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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孵不出的豆芽
義大利一家電信公司招考新進人員,經過了嚴格的筆試甄選出了合格的人,進入了第二輪的面試,其中含有一項實作的測驗:每人發一袋豆芽的種子,規定他們在指定時間,帶著發芽的綠豆回來;錄取的標準是,誰的豆芽種得最好,誰就能獲得這份待遇優渥的工作。 指定的時間來了,每個人都帶著一大盆生意盎然、欣欣向榮的綠豆芽回來,惟有一個人缺席。總經理親自打電話問這人為何不報到?這人以抱歉與不解的語氣說:因為他的種子還沒發芽,雖然已全力的照顧,可是種子依然全無動靜! 「我想,我大概失去這個工作機會了。」這人懊惱的正準備放下電話,卻聽到總經理急急的說:「你,就是唯一被錄用的人!」 「那些種子都被化學藥水處理過,不可能發芽,更不可能種出豆芽。這證明了一個不做假的人,必也是一個有道德操守的人。」總經理繼續說:「而這,就是我們用人的唯一準則!」 這是一則公司網路上的流傳的故事。我興奮的見到有這樣伯樂的總經理(公司),能夠利用有陷阱的測驗,篩選出真正的千里馬,讓人在絕望中得到光明,讓好人終於有了好報。晚餐時,我把我的感想與喜悅與家人分享時,結果卻是出奇的冷淡;或許家人聽到的,僅是一則平凡的故事,沒有什麼強烈的反應。 過了月餘,我在網站上又看到這則故事,竟引起了網友們掀起了熱烈的討論。其中一位顯然是數學系畢業的高材生,他的結論簡單又扼要:「以上,一切與現實違背。」另有一位,似乎有著類似求職經驗的人回應:「這種事情,在現實中不會存在;種不出豆芽的人,只能默默吃著悶虧。」並且,「等著被修理、淘汰。」還有一位,乾脆就挑明了說:「其實總經理和那個應徵者早就串通好了。」言下之意,彷彿是有內線交易等早已內定的事,所謂的面試不過就是個幌子。綜觀起來,所有上網留言的人幾乎都一面倒的喝了倒彩:不相信在這個世界裡,會有良好的品德、真實的言論?會有真理存在、會有正義存在? 我看著眾多的留言,就有著深沉的悲傷。是我們的教育受到了汙染、是我們的社會受到了扭曲、是我們的環境受到了惡質的影響。讓我們知道「聽話」就是生存的法則,「說話」是在冒險,「說真話」更視為不合群甚至就是背叛。漸漸的,讓我們學習到造假、虛偽、曲意奉承,才是致勝之道;最終,在我們習於是非不分、對錯不辨的麻醉下,也失去了應有的良善本能與判斷;更可悲的是也否決了所有美好的品德與事物。 面對著眾多的反應,我仍然堅信這僅是表面上的一種埋怨,是對一個有陷阱的問題、有缺陷的社會或公司,不得不作了一個可以負負為正的反諷。我仍然相信真誠又善良的品德,仍藏在我們的心裡,就像沒有浸泡過藥水的種子一樣,只要努力認真,都可以孵出一盆盆茂密的豆芽,擁有一份適當的工作,讓我們安居、讓我們樂業;也讓這個社會更美好,人間更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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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亮會很圓
當你遠從異地回來,又踏上故鄉的泥土,內心是否泛漾著無法形容的喜悅?一份飄盪的思緒也因而踏實的充塞在胸臆。那是誠摯真情的流露,熟悉的親人、朋友、景物是如此自然的呈現在眼前,旅途的疲憊已被飛躍的心情洗滌一空,大聲興奮的呼喊熟悉的名字,那是金錢無法買到的歡樂,祇為團圓,一種內心深處的盼望,在這中秋佳節。滿臉的笑意,寫滿了愛,等待又等待。為的就是——今夜的月亮會很圓。 (一)很遠,很圓 「回到家,真好。」一句淺淺的話語,道盡遊子的鄉愁,也惟有離鄉背井的人,才能深深體會這種滋味,對親情撫慰的渴望,對故鄉的懷念。祇是因環境的緣故,對理想目標的追求,必須遠赴台北或中南部謀職、讀書,在忙碌的日子中,光陰不經意的流失而不自覺,也惟有在夜深人靜或在「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情懷,才會明顯的撥弄心靈的那根弦,不管路途是多麼遙遠,都會想盡辦法趕回家。尤其是身處外地的人,最能意會這種感受,每次趕搭假日的列車,都要身受擠沙丁魚之苦,歷經汗流浹背的艱辛過程,才能安返。但是,親情的力量是很偉大的,秉持著「月是故鄉圓」的信念,享受「家」的豐盈、溫馨,人們依舊洶湧的回到土生土長的所在地,那種依戀的感情,是難以用事物來衡量的。 離開喧囂的市鎮,擁有家的安寧祥和,對一個在異地的遊子,是很奢侈的享受,尤其是風塵僕僕的奮鬥過程中,有成功也有失敗,成功讓家人備覺欣慰,失敗也有家人慰藉你的創傷,這是沒有虛偽、現實的天地,沒有世故、冷酷的一面,擁有的是濃濃的關心,毫不保留的愛。緊緊的心連著心,親切的慰問,這種感覺,真美、真甜、真香。在團圓夜的那一刻,好好珍惜相處的時刻,在那時候有一些人,為著已身的責任,無法與家人團聚,我們又怎能不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當你想盡辦法在找幸福,怎知幸福就在你的身旁,千萬勿讓它輕輕溜走。 久違了同學、朋友,在這一年一度的團圓日,是聯絡感情的好時光。多少舊時老友像斷線的風箏,又被親情的線給拉回老巢,彼此熱絡的話舊,數落著對方怎麼失去了音訊,比以前胖或瘦,拿一籮筐的話來烘托興奮的心情,像要一口氣把久未見面的近況說個乾淨明白,又像天方夜譚的一千零一夜,濃縮成一夜的故事,你扯一句,我說一段,瞎扯大半天,再加上童年的記憶往事,近來在那裏得意,外帶對未來的期許,又是感嘆那位朋友(同學)的缺席,交織成一片友情的光輝,就宛若那皎潔的月光,明亮而動人,深印在每個人的腦海。為這難得的聚會,更為相識那股難得的緣份,沈醉在昔日回憶的歡笑裏,稚嫩的純真,和今日經社會大學磨鍊的臉龐,刻劃多少歲月的滄桑,傾訴的是坦率的真我,生活奮鬥的歷程。也因為是沒有利害關係的交流,感情的建立是赤誠,更加彌足珍貴。 平日裏,好友各分東西,各忙各的。對於在前程的標竿中奮力衝刺,精疲力竭的人來說,憑藉書信的魚雁往返,溝通朋友間感情的雅興,多數都會漸漸淡化。尤其有些朋友遠赴國外,初期的聯絡也因時間一久,可真是漸行漸遠漸無書。時代在進步,忙碌中,人際間的疏離感,已使人們彼此築起一道藩籬,今夜月正圓,老友的相聚是何等不容易,能放開胸懷話家常,又有幾回?「月到中秋分外明」,除了遙遠的那顆明月外,還有就是朋友(同學)那顆澄淨明亮的心。依稀又記起「回憶」那首歌,依稀隨著時光的回想,嘴中輕哼童年時那首「西風的話」——去年我回來,你們剛穿新棉袍,今年我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你們可記得,池裏荷花變蓮蓬,花少不愁沒顏色,我把樹葉都染缸。 從很遠的地方回來,尋求團圓的富足感,除了愛,還有情,沒有什麼可以替代,在中秋微寒的季節,卻有如沐春風的感受,祇因為愛,根深蒂固的在每個人的心中,像葛藤纏住牆垣一樣。仰望蒼穹我瞧瞧,不是嗎?——今夜的月亮是很圓。 (二)原點,圓點 清涼的月光,是細數相思的好時刻。儷影雙雙的情侶,默默含情的眼眸藏有深深的愛意,連月下老人都笑彎了腰。就在中秋夜,讓交融的感情更濃,以月亮為媒介,輕輕吐露心中的話語,沒有人來打擾。順道談談嫦娥奔月老掉牙的老故事,吃塊甜甜的月餅也甜蜜在心庭,就這樣緊緊的相依偎。 愛情,在七夕的情人節及中秋佳節,情人都會相聚在一起,讓彼此的情愫落實在佳節的氣氛中,那種種關懷的付出,是自然流露,默契的培養已由歲月的累積而更新堅固。在海邊、在山間、在廟前,在各個角落,有許多攜手相伴的情侶,那一堆堆的營火,把黑夜照得非常明亮,也照在熾熱的情侶心中。即便是距離遙遠,也會寄一份禮物到遠方,也寄上那縷縷的相思,或藉著電話來傾聽對方思念的告白。中秋夜,就是如此傳統的深植在每個人的心裏,它是很迷人的。 每個人都是生命的工程師,當你沒有佳偶共度中秋,也許是緣份未到,何妨釋然的與親朋好友相聚,讓閃亮的愛,散佈在你的週遭。感情的斟酌與執著,須自我加以思量,聚散之間本無一定的定數,所謂:「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此事古難全。」讓今夜那好圓的月亮,輕快的興奮感,產生對生活的歸屬感。 有人說:「我要找個適合的對象,而不是找最好的,面對感情,要深情而不癡情。」我對這句話有著咀嚼後的深思,在去年的中秋夜,它撞擊生命中深沉的內在,引動人們內心真實的情懷,今夜,我依舊在尋覓,像你們一樣,月亮還是同去年一樣,祗是我又年長了一歲。 一份相知相愛的真情,是相當難尋的,願天下有情人,在月光中共同期許:「相思欲寄何從寄,畫個圈兒替。我密密加圈,你須密密知儂意。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更有那說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庭。」這種深厚的愛,是值得讚美的,那時,距離又算什麼呢? 記憶的湧現像泛黃的照片,只是那可親的影像,和藹的笑容,卻未隨著時光而褪色。看著那孩提時的土味,老師慈祥的糾正提攜,都會因翻閱畢業紀念冊,而感念師恩的無涯情操與偉大,多年未見老師,我長大,老師應該名副其實成為真正的老師吧!祗不知老師身體是否依舊硬朗?是否被頑皮的學生催白了幾根華髮?學校的景色是否依舊?老師是否還記得我?在這中秋佳節裏,懷念的情緒顯得好密好濃。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們是我心靈的依靠,像睿智的長者,去化解我內心的疑惑、委曲及不如意,像永恒的月光,永留在我心中,久久不散。 當你踏上起跑的「原」點,也就是你奔向生命「圓」點的動力,除了真摯的愛,沒有什麼可以替代。吃著柚子、月餅、柿子,在此刻相聚,明日分手,再期待再相聚,包含了多少默默情愛。仰望蒼穹一如我的信念——今夜的月亮會很圓。 (三)完成一個圓 在踏遍萬水千山中,故鄉的泥土是最真實,內心萌生的愛也是最純真的。人生對圓滿無缺是很嚮往的,望著滿天的星星,伴隨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圍坐著一群群賞月的人們,涵蓋著多少熱鬧多少愛。它的本質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團圓」意義的氣氛。祝福天下人,皆能在虔誠的祈願中,找到心中的「圓」。在這好美好美的日子裏,我復仰望蒼穹,我瞧見——今夜的月亮會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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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共和國獨立日記
十月十四日 星期六 倒扁活動縮短時間,縮小規模,施明德說戰略沒有變,只是戰術改變,他昨天的感性演說,有這麼多紅衫軍的支持,他死也瞑目。這樣的說法,仍有一點英雄主義成份在裡頭,不是很妥恰,不過一個人的一生,能號召這麼多人從事公義活動,不免躊躇滿志。 這樣的倒扁轉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先退一步,冷靜反省與思考,再重新出發,避免出錯;在一個動輒動員百萬人的群眾運動,前呼後擁、高亢情緒的推波助瀾之下,稍一領導差池,豈是遺憾與道歉一語了得。 阿扁政權雖然不義,但不能以無辜百姓的前途、幸福陪葬,這也是群眾運動的難處,目下激情過後,領導人與群眾都可以回頭冷靜細想。現在只能說「倒扁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聯合新聞網報導:「有『窮人的銀行家』之稱的孟加拉經濟學者尤努斯,和他創立的鄉村銀行(Grameen Bank,Grameen是孟加拉文的鄉村)讓數百萬人脫離貧窮,十三日榮獲諾貝爾和平獎。 為了貸放小錢給孟加拉窮人,特別是女性,讓他們不需要擔保品就可以貸款創業,六十六歲的穆罕默德‧尤努斯發明微額貸款(microcredit)概念,並於一九七六年創立專門協助窮人的新型銀行。 如今這種貸款方式已在全球一百多國推行,從美國到烏干達都有。微額貸款的概念是貸款給不符合一般銀行貸款資格的窮人極小額金錢,通常是五十美元到一百美元(約台幣一千六百五十元到三千三百元),供他們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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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話去勢
男人脫去衣服,赤裸著身體走進熱氣朦朧的浴池,猶如原始的亞當,毫無階級的分別。我在浴室搓背十年,早已悟出這個含有哲學意味的道理。我最討厭愛聒噪的人,躺在池旁,嘴裡不乾不淨,批評交通壅塞,街巷骯髒,而且夾雜著三明治的洋文,說些不堪入耳的話。有一次,我替一個日本水手搓背,他朝同來的人發牢騷,遇上我這個醜八怪搓背,真是倒楣。他的朋友笑道:「下次船到基隆,我們絕不到這個鬼地方洗澡,八個牙魯!」 我懂得一點日語,也懂得整人的技術。毛巾在我手上,該吃力處,我一掠而過,不該搓的地方,我卻使盡力氣猛搓。驀地,民族的歷史仇恨如一把火,在我腹中燃起,我用濕毛巾拔了他一撮陰毛,疼得他哇哇直叫。趁著浴池內蒸氣濃重,人聲嘈雜,我趕緊溜了出來。返回宿舍,關門睡大覺。 睡得正酣,秋月推門而入。她見我腰中圍著綴有西湖浴室紅字浴巾,赤裸著身子睡覺。捂嘴咯咯直笑。她說有個日本船員,在浴池碰上了鬼,把他掐個半死,後來穿上衣服,到處捉鬼。浴室的人驚慌,四處逃命。有人說這傢伙是酒鬼,也有人建議將他送進警局。最後他在同伴勸促下,付了沐浴金,走了。 「他找的鬼,就是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真的?」她咯咯笑起來。 披衣下床,燃著一枝香菸,便把剛才發生的風波,向秋月講了一遍。 「幹得漂亮!李彥,如果當年害我自殺的詩人,來西湖浴室洗澡,你得替我報仇啊!」 「那還用說,我一定整死他,才解恨。」 「不,讓他活著。千萬不要讓他死。我要講他活得痛苦,那才算報仇雪恨,那才是我的最大心願。」 聽了秋月這番話,實在令我為難。我問她如何對付那個寡情負義的小人,具體的處置方法是什麼?半晌,秋月嗖地一聲從衣袖拿出一把刀子,鋒利尖銳,發出鋒芒。她斬釘截鐵地說:「這把刀子,割掉他的爛焦!」 我聽了怵目驚心,打了一個寒顫。從秋月手中接過刀子。 「現在就去執行任務。走,我陪妳去,他正在浴室泡湯。」 秋月叮囑我,她隨後隱身進浴室,屆時聽候她的指示行事。任務完成,立刻返回宿舍,然後更衣去狀元樓吃烤鴨,暢飲慶功酒。 浴室內霧氣朦茫,可見度極低,華燈初上,正是生意興盛時間。有人呼喚搓背,我裝聾作啞,躲在一角,等待秋月陰魂的出現。驀地,有人拽住我的手,朝浴池走。定睛看時,原來是秋月。她拉我走進池旁,指著一個胖子的頭,揮手作去勢狀。我下池貼進胖子身旁,摸著他的螺旋狀的龜頭,潛身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為他作了閹割手術;返身用濕棉花塞進他的嘴巴,讓他埋頭寫《史記》去吧! 那晚,秋月在狀元樓開懷暢飲,讓我感慨萬千,這麼一個其貌不揚、心術不正的蠢貨,值得秋月為他殉情麼!這句話埋在心中,卻不敢吐露出來,否則秋月一定傷心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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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大卡車
老闆沒找、電話沒響、螢幕沒貼備忘,嘿!這個月來首次怪現象,算了,不假思索,下班去了,或許回家還可以幫小孩洗澡、哄他們睡覺,一進門女兒就嬌呼:「爸,趕快來幫忙!」,只見64色蠟筆、一堆有色鉛筆及一桶彩色筆全部羅列於餐桌上,走進一瞧,畫紙的右側有一排排綠色、像習字簿的小格子,以幫助兒童寫字工整。 「老師說我作文寫得很好,要我們幾個同學下禮拜前交一張作品,參加比賽,可是圖都畫不好,趕快來教我。」女兒急著解釋。 「平常美術老師怎麼教,還有剛剛媽媽不是跟妳講過嗎?要能與文章相互輝映」、「咦!今天怎麼這麼早,要不要喝點湯?」妻子在廚房同時回答著我們父女,「自己的作業自己負責,比賽得不得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哈!拙於畫圖的確是遺傳我,基於補償作用才會積極地送兒女去學才藝,但妻子後面的這段話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應該是小學五或六年級吧,老師拿了好大的畫紙,要我把之前一篇「父親的大卡車」作文重謄一遍,並特別囑咐字跡要工整,然後把爸爸開車的樣子,畫在圖畫紙的左邊。難得導師青睞,每個字我都是屏氣凝神,除了想為校爭光,更深怕歪斜難看的字玷污了雪白的圖畫紙,好不容易完成後,恭敬交還給老師時,老師狠狠地說:「你畫個啥東西?」,約莫再試繪二次,他終於放棄指導,不情願地去要了張比賽用紙,請班上的女同學捉刀,再由我把文字部分補齊。不知是在那物資貧乏的年代,那珍貴的圖畫紙取之不易,讓他不想開口,抑或變通作法有作弊之嫌,違反其平日剛正的師表。 父親在我們小時候受雇於人開大貨車,平日運載民生物資,當時尚實施戰地政務,全島就只有少數幾輛貨車,而美軍遺留的軍用卡車,性能不佳,一些地形險惡的軍事設施,就得徵召民車運輸,太武山上還是簡陋的黃土戰備道(整條路僅有兩道比輪胎稍寬且壓實的路面),因為山路陡峭難行,一般人不願冒險,爸為了雙倍的工資,硬是接了不少次任務,父親如何運用高超的駕駛技巧,克服種種險峻,將裝備安全地運到目的地,是我常向同學誇耀的話題,就像現在開戰機、潛艇一樣的光榮。 若逢重大的運補,為了搶潮汐,就必須連夜在料羅灣碼頭奔波,父親空檔補眠時,全家沒人敢喧嘩嬉鬧,除了謹遵母親的告誡,心裡更擔心萬一淘氣,就沒機會吃到剛從台灣運達的新鮮多汁的水果,雖是海上運輸碰撞的瑕疵品,但在幾乎不生產水果的金門,即使富有人家,一年也沒多少機會能品嚐到新鮮水果。 父親這輛大卡車養活一家七口,全家對他的依賴可想而知,因此,若是碰到車子出現故障,甚或小小的意外,都會讓我們全家陷入愁雲慘霧。當時文章的詳細內容已不復記憶,回想文筆不好的我,之所以能打動師長,當是以赤子的眼光、孩童的話語,忠實地記錄大卡車帶給家裡的焦慮與歡喜,所串起的點點滴滴,多是如此真誠。 另外,還有一件苦差事─洗車,值得一提,別說電動洗車,自來水還不是家家都有,光是清除輪胎的泥巴,把車子抹淨,就足以讓我們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尤其是外島冬天,雖不是天寒地凍,但清晨提水洗車,姊姊凍得發紫的手指,還歷歷在目。關於這一段,我還引用蔣中正在日本士官學校「冬天刷馬」的故事,來惕勵自己,想想蔣公在冰天雪地,每天刷洗軍馬,而我只是每隔些日子洗洗車也就不以為苦了,正所謂有為者亦若是,每個人都當效法蔣公,「勞其筋骨、動心忍性」,皆在「增益其所不能」,年少時多鍛鍊體魄與心智,將來才能為國家、為民族盡心力。 憶此不禁莞爾,在高呼反攻大陸,復興基地的最前線,全島軍民無不枕戈待旦,教育目標就為了要解救水深火熱的大陸同胞,小學生毛筆習字才剛描完「永」字八法,就要寫「毋忘在莒」、「還我山河」、「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尤其那黑淋淋的「驚」字,看得觸目心「驚」,所以文章裡有溫馨歡笑,從齊家至報國,發奮圖強,完全符合戰地八股的評審標準,怪不得導師願意找同學代我畫畫。 「爸爸!姊姊把我的紅色跑車摔壞了」兒子捧著法拉利模型車來告狀,把我拉回現實,「嗯!爸爸買給你」,「他在桌上玩車,妨礙我寫功課」,女兒辯解著「那我也要魔法棒」。 父親開了一輩子的車,卻沒有一部真正屬於自己的車,或許我該說「爸爸,我買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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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餘溫﹄
她始終記得他雙手的溫度如何穿透她全身,即使距離那時已經多年了。 那是她冷清生活裡恆久不曾消退的熱度,不但補足她從小以來的缺憾,也帶給她繼續生存的憑靠。 她常想著,兒時母親抱她的手溫是不是也如他一般?可是她卻得費力去想,才勉強在意念裡觸摸到,母親的手好像也曾經抱過她。那個感覺非常薄弱,如同透明到幾近無物的蟬翼。她想,小時候我索求母親的懷抱時,母親在哪裡?會不會像他時時在她身旁一樣,至少那幾年是如此的。 和他在一起那些年,他雙手的溫暖,足夠讓她暫時遺忘,遺忘從小想要找尋的母親的溫暖。即便是兩人初初交往,他只握住她的手,她都能明顯感知一股暖流奔騰進入心裡,那是一種她的生命裡一直缺乏的熱度。爾後,他雙手捧著她清瘦的臉,傳遞給她更多適合她的,屬於親密關係的體溫,也漸漸豐潤了她那張臉。 她終於明白,最親密的人,手是給予另個人撫慰,不是只環抱自己。 那次他參加老教授退休歡送會,下榻在她的城市。 晚餐後,她囁嚅著向母親說了。 「媽,有個朋友從北部來開會,我去見他,很快就回來。」 「………」 母親雖不置可否,但嚴厲的眼神彷彿利刃,將她剮成細細碎碎,一如過去三十年。 她,不寒而慄。 她是去了他下榻的飯店,但始終怯怯,好似母親隨時會從身後揪她回家。整個晚上,她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母親若出聲喚住她,或是疾言厲色指責她,她都會很清楚的知道,母親究竟是在意她的,並不是將她視為母親悲慘生命的劊子手。 然而,她母親並沒有柔聲喊住她,甚至連疾言厲色嚇阻也沒有,除了眼眸中的冷然,從她出生之後,一直含帶在眼裡的冷淡。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不受期盼而出生,她也知道她出生在母親最困頓的時候。她的原罪是,有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不巧又正是母親不想要的女兒。 遇見他,他是她心裡盼著的父親與母親。 他懂她,懂她與生俱來的焦慮,懂她從沒被圈護的安全。 那晚,他到她住家附近接她,先遊車河,讓她慢慢從她母親的餘威裡走出來。夜晚亮彩霓虹燈帶給她幾分迷濛,她索求在母親子宮裡最初的溫柔,也許他的胸膛便能補足她的缺憾,那時她想。 後來他攜她上樓,她覺得自己被高高的捧著,沒有畏怯,也就昂首和他上了電梯,進了他夜宿的房。他請她坐在房內的長沙發上,還幫她沖泡了飯店提供的即溶咖啡,然後對她述說他的想念。 從小,母親不曾在她下課回家後,輕聲問她學校裡的事,即便突然的颳風下雨,母親也不曾說過對她的擔心。後來她離家念書,返家時母親仍是如常寒得冷峻的臉。母親從沒問她外地過得可好,也沒說過想她,如這夜說盡思念的他。 她心頭流過暖暖的血液,那不是來自母親與父親的血嗎?為什麼這時才暖了?但不管原因究竟為何,她喜歡這樣的溫熱。 她含羞帶媚的垂首絞著雙手,點頭回應他的思念。就在彼此眼前了,相思的心緒還是滿潮似的洶湧而來,填補她向來就缺一角的心田。 倏地,他將她扶腰抱到他腿上,她嬌羞得將頭臉躲藏在他的頸項間,該是嚶嚶孩兒時,磨蹭著母親的肩啊!他的手撫過她的背,輕輕緩緩柔柔密密,一回又一回,他嗅著她烏雲般長髮,香氣直入了他的心深處,不是該母親吸著孩子的乳香嗎?她心裡閃過這一念時,他忍不住輕吻她的秀髮,再吻著她白皙細長的頸子,他說「和妳在一起真好。」 她莫名的感動,因為他感受到她的好。 母親有否也那般親吻我的頸、我的頰,甜甜說著有妳這個孩子真好?她完全尋不到記憶了,尋不到母親疼愛她的記憶。晃了一下長髮,回到她心裡的念頭是,幸好,還有他。 她羞赧的紅潮慢慢褪去,她坐直在他腿上的身子,面向著他,頭臉高過他的頭頂。她雙手推著他額前的髮,一直往上推,彷彿要推出一片光明似的。 她極愛他的前額、他的髮、他的人。 他問:「檢查我的白頭髮呀?」 白頭髮?有嗎?他有嗎?年過七十的母親是真的半數白髮,他才將半百,對她而言不是老翁,是盛年。 「你沒有白髮。」 「有,染過了。」 他的話讓她笑了,笑得眼角含媚,又嬌纏著他的頸肩,整個人埋向他的肩窩。母親的臉又浮現出來,兒時,可曾如此和母親玩鬧?像尋常母女那般? 她沉沉想著時,聽到他在耳畔說到:「真想放掉一切,就跟妳在一起。」 「………」她無語,只是深情凝望。 我是至寶,他最珍愛的寶物,魚與熊掌,他要選擇我。她內心激越澎湃,自己是有價值的,是能被人珍愛的。 她無以回報,雙唇含著他的耳,輕輕說了句英文「I want to be yours.」 從今後,心是你的,身也是你的,只要你想索取,她在心裡向他許諾。 她感覺到,在她背上那雙他的手加了勁,將她緊緊摟住。他們之間沒有一絲絲縫隙,她完全貼住他的身體,甚至很清楚感受到他的溫度,他的溫度穿透他的襯衫、她的洋裝,毫不遲疑地竄入了她的體內。 就那剎那間,兩人脈動跳躍在,比平常大了點的吸吐之間。在她心裡,已然把自己完全交託給他了。 床,就在房裡一角,在他和她眼睛都瞟得到的地方。他明白她說那句英文的意涵,他知道她願意讓自己擁有她,心靈都與之相通的她,之外,還可以擁有她的身。 即使到現在,許多年過去了,她仍然記得,記得那個把風關在窗外的夜晚,記得自己企圖在他額頭推出明亮,記得他們和床保持的距離,記得他的手傳遞到身上的溫度,可她卻一直尋不到母親的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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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
女孩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那已是2006的夏天。 那年夏天的操場上,操場上跑道銜接二三棒的地方,那地方有著淡淡的腳印,印在女孩的雙眼裡,單單只印在女孩的眼裡。瀟灑的背起背包,步上沒有盡頭的長廊,回頭看最後一秒的停格在哪裡?邈邈朦朧的是女孩的眼睛。狠狠的轉身,轉身,向前邁步,女孩聽見他說:「不要哭。」 女孩和他的相遇源於九月的新學期,剛轉入女孩的生命。黝黑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多話的文質卻顯彬彬,坐落那女孩的前方,舉手投足充滿陽光氣息,太陽的引力,使得原本環繞地球的藍色小星,不再依循,太陽光,使得奪目藍光蕩然無存。但女孩一點都不在意,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他愛看夜景,他說他那地方的夜景很美,勝過此處的星星,幾近放空的凝視,總使他想起他曾經追過的女子,但他說他總是未能摘下任何一顆星。風很清,月很高,女孩用旋轉蠟筆把星星連成他的名字,在她的心中,星星只能是他的附屬品。他笑女孩是傻瓜,女孩喜歡聽他在手機那頭的歡喜。 他的形跡總是出忽不定。現實裡,出現時也是眾星拱上的月,始終和星星有段距離,有時女孩也會對空長嘆,明明知道接近了自己就會黯淡失色,心想天下怎會出此奇景?傻傻的,女孩用她細長的秀髮接起遠方的思念,依他的一言一行。他喜歡逗弄著女孩對他的感情,背脊的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惋惜。 他的嗜好是收集無數的美麗水晶水鐘,七彩顏色滴答在他的房裡,他說:「時間低聲飛逝,我要用色彩紀錄我的人生,說不定有一天他們會成為多色彩虹。」從此女孩也開始收集水鐘,翼翼的在每個十二點倒置一次,反覆的進行枯索的滴流。 一次、兩次、三次………女孩反覆的作了一千兩百六十五次,岸邊的海水退了又再不留情的打上岸。還是一樣的景色、還是一樣的天空,星星依舊掛著,只是少了熟悉的那分笑意。寒流來襲的冬天很冷,地上下雪又結冰,女孩一日忘記把那水鐘浸在溫溫的水裡,水漏結成冰,看來連時間也無法銷去那習慣的身影,無法遺忘適應。 或許有一天,水鐘的水化了,並蒸發,就代表往昔的那顆小藍星重回軌道,閃爍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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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共和國獨立日記
倒扁士氣頓時一瀉千里,潰不成軍;阿扁晚上作夢都會偷笑:「想跟我鬥,還早得很。」 十月十日晚上忠孝西路紅衫軍佔路抗爭,與警方發生衝突,而關鍵時刻施明德又沒出現,引發有些人的不滿,而警方又認為集會未經申請。因此,台北市中正一分局12日晚間宣布,撤銷倒扁總部10月14日到27日的凱道集會遊行權。 對此,中時電子報報導:「反貪倒扁總部昨晚做出重大宣示,呼籲紅衫軍即日起回家休息,台北車站前僅留施明德及幹部持續靜坐,讓台灣社會休息一段時間,直到陳瑞仁檢察官對國務機要費案提出起訴書後,才是下一個大規模動員紅衫軍的起動點。」 經過三十五天的抗爭,紅衫軍已經兵疲馬困,面臨無以為繼的困局,造反不敢,抗爭無力,以禮義為干櫓,終究不能成事。現在就要等國務機要費的偵查結果,看能否再糾結紅衫軍的力量,呼喚民進黨反正,才能畢其功於一役。 施明德說他沒有退場機制,老將的最後一戰,難道會被紅衫軍遺棄在台北街頭,還是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我們拭目以待。 金烈大橋的興建,金門人終於找到一個辦法,請縣籍俊彥──台大工學院院長楊永斌設計跨海大橋,他是康乃爾大學的博士,台灣土木工程界的翹楚,由他擔綱最好不過了。 只要把設計圖設計好,中華民國中央政府既然不願投資,認為沒有經濟效益,政治人物開的支票,李遠哲又說可以不必兌現,那麼我們也不必靠台灣,我們就以金門的名義,行文中華人民共和國,請他們投資。 他們為了拉攏邦交國,不惜鉅資討好人家,競相加碼,從事凱子外交,台灣不把金門放在眼裡,現在我們要獨立了,我們請鄰國幫助興建總可以吧。因此,金門應組成金烈大橋興建宣達團,向北京請求援助。 北京以前對我們很壞,只有打我們的份,對我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幫助,現在我們給他一個救贖機會,二零零八年是中共建國六十周年,請中方送愛心到金門,十三億人口每人捐一塊錢給金門,興建一座金烈大橋,彰顯「祖國」的同胞愛,以作為以往對金門酷毒的補償,我們以寬大為懷,既往不咎。中方如對金門友好、親善,標誌著兩岸和平、和解、共榮、共存,我們願取名為和平之橋。因為中國大陸希望和平崛起。 阿基米德說,只要給他一個支點,他就可以把地球撐起來,如今我們給中國大陸金廈兩岸和平的支點,看他如何撐起來? 我們已主動送給中國大陸機會,他應該感激才對,而且應有悔過之心,以彌補以前對金門人的創痛深劇,包括精神的、物質的與身體的,如果他置之不理,寧與外奴,那我們就死了這條心,堅定獨立的立場,我們就自稱華裔金門人,以金廈海峽為界,彼此不相干。 建金烈大橋,我想這樣是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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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重,不夸飾
─錄︽四庫提要︾對︽周禮補亡︾及︽許鍾斗集︾之評價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下簡稱《四庫提要》)可說是治中國傳統舊學的一部入門書,參與提要書寫的作者,都是當時一流的學人,因此,《四庫提要》一直是公認的一部權威鉅作。當然,我們也曉得,編纂像《四庫全書》這麼大部頭的叢書,會產生一些錯誤、或作出一些不適當的評價,也是在所難免的。 最近,因購《四庫提要》,暇時得以展書伏讀,看到其中有關金門先賢著述《周禮補亡》與《許鍾斗集》的二則〈提要〉,泛泛觀之,已覺《四庫提要》對二書所作的評價,似乎與《金門縣志.藝文志》中所見者,頗有不同;遂覺有必要鈔錄其文,並提供予有志於斯學者參觀討論之。 1、邱葵的《周禮補亡》 《四庫提要》卷二十三〈禮類存目一〉,著錄「《周禮補亡》六卷(衍聖公孔昭煥家藏本)」。 〈提要〉云:「元邱葵撰。葵字吉甫,莆田人。《閩書》作同安人,未之詳也。是書本俞庭椿、王與之之說,謂冬官一職散見五官。又參以諸家之說,訂定天官之屬五十九、地官之屬五十七、春官之屬六十、夏官之屬五十、秋官之屬五十七、冬官之屬五十四。又云:『先王不能以祿食養無用之官,故《周官》雖曰三百六十,而兼攝相半。如掌葛徵絺綌、掌染草斂染草之類,每官掌一事,無是事未必有是官也。』其說皆自信不疑。《周禮》一書,不過闕〈冬官〉耳。至南宋淳熙、嘉熙之間,俞、王二家倡為異說,而五官俱亂。葵又從而推波助瀾。《閩書》稱宋末科舉廢,葵杜門勵學,居海嶼中,因自號釣磯翁。所著有《易解義》、《書解義》、《詩口義》、《春秋通義》、《四書日講》、《周禮補亡》。」今諸書散佚,惟此書為所世所詬病,轉以見異而存。據葵〈自序〉,書蓋成於泰定丙子,葵年八十一矣。虛殫一生之力,使至今談《周禮》者稱俞庭椿為變亂古經之魁,而葵與王與之之為煽助異說之黨,不亦傎歟?其書世有二本。其一分六卷,題曰《周禮注》。其一即此本,不分卷數,而題曰《周禮冬官補亡》;《經義考》又作《周禮全書》,而注曰:『一作《周禮補亡》』。案此書別無他長,惟補亡是其本志,故今以《補亡》之名著錄焉。」 關於本條邱葵之籍貫為同安而非莆田、以及泰定年門無「丙子」只有「甲子」二處,〈提要〉的疏誤是很明顯的;李裕民先生《四庫提要訂誤》(北京:中華書局,2005,頁16—17)亦有所補正,不過李裕民先生將邱葵的生卒年寫成1246-1326,這應該是不正確的。 2、許獬的《許鍾斗集》 《四庫提要》卷一百七十九〈別集類存目六〉,著錄《許鍾斗集》五卷(浙江孫仰曾家藏本)。 〈提要〉云:「明許獬撰。獬有《八經類集》,已著錄。是集大抵應俗之作,館課又居其強半。蓋明自正(德)、嘉(靖)以後,甲科愈重,儒者率殫心制義,而不復用意於古文詞。洎登第宦成,精華已竭,乃出餘力以為之,故根柢不深,去古日遠,況獬之制義,論者已有異議,則漫為古調,其所造可知矣。」 以上具錄〈提要〉之文,可見《四庫提要》對於《周禮補亡》及《許鍾斗集》的評價,都不是很高。這和一般的「金門觀點」——也就是大部分金門縣、以及「為金門發聲」的出版品中——所呈現的,其評價可謂兩極。 關於《周禮補亡》的部份,我不知道,現代學者對它的興趣如何? 至於許獬,《四庫提要》對《八經類集》的評價,仍是批評大於賞解,故謂:「獬以制義名一時,而所恃為根柢者不過如此。卷首題名之下,夾注『辛丑會元』四字,尤未能免俗也。」所幸,研究許獬的,包括學位論文在內,不乏其人,也有針對《許鍾斗集》〈提要〉「大抵應俗之作,館課又居其強半」等等,而提出異議者。但總的來說,《四庫提要》的重點乃是強調許獬的「根柢不深」、「所恃為根柢者不過如此」,對於《四庫提要》這種不無輕蔑的論斷,究竟當如何理解對待,疏淺如我,似乎還未見到真正強而有力的論辯。 愛重鄉邦,敬重前賢,進而發憤整理地方文獻等等,這都是非常值得倡導發揚的。只是,我們也不要忘記,魯迅在《會稽郡故事雜集》自序裡說過的一段話:「中經游涉,又聞明哲之論,夸飾鄉土,非大雅所尚。謝承、虞預且以是為譏於世。」劉知幾之所以批評虞預的《會稽典錄》、沈欽韓之所以批評謝承的《後漢書》,正因為虞、謝二書過度地將鄉土情「無限上綱」,以致於是非公論,最後只淪落為鄉邦之情、地域之見,這也是值得我們警惕反省的。(以上一段,可參觀《皓首學術隨筆.黃裳卷》〈翻案文章〉乙文。) 緣此,我很希望對邱葵、許獬素有研究的專家學者們,大可提筆為文,針對〈提要〉的說法,擺落自鬻自炫的習氣,提出一種不帶鄉土夸飾的持正觀點,來增進我們對金門先賢及其著述的瞭解;並讓我們真正見識到「金門學」的威力,是如何能據理力爭地,將二百年前「四庫學」的「斷案」,來個徹底的「大翻案」!這樣,我這篇文章也就可以免於「文抄公」之譏了。 (二○○七年七月一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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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嶼林可棟墓志銘考及其他
林應,字子唯,號壁峰,貢生,有文名,其門下出過楊逢春、傅鎮兩位進士;他曾任湖州司訓,因母喪卸職,後改彭澤訓導,卒於官。林應有子「大時」。 林大時,字以為,號碧溪。其父卒於任所,林大時由彭澤一路匍匐扶櫬歸葬,居喪盡哀。嗣後林大時事母至孝,又分田予孀居之貧妹,甚至傾囊襄助族子林奇石讀書貲費,是林奇石能成解元之助力。萬曆年間,林大時得膺「鄉飲賓」之榮譽,年八十卒,後且因其孫「林宗載」為官而得贈「中議大夫(正四品加授散階)」。 林宗載,字允坤,號亨萬,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歷官浮梁縣令、兵科給事中等職,崇禎間於太常寺卿任內疏乞終養歸鄉,著有「觀海堂平平編」(此書有蔡復一作序),卒年七十,獲祀鄉賢。 林志遠,字致子,號陶菴,崇禎十六年成進士,授工部主事,假歸。甲申國變後奉母隱遁山中,年七十二卒。著有「歷代史白」。 筆者於前列出的數位林姓人士,皆出身廈門「塔頭」地區,傳記見諸於「廈門志」卷十二、十三「列傳」部分。雖然筆者藉「林奇石」之名而追溯出這一串名單,但他們與烈嶼東林林氏到底是不是「一家人」,筆者不敢遽下論斷;因為這中間還欠一個能將兩方面銜接起來的環節。以「廈門志」中記載的「林奇石」來說,其姓名、生存年代與地望,看起來雖都很符合,但筆者迄今無法查出廈門的這位「林奇石」有傳世的個人文集、不能確定他即是為林可棟撰行狀的那位「族子」;陳文燭所作墓志中對「林奇石」也只是帶過,未言其字、號或是否是位「解元」。筆者之所以要將與「林奇石」有關的家族人等資料臚列,便是希望能「多裡撈摸」;如果烈嶼東林林氏的家乘中,能找到與前開任一位廈門塔頭林姓人士確有關係的記載,那雙方間的血緣便有眉目。萬一,烈嶼林氏這方面找不到這一類記載,於今金廈往來不難,若能在「林奇石」這一邊的族譜之類資料中,確證彼與烈嶼林氏同出一脈,那一樣可為「相認」之依據。筆者於此謹祝:這項同脈枝葉的溯源,在不久的將來能獲致肯定的消息。 附:關於林習山的武績 在考述林可棟的墓志銘與傳說之外,於下筆者還要抄出近日間檢得關於烈嶼東林林氏之「九世祖」林習山的一些資料。在「金門縣志」之「人物志.忠烈」,或「走入東林」網站內所言林習山武績,皆從他隨鄭成功反清復明說起,不曾道及更早的資歷;其實,早在崇禎朝,林習山便已屢於海疆嶄露頭角了。 明崇禎五年三月,江西新昌人鄒維璉受命以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在當年即勦滅了海上鉅寇劉香(或有稱「劉香老」)之主力。次年,有「紅夷」(荷蘭人)侵擾漳、泉等地,加上劉香餘眾仍存,鄒維璉便於八月間來到漳州,檄調諸將,大集舟師,準備與紅夷、海寇來場正面大決戰。時任「五虎游擊」的鄭芝龍、以及擔任「千總」之鄭彩,也在這次戰役中出陣。據鄒維璉所著「達觀樓集」卷十八「奉勦紅夷報捷疏」中所敘述,這一場戰役由崇禎六年九月初一至九月廿五日間,陸續發生多次接戰,戰場則由澎湖海域延伸至福建銅山、料羅灣等處。在這篇報捷奏疏中,鄒維璉綜錄了所部諸將提出的戰鬥過程報告,「林習山」之名曾有兩度出現。 其一是「泉南游擊張永產」所陳,他在九月十九日晚間獲報紅夷船隻停泊在料羅灣,便與鄭芝龍及其他諸將率部併進合攻,在戰鬥中,「時哨官林習山、捕盜吳義,首焚夷夾版船一隻。」另一份報告,則係鄭芝龍所提出:據其所言,九月二十日清晨五鼓,明軍諸將船隻分別由圍頭出發,直抵料羅,黎明之時,果見九艘紅夷夾版船泊在當地,還有五十餘艘賊寇哨船往來於旁。鄭芝龍於是下令所部,以夾版船為主要目標,全力攻擒;在戰鬥中,明軍戰船向紅夷夾版船衝鋒猛撞,「因有搗擊大夾版而生死不避者,把總鄭然也;次衝接應,而夾版之勢隨即披靡者,哨官蔡騏也;三衝與之牽扯,併蔡騏一船俱為焚燒者,哨官林習山也。」——在張永產的報告中,林習山與吳義是「首焚夷夾版船一隻」的立功者,沒提到有前兩波攻擊;但鄭芝龍的報告,卻稱林習山是向已受重創之夾版船作第三度衝擊。兩方面的報告不相符,有可能是海戰間敵我船隻交錯、加以煙硝彌漫故不易確認;但也可能是鄭芝龍欲為「鄭然」多爭取撫卹,才如此呈報(鄭然於此役中彈身亡。筆者尚無法確定其與鄭芝龍是否為親族)。要之,林習山領船向紅夷夾版船作致其死命的一擊,其功勞確立無疑。據鄒維璉在此疏中描述,紅夷船「長五十丈,橫廣六七丈,名曰『夾版』,內有三層,皆置大銃外向,可以穿裂石城,震數十里,人船當之粉碎。」——這種有三層甲板、數十門大炮武裝的西洋戰船,可說是十七世紀時海上最強之「主力艦」;要朝這種能吐出火牆的龐然大物衝鋒,非膽識過人者不能為也。 這場戰役的總合戰果,據鄒維璉疏末所稱:「生擒夷酋一偽王(筆者按:號「出海王」)、夷黨數頭目、燒沉夷眾數千計、生擒夷眾一百一十八名、馘斬夷級二十顆。焚夷夾版巨艦五隻、奪夷夾版巨艦一隻、擊破夷賊小舟五十餘隻」;另有擄獲多樣盔甲刀劍等戰利品,而遭銃死未及割首的諸多夷屍還不計算在內。因此役乃「紅夷」入侵東南以來,明軍數十年未有之大捷,戰功報抵京師後,兵部遂於崇禎七年正月初七奏請,擬將「出海王」並十三名夷人頭目等押送來京,並舉行祭告郊廟、獻俘等儀式;此議於初十日獲崇禎批准了——惟由於缺乏後續資料,在這場戰役中立功的林習山獲得何種陞賞,筆者就無法考見了。 除了崇禎六年合勦紅夷的戰役外,筆者還找到前一年攻打海寇劉香的戰功呈報資料,林習山之名亦出現其中。在「臺灣文獻叢刊」第一百五十七種「鄭氏史料初編」卷二,收有一篇被輯錄者題為「海寇劉香殘稿一」之文獻;因這份殘稿少了頭尾,中間又多有缺字,難以判讀到底係何人何時所上,諒由於其中綜述勦滅劉香之役諸文武官員功績而得名。筆者觀其中有「崇禎十年正月初一日奉聖旨」云云,揣想這應當是兵部官員綜報數年前勦劉之役前後功次的奏稿。此一「殘稿」中,有數處提及林習山在戰役中的優良表現;但想來因其內容乃綜合多人所呈報戰功,故有評價不同(有些部分也難以辨明係何人之意見),復因取材時間不一,故在言及林習山的職銜時亦不一致(因其間有擢陞)。例如,此「殘稿」中將裨將之功勞列為六等:有首衝、同衝、副衝、同副衝、再副衝、分道衝之不同(見該書第一一五頁)。在此稿較前部分,有一處是將林習山(稱其為「實授守備」)列於「分道截衝」的立功者、即功勞最低之等級(見該書第一一三頁。而在以下提到「經勦夷蒙賞加級者」中,又將林習山歸於「把總」之列。見該書第一一四頁)。不過,在「參政曾櫻(即日後隆武年間之大學士,永曆五年廈門被攻落時自縊殉國)」提出的報告部分,則認為包括林習山等原被覈為功級較低之軍官們,其貢獻亦不可小覤;因為當劉香之座艦被困時,其手下大頭目皆駕巨艦來救援,斯時「若非各弁分道鏖戰,棄命死鬥」,則劉香及賊眾還不一定會被擊潰,因此林習山等十餘名守備、千總、把總等軍官,「其功又豈可少乎?」(見該書第一一四至一一六頁)。這份「殘稿」的以下部分,復有「參政徐應秋」提出的覆勘意見,稱許林習山等軍官英勇奮戰,「戈鋋攢萃,銃 橫飛,海沸山摧,賊為披靡;此皆截殺橫擊,直探虎穴者也。」;亦是認為彼等功次可再提昇(見該書第一二一至一二四頁)。這份「殘稿」,尚有他處複述林習山之戰功,但由於結尾已不全,故無法得悉林習山最後被覈定之功次等級與陞賞如何。 第三處載有林習山戰功的崇禎間史料,見於「臺灣文獻叢刊」第一百七十四種「清代官書記明臺灣鄭氏亡事」一書,其中所收題為「兵科抄出福建巡按李嗣京題本」這份文獻。此本於崇禎十六年九月初三日抵達北京,乃巡按李嗣京為「海寇殄滅、官兵效力」而提出的捷報:因當年閩浙一帶有「賊魁陳佳」聚夥僭號,在三月間被擊敗後遁往浙江沿海;為澈底消滅這夥海寇,福建、浙江兩地巡撫決定協力合勦,自當年五月至七月間多次與彼接戰,時任「署小埕寨把總」之林習山,亦於是役中受命征伐。此題本中言,勦滅陳佳一夥海寇的戰役中,「衝鋒突陣,賈勇先登」之軍官們,以林習山等五人為最。可惜這份題本後半亦缺,同樣無法得知林習山立功後獲褒獎與否(且不到半年後,崇禎便上吊自盡了)。崇禎朝所遺文獻記錄常殘缺不全,對此筆者也莫奈何,只能日後留心,或許還有機會檢得更多林習山在甲申之前的武績記錄。 在最後,筆者還有一點存疑,是關於林習山之卒年與亡故情形。在「金門縣志」之「人物志.忠烈」部分,稱林習山係於永曆十三年(西元1659)隨鄭成功進攻南京時中砲陣亡;但筆者卻發現有文獻顯示,在這個年份之後,林習山應該還活著——在「臺灣文獻叢刊」第六十九種「鄭氏關係文書」中,收有「欽命管理福建安輯投誠事務戶部郎中賁岱等題本」,係康熙元年(西元1662)九月初八日由受命來閩之戶部郎中賁岱、兵部郎中金世德所奏上。此題本之來由,緣於當年五月間鄭成功逝於臺灣後,清方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之大軍抵漳州,虎視眈眈;而在臺灣的鄭成功之弟鄭襲又矯詔即位,與在金廈一帶的鄭經形成對抗之勢。面臨腹背受敵的危機,為免清廷立時進攻,鄭經方面遂由其叔鄭泰,以及洪旭、黃廷具名發出一份咨文予耿繼茂等,內中聲稱將「傾心歸命」、向清廷投誠;隨文還附上公侯伯與州縣官印、文武官員名冊、百姓與船隻總數等冊籍以示不欺。在該份咨文抵達清方後,負責招降事務的賁岱、金世德,便依據鄭氏方面送來的文武官員名冊抄呈、附於題本之後;而在這份名冊近末處之「偽武閑員姓名開列」部分,「偽忠定伯林習山」亦見於其中。從這份名冊仍見其名顯示:林習山當時還活著,但被列為「閑員」,可知他已無領兵掌權;而在鄭泰等造報的官員名冊中,十二位「現任伯爵」中也並無「忠定伯」。從賁岱題本等所附名冊來看,林習山在康熙元年時還活著;但他是怎麼會變成不管事的「閑員」?是因在圍攻南京之役中砲重傷、以致無法再騁海疆,還是另有原因呢?這一個謎,尚待來日若能有更多文獻發現,才可望解開了。 (四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