,已經盡到責任了。但不知怎麼我的心還是空著的,放了一顆大酸梅,酸酸的、熾熱的,想到就上下攪動。 有人說:「上天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有許多事、許多困難是早早就安排好的,上帝正考驗著她去突破這個困難、去完成生命中的任務。人生本來就藏著許多的無奈,但是,只要放下這個無奈,就可以看見眼前有更美好的事物。今天雖然我沒有辦法去解決依依生命中的難題,但是我可以給她支持與鼓勵,為她還有更多的學生在基金會打拚! 今天的班上,依依依舊沒有出現;今天的班上,又來了一個新面孔!今天跟昨天好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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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副徵文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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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罪宗
她一臉驚慌,視線與我正面迎上,參雜香水與汗液的空氣散漫酸臭霉味,腐蝕了語言,我們無語對望,瞬間掉落冰河冬眠期。 熙來攘往的人潮裡,我窺見她眼底閃現的驚愕,強烈又混亂,不是針對我,而是身旁儀表端莊的友人老K,突然,笑意自胸肺滾滾湧上,失控於陌生人間,他們不約而同開始喀喀傻笑,堆疊揉入深V縷空背裝的女子身上,剛剛懾人魅惑於她眼中逐漸稀薄消淡,取而代之的狐疑於藍色瞳孔烙下陰影,成了張狂憤怒的黑色。 情緒是種寄居性疾病,會傳染突變,而且無藥可醫。老K露出一口燦爛白齒,忙不迭下起評論,註解脫離舌尖滾落耳膜,劈開糾結記憶。 高一時,我被父親變相驅逐家門,為了換一口溫飽,他擬定一口終身型契約,將我賣入社會齒輪下載沈載浮。他說,家裡沒錢供你們唸書,聲音聽來空洞乾澀,和肺裡積蓄的煙灰無關,跟韌如鋼鐵的男人形象有關。 礙於威嚴,父親始終不曾慰問家人,他學不會溫柔,只是慣性逼迫我們吸收鐵則;能不能出人頭地和工作型態、課業高低、品格優劣毫無干係,道理很簡單,只要決心與實踐相隔的距離夠短,你就離成功越近。他的語氣始終帶著自滿,即便後來在工作中摔斷右腿,也沒能減少傲慢分毫。 父權的形象和老師於求學生涯裡角逐的象徵雷同。師者,宰割成績與學生喜怒哀愁,教室淪為囚室,吞噬我們青春,誕生荒蕪廢墟。在年齡的滾輪下,熱情被碾碎支解成冷漠,班上同學間隔無法撼動的摩西分界遙目相視,由著社團和私人活動挖掘鴻溝,焚燒人際關係,偶爾,會有共同話題突破藩籬,綜藝節目、聳動新聞、娛樂八卦、遊戲打怪沖毀界線,每人各自選定範圍安然棲息,談妥,又匆促分割象限游離,誰都無法進駐誰的心。 大學黃金巔峰期,時間一夕暴漲可供奢侈揮霍,大家變本加厲將成長歸列為榜首課題,拚命將工作、金錢塞滿人生履歷表,超商兼任家教成了主業,課業可有可無退化為附屬品,許多人在這股浪潮中被淹沒,而我失之毫釐差了一點。 二一是什麼意思?你要被退學了?母親溫潤的質疑像美人魚泡沫,飄在話筒淡而無味,下一秒,卻將人重重拖入海底,閉鎖感官抵制知覺,想起她被父親狠戾瓜分的歡笑,我於心不忍,扯了滿肚子謊言,以為這樣就可以拼湊美滿家庭。 那是第一次,我賤售自己的靈魂。 打電動的孩子會變壞,母親在我還小的時候曾這麼告誡,我一直不信,等到大三那年在柏青哥當櫃台小弟,親眼目睹電子遊藝場每天上檔弱肉強食的殊死戰,我才知道賭博吞噬的不僅是財庫,而是更多。 這裡是濃縮版的小型浮世繪,進門的客人不管男女老少美醜貧賤,都刻鑿相同表情,是哭是笑是癡傻呆板不重要,反正結局絲毫不差,無論傾家蕩產抑或拋家棄子,只不過是將孤寂宿命複製到他人身上,藉此分擔己身悲哀。 剛開始,我的確滿懷憐憫,後來看慣了,懂得在龍蛇渾雜環境下保持中立,才逐漸收斂同情,最後,生存之道僅剩冷眼旁觀,直到那天,女子的央求哀切貫穿腦膜,才將我隱身的獸咬嚙為人形。 她跪在7號機檯的落魄男子腳邊,淚水泊流滴在懷中嬰孩面頰,不斷哭訴低吼,求求你回來,我和孩子需要你。在眾人集中火力的注視下,男子恍若未聞,兀自轉頭逃遁入四方格子內,讓貪婪隨著鋼珠相繼殞落拉霸孔,擊沉生命和她們的眼淚痕跡,這一霎那,我看到的不是無情畏懼,反而仿若父親形象,那領悟,痛得我回家崩潰嚎啕大哭。 其實,絆倒父親的不是挫敗生意,而是家人,我們才是他亟欲拋棄的負累。我忘不了父親憶起年輕往事,眼中散發的榮耀光彩,那時,他的心靈被滌好洗淨,而不是只會鎮日以酒精麻痺苦痛,徘徊在無法復返的遺憾裡。 他說,結婚扼殺前途,結論下得殘酷,讓我們活在暴力陰霾,打碎了母親門牙、我的童年,直到父親發現再也無法以拳頭折損尊嚴,將我釘在牆壁上,他的自負才被正式擊毀,成了活死人。 只是我不懂,這跟之前有何差別? 後來,老闆攆走了大吵大鬧的陌生男女,我也接著遞了辭呈,邁向另一個里程碑,認識傳奇人物老K。 態度是一項指標,可以劃分事業版圖,亦能界定人生格調。他對著面無表情路過地下道的我說道,這是我們的第一次照面,那時,他正穿著小熊維尼裝跟行人募集發票。 老K和我身處天秤兩端,他生活多彩多姿、財產不虞匱乏,換過許多五花八門的工作,是個倚恃新鮮感而活的男人。相貌清秀的他曾在廣告裡當過小配角,也敢把身體當藥罐子借人試藥,在他身邊沒人會覺得無聊,卻沒人深知老K內心暗藏黑洞,饑渴乞討樂趣,慣以吸食他人情緒,他誰也不愛,連憎恨也無法留守身邊。 說來,他才是埋伏文明底下的真正駭人怪物。 一個資訊爆炸的世界,距離是空頭支票,可隨意填空任憑撕毀,人與人的關係被千錘百鍊無形連結,連炮彈利爪也無法割開。娛樂、食物、民生用品只要勾勾手指,就能以一個滑鼠做連結,每個人繭居在自己殼中,互不侵犯,卻又遙不可及。小我一歲的老K喜歡說些頗富哲理實則帶點邪魔歪道的話,認識半年,我才明白箇中道理。 活在這個世代,我不瞭解人們,即使他們說得再多,也形同三緘其口。眾人慌忙把收集來的寂寞拿去建造黃金國度,卻沒人肯戳破特洛伊式幻想,因為大家從小就學會偽裝,只要得過且過,又有什麼好在乎? 現在,隔著一字排開的長髮飄逸展場辣妹,我和陌生女子沒有交談,僅僅一瞬,我們的目光膠著,沒有留校察看癒後評估,她只是以冰冷狠戾蓋上戳印,那時我就知道自己被編進黑名單,永不見天日。 女子抿起的嘴唇緩緩勾勒嘲諷,掃視我一身窮酸打扮,Tiffany & Co的綠長石串珠穿針耳環綴在小巧耳垂上發出青森光芒,一如她眼底浮現的蔑視,灼穿了惶恐不安。裂縫沿著白皙皮膚剖至肚臍,袒露傲視群倫的上圍,分界以下潮濕曖昧引人遐思。泯滅不安愧疚,我明目張膽搜刮女子胸前舒張的缺口,像豹一樣,窺視她們屁緣上的短裙風光,棲息在一群惡狼似虎的清一色男性裡,我暗自欣喜自己與常人無異。悄悄滋長的費洛蒙掏空鎮靜,於跨下間蠢動,我握緊拳頭壓抑排山倒海積聚下腹的燥熱,將雙手攤開抬起,似是阻擋撇清,然後試著調整嘴角弧線角度,卻顯現一臉尷尬。 色狼。她費力扭動的雙唇是這麼說的,小聲的控訴沒有削減自尊崩壞,我忍不住瞄往左側的老K,對方卻一臉怡然自得,絲毫不見緊張。 吃妳豆腐的人又不是我,瞪什麼瞪。我囁嚅說道,因為心虛,所以只是囫圇吞棗發出含糊碎聲。 女子對著其他Show Girl急切說著,指頭毫不客氣直指我的窘迫,直到被老K的肘擊撞上,我才回過神來。在無聲的交流中,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C罩杯。他說。我們猥瑣笑了幾聲,旋即優雅離去。一年後的七夕情人節,隔著昂貴櫥窗,遠遠地,我就瞧見一頭火紅俏麗短髮。女子畫著濃妝的瓜子臉多了幾分冷豔,她穿著H&M綴珠雪紡洋裝,毫不在意凹凸有緻的身材吞沒旁人目光,左手提著卡其色大花鱷魚紋牛皮愛馬仕鉑金,右手忙著勾搭男子左臂,踩著PRADA裸色皮革編織楔型涼鞋踢踢躂躂,如入無人之境穿梭各大門櫃。 女子對著老K指著GUCCI Marina貝形鍊錶,棕色眼影掩飾不了卑微渴求,擦著粉色唇膏的唇緣看來嬌豔欲滴,噬人又墮落。 我冷淡看著這齣荒謬劇,直到目送他們心滿意足離去。女友捏緊我臂膀,眨起妒恨雙眼,幽怨吐出一句後,旋即閉口不語。 多年後,我依舊猜不透老K和女子的感情糾葛開端,不過,卻頓悟女友當時提出分手的因由。 那女人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做的。 原來,金錢可以買斷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