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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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贏
舊年(2005年)歸半年,汝的心攏咧想卜換—個新大門。 汝講:「大門老舊又閣離離落落,愛來換—門新的。」 我講:「紅漆大門有30年的歷史,也不是卜嫁查某仔、 新婦,趕緊換大門做啥乜?」 汝講:「大門卜換,圍牆也愛舖文化磚來美化,遐的烏點佮 青苔看得心真煩。」 我講:「愛含厝邊隔壁相仝(sang sang5),才勿會 予人感覺奇怪,干礁 外面嫷 有啥乜路用?」 汝講:「天井的盆栽、石條嘛愛徙走,做一寡仔新鐵架來囥盆栽。」 我講:「石條徙(sua )走卡容易,歲月痕跡就無法度清除。」 汝講:「紅門頂頭海砂簾簷愛 掉 ,伊親像頭殼戴—個鐵皮的老妖怪。」 我講:「伊予咱遮風避雨三十年,共伊毀掉,親像無戴帽子的光頭雨來就淋甲滿身澹糊糊 。」 汝講:「我有一千個理由換新門,汝有一萬個理由來反對,真是冤家量債7,吵勿會煞 。」 我恬恬無閣講話,我不愛閣來車拚,我真驚做大改變,我實在無時間,無氣力去想「換大門」即件大代誌,不過,你一點都不死心,一直請人來看、來量, 汝若講予我聽,我就閣再破喙 一遍,閣再吵一遍。咱翁仔某就按爾吵吵鬧鬧一遍閣一遍,結婚三十二年冤家、鬥喙鼓的總次數也不今年相冤的一半。 今年過年前半個月,有一日,我下班轉來,一扇新銅色大門擋佇門口,我歸個人攏戇神戇神,我共伊看看咧,我共伊拍拍咧,閣有一點沉重的回聲,親像咧對我講:「你看,贊乎!」,伊真正結實,真正厚,真正會當擋得大風大雨,我舉頭看頭殼頂,迄個綠色圓型的遮雨棚,艷麗擱醒目,親像展耀地說:「我也會當為你遮風避雨,安啦!」,兩大條石條倒佇銅色的大門兩爿 ,玫瑰花、茉莉花、茶花佮綠色盆栽,佇伊的頂頭歇睏,親像咧講:「滯遮真好」,文化石也已經整齊又巧嫷 、巧嫷的貼佇圍牆。當我舉頭看到門楣頂三個金色大字「四知堂」 時,我知影,我輸矣。尤其看三隻厝鳥佇簾簷 頂跳來跳去,還不斷的說:「遮『就』『就』『就』『就』」是阮兜」,我輸甲塗塗塗。 最近阮若是聽著有人經過阮兜時講:「這是啥人兜, 爾 嫷!」汝攏會予我一個「汝看!“啥人”著?」的表情。 註解 1.佮(ka):和 2.勿會(bue3):不會 3.干礁(kan nah ):只是;只有 4.嫷(sui ):美麗;漂亮 5. (theh )掉:拿掉 6.澹糊糊(tam koo koo ):溼答答;濕透了 7.冤家量債:兩人愛相罵、吵架,尤其只夫妻之間爭吵不斷。 8.勿會煞:不停 9.破喙:說反對的意見。「喙」:嘴巴。 10.兩爿(ping ):兩邊 11.巧嫷:精巧美麗 12.「四知堂」:金門縣湖下楊氏堂號,其先人為官時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知來拒絕別人的賄賂,後代子孫欽敬祖先的廉潔,故以四知堂為堂號。 13.簾簷:屋簷 14. 爾(cia ni ):這麼 後記: 位於金城新莊的房子已經有三十二年之屋齡,其中整建過兩次,由於外子楊先生的惜福愛物,改建時總是因地制宜,遷就原來之格局及形式,不肯做大幅度的徹底改建,因此總是—段時間後,又發現這兒不好,那兒壞了,這兒應該再做個什麼,那兒應該再弄個什麼,鄰居覺得我們常常在修理房子。外子退休後,常去游泳,和建商呂榮平先生互動機會比較多,呂先生見多識廣,為人殷實,常和外子談房屋的事情,談金門目前所使用的建材,也帶外子去看幾家改建非常成功的案子,讓外子非常羨慕,由於金城新蒞社區整建地很美觀,他又心動要配合再修理一次門面,我則由於無暇顧及,深怕又是歷史重演,所以百般反對,要他等我退休後再一起規劃,他則迫不及待的要自己搞定,所以就引發了多次的爭執吵架,幸好很成功,做得很不錯,我沒出過什麼力氣,就可坐享其成,不知道這是輸還是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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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副主教,天堂再見!
六月十六日星期五晚間,媽咪從台北來電話說:「副主教前天上天堂了。」雖然,從媽咪經常的電話訊息中,我心裡對副主教的病情已然有數,但是,得知消息的當兒,不捨之情凝聚胸口,久久未能平息,腦海裡情不自禁地呈現今年初返美前到頤福園(耶穌會的養老院)探望他的情景。縱然,明知此刻的副主教定會希望我們為他的回歸父家高興,但,仍然難抑心中傷感,想到失去了一位在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和最有智慧的好朋友,不禁潸然淚下! 認識副主教是在我高中畢業以後的事,早期與他相處的情況,記憶不是十分清晰,印象中,那時候的他是位很嚴厲的耶穌會神父和不太好應付的老闆。年少輕狂的歲月,對副主教的嚴厲頗有微詞,總覺得他管事太多;隨著年齡的成長、世事的變遷,副主教也開始在我生命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最好的老師和最有智慧的好朋友。回想起與副主教相處的情形,事實上,我隨時都在學習中,學習天主的道理,學習如何去愛人、原諒人,如何讓自己每一天會過得更好更快樂,如何幫助周圍的人也會過得更好更快樂,學習如何走天堂的路。副主教的帶領,豐富了我的靈修生命和信仰生活,身為一個天主教徒,宗教已不僅是我的信仰,而是我的思想和信念,如何把信仰生活化早已經不自覺地成為我生活的重心,副主教對我靈修生命成長的幫助,毫無疑問地是我一生受用無窮的寶藏。 副主教最常提到的道理是「愛」,他常問我和其他的教友們:「怎麼樣才算有愛?」記得他第一次問我這個問題,我遲疑了好一會兒,不知如何回答,也開始緊張起來,他接著問:「妳媽媽愛妳, 妳算不算有愛?」我心中竊喜,這我可會了,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有!」他卻更正我的答案說:「不算,妳媽媽對妳的愛不能算是妳有愛,媽媽愛妳是媽媽的功勞,那是媽媽有愛。怎麼樣的愛才算是妳有愛呢?當妳愛媽媽時,妳才真正有愛。」我相信所有聽過副主教的道理的人,想到這情景都會像我一樣忍不住地微笑起來。追憶的同時,我們也不忘副主教常強調的「愛是行動」,「能夠分辨什麼才是真愛是非常重要的」,以及「把耶穌的愛透過我們的行動傳給人」,藉著這些道理的實踐,副主教對我們的愛和我們對他的愛也自然而然地延續著……。 副主教常講的另一個道理是,教我們如何用一個天主教徒的態度來看人世間的不如意事。他說:「中國人喜歡說“萬事如意”,又常說“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認為,萬事如意不是如人的意,是如老天的意,這個老天對天主教徒而言,是我們的天主。當我們經歷這些十之八九的不如意事,我們的祈禱不應該是要求老天聽我們的意思,讓萬事如我們的意,而應該是求天主賜予我們足夠的力量和勇氣,來面對和克服眼前的痛苦、困難。」 去年五月收到副主教的一封信,那時,我剛剛做完第二次化療,強烈的副作用導致體重急速下降,白血球過低,依照醫生指示必須暫停療程。在同時,副主教也剛發現他的癌症轉移到骨頭,可能需要開始另一段化學治療的療程。副主教在信中開玩笑說:「Rosa,我現在愛妳更多,因為我們在同一條船上。」 信中提到他向耶穌的祈禱:「I am asking Jesus to teach me three lessons I need: First, how to grow old because I don,t feel like it; second, how to be sick because I do not feel like that either; and third, how to be useless because I do not feel that yet either. I need to learn that. It is not easy to accept. Well, when Jesus died on the Cross it seemed pretty useless but then it is when He did best. It takes a lot of Faith and Love.」(筆者譯:祈求主耶穌教導我三門我需要的課:第一,如何學會做一個老人,因為我不想要變老;第二,如何學會做一個病人, 因為我也不想要生病;第三,如何學會做一個沒有用的人,因為我更不想要那樣。我需要學習這三門課,接受這些事實對我確實是不容易,不過,當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而死,似乎一切都已經沒希望了,但就在祂犧牲自己的生命那一刻,祂為人類贖了罪,是為世人做了最好的,這一切需要依靠很深的信德和愛德。)他接著寫:「親愛的Rosa,讓我們繼續跟癌症奮戰,為耶穌而戰,和耶穌一起戰鬥,一切都是值得的。畢竟,如果沒有耶穌的話,人類的生命是沒有太多意義的。」副主教的信和他的祈禱帶給病中的我莫大的鼓勵。癌症儘管可怕,化學治療過程儘管難過,我不但極少被真正的病痛煩惱,也從不曾抱怨,心中還常有平安的感覺,我因此知道這力量和勇氣是來自於主耶穌的恩寵。療程中,來自各方的祈禱、關懷和支持也帶給我相當大的力量,幫助我順利完成所有的療程。病癒之後,我與副主教分享病中感受,副主教說:「恭喜妳! Rosa,妳有耶穌的平安。」我於是更深感受到主耶穌是如何藉著我周圍的人顯示給我祂完全無私的愛,我也深深地體會到副主教「愛」的道理。我因此自我勉勵:今後要更努力地把天主賜予我的恩寵分享給別人,把天主的愛傳給人,讓別人也在我身上看到耶穌的面容,享受到耶穌的平安。 再一次展讀副主教的信的同時,想起了五年前他教過我的三門我需要的課:「第一,所有的祈禱是為做天主的意思,要自己祈禱邀請天主進入你的生活幫助你,所有的祈禱要因主耶穌基督之名。第二,要學習如何聽天主的意思,要養成看聖經的習慣,要聽教會的話,因為教會是我們在世界的基石。要學習看人、事、物的本性,然後,用腦筋思考其中的緣由。第三,永遠不要跟天主說“我不要”,“我不能夠”,“我沒時間”,和“慢慢來”。」這三門課無疑地也是我靈修生命成長歷程中時刻謹記並遵行的方針。 民國八十一年十月十六日,爸爸撒手人寰,我們一家人痛不欲生,在那段痛徹心肺的時日裡,副主教的一個道理讓我們把自己從痛苦的深淵中解脫出來,尤其是媽咪。副主教說:「結束世界的旅行,顏伯忠得到了永生,顏伯忠是比較幸福的,他現在在耶穌的身邊,一個最好、最快樂的地方。他現在很自由,跟你們比以前更接近,因為他不再受軀體的限制,每當你們想念他的時候,他就在你們身邊。顏伯忠比我們先到那個好地方,等我們完成在世界上的任務時,我們也會出發到那兒去,到時,顏伯忠會來接我們的。」我想,認識副主教的人都不會陌生他有一個每天睡前必做的功課,那就是確定他已做好準備要上天堂,以防第二天沒醒來。大家也必然熟悉在副主教的心目中,他一生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回家,回到耶穌的身邊!我可以想像副主教懷著耶穌的平安和喜樂見到了他的父母親和很多好朋友,包括我心心念念的爸爸和我們的好朋友羅寶田神父與宣國榮神父……。 寫作時, 隨手翻了翻桌邊一本喜愛的書,書內夾著一張護貝的2005年年曆,那是2004年十二月,剛剛完成化療的副主教,回到他最愛的金門,製作了生平第一張,也是唯一的一張自畫像年曆,當作聖誕卡寄來給我。副主教在護貝的自畫像年曆裡寫著:「我最親愛的Rosa,讓我們繼續往高處走,走得愈高愈遠……,直到我們在星空之上再相聚……,願天主永遠保佑妳。——愛妳的副主教」 這段2004年的聖誕祝福,隨著副主教的回歸父家而化為永恆,副主教的愛也成永恆。是的,副主教!我們將會在星空之上再相聚!到那時,我也將如您現在一般擁有天主全部的愛。親愛的副主教,請記得在天主面前為我們祈禱,我們天堂再見!(寄自紐約) 附註:在美得知李炷烽縣長在副主教葬禮上頒發榮譽縣民證給副主教,心中萬分感動。 副主教終於成為真正的金門人! 我深知副主教一定非常開心,謹此對李縣長獻上最誠摯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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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五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那年八月,我和莊莎幗同時考取花蓮師院文學系夜間部。我為了趕時間,買了一輛二手貨三洋野狼機車,白天在圖書館工作,傍晚提前到校,晚餐則是校門口吃排骨飯。我懊悔不應該將此事寫信告訴林所長,他鼓勵我讀夜間部,每月給我匯款三百元,讓我感動至極。 因為我在班上年齡最大,身材最高,同學選我當班代,最讓我啼笑皆非的是,《更生日報》記者還訪問了我,拍了照片,坐在同位的是女生莊莎幗。次晨報紙貼在佈告欄,引起全校師生騷動。有的還傳出我和小莊戀愛的謠言。週會上,杜潞校長以嚴肅的口吻,說明這件事的真相。他說:于光老師是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投筆從戎,他參加了著名的徐蚌會戰,最後突圍出來,隨同軍隊到了白犬列島。他在最艱苦的荒島上,開墾土地,種植蔬菜瓜果,晚間勤奮寫作,溫習功課,這種質樸的精神是值得學習的,你們應該以于光老師作榜樣……次日,杜校長這些話又刊登在《更生日報》上,我幾乎不敢出門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自從我的新聞炒熱,莊莎幗竟轉到其他班上課,而且在學校也和我保持距離,免得被人盯梢。我暗自感到慚愧,但是卻難以啟齒,我能向她怎樣解釋?向她說什麼話呢? 每當我騎機車經過五權街《更生日報》門前,總是搭拉著頭,加足油門,風馳電掣而過。我怕碰見記者,當年林所長就怕揹照相機的記者,好似老鼠見了貓,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免得惹事生非。但是我跟林所長不同,我偶而也向《更生日報》副刊投稿,因而產生無法割捨的感情。 不久,圖書館人事發生變化,莊莎幗和教務處職員何為霖對調,我原職不動,這倒使我輕鬆了不少。調職令發佈前,杜誠前來向我轉達杜校長的善意,一則堵塞謠言閒話,同時也可以讓我專心完成學業。 那天,杜誠勸我暫時放棄文藝,等拿到文憑再寫作。免得腳踩兩條船,啥也沒搞好。最近秦鵬從台北國防醫學院來信,他的功課壓力非常沉重,文藝已經完全放棄,否則一定遭受淘汰。 為了學習,秦鵬已經一年多沒見妻兒了。「洪嬿寫信鼓勵我,別想家,要專心讀書,將來總有團圓的一天。」洪嬿真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婦女。 時光過得真快,轉眼間讀到四年,還有五個多月即可畢業。碧娜颱風掠過花蓮,造成滂沱風雨,腳底患濕疹,在雨水中泡浸,引發了蜂窩組織炎,體溫驟升,呈現昏迷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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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可想而知的結果(二顆子彈調查結果感想)
可想而知的結果就是 二顆子彈調查結果,是沒有結果的結果 卻有二個可能 一個朝向過去式,另一個指向未來 而其真正結果是你也不希望有的今日結果吧 一向擅長傷害他人的人,我猜測 被傷害的陰影裡,更陰暗的是你的快樂 建築在一尾受傷的鮪魚肚上 為了證明清白 肚子浮出水面 而讓真相潛入海底 可如今 你只能一輩子蝸居在水中成為一種笑話 有生之年經常練習死前的生活 這可不是當初你 可想而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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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寄懷──給遠在南投山區的軍旅摯友田清白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別後迄今,屈指一算,已經渡過了二十六個寒暑,你我各自解甲歸田,返回社會與人群,為自己的生活與生計而努力奮鬥著,大概是距離太遙遠了吧!你住在南投的山區裡,我則沒有留在台灣,一退伍,馬上就搭船返回偏遠的離島金門,然後,我們都把年輕的心與青春歲月,投注在一個家的成立,和家業子嗣的生活負擔而辛勤努力工作上,是故,到如今,我們就像是斷了線的紙鳶,沒有片語隻字的往來,失去了聯繫;然而,思念的心並未隨時間的消逝而稍褪,相聚時的點滴,卻時刻縈繞腦海心田之中,彷如年少時的昨日就在眼前,歷歷在目,鮮明而生動,揮之不去矣! 猶記得軍校畢業的那一年,民國六十五年的四月中旬,學校放假五天,好讓我們這一些神經緊繃了一年的學子,有放鬆情緒與做好進入部隊擔任基層幹部的心理準備時間,一聽假期那麼長的我,並未喜形於色,像台籍同學們那麼雀躍,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反而是有點茫然,又有點兒無所適從,細心如你,察覺了我異樣的神色,問我假期有何計畫?是否返家休假,探望久別的雙親,一聽聞你的詢問,我娓娓的把心中的為難之處道了出來,第一:假期過短,又無法配合船期,所以無法返家探親,第二:在台的親朋好友都還沒有聯繫與往來,無法依親,第三:如果大家都離營了,則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獨守校園,如此將只有孤獨與寂寞共我為伴了,是故舉棋不定,心神不寧,不知如何是好;熱情豪爽的你,一聽完我的訴說,不假思索的對我說道:和我一起到山上去住幾天吧!如果你不嫌棄山居簡陋的話?聽聞你的話之後,我略為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欣然同意與你同往。 放假離營當日,我們於早上九點多離開左營,十點左右到達高雄,在略事逛過高市的大新與大統等百貨公司後,已是日近中午時分,用完午餐後,才搭乘公路局的國光號往南投你家進發,車輛停停復行行,於下午四點多進站埔里,接著,我們又搭乘其它的客運汽車,往位於仁愛鄉親愛村的你家進發,一路上,車輛在蜿蜒曲折、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懸崖峭壁、崇山峻嶺間如蛇行般前行著,車窗外,或溪澗流水淙淙,或高山巍峨聳立天際,綠蔭夾道,飛鳥穿梭鳴叫林間,讓人有如置身陶淵明所述的桃花源中的感覺,令人怦然心動不已,車行兩個多小時,已是日薄西山的傍晚時分,夜幕漸漸低垂籠罩矣! 此時,車輛來到進入山村的管制點,必須停車受檢,只見兩位制服員警上車,逐一檢查乘客的身份,剛開始時,我們並不以為意,及至來到我們座位前,員警一看就知道我是一位來自他方的平地人,要求我拿出入山許可證,只記得當時我們兩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當場怔在那兒,因為你是理所當然,習以為常的可以隨意出入,所以忘了需要申請這一回事,而我則是完全的不知道啊!在沒有文件不得入山的情形下,只見你挺身而出,面對員警道:此時天色已暮,黑夜即將來臨,且在這深山之內,也沒有其他車輛可以搭乘下山,請員警體諒兩位當兵的年青人,不知入山申請之規定,准予由你作保入山,俟明兒個一早便隨再次入山的早班車下山,員警幾經思考,考量實際情形後,同意了你的建議,有驚無險的讓我入山;好不容易車輛到達了停靠站,已經是晚上七點時分,一下車,你弟和朋友兩人,各騎著一輛機車,已在那兒等候多時矣!互相介紹問候之後,二話不說,跨上你弟的車後座,又是一陣急駛,機車穿梭在山野田間的羊腸小徑裡,以當時不會騎車的我來說,心中的感覺還真是蠻恐怖的,一顆心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又經過半小時的車程,才於夜裡七點半到達你的山居,渡過了一次長途跋涉又令人難忘的遙遠旅程。 清白,山居真的簡陋,你沒騙我,木屋二、三幢,傢俱擺設簡單,倒是生活用具與農具堆滿屋內牆角,然而,對同樣是四年級生的我,同樣來自清寒家庭的我來說,只要簡潔清淨,只要可以遮風避雨,足矣!就這樣,偶爾和你閒適的走在山間小道,看一看群山的高大宏偉,探一探溪澗的清泉與游魚,聽一聽百鳥齊鳴,或者整理一下堆滿枯木塊、長滿菇類的菇房,閒來無事時,則與山村的青年男女友人們聚一聚,炒上小菜三兩碟,加上米酒和花生,就這樣閒聊開來,對於不善飲的我來說,見到你們米酒一碗一碗的往肚裡倒,除了令我咋舌之外,更感受到你們山青的豪情與爽朗性格,在如此悠閒愜意的生活下,竟把隔日下山的允諾故意的疏忽遺忘掉了,直到第四天的早晨,才搭車離開這令我終生難忘的南投山居之旅,車經管制哨,員警已然換人,因此,也就來不及言謝而回了;為了怕我蝸居在山裡太無聊,所以這一天你特地提前離家,陪我走了一趟風景名勝—合歡山,雖然別有一番韻味,但是在擁擠不堪的登山人潮中,我反而思念起你那蝸居的無拘無束與怡然自得,至今令我回味無窮吶! 歲月就像東逝的流水,一去永不回頭,卻又悄無聲息,待驀然察覺的此時,已然是鬢蒼髮白,老之將至矣!望著自己臃腫變形的身材,和消磨殆盡的年少熱情,徒增歎息;還是那一句老話,老友,別來無恙否?可安好否?在這春雨連綿的季節裡,對你的思念,無來由的更深更巨,令我朝思暮念,輾轉反側,思之不寐,尤其是由電視新聞的播報中,得知這一波惱人的春雨,更是一波具有強大破壞力的豪雨,不是橋毀了,就是路癱了,柔腸寸斷,滿目瘡痍,更有甚者,走山移位,毫不留情的吞噬民眾的身家財產與寶貴生命,觀之令人動容,而這一些自然災害,就發生在中台灣的山區,且以南投縣為烈,松鶴部落成為孤島,華崗村村毀人亡,各個山區部落斷絕對外的交通,缺水斷電又無糧,孤立待援,每見及此類新聞播報時,我的心中總是懸念著位在南投縣仁愛鄉親愛村高平路的那一些木造房屋無恙否?你和那一些善良純樸、樂天知命的友人們安然否?思之!憂之! 漸漸的,惱人的風雨已逝,南風徐徐吹來,驕陽又出現在中天,白雲悠遊於天際,大地充滿一片綠意,鬱鬱蒼蒼,生機盎然,老友,雨已過,天已青,想你此刻亦正如我一般,悠然的斜座椅上,喝著米酒,吃著花生,看著電視,兒女繞膝,無事煩拘吧!最後,送你一首幾年前所寫,聊以自我安慰的詩兒—「老驥」,願在海之彼岸,崇山之顛的你,一切安好! 老驥 歲月如梭、年華似水 寒暑更易、壯志蹉跎 恍如昨、歷歷依稀 想當日— 躍馬沙場何可敵 豪氣干雲無所懼 到如今- 兩鬢斑白髮已稀 銳氣銷磨人老去 笑看人間、笑過人生 兒女繞膝、無事煩拘 風自來、雨自去 於願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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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明珠白哈嶼
白哈嶼,位於廈門市大嶝島與金門海域間,素有「浯江明珠」之美譽。 觀 景 大嶝、金門一衣帶水,間隔碧波奔湧的滔滔浯江,遠眺江面,水汽氤氳中兩塊乳白色的天然巨岩突兀而出,底座渾圓,頂端尖挺,猶如大地母親豐挺飽滿的乳房(故又名「乳嶼」),她就是白哈嶼。 南臨氣勢雄偉的金門北太武(又名仙山),北靠秀麗多姿小嶝,西坐物華天寶的大嶝島,是水流湍急的浯江中一顆璀璨的明珠。向東眺望,萬傾碧波無涯,唯見水天相接一線,乃中秋賞月絕佳去處。 白哈嶼的石美,美在遍佈的大小不一的岩石,像老人,像小兔,像巨鼓,姿態奇特,變化多端;白哈嶼的水美,美在隨潮起潮落的江水,碧澄剔透的,細浪輕舒的,舉目向東,萬傾碧波無涯,唯見水天相接一線;白哈嶼的景美,南臨氣勢雄偉的金門北太武(又名仙山),北靠秀麗多姿的小嶝,西坐物華天寶的大嶝島,涼亭臨風,實乃釣魚、賞月、觀景之絕佳去處。 賞 月 八月十五傍晚,約了幾個好友,坐上機動小竹排,便興致勃勃地向白哈嶼進發了。沒有碼頭,竹排「啪啦」的一聲巨響,就直接沖上嶼石。紮牢纜繩,有的抱啤酒,有的提「酒配(下酒菜)」,有的端杯碗,大夥兒大呼小叫地登上白哈嶼,來到賞月涼亭。 天公作美,無風,少雲,微波。六點左右,一輪圓月忽的跳出了海面,直徑足足有一米,遍體通紅通紅的。「哇哈,太陽!」看著阿勝那故作迷糊的傻楞樣,我們都「哈哈哈」開懷大笑。這也難怪,假使身臨其境,或許你也願意把它當作太陽。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良辰美景如此,平添酒興勃發,斟滿了盈盈一大杯,「乾!」大夥兒齊飲而盡。 談笑間,秋影輕移,斜掛晴空。金黃的圓月靜泊夜空,照耀在細浪輕舒的大海,籠罩著青煙氤氳的仙山,一切是這樣的靜謐,這樣的深邃,這樣的安寧。手握著酒杯,竟忘了邀月,此刻,令你深深陶醉,真想攬下明月,真想捧住明月,真想摟著明月,真想化為吳剛登上月宮,獨自欣賞,獨自撫摸。 絲絲海風未經過濾,倏地繞入懷中,陣陣涼意遍佈全身,人才從恍惚間清醒過來。 皓月正空,月華似玉,月光如水,萬傾碧波灩灩,千層細浪粼粼,浪花兒輕輕地蹭著白哈嶼,嘩啦嘩啦聲悅耳舒心。薄衫難抵秋涼,遂借酒禦寒,高舉酒杯,「口光當」有聲,卻驀地發現清光下的啤酒在杯中一漾一漾,剔透晶瑩,色澤迷人,不啻於「葡萄美酒月光杯」。此情此境,令我遐思萬千,徑入那亦真亦幻,似夢似醒,如癡如醉的境地了。原來蘇東坡那「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千古絕唱竟是被秋涼逼出來的,可惜我等凡夫俗子難以詞言志,惟有再舉杯暢飲……… 兩箱的黃湯在口光斛交錯中倏忽入肚,不知不覺中已過午夜時分。皓月晴空雖美,縷縷秋風難耐,何況身影傾斜,步履蹣跚,不小心學了李白下海撈月,豈不冤枉,趕緊收拾狼籍的杯盤,縮回竹排小艙裏,清輝一縷灑進窗內,沐浴在輕紗般的月光裏,不久便一一酣然入睡。 君 臨 南宋末年(1275年),年幼的趙顯在風雨飄搖、家國將破之際登基,帝號「恭帝」,年號「德祐」。德祐二年(1276)正月,扶助少帝執政的謝皇太后喜慶之餘,想起蒙古大汗忽必烈率兵入侵中原,朝中竟無人能敵,元軍勢如破竹,直指南宋京城臨安(今浙江杭州),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大好江山漸入敵手,卻無能為力,心中焦躁、煩悶,鬱鬱之懷難以排解。忽的想起:再過幾天就是正月初九——「天公生」(玉皇大帝誕辰),何不就此祈求上蒼保佑大宋王朝不滅。 事不宜遲,遂下旨宰相陳宜中督辦「天子祭天公」事宜。為了表示誠意,謝太后請恭帝親自揮毫擬旨,寫好了訴詞。又下旨詔令文武百官以香湯沐浴,戒齋三日。正月初九大清早,謝太后及恭帝率滿朝文武祭拜玉皇大帝。一頭大腦袋綠翅膀的金頭蒼蠅尋著三牲祭品的香濃香濃「嗡嗡」地飛過來了,大肆饕餮後,便懶懶地落在供桌案頭聖旨上。所謂「無巧不成書」。金頭蒼蠅恰恰落在了恭帝所書的「玉皇大帝」的「大」字的右上角,把個「大」變成了「犬」字,匆匆一瞅「玉皇大帝」也就成了「玉皇犬帝」。這還得了,玉皇大帝接到日值功曹的稟報後,龍顏震怒,即下旨托塔天王李靖火速率哪吒三太子等天兵天將下凡捉拿恭帝。這可急壞了一旁慈眉善目的太白金星,趕忙出班啟奏道:「玉帝息怒,雖說大宋朝廷氣數將盡,然尚有下凡的紫薇、太薇2星君未曾臨朝稱帝,不宜即拿。」見玉帝怒容未息,太白金星奏道: 「不如令青龍星君即刻下凡,借元兵之力滅之,可否?」玉帝點了點頭。 青龍星君化一道亮光直望北方而去,來到了元軍主帥伯顏的中軍帳裏。主帥伯顏在日前與文天祥所率的南宋軍隊交戰中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眼見三魂已飛,七魄將散。也合該是大宋的劫數,青龍星君一點元神逕朝伯顏軀體而入,昏迷不醒的伯顏遂悠悠醒來。閩南有句俗語叫「無死(大難不死)成惡蛇」,傷復後的元軍主帥伯顏揮師南下,勢如破竹,德佑二年(1976年)三月,臨安城破,謝太后、恭帝被俘虜,押往元京都大都(今北京)。從此,南宋滅亡了。景炎丙子年,南宋主將張世傑、陸秀夫力挽狂瀾率勤王軍在福州擁立九歲的廣王趙 為帝,號「端宗」,配合在江西的文天祥大軍打起了復宋的大旗。天意難違!經過兩年多的奮勇抗敵,仍不敵青龍星君化身的伯顏所率之元軍。 景炎3年(1978)十二月,文天祥被俘。張世傑、陸秀夫率兵護送宋少帝端宗趙 及其弟昺(後登基稱帝,國號「祥興」)一行南逃,經小盈嶺進入同安。這天,探子報元追兵已逼近,少帝與張世傑、陸秀夫等人匆匆由同安洪塘鎮石潯村港口登舟出海。船剛到達大嶝海面,接到玉帝旨意的海龍王率蝦兵蟹將早早守候著。見少帝大船一到,遂興風作浪,方才還是風平浪靜,碧波如鏡的海面,須臾間風洶浪湧,萬丈波瀾,幾層樓高的巨浪從半空中傾覆而下,桅杆「劈啪劈啪」的一根根攔腰折斷,眼見著將要船毀人亡。眾人忽見茫茫的海平面上突起一座小小的島嶼,亮白亮白的,海外仙山似的。官軍們齊心合力,乘風破浪,幾經努力終於把船隻靠上這座無名島嶼。 得 名 少帝攜眾大臣攀上島嶼,暫避了狂風巨浪。少傾,風浪停息,心有餘悸的少帝剛想喘一口氣,忽聽得戰鼓咚咚,人聲喧鬧,眼望東北方旌旗飄飄,元兵戰船已近在咫尺。看看前方竟是綿長數十裏的大金門,橫亙海面,擋住了去路。後有追兵,前無去路,少帝不禁疊坐於地,仰天長歎:「敗也!敗也!天敗我也!」忽的,正南方天空中出現一金甲神人,金盔金袍金剛杵,聲如霹靂大聲喝道:「天子莫驚,太武仙人在此!」少帝得太武仙人傳授「劈山真經」,口中念念有詞,祭起尚方寶劍,「轟隆」一聲還真的把個擋住去路的金門島,一劈兩半成了如今的大、小金門,船隻才得以穿越而過。小金門從此得名「裂嶼」,那座無名島嶼亦因少帝停駐長歎「敗啊!敗啊!天敗我也」而名「敗啊嶼」;又因少帝君臨而尊稱「陛下嶼」。後因忌諱(或因口頭誤傳)改為閩南語諧音「白哈嶼」。 這就是大嶝「白哈嶼」的由來,如今,大嶝島上的陽塘、山頭村尚保留有「三忠王(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廟」,每年都有重大的祭祀儀式來代表達對他們的景仰。 傳說歸傳說,但後來有漁人確實撈起了宋少帝遺留在此海域的一方綠硯,並為明代許獬所得,硯上銘文曰:「明星點點老松姿,滑似凝脂圜似壁。萬丈文光映紫宸,蛟龍守此年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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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那日,杜誠來圖書館借書,轉達了杜校長的指示:他建議我暑假期間準備功課,報考花蓮師範學院夜間部,白天工作,晚間讀書,以五年時間獲得文憑,將名正言順擔任中學教師。杜校長對我的一番提攜與期望,我當然心知肚明,但是像我這把年紀的老兵,跟年輕孩子在一起上課,怎麼會愉快呢? 杜誠走後,小莊馬上走過來,慫恿我說:「你去考夜間部,一定能夠錄取。杜老師說的對,你不能在圖書館埋沒下去。」 你呢?小莊。 我是女人,將來結了婚,有了孩子,什麼學歷都沒用了。 照你這麼說,你有對象啦? 正在找。 別眼光太高,找個老實巴腳的年輕人,沒有不良嗜好,安份守己,就行啦! 你甭給我上課了,于老師!莊莎幗轉身走了,不久又走回來說:「于滿,你要考夜間部,我也陪你一塊考,行麼?」 我朝她發怔,無言以對。 怎麼?你不願意我跟你作伴?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于滿! 俺不叫于滿,叫于光! 小莊賭氣走了。這回可真的生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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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葉飄香憶老媽
端午節那天打電話給錞妹,除了互相消遣對方外,這個做乾姐的末了還不忘帶著關愛的口吻問她:「今年端午節可有粽子吃?」一向把這個乾姐視為無所不能的她,馬上像伸手即要拿到糖吃般興奮的問:「妳自己包的粽子?」這一問,電話兩端的兩個女人都笑開了,因為我告訴她,要吃我包的粽子,就等太陽從西邊出來吧! 有人說過,要看身旁老婆年老時是怎一模樣,瞧瞧現在的丈母娘即可知曉。此話或許有點可信度,但也不能百分之百的全信。自忖在個性某些方面,的確是傳自老媽的真傳,但在很多的方面,尤其是廚藝方面,卻未能學得老媽的一技半長。咱們家老爺體諒我上班的辛苦,所以下班後累得像一條狗的他,總是語重心長的說,晚餐能不煮就不煮,反正外面買很方便。三個孩子則對我絞盡腦汁變菜色,又在廚房裡與鍋碗瓢盆奮鬥半天,好不容易才能端上桌的菜餚,搖頭嘆氣的總是比翹拇指的多,所以他們的口徑總是不約而同的說:「讓我們自己去買吧!」大有「媽媽………你就饒了我們吧!」的意味。所以廚房裡的事兒,給我的挫折感總是比上班做的事來得大,因為我壓根兒就沒從曾開過菜館的老媽那兒學得廚藝的一點皮毛工夫。 除此外,逢年過節的「炊粿裹粽」,老媽沒一樣不精通的。猶記得小時咱們家在天井與大廳之間的左穿堂,有一臺石磨,那是咱們家眾兄弟姐妹幹活兒的工具,除了磨玉米粉,磨麥粉;過年磨年糕,磨紅龜粿漿;夏天農曆七月,就是磨「格子糕」粉。有時是炒過的米,有時是炒熟的麥子。一人推磨,一人放待磨的穀物,一刻也不得偷閒。磨得厲害時,雙手的手掌心是要起水泡的。所以我常視那石磨為可怕的東西,見了它就要憎恨,恨不得踹它幾腳。但兒時的工作是一絲也不能推諉的,除非能像老媽說的「把身上的皮繃緊一點」,所以雖然對那剝削了我遊玩時間的工作恨之癢癢,但也只有心猿意馬的做著。 每逢老媽蒸糕的那天,總是見她愁著一張臉,像面臨著重大的事未解決似的,貪嘴的我們在她跟前嚷著「糕熟了沒?糕熟了沒?」她是要發火的,明知蒸糕時好像有什麼禁忌似的,但老媽卻從來沒說開,所以不懂事的我們,仍舊是一聲聲「糕熟了沒?」惹得她的眉頭更是皺得化不開了。記得有一回過年蒸年糕,她還往灶裡扔了副賭牌,還聽得她喃喃自語說著:「糕一直炊不熟,可怎麼是好?」而心上只掛記著待會可以吃到糕的我們,哪裡知道蒸糕這件事,對老媽是多麼重要啊? 除了蒸糕,老媽也包得一手的好粽子。那時一年中就只有端午節可吃到粽子,哪像現在日日都有粽子賣,時時都有粽子吃?所以吃粽子可是咱們垂涎已久的事。端午節前幾天,老媽就會挽著提籃搭公車到金城去買包粽子的材料。回來後,又是浸粽葉,又是洗粽葉,又是泡糯米,又是滷肉、炒粽料,總要忙上好幾天才就緒,端午節就可以吃到老媽親手包的粽子。多少年以來,吃遍了各式各樣,不計其數的粽子,但就是還沒能找到像老媽包的那種糯米不會太黏,又有一點黏,滋味不會太淡,味道恰到好處,內容材料又很豐富的粽子。 那一年,就在端午節的前半個月,老媽中風了,在加護病房昏迷了整整四十八天,我有沒有吃到別人包的端午粽,在腦海中已無印象,因為粽子沒有了老媽的味道,在心坎中總覺得是一絲絲的遺憾。好不容易,我們把老媽盼清醒了。那晚,我和老姐來到三哥處探望不言不語的老媽,老姐語帶關切與鼓勵的告訴老媽:「等您病好了,我們再來包粽子,我們還要吃您包的粽子。」老媽聽懂了,因為半邊肢體的麻木,呈現在她臉上的是一抹的苦楚和尷尬,我從她臉上的表情,讀到了對人生的絕望與遺憾。如今老媽已走了一個年頭有餘,但是那晚的情景和呈現在老媽臉上的那絲愁苦,卻一直深烙在我的腦海裡。 老媽走後,我曾兩次在夢中見著了她,但母女倆竟是相對默默無言,最後我只有眼睜睜著望著她愈走愈遠。就像她在時,我與她的話不多,雖然身為么女,但從小在老媽「嚴母」的管教下,因而也未學得在她懷裡撒嬌的本領,反倒是老姐與她較有話說,所以夢醒後,徒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思親惆悵與盈眶欲滴的眼眸,一滴一滴………。 如今,老爸和老媽都走了,所以回娘家已成了一種傷感的負擔。老爸念念不忘的來福,雖是一隻已聾的老狗,卻仍日日守著那破舊的老屋,正如牠的老主人仍在時一般。有時我拿了些剩飯菜渣去餵牠,總也不會忘記順便鑽進那用木柵欄阻一半的側門,到滿屋塵埃的大廳,在老爸和老媽的神主前合掌膜拜,但總是想紅了眼眶,腦海中竟遍尋不著要跟老爸和老媽說什麼字眼,只有在內心深底一聲聲的問:「阿叔!阿娘!您們在那裡好嗎?我想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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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札記
李義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有人從考證及猜謎的角度來解析,說上句覆了個「盤」字﹝鮫人索盤泣珠﹞,與下句中的「玉」字合成「玉盤」。這個「玉盤」,是義山贈給宮嬪戀人的紀念物。這個詮釋,應是從「睹物思人」的觀點來發揮的。 不過,我們也可試從文本所呈現的事象本身,解成是義山借這兩個典故所隱藏的「被愛」與「感恩」,以示對戀人的悼念。因為,上句的故事,來自海中鮫人織綃之後,曾寄居陸上一戶人家,賣綃完畢,為感謝主人接納寄居的盛情,向主人要了一隻盤子,流淚成珠,送給主人。這個故事的含意,就是「被愛」與「感恩」,而義山就是那個鮫人。 下句的故事,來自戴叔倫的詩論:「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但是,「藍田日暖」,「良玉」何以「生煙」?則是個知性問題。據寶石專家說,玉石的顏色和光澤,會隨著外在的溫度,濕度和亮度而產生自然的「蘊變」。如將玉石放在攝氏八十度的熱水中浸泡廿四小時,再用同溫度的水加白醋浸泡一次,便能提高玉石自然蘊變的能力,產生更美的光輝。準此,「藍田日暖玉生煙」便是個自然的物理現象。因為,陝西藍田,地近北緯卅五度,平均氣溫較低。而當夏季的溫度、濕度和陽光的強度都升高時,玉石就產生悅人的光彩,並反射出一種迷人的「煙景」來。而這個物理現象,概括了「施恩」與「回報」的內涵,只是,義山把自己比作了藍田玉罷了。 按律詩的規格,上下句的意思相同,稱為「合掌」,宜予避免。但在運用典故時,作者有斷章取義的權利,如取「藍田」句為「施恩」﹝被愛﹞的象徵,取「滄海」句為「感恩」﹝回報﹞的象徵,並無不可。但為了調平仄和押韻的需要,就把兩個意涵倒裝了一下,這也是可以的。 一般而言,悼亡之作,習慣上是追懷逝者對自己的恩義,如元稹〈遣悲懷之一〉的「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便是一例。但元稹是哀悼妻子,可以用實寫的手法;義山是悼念宮嬪戀人,有不得不的顧忌,便只能借典故來做托情表意的虛寫,也就是「出以象外,得其環中」的形象思維的表現手法。同時,也是義山詩隱晦難懂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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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願娃的心願
班上認養星願娃娃已經幾年了呢?兩年或三年?只記得那時小妹參加了學校的慈橋社,那是一個服務性社團,最主要的就是利用週末或課餘時間到家扶中心教導一些小孩功課,或幫忙中心平日的一些活動。有次聊天,她告訴我關於家扶中心心願娃娃認養的事,覺得是一個有意義的活動,這是對心願娃娃第一次的認識,但事情一忙就耽擱了。直到學校課程有一個海報介紹的活動,請小朋友去收集海報來與大家分享。當時,孟璇竟也巧合的拿了一張家扶中心星願娃娃的海報,我一看,覺得海報設計得很漂亮,又想起之前和妹妹的對話,就隨口問了一句:「啊!其實我們也可以一起來認養星願娃娃的,還有這樣的活動嗎?」孟璇說回去問一下媽媽(孟璇媽媽在家扶中心上班),幾天後,就見到孟璇興沖沖的抱了一個藍色的星願娃娃來了,然後,我們班上就多了一位轉學生。 跟小朋友稍微介紹了一下星願娃娃的家庭背景:他是幫助受虐兒童而誕生的,所以是一個很有愛心的娃娃。並隨機教導班上小朋友是很幸福的,有對你們關心倍至的父母,所以要好好唸書,好好孝順父母,不讓父母擔心生氣。除了感恩,如果能省下買零食飲料的錢,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就更棒了………沒想到我不打草稿的話語,竟喚起了小小朋友大大的愛心,小朋友的樂捐居然如此踴躍、持續,從三、四年級一直到現在六年級了。 這當中還發生了一些趣事呢。小朋友五年級時,家扶中心辦了「星願娃娃回娘家」的活動,因為好像研究所要上課或學校要研習之類的,所以,我讓小朋友自己去參加。可愛的小朋友居然讓心願娃娃交了另一位朋友回來(其實是一個男生糊里糊塗多抱了一個回來),徵得學生及家扶中心的同意,就將那個心願娃娃給學校另一個班級的老師,讓他們去認養。後來,孟璇媽媽又送了一個,說因為班上捐錢很踴躍。這一次是粉紅色的星願娃娃,小男生起鬨說粉紅色的星願娃娃給女生,男生則認養藍色的星願娃娃,要和女生拚看看男生捐得多或女生捐得多。結果,男生的「戰鬥力」強盛,一下子就捐很多,只是我仍覺得兩個心願娃娃放在班上有點可惜,不如再將另一個送給其他班級認養,小朋友仍是開心的說好。也還記得有次上自然課時,新的自然老師看到星願娃娃很可愛,就抓著他彎彎長長的耳朵玩,小朋友俏皮地說:「老師欺侮他,要賠償。」新老師也就順小朋友的意捐了十元。真是一個可愛的老師。 這一次「心願娃娃回娘家」的活動,班上要參加的學生也很踴躍,原本覺得他們更大了,更可以獨當一面,所以更放心的讓他們自己帶「心願娃娃回娘家」就好了。只是剛好「龍王」颱風過境,氣候不穩,我想還是去看看小朋友較好,也給家扶中心打打氣,因為是一個有意義的活動。 一到文化局,真嚇了一跳,參加的人居然如此的多,看來是我多慮了。九時三十分活動準時於文化局演藝廳展開,幾位重量級長官也都到場,如縣長伉儷、立委、金防部司令、文化局長等人,當然最重要的是有近千名的家長與小朋友冒雨參加,真是感人啊。 瞄到了小朋友都坐在最前排,我也就安心了。就在後面靜靜看著舞台上熱鬧的表演。活動一開始,是由大人與小朋友共同傳遞「用愛守護每個兒童」的巨型汽球,將象徵守護兒童的汽球傳向舞台,代表每個參與者,都願意用愛與關懷來守護兒童,築起保護兒童的安全網,讓他們平安快樂的成長。接下來是精彩的兒童保護劇,並搭配有獎徵答,只見大人與小孩都興奮熱情的參與,不輸「龍王」颱風侵襲金門的威力。 但是室外活動就比較辛苦了,由於風大雨大,兒童保護闖關遊戲、家暴及性侵害防治宣導暨園遊會,只能被迫提早展開,以期提早結束,讓大家能趕緊回家躲避風雨。只見許多參加的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冒著風雨穿梭各關卡,完成「大手牽小手,幸福跟著我」的兒童保護護照手冊闖關,雖然獎品只是小小的鉛筆,但大人小孩的臉上仍是綻滿了笑容,風雨中的活動更令人印象深刻,是那一顆顆熱情參與的心感動人吧! 今天的重頭戲就是「星願娃娃回娘家」的活動了,小朋友帶著認養已久的星願娃娃,到攤位前捐款支持兒童保護的工作,場面溫馨。我也在現場遇到了湖埔國小的天送老師及秀菁,看到天送老師不是拿著一個星願娃娃,而是用塑膠袋裝著一堆,詢問的結果是他們學校每班都有認領,這次共捐了兩千多塊,我突然覺得很感動,不由得說到:「你們很棒耶!」 又記得剛開始認養星願娃娃時,小朋友總是問:「心願娃娃的表情為什麼都是鬱鬱不樂,好可憐。」有時我會回答:「因為他被人欺侮了,所以你們要好好關心他。」有時我會回答:「因為他肚子餓了,趕快餵他吃錢吧!」小朋友當然很聰明知道我在亂講,但是卻沒有忘記照顧他,偶爾,還有細心甜美的小女生,看到他因為太多人碰過略顯髒污的外表,就會主動幫他洗個乾淨清爽的澡。班上也有個默契,只要有人賺了錢,如投稿文章上報、領了獎學金、就會捐一點錢,因為想跟小朋友分享:個人的小小成就,絕不是靠自己努力就可達到,更有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如你可以領獎學金,是因為先有善心人士要嘉獎勤勉讀書或品德純良的小朋友所捐獻的錢,也有長輩對你的教導與關懷;如文章刊登了,有師長對你的指導,有編輯對你的欣賞等,所以要心存感謝、懂得感恩。 其實,作為一個老師,我一直在思考,我可以給小朋友什麼,除了知識的傳授,應該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品德的培養。尤其是在這個適者生存的殘酷社會裡:看到大人,就是看誰賺得錢比較多,誰的社會地位高,見到小孩就是比成績,比誰學的才藝多,這樣的環境造就了更多的不快樂與不滿足的病,也產生了更多爾虞我詐,工於心計的人。這樣的社會,令人擔心。所以,那時,就想藉由和小朋友一起認養星願娃娃的活動,從這小小的捐錢習慣,培養小孩子助人的德性。而每次看到小朋友一塊、五塊、十塊的捐,心中就會有小小的感動;就如每當看到星願娃娃安靜地坐在講桌前,就覺得每一個小朋友是可愛的,是他們餵養著這個星願娃娃的,就像看到小王子餵養著玫瑰花,心中總會升起一股無以名之的溫柔水流,所以,當小孩子的表現不如人意時,當他們爭吵打鬧時,我也就能多一點寬容,因為想到了他們頑皮舉動下的善良與熱心。不知不覺中,在星願娃娃的陪伴下,我也見到小朋友的成長。 啊!還未說到星願娃娃的心願呢!當然就是希望大家多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生命的豐足在於付出的多,而非剝奪與算計。另一方面來講,誰說我們在幫助星願娃娃呢?其實是星願娃娃豐滿了我們的回憶啊。我們付出得越多,得到的快樂也越多。真正要感謝的是我們啊!是星願娃娃給了我們金錢買不到的快樂與甜美回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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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視﹃陳默圖文集﹄系列之五
以前以前, 打開電視, 笑聲不斷; 現在現在, 打開電視, 罵聲連連。 談話節目, 收視正烈, 口水大戰, 跟著上演, 阿扁阿扁, 你真討厭, 害我爸媽, 兩人反面, 豬仔豬仔, 無辜受累, 電視電視, 你,你, 真是個大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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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艷陽滿天
杜源破涕為笑。接過我的包袱,把我帶進他的宿舍。房間雖小,卻明窗淨几,井然有序,書櫥上擺滿了書籍,壁上掛著一位老人的遺像。 這是誰? 賴和,台灣新文學的先驅。他的作品皆以農民、工人、小市民和知識份子生活為題材,尖銳地揭露出日本殖民統治者的罪惡,描寫台灣同胞的痛苦生活。于光,你來到台灣,應該多讀一些本土作家作品,咱們圖書館有不少藏書,你有機會去研究、學習。 杜潞在福州師範學院畢業,便到了台灣花蓮。他在這個濱海的城市成家創業,講得流利的台灣話。他很器重質樸而有學問的人,因此弘志高級中學的教職員,水平普遍高,每年從這所學校畢業的學生,幾乎都考取了西部著名的大專院校。 杜源在從軍前,曾在醫學院讀過兩年,他對醫學興趣索然,加上家境清苦,繳不起學費,才毅然從軍。杜源目前擔任國文教師,受到學生熱烈歡迎。當初他來校時,杜潞還有些猶豫不決,唯恐他的教學影響了校譽。這些秘史,杜源都茫然不曉。 杜源陪同我見了杜校長,他早已知道我的情況,因此見面之後,便直接切入了主題:「你到圖書館工作,可以有自修的時間。將來有適當的機會,你還是應該去師範大學,台灣教育不比過去的大陸,一切都步入正規,這一點你大概會瞭解吧?」 我點頭同意。 魯迅說過:水管裡流出來的是水,血管裡流出來的是血。于老師,你愛好文學,我聽杜源介紹過。魯迅這句話形象而深刻地說明了人品與文品的密切關係,只要你肯上進,學校一定重用你的。將來,你有教授國文的機會,再說,新文學特別重要而且實用……接著,杜潞交代杜源通知總務組,為我解決食宿問題。我心裡石頭落了地。 當晚,我在花蓮市區採購了枕頭、棉被、襯衣、夾克、皮鞋和日常用品,老九團發給我的五百元遣散費,一下子都用光了。剩下的銅幣,我買了一份花蓮報紙《更生日報》,回了宿舍。 圖書館在學校的最東端,終日聽到太平洋的澎湃聲響,頗有詩意。館內藏書不少,約有一萬五千餘冊,其中尚有一批陳舊的日文書刊。坐在濱海一角的是一個原住民少女,大眼珠,瓜子臉,像個運動員。她見到我,有點膽怯,顫微微站起來,聲音像蚊子一樣:「于老師,早!」 妙哉。她知道俺姓于。大抵杜源告訴她的。 「您叫啥?」 「裝傻瓜。」 我忍不住笑起來。她怎麼裝傻瓜呢?拿一枝原子筆,撕一張桌曆紙,走近她桌前:「請您把您的名字,寫給我。」 她翻動了一下眼珠,拿起了筆,在紙上寫了三個字: 莊莎幗 我拿過來,輕聲唸了遍,笑了。 她告訴我:這是她降生下來,教堂的外國神父給她取的名字。聽起來洋里洋氣,惹人發笑。她在學校讀書,同班男生都叫她「裝傻瓜」,其實那個字唸「國」音。莊莎幗是本校的校友。 「于老師,您的名字也不太好,怪怪地。魚光、魚光,討海人聽了一定不高興。」她笑起來。 「改成啥?」 「于滿。」 對。改了名字,說不定時來運轉,我就能請你吃喜酒了。 什麼,你這麼大年紀,還沒結婚? 你看俺多大歲數? 她的眼珠朝我凝視,翻轉,終於冒出了話:「接近五十,有四十八歲了吧?」 差不多,猜對了一半。俺二十八,屬狗的。 莊莎幗哈哈大笑起來。從初次談話,我倆便推開了心理的隔閡籬笆,相處愉快,感情自然與日俱增了。 雖然我的新生活幸福,但卻時常懷念住在無名島上的病友們,特別是林順所長,他一定掛念著我,不知道我的情況。於是,我提起了筆,給林所長、秦鵬,以及當年送我到肺病療養所的王清風醫官寫信,談自己近況,並向他們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