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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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寂寞不見了
燈火繽紛 酒與茶溫熱 笑語沸騰著 寂寞卻逕自拉著我的手 逃命似地跑走了 我責備寂寞像任性的孩子 我說:「你可以若無其事坐到角落去,沒人會注意 你像怪物。一定非得逃開不可嗎?」 寂寞終於離我而去 他說我不了解我的寂寞 當我躲進觥籌交錯 從容地變成人群中的一個人 卻開始想念著我的寂寞 如果我的寂寞還在 就讓他帶我離開吧 不管是到哪裡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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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花城之春
呂素姍依然是噙著滿眶熱淚,飛回馬尼拉,又轉國內班機返抵花城。 剛下飛機,她被眼前的一群穿著天藍色外套、墨綠色裙子的女教師包圍了。首先向她獻花,接著輪流上前擁吻她。四個男同學支撐紅布聯,上書「歡迎呂校長訪問廈門歸來」。每個歡迎的人都在問她:「您回去很愉快吧?」她笑得閤不攏嘴,愉快、愉快,真是愉快!我一直笑呀笑呀,笑呀笑出眼淚來了……花城華文中學的師生也笑起來。 呂素姍回了家,八十多歲的繼母南施,低聲問她:「那個男人真的沒結婚,一直等你嗎?」她點點頭。南施深受感動,繼續用菲語對女兒說:「中國男人真好。下輩子若結婚,我還願嫁給中國男人。素姍,你別擔心我,你回中國去吧!」她堅決地搖頭說:「我這一生決不結婚,陪著您。」 花城的花兒,一年到頭開放,散發出陣陣幽香。花城的水果,品種多,價格便宜。花城的海域有上千種的鮮魚,大龍蝦也不過一百披索,比馬尼拉低廉五倍。呂素姍住在依山傍海的花城,她感覺非常幸福,也感覺時光過得很快。有時候梳頭面對鏡子,不禁暗自吃驚:「我怎麼會滿頭白髮了呢?誰能相信我已經快七十歲了?」她想到年齡,心中就有些緊張。許多工作等著要做:增加華文教學經費、排演相聲、訓練學生的華語發音……還有,明年暑假繼續派教師、學生到台北參加「海華文化營」………她把千頭萬緒的教學工作,寫在日記簿上,再按照計畫切實執行。 那天週會,呂素姍聽到全市華語演講比賽,中四班代表獲得第三名,她氣得哭了。站在講台,手在發抖,嘴唇發顫,一千八百多男女孩子,九十多教職員嚇得面色蒼白,深怕他們最敬愛的老校長血壓遽增,當昏厥倒下去。 「美國青年目前有兩個志願,」呂素姍伸出兩個指頭,發出激動的聲音:「一是將來做太空人,探討宇宙奧祕;二是立志學習華文,研究偉大的中華文化。同學們!為什麼你們身為花城華文中學的學生,還不知道用功,還不知道上進,想一想,你們是多麼可憐啊!」 看啊,她的臉上的肌肉,宛如河水的波紋在翻動、顫抖,她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呂校長停頓一下,用手揉了揉太陽穴,繼續地說「我們學校是菲律賓比較好的華文學校,這次得到第三名,讓我失望。從現在起,每個星期一,全體同學下課時間,不准講其他的語言,一律講華語!任何人違背了這個命令,馬上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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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
四 「莫名其妙。」秀靈說。 「無聊。」阿和說。 她太難過,管那達悟公主做了什麼動人的事,海裡的魚兒會唱歌又如何?異象對她這麼痛苦的人而言不過是讓心臟突然猛力抽動一下的事,她的心已爛,死亡也嚇不著她。 對他而言是無趣的,他只想吃麵,填飽肚子,晚上還要與地方議員密會。他只想休息,讓忙碌的生活暫停一下,想不到卻被個怪老頭打擾,這會兒麵涼了,他也沒心情吃。 她還在路邊等人給她錢。 「小女孩。」有位老太太說,「不用在這裡等,沒有人吃得飽,自己都顧不了,誰會給妳錢?走吧,去別的地方試試。」 果然每個人和她差不多,她只好走去別的村。她沿著大馬路,出了這村,沿途只剩草原,她一直走,路越來寬,路旁的景色越來越自然。 她一直在山的這頭工作,來了幾年從未走離這麼遠。她是窮人,活著只為了賺錢,交通這個名詞等於上工、下工。隔壁村長什麼樣子?山的那邊美不美?這些是有錢人的閒情,她不能關心,也沒有能力關心。雖然這兒是她的家人的墓的山背,但她從未來過,也不知道再往前會看到什麼。 阿和上車之後接到地方議員的電話,說是搭上更有錢的外國奸商,能讓貪污的金額再加幾倍,要他趕快過去。他催促司機,車子疾駛。他們走捷徑,只求快點到達,然而他們迷路了。山路泥濘,車子輪胎卡住,司機想盡方法脫困,阿和心慌,想說往前走幾步,看能不能找到村民幫忙。他看到前頭有燈,他朝那兒去。 這盞燈,她也看見了。 就在燈前,他遇見她。他們看見白髮老人在燈下。 老人指向天上,在月亮初現的夜裡,雲上趴著一位女神。 地球誕生之後,各種元素混亂無序,沒有天、沒有地,此時天神降臨,衪依照各元素的性質造成天地,創造大自然。天神看地球有了秩序便心滿意足返回天堂。眾神一一為大自然點上顏色,樹神點了綠色,花神點了紅色,草神點了青色,光明之神為白天畫上光亮,黑暗之神為夜晚畫上陰暗,所有顏色確定之後,眾神返回天堂,只有這位女神,衪離開人間時回頭望了一眼,衪看到萬物平肅地生活,衪一陣心酸,落了滴淚。這滴眼淚掉入土裡,蠕動著,不一會兒,從土裡蹦出來,變成一隻蝴蝶。自然萬物看到女神淚水的飛舞,全都笑了。 女神從雲上吹出兩隻蝴蝶,牠們飛到秀靈與阿和的身邊,他們伸出手接過彩蝶。 「我還記得你的願望。」白髮老人說,「妳的,我也記得。」 他們看著女神淚水,想起那時望著朝陽給予自己的期許。 他剛選上議員,政治界稱他為未來的希望。那日出門時,他望著陽光,期許自己要為百姓的福祉努力,要讓社會平等,沒有窮人,要用自己的力量把最崇高的政治與社會理念落實在人民身上。 她高中畢業時領了幾張獎狀,師長同學說她的將來一片光明,那天她對著校園的天空說,將來她要為族人的平等努力,要為全世界接受不平等待遇的少數民族爭取公平的生存機會,她要讓世界知道少數民族才是地球的主人,第一個站上這片土地的不是別人,是她的族人。 「有願望是多美好的事。」白髮老人被他們的願望感動。然而他們的激情一下子就滅死,他們擺擺手,甩開蝴蝶。他走回車子,她走回村子。兩人有同樣的想法:沿著原路回去。他心想回到原點就能找到路,還是走大路吧,雖然慢一點,至少不會迷路。她也想回去原點,畢竟她只熟悉那裡。 一來一往,大家都餓了。他叫碗麵,由於和保鏢走失,只得隨便找個位置坐。她則在路上撿到錢,夠吃碗麵。在麵攤裡,他與她各坐在一個角落,雖然剛剛照過面,但僅只於此,沒有打招呼的必要。麵來了,兩人同時拿起筷子,拉起麵,眼神一齊往上瞧,看到麵攤牆壁上貼了張海報,那是白髮老人。 「那是誰?」阿和問。 「不知道。」麵攤老闆說,「剛才有人拿來貼,說是他們的先知,我也搞不清楚,總之是個宗教團體,剛才聽客人說,這個團體在國外有很多信徒。」 秀靈與阿和沒吞下麵,原封不動地放著,他們放下錢,沿著原來的路返回方才看到白髮老人的地點。阿和與司機再次認路,邊走邊瞧,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到。秀靈則沿著大路,直直向前就是了。一個繞東、一個繞西,又一起到那盞燈下,不過只剩燈,沒有蝴蝶,也沒有白髮老人。 五 阿和花了一大筆錢付違約金,他不打算蓋那棟大樓,原先用下流手段搶來的房子全部自費重建。如今的他只想實現那天許下的願望。 秀靈穿上戰袍,在世界各地奔走,運用她的天才向世人宣揚她的民族理念。 他們偶爾碰面,但不打招呼,畢竟只見過兩次面,算是陌生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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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悅與哀愁
2006年某個冬日,早上接到三、四年沒聯絡的女友來電,「我要結婚了。」她說。熟悉的開朗聲令我感到溫馨,而這消息我已等待了好些年,所以並未震驚到。偶爾想起她時,總會犯嘀咕:會不會早已結了婚而沒通知我。 女友和她的男友是在1999年的年末,經由我的介紹而認識的。那時在部隊的營站工作,他是同事也是逢甲大學的學長,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當他訴說著怎樣在已分手的女友家樓下憑弔已逝戀情的款款深情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是嘉義人的關係,很快的我就發覺他倆的臉龐有些相似,說話的腔調也很相像,就這般的當起了介紹人。這是我第一次幫人介紹男女朋友,也是唯一的一次,一次就能修成正果,驕傲自不在話下。 同一天的午休結束,意識還未清楚之際,最親近的女友來電,「我兒子已經變成小天使了。」她說。雖然這消息只是遲早的問題,但她超乎平靜的說話聲聽來更是令人憐惜。小天使與這世界相處不滿二個年頭,打他出娘胎開始便不離醫院與醫療器材。當我眼睜睜望著他娘替他消毒插在身體上的胃罩孔與人工血管時——才明白身為一位母親的偉大。 女友在凌晨時分發現兒子心跳衰竭,確定成為天使後便開始聯絡葬儀社,再經由葬儀社的提議打電話到警局報案,接受警員的案情詢問,忙完之後還必須去聲請死亡證明。我在想,在承受失去兒子的悲痛之餘還得花那麼多的心思去處理後事,真的很不簡單。 女友決定在這兩天將兒子火化,之後再為他舉辦一場基督教的追思會。自從年初見識到叔叔的傳統葬禮後,深深的覺得國外的追思會顯得格外的莊嚴與隆重。傳統葬禮總以為非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嚎啕大哭才足以表達對死者的哀傷,殊不知真正的哀傷是深藏在內心沈重的知覺,那種想給予死者及家屬寧靜空間的渴望是一般深信傳統禮俗的人所無法明白的。 兩位女友的婚禮與葬禮我都無法參加,因自己的父母親都住進了台北榮總。父親面臨的難題是化療後不知還能在世上生活多久;而母親所面臨的難題是或許這輩子都要倚靠輪椅過活……… 住院的父親過著前所未有的平靜日子,每天都能準時吃到豐盛的三餐外加水果或甜點,媳婦二十四小時陪伴在身旁打理一切,女兒每隔一段時間會幫他剪一次指甲及挖耳屎,煩擾的人與事遠離了視線,看不見也聽不見。醫院變成了天堂,讓父親回到純真可愛的年歲,我該為他感到欣喜抑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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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
一 他感覺年紀大了,身體漸漸不適,沒有年輕時的體力,視線越來越模糊,聽力也弱了。他快六十歲,是個政客、知識份子,當過政府官員,現在是議員,掌管全國人民未來生活的走向。他自覺一生過的精彩,但還差一些,他的生命如同燦爛的煙火,雖然美豔,但不足以令人永世難忘。他還有目標,當總統,成為人神。 他該有個名字,叫做阿和,親切,像鄰家小孩的暱稱,這是他自小被喚的乳名,用這個純樸時期的名字當做代號,至少可讓現在的貪婪得到修飾。 阿和坐上貪污得來的進口轎車駛向一處工地,這是他的產業,在滿是平房的平原築一棟現代化的公寓豪宅,他要用來拉攏更好的政商關係以利他競選總統。 為了蓋這棟號稱能看到最清新的大自然的頂級住宅,他找黑道搶了三十幾戶人家。能看到最清新的景色勢必是鄉間,勢必住滿生活水準低的人,他們一但沒了房子就什麼都沒了。數百人在路邊哭喊沒良心、下地獄,但他不怕。 他到達工地,這兒佈置的跟天堂一樣,等會兒要動土,來的都是大名頂頂的政客、奸商;警察圍成幾道人牆把抗議民眾擋得遠遠的。 二 她覺得累,覺得孤獨,想哭,淚水卻乾了,血也啼不出來。她是少數民族。她與丈夫為了兩個小孩的未來,一家四口人到外地工作,他們住在貨櫃,沒水、沒電,用著血汗存錢,只求小孩子將來不再受苦。但她的命不好,滿是災劫,兩個小孩子先是生病,從發燒變成死屍,在他們還有一口氣時,她抱他們去醫院,但院方只要她的保險與現金,她被拒絕,幾天後眼睜睜看兩個小孩病死。丈夫為了盡父親的責任,打工賺取小孩的喪葬費,但工程意外奪走他的性命。最後她用手在貨櫃屋旁挖了三個洞,埋下她生命裡的三顆珍珠。 她今年二十七歲,正是青春年華。她有少數民族的美。她的本名太長,但她需要個名字,暫稱她為秀靈,意思與她的本名一樣,一個秀麗的靈魂。 她失魂地走,生命的依靠沒了,她像朵蒲公英,落在那裡,那兒就是墳場。她經過阿和的工地,抗議的民眾越來越氣憤,她被推來推去,跌倒了又爬起來,站穩了又倒下,她終於穿過人群,走到大街上。她肚子餓了,但身上沒錢,她坐在路邊,當個乞丐婆,希望有人丟幾塊錢給她,讓她在死前能去街角那家麵店吃碗麵。 「開了九十年了。」秀靈說,「也許好吃,大家說那是老店,一家麵攤活的比我還久。」 「小女孩。」有個聲音在喚她。她抬頭看,是個白髮老人。他的頭髮散亂,眉是灰的,鬍鬚不太濃密,像南方人;皮膚是深褐色的,也許是老人斑太多蓋過原本的膚色;穿著一襲長袍、一雙草鞋,款式看來是修行人,但它髒了、舊了、破了,神仙味兒全沒了,只像乞丐。「年紀輕輕怎麼坐在這裡?不用工作?不用照顧家人?」 「全死了。」 老人微笑著,「那又如何?」他的語氣和緩,不像在質問,亦不像嘲諷,「看妳的樣子,是什麼族的?」 「不重要,反正族人天生命苦,被欺壓的命。」 「聽妳說話挺有精神,情緒也不小,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麼不好好地生活?」 「不是我不活,是社會不要我。」她的情緒像颱風前夕的海,逐漸洶湧,「我出生就該死,我不該認識他,不該結婚,不該生小孩,沒有人看得起我,死了也要變鬼殺了他們,那群醫生,那群奸商,那群勢利的人,這裡本來是我們的,他們搶走了還要殺光我們。」 「小女孩,妳看。」老人指向海的方向。 從前海是靜的,海浪沒有聲音,海風只是律動,海裡的魚兒醒了就吃,飽了就睡,時間到了就生育,接著是死亡。海毫無生氣,似乎只因天神創造世界時創造了海,於是必須存在、必須延續。 當時的海神對這樣的大海相當滿意,衪總向眾神與達悟族人炫耀,衪說衪是天神最喜愛的神,乖乖地照顧天神的創造,規律地延續。 某日,一位達悟公主出海打漁時看到魚兒們的眼神空洞,海與風像死靈一樣,她好難受,她想起族人每天開心唱歌、跳舞,每個動作都是生命的喜悅,然而她的鄰居—海,卻是這般寂寞與孤絕,於是她唱了個音,這個音讓海、風、魚興然,它們從不知道世界還有這個樣貌。達悟公主感覺它們有所回應,便大唱喜樂的歌聲,不一會兒,海裡所有的生命與海浪、海風全圍在她身邊,大家陶醉地享受這樣的世界。然而海神不高興,衪認為公主破壞衪的事業,於是大手一揮把公主趕回岸上。 她不放棄,再次嘗試入海,或是自己推船,或是由勇士推她出海,然不論怎麼嘗試,就是下不了海。她從年輕試到年老,把一生奉獻給海,只為了入海唱歌給它們聽。終於她的死期來了。她不恐懼死亡,更不怕地獄,不過她哭了,因為她一死,海、海風、魚兒永遠只能默默活著。 臨死之夜她爬到島上最高的山崖,她坐在崖邊,唱著悲傷的歌。夜風載著她的歌聲,月神的霓裳沾染她的悲傷,隨著月與風的遊移,她的歌聲撒在海上。 她最後的悲曲分成數個部份,一個由海浪傳唱、一個在海風身上,飛魚躍過海面時舞了一個音,海豚與鯨魚各唱一聲,綜合起來就是她死前的遺音。 三 阿和的動工儀式結束,他虛情假意地送走政客與奸商,這時只是午後三刻,太陽正大著,但他一整天沒吃東西,餓了。他想起前方的麵攤,那家開了九十年的老麵店。 阿和的老家在隔壁村,他在那兒住到十二歲,小時候他最大的幸福就是阿爸騎鐵馬載他,他坐在後面那塊大鐵板,捉著阿爸的汗衫,穿過田、穿過村來這間著名的麵店。他和阿爸共吃一碗陽春麵,阿爸只喝幾口湯,吃兩、三條麵,剩下的全給他。他忘不了麵的嚼勁、湯的甘美。 他進麵店,拿了一把鈔票給老闆,當家的懂了,請所有客人快點吃完,清場,整間店只坐阿和一人—因為他樹立太多敵人,若不清場,吃的不安穩。 「照舊?」老闆問。 阿和點頭。老闆迅速料理好。阿和吸口麵、喝口湯,這味道、口感與小時候一模一樣。 「好吃嗎?」 「你是誰!」他驚訝地問。那是白髮老人。 「你知道這家麵攤子從以前就是這樣。」老人坐下來,「九十年前開店的時候就是這麼大,六張桌子,二十四張椅子,現在還是這樣,煮麵的位置沒變,你知道九十年來,老闆娘每天打烊後會跪在地上擦台子。」 「你是誰?怎麼進來?」 老人一派輕鬆,「這家店才傳第二代,第一代做的時候只有十六歲,那年他生了大兒子,家裡沒錢,只好出來賣麵,剛開始生意不好,但是他一直做,一年後才做出好吃的麵,這個口味就一直賣,他賣了六十年,直到七十六歲才交給現在的孫子,這個小孩當年只有三十歲,本來有很好的前途,可以在國外闖出一番事業,但是看到沒人要繼承阿公的麵攤,為了一份孝心,放棄所有,回來繼承,如今又過了三十年,他六十歲了,卻沒有後悔,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大事業,也不是他讓大家吃了這碗麵,而是他孝順了阿公,他為了孝順把自己的一生放在這裡。」 「我不管你想說什麼,滾出去。」 「你很幸福。」老人羨慕地看著他,「方圓百里之內,只有你是做著自己想做的事,這裡每個人都有理想,都有抱負,但是沒有人能照自己的意思做。」 阿和感覺被嘲諷,想要說什麼反擊,他才開口,老人指向窗外,「你看。」 平原上有一個螞蟻窩,窩邊的草對螞蟻而言就是樹,草邊有一顆孤獨長大的高樹,但是螞蟻們看不到。這群螞蟻每天只是工作,醒了就搬東西回巢裡養同胞,太陽下山了就換另一批,大家不停地做只為了讓生命延續。有一隻工蟻年紀大,根據牠們的律法,蟻后會本著牠過去的辛勞繼續養牠三天,第四天起牠必須離開蟻巢,自尋生路。第一天,這隻老蟻依照時間到兵蟻那兒報到領取食物,但牠老了,不能和大家一起吃,於是走到巢外。牠吃飽了,想動一動,便尋找可以發洩精力的地方,牠靈機一動,有了瘋狂的念頭—牠打算爬草。這一生,牠只是低頭找食物,從來沒抬頭看過,牠一直知道身邊有草,但從沒想過它可以爬。牠心想反正要死了,爬一下也無妨。於是牠沿著草梗往上走。草不長,只花幾口呼吸就爬到草尖。牠一看,呆了:眼前是一片橙黃色的光,照在草上,草的翠綠都被它染淡。牠看著天空從鵝黃變成黑暗,然後黑裡吐出幾粒眼睛向牠眨,牠以為那是暗號或指令,於是一直等待。突然,底下湧出一陣水,牠來不及逃,被吞噬了,牠在水裡抽動,試圖擺脫,不一會兒,水露彈起,牠的心臟被直直拉起,幾乎斷氣,正當牠以為死期到了,牠倏地跌在硬物上。牠甩掉身上的水,像獲得重生一樣用力吸氣。牠回神了,甩甩頭,睜眼,眼前的景色讓牠忘了方才的驚險:一望無際的草原,風襲,草、葉隨著擺動,陽光像倒掛在天上的湖,雲像湖裡的大魚,慵懶地游移。牠坐在那裡,看得呆。 老蟻!樹下有兵蟻在喊。螞蟻是嚴守紀律的生物,該來領食物就要來,老蟻因上了樹,沒按時領取,兵蟻們震怒,派出大軍搜尋。其中有一隻發現老蟻,牠便領了一隊上樹逮牠。這隊兵蟻迅速爬到老蟻的位置,但牠們沒有下來。其牠兵蟻等了又等,於是又派一隊上樹,但上去的全沒下落,最後兵蟻頭子親自上戰場,牠要看看樹上有什麼妖魔鬼怪有這麼大的能耐捉住牠的部下。牠一上樹,也不動了。 那根樹枝臥了一片螞蟻,每隻都陶醉。美景像女妖的歌聲,蠱惑著牠們。 巢裡的兵蟻全消失,蟻后派了一隊又一隊工蟻外出尋找,但出去的都沒回來,最後牠也去了,當牠到樹上時也被迷惑,於是決定在這裡築巢,讓所有子民永享此美景。從那時起,螞蟻就在樹上築巢。那隻老蟻就在那兒享受大自然之美直到牠回歸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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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思念父親之二
昨日疾風雨未停。今朝瀟洒卻獨行。斷梗飄蓬寄籬下。別怕。人間有愛路相迎。多少天倫與願景。如夢。但託浮雲訴衷情。夜幕流連意迷亂。歸去。豈知陰日不相逢? 附註:譜式據《詞譜》。〈定風波〉,雙調,六十二字。前段五句、三平韻、兩庂韻。后段六句、四仄韻、兩平韻。 簡譯:昨日風雨一直下不停。今天風雨未歇,父親此時卻因心肌梗塞,無預警的離開塵世了!從此飄泊於佛土。別怕。有情的世間還是會展開雙臂,熱情相迎。自我成長過程中,喜和父親訴說著童年往事與願望。如今美夢未能成真。但我還是請託浮雲,幫忙傳達我的心意。延伸的大地啊!越夜越黑,每想到此幕情景,止不盡的淚水汩汩流出。我和父親雖然陰陽分隔,但有誰會知道月亮(陰魄)與太陽(日)就不會有相遇重逢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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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十八年的那一場雪
頃讀鄉先輩洪乾祐先生《金門話研究》,唸著已漸陌生的字詞,彷佛溫習著故鄉古早的風土人情,一景一物,絡繹奔至眼前,看到「褥阿」這條目,幾乎就能感覺往昔少年時代,一大早起床揹著書包頂著凜凜寒風上學的情景,但回到現實,在冷氣房裡,卻又感覺那樣地遙遠,不可及,憑添一段新愁而已。 帶著沈重的記憶離開、明明想著故鄉卻又不願意歸來的乾祐先生談到「褥阿」時又寫道:「金門地區靠近大陸,大陸性氣候顯著,冬天雖然從來不下雪,但最低氣溫可達攝氏三、四度。故冬天睡在舊式眠床上的木板,只鋪墊草席,絕對受不了。」金門冬天的冷,只有金門人最知道了,至於下雪呢,我也沒遇過。 但是,翻開地方志,金門的確是下過雪的,尤其是光緒十八年的那一場雪。那一場雪,寫在方志裡已經夠可驚,而竟然還有人能「雪中鑄詩」,將悲哀、無告的雪色,攫進新詩裡頭,讓它安宅落腳,又張力十足地展示那令人黯然的傷口,那便是刊登於二○○四年十二月三十日金門日報副刊的《島嶼心路——情牽同安渡》之四——楊媽輝老師於飲就先人的愛與悲之後,終於寫下的 〈光緒十八年的那場風雪〉:「光緒親政後的風霜雨雪/連年/飄落在亞熱帶的僑鄉島嶼/風雨不停地/吹刮在四代同堂的瓦屋頂/吹刮在老母髮妻媳婦幼孫的身上/三吋積雪落無聲/堆積在落拓老佾生的農具間/堆積在他的心頭/::批信番銀時斷時續/霜寒雪凍/花甲佾生歸日拖山磨海/風雨中/高堂羽化登仙妻歸道山/噫!缸無斗米 佾生無語/霜雪典當了家園/冷卻不了心田/番銀贖回了祖業/卻已無法染黑華髮」。 雨雪霏霏,楊媽輝老師的詩心史意,不僅在水頭,更在地方文化館的外頭,在我的心裡頭,熊熊地燃燒著。因此我特別注意到媽輝老師在他的詩「後記」中有寫道:「《金門縣誌》(民十一年版)卷十二記載著光緒十八年至二十四年間,浯島連年風霜雨雪,鼠疫橫行,民不聊生。………」我翻查民國八十年增修的《金門縣誌》〈大事志.歷代祥異記〉,志書記載雨雪者計有三次: 1.「(同治)十一年,冬十一月,雨雪三日,冰堅二寸許,長老皆以為未見也。」 2.「(光緒)十八年,十二月初旬,雨雪三日,為年少者所未見。」 3.「(民國)四十八年,二月廿二日,奇寒,太武山上飄雪。」 然而,翻檢林焜熿《金門志》卷十六〈舊事志.祥異〉:「(同治)十年冬、十一月,雨雪三日,冰堅二寸許,長老皆以為未見也。或曰陰陽不和,酷厲之氣所召云。」 再讀林豪《澎湖廳志》卷十一,〈舊事〉所載:「(光緒十八年)十一月,天大寒,內地金門、廈門大雪盈尺,為百年來所未有。澎雖無雪,而奇寒略相等。」(遠流新版下有注云:「本條稿本作:『十一月杪,天氣苦寒異常,街市皆閉戶,幾絕買賣。是月二十八、九日,內地金門、廈門下大雪盈尺,為百年來所未經見者。澎雖無雪,而奇寒則相等云』。」) 由上可見,《金門縣誌》關於下雪的前二條記載,還有些許「所見異辭」、「所傳聞異辭」的小問題,不妨藉此文提供予有志於地方志書者做參考。然而,這不是本文的主旨所在。 引我好奇的倒是:光緒十八年的那一場雪,如果以林豪的記載為準,光緒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即西元一八九三年一月十五日,是日為星期日,距今已有一百零四年了,而一百多年以來,卻也只有楊媽輝老師能結合其家族史與地方志的資料,而寫下那一系列《島嶼心路——情牽同安渡》的新詩。這不能不使我警醒反思:光緒十八年的那一場雪,那暨不屬於古蹟或任何文化資產類型的大雪,那早已被遺忘了多時、或竟根本無人加以理會並體會的那一場雪,卻在隻眼獨具的媽輝老師筆下,凝結成為一首哀傷的詩,這該是多麼不可思議、又多麼富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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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花城之春
高樹平反之後,對於外界事物茫然不曉。他不看報、不聽廣播,也看不到文件,他彷彿是一個被社會遺棄的人。 呂素姍走進廚屋,看看爐灶,翻翻罈罐,不禁暗自流淚。這麼熱血沸騰、忠心耿耿的一個地下黨員,為了革命犧牲一切的男子漢,怎麼卻落到這步田地?這叫人怎麼會相信呢? 「你餓不?我去煮飯,搞一盤竹筍炒肉絲,給你增加一點營養。」高樹問她,她苦笑搖頭,摸肚子,表示很飽。 由於高樹耳聾,兩人談話比手畫腳,有時還以寫字補充。同時高樹思想依舊停滯在過去條條框框內,凡是從海外帶回的衣物,他總認為那是資本主義東西,不屑一顧,甚至對於呂素姍的任何觀點,都表示懷疑與不滿。她費盡唇舌,總算強迫高樹收下她帶來的禮物和兩千人民幣,噙著眼淚,當天下午就乘原車返回上杭縣城。 到了廈門,她原想寫封長信,勸高樹走出那個茅屋小院,到溫州、廈門、珠海、深圳去參觀,看一看外界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瞭解高樹的堅持性格,宛如花崗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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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75 吃榴槤
目前市場上的水果,進口的可能比土產的還多,當年可不這樣。 一九八二年,我隨團出國旅遊。到了檳城,問地陪小葉,能不能買到榴槤,小葉皮膚黝黑,是個帶有馬來血統的華僑女孩,大眼睛眨了眨,以略帶挑戰的口吻說:「當然有啦,不過你不敢吃!」 那天小葉帶我們遊覽檳城,路上我不停地向她探詢榴槤,小葉的回答很誇張:「如果吃上癮,討老婆的錢都會拿去買榴槤。」我說,如果討過老婆呢?她眨了眨大眼睛,「那就賣老婆吧!」 遊覽回來,小葉果然帶我去買榴槤,踏著晚霞,來到一條靜謐的小街,十幾輛賣榴槤的手推車一字排開,每輛車子上都掛滿了榴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榴槤!我安然的吃了兩瓣,小葉直誇我勇敢,我打趣地說:「我要賣老婆了。」 臭果 鄭和下西洋時,有位隨行的翻譯馬歡,寫過一本《瀛涯勝覽》,記述蘇門答臘國:「有一等臭果,番名都爾烏,如中國水雞頭樣,長八九寸,皮生尖刺,熟則五六瓣裂開,若爛牛肉之臭,內有栗子大酥白肉十四五塊,甚甜美可食。」榴槤的英文名durian,源自馬來語,都爾烏即其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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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的俗語話 阿娘的俗語話之六
近三年來,曾寫過五篇「母親的俗語話」,總計已逾一百六十則。每當寫完一篇後,總是期待下一篇的到來,然而,俗語話不像工廠生產的產品,可以日夜趕工、快速生產,「母親的俗語話」猶如智慧寶礦,藏在母親的記憶深處,何時出現?需要情境的觸發、時間的等候,母親有時刻意去想,反而一無所獲;有時靈感一來,又似連珠砲一般,讓我措手不及,茲再列出近來所獲,概述如下: 「冬節月頭, 寒年兜;冬節月中間,沒雪又沒霜;冬節月尾, 寒正二月。」──連續二十六年未曾返金過年,實在長久,今年寒假,母親原本邀我返鄉,一方面寒假要上輔導課,一方面擔心天氣寒冷,故而打消返金之念。母親隨即冒出此言,由於今年的冬至是在農曆十一月初三,算是「月頭」,所以母親肯定正月不冷。這是一句以冬至的落點來定出寒冷的時段,前人敢做這種推斷,想必屢試不爽、顛撲不破,後人才會沿用因襲,而且還有押韻,老祖先的智慧,真的令後代讚嘆。 「冬節是冬天,家家戶戶人搓圓。」──冬至表示冬天到了,依照習俗,家家戶戶都要搓湯圓,吃過冬至圓,在習俗上表示要加一歲,因為這一年即將結束了。 「冬節暝,沉 長,貪食查某睏勿會 ㄍㄟ天光。」──冬至夜是一年中最漫長的,長到何種境界?竟使貪吃的女人等不及天亮就想偷偷起身吃東西,這種誇飾的筆法,頗具鄉土味。 「年兜節到,公婆仔討菜包。」──每到年節時刻,祖先已等著向子孫討菜包,表示子孫莫忘祭拜。 「正月正,跪某歹名聲,阿某呣通乎我跪,跪仔腳ㄨ這大癗。」──農曆春節,正月正時,正是喜氣洋洋的時節,此時若被太太罰跪,傳揚出去,實在敗壞家聲,拜託阿某行行好,不要讓我再跪下去,我的膝蓋早已腫起。這應是一則描述娶到悍妻的下場,或是丈夫不守夫道的後果,緣由不得而知。 「三更早,睡得到;較好食補藥。」兒子經常熬夜,母親常以祖母的身分告之此言。三更即是半夜子時,亦即二十三時至凌晨一時。根據報導,人體從半夜起,藉著睡眠狀態,從事新陳代謝的運作,此時如果能夠入眠,勝於吃補藥,足見老祖宗的高明見解,與現今醫學不謀而合。 「五更更鼓天漸光,恁厝爹嬤叫食飯,門閂拔起心頭酸。」──這是一首押韻的七言詩,母親只記得這三句,是否不夠完整,母親亦不得而知,內容是否在訴說一對情侶幽會,春宵苦短,依依不捨之情,母親也不清楚。 「早雨早歇,晚雨 暝。」──下雨時間的長短,似乎可以找出規則來。若是早上開始下,這種雨不會下太久,常是早早收場;若是晚上開始下,必是下整個夜晚。何以如此?還得煩請氣象專家來解釋,當然此句應指一般性的下雨,並不包含颱風雨、梅雨及鋒面雨在內。 「少年生子著燒金,十次抱九次吻,大漢看到父母就 (寒)心,看到某子是觀音。」──這是姨媽說的,還有押韻。說明一對年輕夫妻,生下兒子之後,為了感謝神明而焚香燒金,十次抱他有九次親吻,疼愛之情,溢於言表;然而等到這小孩娶妻生子之後,此時早已忘了父母當年撫育的苦心,看到父母就是一陣寒心,不想多看一眼;但是看到自己的妻兒,就視同寶貝、奉為「觀音」一般。也許這是一種人世間的輪迴,代代如此,為人父母發出的浩嘆,身為子女的當引以為戒,莫忘及時行孝、報答親恩。 「生的撥一邊,養的功勞較大天。」──俗語說:「生一個孩子容易,養一個孩子難,教育好一個孩子更難。」母親懷胎十月,辛勞備至,生育時性命交關,俗稱母難日,尤在古時,醫藥不足,風險更大。然而養育子女,歲月漫長,傾注心力,難以估計。二者相比,養育之恩確實大於生育之恩。 「勿會生, 骱邊。」「勿會生, 門口厝邊。」──骱邊即腹股溝,與生育應是風馬牛不相及,然而有人因無法生育,不去找醫生檢查,反而責怪一些毫不相干的地方,實為不智之舉。 「少年勿會曉想,食老不成樣。」──年輕時不知為將來打算,不肯吃苦上進,到了年華老大,一無所成,晚景可悲!此句與「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少年坐在薔薇上,老年就會坐在荊棘上。」義近。 「人說一個影,你生一個子。」──記得很久以前,國小有一篇課文,敘述一個人吐出的痰中有一條像羽毛那麼細的血絲,後來一傳十,十傳百,以訛傳訛,傳出了吐出羽毛,最後竟吐出一隻鵝來,實在離譜。這個故事在說明謠言的可怕,一般人傳話,常會加入主觀的看法,加油添醋,最後內容完全變質,實不可不慎啊! 「先生緣,主人福。」——「先生」在此指醫生,這是舊時的稱呼;「主人」在此指病人,意思是說醫生與病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極為奇妙的關係,有些病人不知看了幾家醫院,換過多少醫生,就是治不好,偏偏看了某位醫生之後,便藥到病除,,這到底是設備好?還是醫術高?都不見得,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兩者之間的緣分,更是病人的福氣。 「燒瓷的食缺,賣蓆的睏椅。」——這是二妹婿提供的,並加上一句「賣蚵的配箸」,自己在賣,反而捨不得,為了多賺一點錢,往往把品質拙劣的產品留著自己用,正如水果販常吃腐爛的水果一般。 「後母著後爸,火棰打雙叉,打仔勿會 哭爸。」——歷來後母給人的印象幾乎都是負面的,近似「虐兒」的代名詞。首句是後母罵,生父因遷就後母,也會跟著罵,形同後爸(繼父)一樣;火棰是以前燒柴火用來撥開薪柴的鐵條;打雙叉是指火棰的形狀呈分叉狀;由於兩人一起打,常令小孩哭得死去活來,哭爸表示哭得很傷心,勿會哭爸則是連哭爸的力氣都沒有,亦即泣不成聲,已成淚人。 「春天後母面,打子打勿會盡。」——春天氣候多變,反覆無常,正如後母的表情,翻臉比翻書還快;然而每見非親生的孩子,越看越不順眼,總有許多打孩子的藉口,永無打完的一天。 「緊紡無好紗,緊嫁無好大家。」——紡紗不能操之過急,須知慢工出細活,以免織不出好紗。同樣地,婚姻乃終身大事,務必放亮眼睛,千萬不可輕率從事,以免嫁到夫家,備受公婆虐待,悔恨莫及。 「尪親某親,老婆仔拋車轔。」——兒子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之後,焦點可能轉移,每天只注意自己的妻兒,疼惜自己的妻兒,忽略了老媽的存在,老媽此時可能獨臥空閨,長吁短嘆,輾轉不寐。 「尪某相罵呣免勸,因尪褲頭帶鑿鑽。」——所謂「尪婆尪婆,床頭打,床尾和。」夫妻吵架,家常便飯,有時白天大吵一架,晚上隨即和好如初,和好之快,令人驚奇。所以一般性的夫妻吵架,不用相勸,免得惹來無謂的麻煩,小心她丈夫可是帶有「兇器」的,一旦惹毛了他,就會變成「做公親,乎人抓起來 。」 「家和萬事成,勿會和萬事窮。」——和氣致祥,百福駢臻,家和則一團和氣,團結一心則無事不成;家不和則終日相鬥,吵架已使雙方元氣大傷,那有多餘心力從事其他,奈何不至貧且匱也。 「新來新婦,月內細子。」——剛娶進門的媳婦,不能太寵她,大概是婆婆擔心她「坐大」,日後不聽使喚,難以掌控;換言之,即是採取「下馬威」的方式,使其日後百依百順。剛出生的嬰兒,也不能常抱他,擔心一旦抱習慣了,可就苦了媽媽,無法分身,只要一放床上,立即嚎哭,看來自幼養成良好習慣,頗為重要。 「騙請害餓,害新娘戴破帽。」——騙人請客,害對方挨餓;然而下半句則揣摩不出,是否因為這場騙局,連新娘也被蒙在鼓裡,扮不成新娘?穿不成新娘禮服?母親亦不確定。二妹婿說是使新娘顏面掃地,似乎比較接近。 「使嘴留人客,使尻川抵門。」——以前農業社會,人情味濃,經常留客人用餐或過夜,倘若只是口頭上的挽留,即是有口無心,不具誠意。至於使屁股抵門,表示不歡迎客人,抵住大門本是用手腳或身軀,為何使用屁股,應是一種假動作,暗中操弄,虛情假意。 「一個飼勿會 ( ),多個在那願。」——如果只生一個兒子,奉養父母的事全仰仗他一人,即使 也沒得推辭,故言「飼勿會 (累)」。如果生許多兒子,父母反而在那裡看願,因為這些兒子可能互相推諉塞責,正如「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生查某,有通食;生查甫,敲頭額。——女兒較貼心,尚可依賴,照顧父母三餐應無疑慮;若生男孩,由於三餐不繼、簞瓢屢空,只有持湯瓢敲頭額,顯然講這句話的人對生男已至心灰意冷,不存希望。不知這是當年的普遍現象,或者只是特殊個案,生男生女竟然天差地遠,男兒應深自省思。 「生查某囝如做奶奶,心肝頭也怦怦 ;生後生如做乞食,心肝頭也油 (高興)。」——生女兒即使當了少奶奶,心情上仍是憂懼不安;生兒子即使當了乞丐,心情上也心滿意足,前後強烈對比,足見重男輕女之態勢,已甚清楚。 「人情來,意思去。」—雖說禮尚往來,但是並非做到禮物上的對等,尤其是人情債,亦非有形的物質所能還清,也無法做到十足完滿,心意與誠意應是最重要的。 「吃乎願,呣通吃乎 。」—吃任何東西,應適可而止,尚可存著想再吃的欲望;千萬不要吃到脹或吃到膩,而存有不敢再吃的念頭。 「你看我普普,我看你霧霧。」──本句含有輕視意味,你先瞧不起我,我才懶得看你。 「臭屁腹內風,無管大伯和叔公。」—臭屁是積存於腹內,由肛門排出的臭氣。一旦想放,實難克制,誰也阻止不了,即使長輩在場,也只好得罪了。 「心如好,做什麼都 (順利);心如歹,食好食歹都拉屎。」—心地善良,則無往不利,好心必有好報;心地險惡,則惡有惡報,不論吃下什麼食物,都會拉屎;更遑論做其他事情。 「有人點燈來照路,無人點燈去照肚。」—寒假期間,興沖沖地帶著母親與妻子前往故宮參觀「大英博物館特展」,孰料人山人海,車水馬龍,連午餐也隨便以麵包裹腹,內心深感歉疚,母親隨即說了這句話來安慰我,意指肚子吃下什麼東西,是看不見的,只要我們不說,誰能知道我們吃好吃壞? 「燈火無油 挑,腳尾無某睏勿會燒。」—古時沒電,夜間以油燈照明,一般貧窮人家,連油燈都點不起,一旦燈油將盡,燈芯無油可吸,只好不斷地挑起燈芯,以延續燈火。與下句似無關聯,母親常說:「食一,睏二,做工作三。」吃東西要一個人,才能獨享全餐;睡覺要夫妻兩人,才會比較溫暖;做事則要三人以上,才可快速完成。」 「燈芯蘸粥拄破鼎; 尪,無 子。」—上半句無人知曉,下半句是只顧丈夫,不顧子女。 「青盲精,啞口靈。」—耳聰目明的人似乎比較麻木,經常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反倒是瞎子與聾子,由於看不見或聽不到,為了彌補他們的缺陷,其他感官充分發揮,因而特別敏銳;因此,瞎子與聾子反而顯得比一般常人精明靈敏。 「坐著食,倒著放;一世人都苦痛。」—比喻好吃懶做的人,一輩子都痛苦。 「捏驚死,放驚飛。」—本句原義應指抓住一些比較脆弱的飛行動物,如果過於用力,擔心捏死;但若放鬆,又怕飛走,處於兩難局面,如何拿捏,是種考驗。依此義類推,待人處事亦是,嚴緊寬鬆,亦應著力得宜、取得平衡。然而過度的瞻前顧後,反而做起事來畏首畏尾,沒有魄力。 「你無嫌我稱夠,我無嫌你魚臭。」—本句應指買賣雙方彼此各退一步,互不嫌棄對方,交易乃成。至於「稱夠」,我實不解其義,只待另請高明。 「十 九呆,無呆就是將兵才;十肥九富,無富就是小屁股;十窮九瘦,無瘦就是○○○。」—這是大妹婿提供的,似有關聯性,值得玩味。首句是否因為少用腦子,所以只長身子,因而十個身軀龐大者有九個是呆子,那位既壯碩又聰慧的必定是將領之才,試看那些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將,那個不是人高馬大、身強體壯。次句是先肥後富,肥者易於致富,是否肥者具有財運,只有那位小屁股與富無緣,其實富與肥關聯密切,富者炊金饌玉、食前方丈,不肥也難,請看那些富翁,大都挺著啤酒肚。末句部分遺忘,實在可惜,不過窮與瘦的關係猶如富與肥,窮者三旬九食,奈何不瘦? 家鄉俗語話,似無寫完的一天,正因如此,才顯出先民智慧的高深莫測,我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上述數則,疏漏謬誤,在所難免,敬祈鄉賢不吝賜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