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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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一些空白
從國小到高中,除非是嘔氣,故意題目不寫答案,女兒的各科成績向來滿分收場。好強爭勝的她,這一次的段考成績,有兩科只考了九十八分,氣炸了,氣得連飯都不想吃,自個兒關在房間生悶氣。 看到女兒這模樣,我想起童年時的讀書情景,我也曾經是讓雙親頭痛的孩子。怪母親不小心,為何在我的左臉生出一顆愛哭痣,害我不敢當眾以哭泣抗議,只能暗自飲泣。也氣父親粗心,我明明可以健全成長,五歲時的感冒及發燒,竟讓雙腳萎縮成小兒麻痺,成為要靠拐杖走路的人。 煮了一碗女兒愛吃的牛肉麵,單手拄著拐杖,慢慢走到女兒的房門。「嫣然,媽媽煮了妳愛吃的牛肉麵,快點開門,我一隻手撐架子,一隻手拿著麵。」開門了,熱騰騰的湯把肉的香味逼出,尚未進食的她,嗅到這肉味肚子咯嚕叫得更大聲了。 母女倆好久沒有談心了,我想藉這個機會告訴她,媽媽臉上這顆明顯的黑痣究竟是什麼痣。痣裡的秘密也許可以使女兒頓悟人生有許多事,可以不必為這種小事大動肝火。 一歲時,母親抱著我,讓懂得命理的長輩觀看她女兒的命相如何。他指著冒在左臉像細沙般微小的點對母親說,「這孩子有文昌星保佑,很會讀書,只可惜這顆痣是愛哭痣,會隨著年齡而愈發明顯。」他說對了一半,這顆黏附在臉上的記號像個隱藏的蜂巢,當我鬱悶低落時,成群的蜂兵會朝我最傷心的位置螫刺。五歲前的活潑快樂到了下半年全變了樣,突發的感冒,使我從診所看到教學醫院,從門診到急診到住院。命是保住了,雙腳卻變形扭曲,得靠拐杖才能緩緩前進。 小學時,同學大半是訂學校午餐,我則等待大我十歲的大姊送來家裡煮好的飯菜。下課時間,除了需要上廁所,我總是安靜待在教室,不會渴望走出室內的狹隘。惟午休時分,大家吃飽後趴在桌上睡覺時,我才敢蹲著走出教室,抓扶著枝幹壯碩的松樹,享受在綠蔭下的片刻陽光空氣花香鳥語。若不巧有人從旁邊經過,被嘲笑或當成笑柄是免不了的待遇。「你們看!她和我們一樣是人,可是,她好像站不直,彎彎曲曲的樣子,好不好笑。」第一次受到同學的屈辱,我一方面黯然哭泣,踉踉蹌蹌地蹲爬進教室,一方面也告訴自己:「不能在行動上勝過你們,功課一定要高過你們。」 雖然當時已施行九年國民教育,國中仍然要依據課業成績分班。下課後同學多去補習,我則單獨留在教室自修或寫功課,等候下班後的大姊載我回家。雖未補習,從小理解能力和記憶力就很強,我的成績至少保持班上前三名以內。但說也奇怪,每次的月考,總會有一兩科的考題,不知是真不懂或刻意不寫,可以滿分的科目總有一題被扣分。月考後,我總是沈鬱,又怕大人看見,時常在深夜時分躲在棉被下暗自流淚。為一人獨守教室讀書而哭?或為不曾上台接受第一名表揚而傷心?這個問號隨著時間的沖刷而轉淡卻依然存在。 跛腳的嘲弄和考試的得失,恰似童年記憶的兩條傷痕。揮別青春進入人生半階,對於成績排名或殘缺之身,早已一笑置之,只是偶然憶及,仍像一個刺留下心裡;直到去年探視睽違多時的小學導師,終於豁然開朗。雖年屆八十,老師是身心康健的老人,她邀請我一起栽種新起的樹苗。老人邊做邊說,栽培人如同栽種一棵樹,在幼苗時就須為它預留生長的土地,人的一生也不能盡善盡美,總要留些空白調節生活的不如意。我邊聽邊點頭。 老師以柔和而憐惜的語調,為我解答當年能夠科科滿分卻總故意留下空白一題的原委。「平常考試妳都考一百分,但每次月考必定在最拿手的科目空下最後一題,明明會的題目,為何不寫?妳說:我不想考第一名,只想證明我的能力和那些手足健全的人一樣好。過了那麼久,我依然記憶妳在妳回答時,那倔強而堅毅的眼神,竟然沒有淚光從眼眶泛起。」 當年回答時沒有眼淚,三十年後重溫舊事,淚水卻淅瀝而流。老師的一席話如醍醐灌頂,使我了悟留下最後一題空白的真正涵義。 女兒凝神靜聽,聽我細訴當年的過往。我雙手托住女兒的肩膀,看著她說:「等妳到了媽媽的年紀,妳也會經歷許多際遇。妳會了解,人生這一遭,若為與妳相遇相知的人們留一些空白,彼此可以舒服而坦然,別人也會感謝妳給他們喘息的空間。空白的答案,讓一個人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有悠然的自在。留一些空白,可以微展鋒芒,可以得理淺述,可以掩卷深思,可以韜光養晦,可以動靜皆可,可以預留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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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一切準備停當了,安娜向萬大明解釋,為免開刀時痛得掙扎,整個人要綁在床上,口裡也要塞上布團,以免咬傷牙齒。他說出關公刮骨療傷的故事,既然關公能夠做到,他自信也可以做到。安娜沒理他,從他的上衣剪下一大塊布,團成一團,塞進他的口中。 安娜請何斌和郭小姐把萬大明綁在床上,綁得結結實實。一切停當了,安娜對郭小姐說: 「等一會兒開刀的時候,血會流出來,妳就用布蘸著米酒把血擦掉。」 沒待郭小姐同意,她整了整衣衫,跪倒在地,喃喃地禱告起來,起先用荷蘭語禱告,末了大聲地用閩南話說:「神啊!請運用你的大能,給我智慧和力量,讓我把大明的傷治好吧!奉耶穌基督的名求,阿門。」 禱告完畢,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拿起一把小刀在炭火上烤了一下,遲疑一會兒,不疾不徐地朝著傷口切下去。萬大明顫抖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姑娘點點頭,像是稱贊他的勇敢。她沒開過刀,只做過助手,但知道切肌肉時一定要順著縱紋切,如橫著切,即使傷好了也會殘廢。肩膀上的肌肉有好幾層,切的時候不能有任何差錯。「神啊!」她將切口擴大,露出下一層肌肉,萬大明又是顫抖了一下,隨即又靜下來。 血液不斷地冒出來,她知道,絕對不能切到大血管和神經,可是血肉模糊,很難分辨。她的手微微顫抖,只能靠一句句「神啊!」帶給她勇氣。郭玉鳳十分配合,她雖然害怕,仍鼓起勇氣幫著安娜擦拭血液,牠的氣憤已經平息,她遺傳了父親的俠氣,在這生死關頭,不會記掛個人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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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
我在不知不覺中 愛上金門的嫵媚 金光閃閃艷陽下 門風颯颯高粱肥 風情韻味千百種 光前將軍顯神威 好山好水長圍繞 美不勝收終不悔 軍紀似鐵勤操練 民心匯聚耀門楣 一朝一夕共患難 家安國富不分誰 和風徐徐輕飄過 樂不思蜀難復回 融合多少異鄉客 洽問落腳遲遲歸 兩岸分治成遺憾 岸絕壁壘淚雙垂 樞執契機為先鋒 紐捏褪去起直追 共榮互信心所繫 創業維艱死命推 將士用命終有成 來日輝煌共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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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這時萬金發帶著一位手提藥箱的郎中進來,他審視一下萬大明的傷勢,搖搖頭,指著紅腫的傷口說:「你看,只有一個傷口,表示子彈還在體內,這種傷要割開傷口,取出子彈,只有紅毛仔醫生才有辦法啊!」萬大明暗自心驚,要是何斌不能找來荷蘭大夫怎麼辦?那位漢醫又說: 「我沒辦法,你們快想辦法找紅毛仔醫生吧!」說著就要離開。 萬金發把他叫住:「不取出子彈會怎麼樣?」他對何斌能否找到荷蘭大夫實在沒有信心。 「子彈是鉛做的,有毒……」一陣踢踏聲,郎中已走遠了。 萬大明暗自拿定主義,如果何斌不能請到荷蘭大夫,他就自己割開皮肉把子彈取出來。「關公可以刮骨療傷,我為什麼不能?」他有師門秘傳的刀創藥,相信不致發炎。想到這裡,也就不怎麼恐懼。他裝作衰弱得無力言語,甚至無力睜眼。郎中走後,萬金發也走了,屋裡只剩郭小姐和他。小姐有時過來看看他,有時坐在椅子上,有時來回踱步,有時出門望望,顯得焦躁不安。萬大明知道,她是盼著荷蘭大夫。然而,從天明盼到日正當中,仍不見何斌帶著荷蘭大夫回來,而萬大明的傷口腫得更厲害了。 萬大明很想對小姐說些感謝的話,但他知道,既然裝了,就得裝下去,否則豈不前功盡棄?「好吧,就裝下去吧!」他無可奈何地繼續裝出一副衰弱不堪的樣子。當初裝得無力說話,為的是避免眾人問東問西;當小姐揮走眾人,他繼續假裝是避免惹來無謂的煩惱。他雖躺著不動,思緒卻沒停過,來台後的際遇在心中縈繞,特別是安娜,不時映入眼簾,成為中槍後的一大慰藉。 他想,伊人可能還不知道他中了黑槍,即使知道了又將如何?在韓布魯克牧師的監視下,她也不能來看他呀!這時右肩已不像先前疼痛,起碼呼吸時的牽動已不怎麼痛了,不過隱約中出現一種酸麻的感覺,他知道,這不是個好現象,可能是鉛毒已經發作的關係吧?潮湧的思緒又勾出安娜的倩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為了再看安娜一眼,我也不能死啊!」 郭玉鳳小姐哪裡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兒是在裝聾作啞,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過一會兒就出門看看。萬大明似乎已有發燒的跡象,她更著急了,她雖然不懂醫理,也知道發燒不是好事。「要是何斌不能帶著荷蘭大夫回來怎麼辦?」想到這裡不禁急得低聲抽泣起來。萬大明聽到小姐的哭聲,愈加不忍,但他強忍住自己的情緒,繼續假裝下去。 □□□ 萬大明正感為難的時候,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明!」郭小姐剛要擦乾眼淚應門,窗外傳來安娜洋腔洋調的聲音。他正懷疑自己是在夢中,門吱呀地開了,安娜的倩影出現在門口。 「大明!」安娜撲到床邊,跪在地上,俯身親吻他的手:「你怎麼樣了?你怎麼樣了?」 「安娜!」萬大明忘了自己裝作無力說話,也忘了郭小姐就在身邊,忘情地抬起左手,撫摸著她的頭髮,喃喃地說:「我是在夢中嗎?我是在夢中嗎?」 郭玉鳳再也不能忍受,奪門而出,她剛踏出門檻便被人擋住,淚光閃動中認出擋她的是何公子。 「郭小姐!」何斌一面擋住她一面說:「要救萬大明,還得妳幫忙,妳不能走。」 郭小姐回過神來,向屋外望望,並沒有荷蘭醫生,她心地善良,不禁又為萬大明的安危著急。何斌把郭小姐拉進屋內,對萬大明和郭小姐說:「紅毛城的醫官推說官兵有人受傷,不肯出城,安娜就不顧一切地來了,她受過醫護訓練……」 沒待何斌把話說完,安娜接著說:「我沒給人開過刀,不過槍傷不能拖,只好試試了。」 萬大明灑脫地笑笑:「姑娘儘管試吧!」他本來還要說,「我萬大明就交給妳了」,看到郭小姐氣憤的表情,趕忙把話收住。 安娜請郭小姐準備火爐、小刀、剪刀、鑷子、白布、繩子,還要一小罈米酒頭,郭家是大戶人家,小姐一吩咐下去,不一刻就準備齊全,只是安娜要的長柄鑷子找不到,只能找到一把拔豬毛的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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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元的早餐
俗話說:一日之計在於晨。但是,對我而言,一日之活力來源就在早餐。 為了讓愛賴床的孩子早上有胃口吃早餐,每天睡前,就要先問她隔天早上想吃什麼好吃的,從團購的小籠包,到社區樓下的早餐店,還有老爸親手做的海苔飯,林林總總的選擇,為的就是讓孩子營養更均衡。 這一天,寶貝突然問我:【為什麼我不能吃39元的早餐呢?】做媽的很疑惑,回答:【沒有啊!妳很想吃,我們也可以買的。】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班上大半的同學,都是買便利商店的39元早餐,這個年紀同儕的魅力無限大,所以,寶貝也很想跟進。學校門口,母女倆在便利商店選好她愛吃的飯糰後,她看了一眼飲料區,搖搖頭說沒有她喜歡的飲料,媽媽才驚覺原來她要的不是39元早餐,只是想要讓同學知道,她也可以到便利商店買早餐吃。 我那個年代出生的孩子,金門大部分家庭的早餐,大概都是地瓜稀飯,再加上一些醃漬的海產,我家飯桌上還常擺一盤有魚凍的海魚,熱騰騰還冒著水氣的稀飯,攪和上魚凍,哇!可以連吃三大碗,肚子感覺還是空的。家裡養了些母雞,雞蛋盛產的日子,早上起床,大人都會敲開新鮮的蛋,用熱開水沖泡後,加上方糖攪拌,一人一碗趁熱喝,冬天冷冷的早上,就全身立即有了暖暖的感覺。我喜歡吃稀飯,可是,吃了會胃食道逆流,所以,大同電鍋上層總會有一碗乾飯讓我優先享用,我聞到雞蛋的味道會噁心,所以,只好喝點開水配點米香類的小點心當早餐。對我而言,早餐不吃就不能思考,所以,就算胃口尚未開,仍會乖乖吃下不喜歡的食物。 初次看見客家人傳統的早餐,就有濃濃的鄉愁上心頭,外婆喜歡燙韭菜、地瓜葉等,一旁擺了碟醬油,再來就是醃黃瓜嫩薑、豆腐乳和鹹蛋,還好也都會煮碗絲瓜湯等當季蔬菜的熱湯。我老是在看見地瓜葉在飯桌上時,心裡會嘀咕著,這不就是我們金門人給豬吃的菜嗎?總是乾飯淋上一些熱湯,就乖乖的把飯扒完,心裡老想著金門家裡那一大碗公的魚凍,啊!心都痛了。 婚後,有了自己的廚房,我終於可以再次吃我喜歡的家鄉味早餐。晚上,我煎了魚,淋上醬油紅燒後,丟入冰箱冷藏,早上,一碗熱騰騰的米飯,攪拌著魚凍吃,真是大大的享受。我那客家老公看了快昏倒了,他問:【這怎麼能吃呢?趕快熱一下,胃不好,不要吃冷的食物。】我那寶貝曾經這樣看著媽媽吃魚,不可思議的說:【這是生的食物,媽媽怎麼會吃呢?】面對兩個客家人,我搖搖頭不想回答,顯然他們真的不知道這樣的美味是無可取代的。 魚凍之外,那個我曾經認為不是人吃的地瓜葉,現在也開始出現在我家飯桌上,閩、客食物大集合的早餐,讓我在不趕著上班上學的日子,都能有好心情享受著。曾經,看過一位美食家寫著:【早餐用餐時間的長短,決定著一個人一天幸福指數的高低。】 看著39元早餐入侵到學生族和上班族的生活中,我突然發現我這樣的早餐的內容,真的可列為稀有動物,只是,我家那寶貝在吃過便利商店的早餐後,這才發現家裡準備的早餐其實更合胃口,現在,開始換她睡前提醒:【媽媽,明天早上我想吃海苔飯喔!如果沒有海苔飯,我想吃蔥花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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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飛金門
十多年前「小三通」尚未通,經由香港,初到臺灣,我心裏就開始盤算著如何西飛金門。問過旅行社的報價,還問過需要什麼證件。後來幾次到臺灣,也不斷規劃,都因簽注的時間太短,難於成行。2001年,「兩門對開」,從廈門到金門,不用再繞一個大圈子了。可是,如何從金門飛臺灣,或臺灣飛金門,期待一直沒有中斷過。2007年來台,整整一個學期的時間,或許能實現多年的心願! 到臺灣的當天,樹清兄就來電話,讓我去參加一個同鄉的聚會。經由香港轉機,安頓下來之後,風雨大作,起颱風了。我對樹清兄說,出門不便。遠在金門的朋友知道我已經到了臺灣,社會局李廣榮課長來電,說縣政府讓我去演講一次。我對同來東吳客座的蘇州大學劉教授說,放假你回江蘇,想去金門,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不如你和我一起走一趟。劉教授欣然同意,我也有個伴。 12月15日,我們早早出門。按照在大陸乘飛機的習慣,一般是提前兩個小時,一個小時乘車往機場,另一個小時辦登機手續和候機。十分鐘後,我倆出了東吳的側門,打了輛車,出自強隧道。臺北計程車起價新臺幣70元,超出起步價,每5元一跳,感覺表跳得特別快。但是,也就跳那麼幾下,松山機場就在眼前了,155元。算起來,最多只有6-7公里。購票,辦完登機手續,離起飛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有劉教授做伴,不感到寂寞。松山機場,專飛臺灣地區的航班,金門、馬祖、高雄,算是遠的了。售票處打出飛高雄機票降價的大廣告。高鐵開通之後,臺北往返高雄便捷得很,票價單程1000元,如果買自由座還可以打折,競爭激烈,迫使航空公司不得不把票價也降到千元或稍多一點,以更快捷的優質服務來吸引乘客。 乘坐的是遠東的飛機,機型大約是波音737那種,約150個座位。飛機發動了,升空了,向西邊的金門飛去。西飛金門,我等了9年。 等9年,其實只是找機會而已,談不上難。張國治在《風雨渡航》中說,金廈52分鐘的水路,他的父親和他,等了52年,父親不在了,2001年正月初八,他才搭上風雨的渡輪,經由廈門去惠安。我和我祖父,我父親,三代人,更是等了53年,祖父不在了,父親不在了,2002年,我才搭上廈金渡輪(2001年只充許65歲的老年金門人回鄉)回金門。 現在我們講金門,可以多少帶點豪邁的語氣了:歷史上有多少多少進士;現在有多少多少將軍、多少多少博士、多少富商華僑,有削鐵如泥的菜刀,有香酥可口的貢糖,有千杯不醉濃烈的高粱酒! 但是,早些年,只要稍稍有些經歷的金門人,無論是戶籍在金門的,或者是背井離鄉的,一提起金門兩個字,誰的心不會猛然一顫?我也不例外。 2006年,第二界世界金門人日在馬來西亞吉隆玻舉辦,組織者安排我在大會發言。我說:我小的時候,一直到我讀大學的時候,我一直不知道是金門人!會場上鴉雀無聲,我儘量克制著自己的情感,噙著淚水。後來,當我在福州和楊忠禮大鄉長吃飯的時候,他還問起我所說的這句話。1970年,祖父過世,我遠在武夷山當鄉村教師,收到弟弟的信,已經過了頭七。那種背著人飲泣的滋味,實在難於向他人道也!那年,我已經24歲了,祖父始終沒有告訴我,我們是金門人。 祖父不在了,但是,他抄撰的家譜卻意外地保存下來,傳到我的手中。家譜的封面用端端正正的楷書寫著「穎川敬福堂」,寫著「木本水源」。家譜很簡單,祖宗沒有一個人有科名、有職官,記載的只是名諱,生卒年月日時;葬地:葬於烈嶼某山,坐落朝向如何。一方面,祖父不能大聲地告訴他的長孫,我們是什麼地方人;另一方面,卻用家譜這種形式告訴他的後人,不要忘記木本水源。祖父的用心何其良苦! 直到前幾年,當我們普查居住在福建的金門人的狀況,還有一些鄉親避談他金門的籍貫。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這兩年,這些鄉親大多數已經正視了。社會正在不斷的進步! 據說西方一般不說籍貫,只講出生地。中西的文化上存在很大的差異。在我看來,在資訊發達、交通便捷的今天,中國人對籍貫也應該慢慢淡化才對。如果說,對過去還應知道些什麼,還應讓子孫知道一點什麼,那就是,我們的父輩,我們的祖先從哪里來,在哪些地方生活過;那些地方有什麼文化傳統,有什麼樣的歷史。籍貫,和人的名字一樣,只是一種符號而已。 飛機徐徐在金門的尚義機場降落了。飛機停靠在距離候機大樓很近的地方。候機室只有一層,進港和出港都在同一層,都在同一個大廳。機場實在太小了,該到擴建的時候了!李廣榮課長來接。 下午講演。講演後,李課長開車帶我去海邊看一座古民居。民居建於西元1642年,即崇禎十五年,至今三百六十多年。紅花磚牆體,雜以石頭,稱「出磚露石」。洪姓子孫已將此屋辟為私人博物館。 第二天,早上去了小金門。烈嶼公共事務協會林永輝理事長,前一天已經回到金門,約好,今天領著我去全島轉轉。小金門的車道很窄,過往幾乎看不到車輛。這是一個僅有14km2、人口7000人的小海島。二百多年前,這個海島上住著多少人?在這片貧脊的土地上,人們靠什麼為生?清朝康熙年間之後,祖上一直居住在這個島上,祖宗的墓廬還在小島的山上。永輝的車悠轉著,隨處可以看到戰爭的遺跡。美麗的沙灘上,軌條砦刺眼地指向青天,道旁的鐵絲網仍然圈圍著灌木叢,走幾步就可以看到「小心地雷」或「此處設有地雷請勿擅入」的警示。「將軍堡」、「鐵漢堡」、「勇士堡」、「虎堡」、「雷霆堡」,各式各樣的地上的明堡、地下的暗堡林立。據載,「八二三」時期,經國先生曾率王昇將軍乘成功號快艇登臨烈嶼,在堡中與時任第七師師長的郝柏村將軍經謀戰略,這就是「將軍堡」名稱的由來。五十年的時間在歷史長河中也許就是那麼一瞬,而五十年的時間,足以使以一個紅顏黑髮的少年變成鬚髮皆白的老翁。當年的將軍,如今安在哉?當年的鐵漢、勇士如今安在哉?寒風怒號,蕭蕭瑟瑟,就連昔日戰場上的故壘也顯現出歲月的滄桑。古堡上榕樹長髯般的氣根深深地吸著地上的泥土,或許五十年前它根本尚未出世,或許它只是當年牆頭的一株小苗。 我一直認為,祖上的墓塋還在烈嶼,家譜上記載在某山,坐落朝向,以及墓碑上的名諱,只要下決心去找,怎麼會找不到?永輝可是個急性子,喝道:「滿山的地雷還沒有清除乾淨,你去哪裡找?墓碑,還會有墓碑?不是被炮彈炸了,就是被掘去修工事了,還有墓碑!」無言。 小金門雖小,唐代水草豐茂,據傳曾置牧馬監於此;明季倭患以來,漳、泉、廈有警,首受其鋒。道光十八年(1838),三十一歲的金門奇人林樹梅曾為烈嶼繪圖,並作《繪烈嶼圖》詩:「中流斷嶼好停橈,金廈重門隔一潮。海上蟲沙經幾劫(自注:明季數遭倭夷之禍),岸邊矢鏃未全銷。輔車相倚安危共(自注:漳、泉有海警,則烈嶼先受其鋒),牧馬曾聞水草饒(自注唐置牧馬監於此)。萬派奔濤喧筆底,圖成指點片帆遙。」冬天的小金門,安寧靜謐,湖泊貯滿清冽的淡水,草木綠意盎然,步道上搭著賞鳥的平臺。海不揚波,遠帆數點,平靜如畫。 永輝又說:「以後你回來金門住吧!」 已經垂垂老矣,復何所求?我固然喜歡有霧的清晨在慈湖散步,有陽光的下午在嘯臥亭嗚嗚長嘯;固然喜歡深秋在魯亭聽山風與海濤對答,八月在料羅看小夥子搶灘,十二月在鼓岡湖賞鳥。但是,談何容易!金門的居民可以到廈門買房,即使破例允許我在金門買厝,我有能力嗎?將來憑著雖然不多也不能說少的退休金,相信在閩江南岸可以過過比較安穩的日子;如果回到金門,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又何以終老? 下午,李課長領著去看榕園,中山森林公園。 17日,和劉教授一起總兵署和模範街。乘11:05遠東班機趕回臺北,晚上,臺灣大學老朋友齊益壽教授請吃飯。在金門靠西的海邊。用大陸的手機可以和媽通話。不到一個小時的水路,無奈過不去。少年的時候在廈門,朝東望去,灰濛濛的一片,做夢都不敢想去金門那個地方,連萌生念頭都不敢,更遑論到臺灣,在臺灣當教授!現在,過去不敢想的事成了現實,而且我還從臺灣西飛金門。人總是不滿足的,不滿足之一,辦一次簽注手續有點煩。不滿足之二,時間限得太死。大陸一次簽注,有效期半年,我這次到臺灣客座,有一個學期的時間,如果是學術會議,只有五天、七天,甚至更短。我甚至期待,有朝一日,能落地簽注,甚至憑身分證或一份有效證件,可以自由自在往來。也許,我的期望過於奢侈了!但是,我又想,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事都可以實現,我不是到了臺灣當了客座,又從臺北西飛了金門嗎?現在「敢想」的事,將來就不能實現嗎? 附記:2009年10月,從金門飛台南;又從台南飛金門,是再一次的西飛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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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當何斌一路思索著怎麼救治萬大明時,郭宅上下已亂成一團。何斌沒說萬大明是怎麼中槍的,交代幾聲就匆匆地說要去找荷蘭大夫去了。郭宅上下都知道,前天何斌來找過萬大明,昨天又派人把他接去,但怎麼回來時非但辮子剪了,還換上一身洋服?他們去幹什麼?萬大明是怎麼中槍的?種種疑問,困擾著大家。特別是萬金發這位「族兄」,一聽說萬大明中槍,就想到丹克爾上尉率人揮刀示威的情景,心裡已猜中幾分,他走近床榻,以近乎責備的聲調說: 「兄弟啊,我叫你不要亂跑,怎麼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萬大明不知如何解釋,只能痛苦地笑笑。他知道,現在什麼都不宜說,否則萬金發等人會更嫌棄他。他失血雖多,但說話的力氣還是有的,「就裝作說不出話來吧。」他閉上眼睛。 獨蔘湯已經煮好,郭玉鳳小姐不避嫌疑,親自用湯匙餵他。萬大明想說聲謝謝,但轉念一想,只要一開口,就不能再裝啞巴,「索性繼續裝下去吧。」他向小姐眨眨眼,接著閉上眼睛。 這時血已自然止住,他喝了獨蔘湯,蒼白的臉頰漸漸轉趨紅潤。小姐看出萬大明已沒有立即性危險,就揮開眾人,讓他好好休息,靜待荷蘭大夫到來。不過小姐自己並沒離開萬大明的房間,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邊。她打量著他,他的上衣已被剪開,露出雄健的胸膛,緊身褲更裹出誘人的線條,不由得讓人怦然心動。 郭小姐不敢再看,把椅子拉遠些,側坐一旁。這時天已大亮,莊裡的人都忙碌起來。小姐去打了一盆水,為萬大明擦臉,她一面擦,一面凝視著那副端正秀美的五官,「他應該屬於我的。」小姐在內心裡說。她想起那天質問他勾引丹克爾的女人的時候,不免升起一陣酸楚。但她又告訴自己:現在他受傷了,照顧他的不是牧師的女兒,等他好了,不信他會對自己無情…… 萬大明雖然受傷,但心智清明,郭小姐的一舉一動他都清楚。他知道,這位驕縱任性的大小姐對自己懷有好感,但他已情繫安娜姑娘,除了繼續裝聾作啞還能做什麼?昨晚離開紅毛城的時候,安娜不避父親責難,要他路上小心,可見她已顧慮到丹克爾上尉可能會對他不利,可惜自己沒想到這一點,才會中了黑槍。想到這裡,他在內心裡吶喊著:「為了光復大業,為了安娜,我不能死,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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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經
我將在詩 在詩的行距間行走,並且復活 呼吸著 ,呼吸著 那時候 地球毀滅於一群惡意飽滿的烏雲 黑色的蝙蝠,聒噪的烏鴉 我的心,將仍然是 一抹,鮮豔的天真的紅 在黎明尚遠,冰點的冷寒的夜中 獨自行走 於,茫茫而冷而蒼白的 荒漠 我的心,將仍然是 一抹,鮮豔的天真的紅 呼吸著,呼吸著 我將在詩 在詩的行距間行走,並且 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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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孩子閱讀
據學者研究一個小朋友每年要讀75本書,才能齊平世界上一般兒童的知識水準,不想讓孩子落後,就得提供足夠的圖書供孩子閱讀。 讀書對幼兒來說不是苦差事,「書」對他們來說,是一種玩具。若大人肯利用一點時間與孩子親密的接觸,為她閱讀圖畫書,孩子會覺得看書是一種享受。而且你陪他看一次,他會自己重覆看N次,因為每一頁都可能因注意的焦點不同,而有新鮮景象。我們平常忙於生活無暇帶孩子到處增廣見聞,借助圖畫書協助孩子擴充視野、體驗生活,是最好的方法。你沒帶他去過非洲,他如何感受非洲人的生活方式或非洲野生動物的繁榮生態?他有很多朋友,如何體諒沒有朋友的心情?他衣食無缺,如何感受世界其他地方的匱乏與淒涼?透過圖書能讓孩子感受,知識、情感得到滋養。 很多先進國家的書局,都有「童書部」。孩子們或坐或臥,看著自己感興趣的書;或有爸媽在旁引唸給孩子聽。台灣「誠品」、「金石堂」、「敦煌」等書局,亦有不錯的童書區規劃,爸媽要能引孩子進去涉獵,並實際的把好書帶回家,灌溉家中的寶貝。金門沒有童書店,但福利好,各鄉鎮圖書館有最好的圖書資源。每個家庭成員辦一張借書證,家中隨時可讓孩子擁有近十本繪本。不知道利用的人「落伍了!」趕快帶孩子去吧! 當爸爸媽媽不簡單,但有件「簡單」的工作,要記得做。 每天犧牲一點時間,在孩子的圖書角或床邊與寶貝共同欣賞圖書。假以時日,你跟孩子分享一種知識,他會自己去探究十種,不久,你會發現他懂的比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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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藝術為師
近日剛參與某大學舉辦的四天三夜研習營歸來,授課範疇圍繞在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的議題,課程從邱貴芬老師的台灣文學如何與國際接軌講述,到李昂老師、宋澤萊老師對談文學國界,以及楊翠老師「女遊」的主體反思,總結在「跳舞時代」紀錄片的觀看討論。 課程裡,也同時安排作家駱以軍與陳雪兩人對話,針對個人「他方/異境」書寫的分享,駱以軍說到去愛荷華國際寫作班的趣事,從大家棄置不理到「貝果事件」的鳴鈴大放,而陳雪則分享驚異大膽的獵豔行動,都讓我於中激蕩想像。 課程中除了真人講師的精采授課外,最讓我倍感驚奇的卻是參訪台中國美館。美術館裡出展的藝術品(偽卜湳遺址、迷離島裝置藝術、大象過水的班雅明靈光再現等)的跨界教學,與薛保瑕館長的一身知性,都令我留下深刻印象。 最後一堂課結束在前,發下一張心得問卷,題目:「在這四天的密集課程中,對你而言,收穫最大的課程與講師分別是哪一門、哪一位?並請詳述。」我記得我是這麼回答的: 課名:台灣美術的源流與新邊界。 講師:藝術品。 課程心得:對於國美館的參訪行程,從『藝域常流』的中國花鳥與書法進入,再到『卜湳』遺跡的發掘出土,栩栩如生且歷歷臨目,偽紀錄的完美呈現,讓人質疑起那些古文物真假優劣的判準,以為一旦站在『觀者』角度上,看得見的真實與非真實便不再顯得重要,因為『藝術品』本身已握有主控權,相對於界線之內的肉身社會,現代人得站在何種解讀高度上,去實踐個人意識與行為,才不致被拐騙、被誤解?再之,『衣錦還鄉』螢幕投射中的流浪狗,盛裝回返收容所的對話情境,讓『異╱同』溝通,有了另一種意義,原被領回的流浪狗,如今穿戴上沉厚的人工毛皮歸來相會,伸著氣喘噓噓的舌頭與圍觀狂吠的狗群,一方問:『妳是誰啊?』一方答:『是我阿珠啊,你不認得我了嗎!』其中『狗吠聲』也可以是新種語言,當人們不再具有生物學優勢,人類使用的語言亦不再獨佔世界,自以為主宰一切的機制一旦啟動且翻轉,價值也將跟著重新評估! 另外,當代藝術館展出的『迷離島』,從導覽人員語出『美麗島』的聽誤,雖然字型讀義皆異,卻有著相諧的仿擬,成了兩種符號開放的偷渡。還有『走鉛筆的人』沙沙筆劃的牆面,穩定起伏著個人生命之漩。其他藝術作品如攝影、裝置藝術、行動劇、錄音紀實,都完整呈現台灣現下島嶼的真實切片與虛擬幻象。從古典到前衛,在在見證了藝術品廣袤源頭及其無限的邊界,那麼,文學的疆土,是否亦該是這般雄心壯志,我地與他方都可以是去路、來處,暢行無阻。」 這趟研習營,藝術品的「跨界」教學,使我不虛此行。國美館的藝術經驗漫衍至文學國境,原住民、帝國書寫、殖民文化與牽涉國族、主體的旅行源流探討,異文化間的「互注」關係,使得生命紀錄既迷魂且乖離,步步觀覽之途,心中自然浮現出屬於個人定義下的一座島音,於心谷中自行流動與撞擊。 以藝術為師,更能體會與反省人為對自然的濫取,以及自身該有的判准。 於是,我清楚知道這才是真正交融、彼此尊重,但詮釋互異才造有的「全球經驗」與「在地實境」。最終目的,都在實踐一個更趨近美好的未來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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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筆記
據當地人說,在巴格馬提河邊發生許多感人的故事。 有許多人在彌留期間,親友把他抬到當地的聖河,雙腳浸泡聖河水之後,病情卻逐漸好轉起來,只有將他抬回家。 回到家後,病情又逐漸沉重起來。 親友再度把他抬到巴格馬提河邊,可是,雙腳浸泡聖河水後,病情卻又好轉起來,親友們無奈之餘,只有又將他抬回家。 回家後,病情又逐漸沉重起來,親友再度把他抬到巴格馬提河邊,讓他的雙腳繼續浸泡聖河水……如此反反覆覆折騰了半天,這位親人依然沒有往生跡象;甚至有些人抬來抬去,走了十幾趟,病情終於好轉過來,之後,還活了好幾年的。 如果你沿著巴格馬提河走,可以發現河邊有許多的河壇火葬場,其中,以帕蘇帕提拿的火葬場最聞名。依當地習俗,死者都必須以黃巾或白布包裹,安放在堆置木塊的河壇上。 主持儀式者和送葬的親友似乎不多,儀式顯得簡單,只有灑些聖水、灑些花瓣而已。沒有女人參予,似乎也沒有憂傷的哭泣聲。 當地人把遺體抬到靠近橋邊的平臺旁時,平臺上早已架起一公尺高的木柴,親友或焚屍人抬著遺體繞行柴堆三週後,才緩緩將屍體放上去。 依據當地習俗,人在彌留之際,要用河水浴足,然後,抬到河邊一排待死房等待嚥下最後一口氣。呼吸停止時,就當場焚化。火先從口鼻處燃起,然後全身覆蓋稻草,此時,位於下層的木柴被點燃了。 大約三、四個小時,屍身化為灰燼,焚屍人用鐵勾將餘燼推入河水中。據說,過世的人之靈魂就會順著巴格馬提河水流向恆河,流向西方極樂世界。 火化之前,死者的兒子們需刮淨髮鬚(留一小撮髮於頭頂中央),提著一盞油燈繞行父親或母親的遺體三圈,以河中聖水清洗死者臉部,再灑些米、花於死者的口中。 遺體焚化後,將骨灰撒入河中,隨著聖水四處漂流。 尼泊爾人守孝期約一年,期間男女只可穿樸素的衣服,寡婦為了表示對已故丈夫的忠貞,在葬禮中還必須把痛苦深刻表達出來,愈是悲傷,愈受親友里鄰的讚賞。 為了守孝,寡婦在丈夫死後第十天,還要除掉所有結婚配戴的首飾,剃光頭髮,穿上孝服。一年內,每個月要舉行悼念儀式。此時,尼泊爾人認為遇上寡婦是不吉利的,相繼吐口水以辟邪,於是,生活在尼泊爾寡婦就像過街老鼠,為避免招惹別人怨怒的眸光,許多人經年都足不出戶,把自己閉鎖於家中。 寡婦在尼泊爾的如此遭遇,令人心痛! □筆記六:赫塞,流浪者之歌 尼泊爾古稱尼波羅國。 二千多年來,佛陀故事吸引著全世界的佛教徒,在許多國家中,被不斷以文學、戲曲、音樂、壁畫、雕塑等形式來表現,如赫塞於公元一九二二年出版的《流浪者之歌》。 公元一九一一年,赫塞從事印度與東方之旅,實地驗證小時候從長輩口中與書籍中所獲得的東方印象,也代表一種文學心靈的解放。 這一年,赫塞開始撰寫《流浪者之歌》,赫塞認為《流浪者之歌》是一本「以將近二十年對印度和中國思想的熟稔所寫出的著作」,讓熟悉西方哲學文化的讀者可以從「人無法涉足同一流水兩次」的思考,體會世界的變遷;讓崇信佛教的東方讀者在「度一切苦厄的到彼岸」的禪理中,體驗佛學與悟道的真諦。 近年來,伊朗、日本、中國和印度都有以《流浪者之歌》作為研究主題的碩、博士論文,將赫塞的基本思想來源歸納至自己的文化之上,說明了赫塞文學作品的世界性和共通性,也驗證了它的可讀性與永恆。 赫塞,德國詩人及文學家,逝世多年,他的作品充滿抒情之美,懷鄉之思,與托瑪斯‧曼,同為二十世紀德國文學界的奇葩,被稱為新浪漫主義的作家,繼承歌德和尼采的傳統,堅守靈魂的純潔,不失對生命的真誠,他的作品無論是屬於純粹內省的、自我分析的,或是從作者自身的主觀性轉移至周圍客觀現實世界的作品,都含蘊著哲學的特質。 赫塞曾經說過,我死後五十年,在這世界某處仍有人關心我的著作,不管哪一國人從我的作品中,選擇適當的內容視為己有,我也無所謂。經過五十年後,如果我的作品早已為世人所遺忘,那這些作品就可以不必存在於世上了………今日流行、轟動的作品,明天也許被指責。今日擁有新趣味的內容,明後天也許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活了幾世紀,依然不被遺忘、消滅的作品,其價值與評價,在我們活著的時候,也不可能產生大的變動。 《流浪者之歌》就是不被遺忘的作品。 十六歲之前,赫塞一直因行為不良或個性倔強等理由,經過一連串退學、轉校,除了焦慮、頭痛、叛逆、負債累累外,並沒有任何足以顯露赫塞可以成為諾貝爾獎作家的跡象。 十六歲,是赫塞生命的轉捩點,結束正常學校教育後,留在家裡幫著祖父整理庭園,協助父親處理出版社事宜,此時,也開始懂得利用外祖父的藏書來進修。 十八歲,在出版社工作,開始大量閱讀德國文學作品,尤其是歌德的作品,也將歌德當作自己的生命典範,開始對人性、生命各種可能性進行探索。 於是,有人說,沒有歌德,赫塞只是一個有問題的人;通過歌德,赫塞才找到人的問題,而通過赫塞,我們在尼泊爾找到流浪者的歌! 路過尼泊爾,或閱讀《流浪者之歌》,很自然地想起赫塞。想起赫塞,讓我想起悉達多的修行,與自己過度沉迷於紅塵的無知! □筆記七:玄奘,大唐西域記 據玄奘法師《大唐西域記》卷七所載: 尼波羅國周圍共四千餘里,位於雪山之中,住民邪正兼信,大小乘兼習,國王為剎帝利栗呫婆種,篤信佛法。 這是七世紀時,關於尼波羅國情勢之記載。 在漫長的歷史中,曾有數十個小國分別在這裡生活。 今日的尼泊爾國王比蘭德拉,是普里特維的後裔,歷史之久遠,也讓人不自覺想起二千五百年前,釋迦太子的母親摩耶夫人臨產在即,依據當地風俗,從藍毗尼以西二十公里的迦毗羅衛國王宮出發,準備回到娘家分娩的故事。摩耶夫人的娘家在迦毗羅衛國東北方約八十公里處。 摩耶夫人途經藍毗尼花園時,前往花園的水池中沐浴,以右手攀住一棵無憂樹的樹枝略作休息,此時,釋迦太子誕生了……如今,因年代久遠,摩耶夫人所攀的無憂樹,在玄奘法師到來時即已枯萎了。 距離水池不遠處,是阿育王石柱矗立處。 阿育王是古印度孔雀王朝第三代君主,據說,目前在印度與尼泊爾許多地方,已陸續發現刻有銘文的阿育王石柱和摩崖。 藍毗尼的阿育王石柱為圓柱體,頂端的雕花柱頭上原來雕有一匹馬,已經折斷了,如今,僅剩下一堆殘石,置於石柱之下。據當地的考古發現,柱頭為古代突然而來的一陣悶雷摧毀的。石柱上,有一段用當時古印度北部方言普拉克利語刻寫的敕文,中華寺的能利法師根據英譯而譯成了中文: 天愛喜見王(即阿育王)於灌頂即位的第二十年,親自來藍毗尼恭敬禮拜。證實此處為佛陀誕生之地後,敕令在此地雕鑿豎立巨大石柱,並用石欄圍護……減免藍毗尼村稅賦,僅繳收入的八分之一。 石柱是公元前三世紀豎立的,至今,石柱上的文字仍非常清晰,宛如昨日才由石匠一筆一畫雕刻的,每一個字都散發出智慧的光芒,讓中國人感到榮幸的是,法顯和玄奘分別於公元四○三年和六三六年曾經到過這裡,參訪過這些壯觀而莊嚴的石柱,也讓更多人見證了尼泊爾的風華! 如今,我們也混入人群中,路過此地,卻很難想像這裡曾經擁有的風華。唯一讓我們清醒的,是走過尼泊爾時,我們的心是虔誠的,無任何猥褻。你多久沒有回到尼泊爾了?還記得尼泊爾泛黃故事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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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筆記
□序言:樸實之美 你多久沒有回到尼泊爾了?還記得尼泊爾泛黃的故事嗎? 從尼泊爾上空往下看,加德滿都谷地像個遺世獨立的世界,四周是起伏的丘陵地,呈現赭紅色的土地、綠色農地和零星房舍,樸實的風貌,令人有些許不忍於路過時留下太多的足痕,擔心足痕會騷擾了這片土地的寧靜。 然而,我們仍然走過了加德滿都。 這座暖活的城市,街道因為寺院眾多,當地人又稱為寺廟城市。城市中,除了有中世紀及印度教、藏傳佛教的濃厚宗教色彩外,也雜居著各式各樣的人種,宛如中古時代古城一樣的熱絡。 熱絡,似乎來自久遠的年代。 傳說中,加德滿都原來是一片寧靜而美麗的湖,有一天,文殊菩薩不遠千里從中國的五台山風塵僕僕來到了這裡,為了讓這片土地養育更多元生命,於是,以隨身攜帶的寶劍劃破湖水而開出一條水路,湖水頃刻間流過,變成了現在的谷地。 如今,走過油麻菜花盛開的加德滿都,你可以感受到原來樸實也是一種美,此時,何妨靜下心來,你可以聽到來自心靈深處最原始的呼喚! □筆記一:湖與山城 波卡拉,是登山客攀登喜馬拉雅山之前,經常會路過的市集,是尼泊爾的第二大城市。而波卡拉的邁克普奇爾峰邊的費娃湖,卻是令人路過時都不願輕易離去的地方,湖邊四周是古樸的小屋與錯落約一公里長的簡樸飯店,霧起時,朦朧之美,有如人間仙境! 清晨,天還未亮,霧仍然薄薄飛過眼眸。 許多遊客已陸續來到了湖的中央,在瓦拉喜金廟虔誠祈禱,而當地許多漁夫也會來此上香膜拜,祈求心靈的祥和。裊裊香煙中,溫馨的故事也就在這裡拉開了序幕。 費娃湖,是波卡拉的生命之湖,因為費娃湖的美,造就了波卡拉繁華的旅遊事業,附近的人也有機會到費娃湖畔擺設攤子,賺取日常的生活費。 路過費娃湖,暫時放鬆心情,把浮煩的愁緒拋開,駕著小舟緩緩向湖心划去,嘗試遠離岸邊的孤獨,你會在斜斜飛過湖面的水鳥語意中,看到遠離塵囂的靜謐,你也可以發現遠在天際的魚尾峰似乎近在眼前,不停向你揮著手! 昌古那拉揚,是一座隱沒於塵囂之外的寧靜山城。 路過時,不妨放慢腳步,你可以在一錯落的老舊民房前,看到許多尼泊爾人蹲坐在門口曬太陽的慵懶與悠閒。 在昌古那拉揚寺附近,矗立許多雕像,彷彿訴說著遙遠年代的古老故事。當地一位老婦人說,其中,有一尊雕像非常特別,據說當初石匠在雕鑿時,祂的眼角竟然還滲出晶瑩剔透的淚珠,究竟是有感於石匠的虔誠用心,還是不忍目睹尼泊爾人的苦難滄桑? 曾經花了很長的時間思索,一直沒有貼切的答案。 人間有情,在石匠的堅持中,畫下了完美的句號! 巴克塔布,又稱為巴德岡。 據說,城市的模樣是由阿難達馬拉國王仿照比濕奴的海螺形狀所設計出來的。由於山岳的阻隔,樸實的民風至今仍然在山谷間迴盪,很少受到外來文明的侵蝕。 走過這座小鎮,似乎城市裡匆忙腳步都在這裡停止了,城內的居民至今仍然依照傳統的生活方式過日子,街道上看不到匆忙的人群。 時間,在尼泊爾靜止。 放慢腳步走過巴德岡,讓我想起了北台灣的角板山,在這裡生活的族群也習慣了遠離塵囂的樸實,在風微微而鳥輕啼的日子裡,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筆記二:吃,在尼泊爾 每個地方都有日出,但是,尼泊爾的日出卻有一份古典美! 喜歡登山的男子說出了心中感受時,臉上能流露出難掩的喜悅。因為完整看到太陽從喜馬拉雅山系冒出頭來的,除了尼泊爾之外,沒有幾個國家看得到! 面積約十四萬零八百平方公里的尼泊爾,四分之一以上領土在海拔三千公尺以上,堪稱名副其實的山國。因為世界上最高的十四座山中,有八座在這個國家。 山,秀麗、雄偉、寧靜、詭譎的景觀與印象,在尼泊爾人心目中,是一座座不能猥褻的尊者。 在尼泊爾逗留,吃也是一種享受,不容猥褻。 烈日下,穿越加德滿都的街道,除了道地的尼泊爾餐飲外,如果你願意來點不一樣的滋味,在這裡還可以吃到印度、西藏、意大利、法國、墨西哥、日本、中國等各國的美食。 尼泊爾,視牛為聖物,牛肉是不准吃的,因為在印度教裡,牛是濕婆神的使者,神聖不可侵犯。所以,在尼泊爾餐廳為觀光客所供應牛排與牛肉,都是來自山區的水牛和犛牛。 生活在這裡的人,平常很難得吃到肉,如台灣光復初期,許多生活在台灣的人除了初一和十五或過年過節,或客人來了之外,一年難得吃幾回肉,因為,生存已經不容易了,生活的品質無須太在意! 在尼泊爾,有錢的人才吃得起豬肉、羊肉、雞肉。於是,雪巴人引進馬鈴薯,改變了當地的飲食習慣,或烘或煮,花樣多,也有人將生馬鈴薯去皮和佐料一起搗攪,然後,放在熱石板上,如煎餅一樣煎烤,然後在瓢揚的香酥氣味中,搭配新鮮的乾酪吃。 味道如何,似乎只有嚐過的人才能體會。 走過尼泊爾,在日出後亮麗陽光中品嚐這裡的食物,是相當幸福的事。因為多山的尼泊爾可以讓你盡量拋開囤積於身心的鬱悶,放開心胸去面對這裡的柴米油鹽與醬醋茶! 尼泊爾甜點口味非常甜,有點像從糖漿裡撈出來,而幾乎是人手一杯的飯後奶茶,紅茶煮成的,再添加牛奶或羊奶,有的會加入一點點薑。 另外,尼泊爾麵餅和印度一樣,是以穀類加麵粉製作而成,貼在圓形土爐子烘烤出來的。 還有一種嚼起來脆脆的薄餅,當地人稱為恰巴提,味道有點辣,在一般尼泊爾家庭作客也吃得到,一種包著菜肉餡或煮或炸,有點像餛飩或煎餃的西藏食物,當地人稱為摩摩,你也不容錯過! 傳統尼泊爾餐稱為「大巴」,就是一個大盤子,將飯和菜放在大盤子上,用手抓著吃。由於尼泊爾人習慣以手抓飯放進嘴裡,如果你不介意,入境時,不妨也試著洗淨你的手,抓起食物送進嘴裡,體驗多山多神下的生活習俗! □筆記三:神祇與人歡樂的日子 如果你在尼泊爾逗留,你可以放慢腳步,在這裡體驗文化與宗教之美。在這裡,無論是建築、音樂、舞蹈、雕刻、繪畫等,全都洋溢著濃烈的宗教氣息,也許,這就是尼泊爾「神秘」的源頭? 尼泊爾人認為濕婆、大梵天和毘濕奴都是佛祖下凡的化身。 他們深信輪迴轉世的觀念,認為不論生在那個階級的家庭,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並確實遵守;因為前世是因,今生是果,今生的行為可以決定來生的命運。而佛陀的教誨,在此更能超脫慾念的苦難。 尼泊爾人是善良的,人對宗教是虔誠的。 在佛教和印度教的長期薰陶下,尼泊爾人所信奉的印度教都充滿佛家思想;而在印度教廟內也有許多佛像。代表性建築是佛塔,境內大小佛塔遍布,每一座皆有大量木雕與石像,是宗教信仰下的產物。佛塔的特色是在四個面都繪製大眼睛,當地人說,這些眼睛是佛陀之眼,用以看顧地球萬物的動靜。 路過尼泊爾,最好不要錯過因陀羅節。 時間為九月上旬,期間八天。地點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谷地中各地的杜巴廣場。 傳說中,身為天國主宰及雨神的因陀羅,有一次單獨路過谷地裏的花園,看見一片艷麗花朵,於是,偷偷摘了一些花。由於沒有人認出他的身份,結果,他被當作坊間一般的賊而被囚禁起來,只有他喜歡的那頭神象,不分晝夜在加德滿都街道找尋主人。 因陀羅的母親憂心如焚,及時從天國下凡來,向人們吐露她兒子和自己的身份。她承諾兩件事,帶著那些去年死去的亡魂回到天國,並答應普施露水,滋潤大地的植物。於是,因陀羅才被放了出來,這也是加德滿都谷地人大肆宴客的原因。 當地的婦人說著說著,思維似乎滑落遙遠的年代,眼角洋溢著無限溫馨,屬於母愛的慈祥。 因陀羅節,以大象跳躍的火炬舞揭開序場。 一頭穿了衣服的人腳獸,神氣十足走過街道時,歡樂的氣氛如炸開了的蒲公英花,隨風飄揚,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能感受到在這裡生活者的滿足與喜悅。 節慶第一天,在哈努曼猴神宮附近立起一根長長的竹竿,據說是為了安撫因陀羅;戴著面具的舞者會依序上演精彩華麗的古典舞,而尾隨於後的信徒則歡歡喜喜地手持供品沿街膜拜,甚至會擊鼓助興,讓整個活動掀起了高潮。 此時,平常深居神殿而難得一見的活女神庫瑪莉,在侍從象神甘尼許和厲神拜拉弗(由兩名侍從由兩位年經男孩扮演)陪伴下,坐在特殊的四輪神車上,緩緩穿梭城區供信眾膜拜瞻仰,熱鬧一直持續至深夜,人群似乎還不願意散去! 另外,達善節也是相當熱鬧的慶典活動。 因陀羅節之後,為期長達十天的尼泊爾最盛大節慶達善節揭開了序幕,各地村鎮都架設竹製鞦韆、玩擲骰子,而日落時分,蝙蝠出來了,家家戶戶會在街上樓頂放風箏。第一至四天,高僧栽種大麥種籽,而大麥種籽將在最後一天分發給民眾,讓生命的意義在這裡被繼續渲染………第八天,舉行盛大閱兵典禮。年輕的軍隊在頓迪克爾閱兵場舉行隆重的閱兵典禮,在尼泊爾國王的親臨校閱下,禮炮、槍聲齊發,十足展現了尼泊爾士兵的威武。 第九天,血祭。血祭的儀式為慶典掀起熱絡的高潮。 宰殺牲畜獻神的「血祭」儀式,於清晨在谷地三個杜巴廣場舉行,到處可見鮮血淋漓的景象。 第十天,為了展示對神的敬意,戒備森嚴的皇宮對外開放,民眾可以在皇宮裡漫步,享受半日閒的皇宮生活。當天,即使是最貧窮的人也可由尊貴的國王或王后處,得到暖暖的祝福! □筆記四:火葬與血祭 尼泊爾最聳人聽聞的習俗,你見過嗎? 許多遊客又怕又渴望目睹的火葬儀式,在豔陽下登場了,許多傳說與不可思議的的事蹟,也逐漸在這裡傳了開來。 尼泊爾的印度教徒認為,將去世親人的骨灰,撒在流往恆河的大小支流,死者的靈魂可以得到永生;而一些自知死期不遠的虔誠印度教徒,經常會要求親友把他們抬到當地的「聖河」巴格馬提河邊,把兩隻腳伸進河流中,等待斷氣後再進行火葬! 路過帕蘇帕蒂神廟,這裡獨特的火化儀式,常令國外觀光客目瞪口呆,張大著嘴,許久許久說不出話來。 焚化臺設在帕蘇帕蒂神廟東門外,巴格馬提河西岸岸邊,以大石塊砌成的圓形平臺;一半的平臺伸入河中,一半與河岸相連。平臺一個接著一個,一直沿河岸向南延伸,大約有十餘個。河上架有兩座並列的橋,橋北靠近帕蘇帕蒂神廟的平臺有三座,是專門為達官貴人準備的,而馬亨德拉國王於公元一九七二年一月逝世後,就是在第一個平臺上火化的。 橋的南方,平臺較多,是為平民百姓準備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