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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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66 薊花的聯想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某日早晨,看到鄰家牆頭上開了朵薊花。這種菊科植物本來就顯得蒼勁、挺拔,從牆頭的縫隙中長出,更顯得特立獨行。感動之餘,我寫了篇散文「薊花的聯想」,其中兩段是這麼寫的: 「長長的一道牆垣上,就只有那棵薊花。風和鳥兒一定颳來過很多種子,但是他們都經不住驕陽,經不住狂風,先後倒下去了。只有它──那棵薊花,愈長愈硬,愈長愈壯,在磨難中終於開出了驕人的紫花。」 「它不怕寂寞,掙扎中的生命沒有怕寂寞的,寂寞帶給它衝撞的勇氣。它沒有朋友,它的同類都在牆下。它不羨慕牆內的七里香,它們只會招蜂引蝶。它不需人眷顧,也不需人欣賞。」 此後每看到從牆縫、屋頂上長出的植物,就想拍下照片,記錄下生境,然後集合起來出本專書,歌頌生命力的強軔。只因勞人碌碌,這個心願不知何時才能實現。 耐旱植物 有人喜歡種花,但懶得照料,那就選種耐旱植物吧。比如景天科的長壽花、石蓮、落地生根、大返魂草、風車草,龍舌蘭科的星點木,百合科的蘆薈,大戟科的麒麟木、綠珊瑚,木棉科的馬拉巴栗,當然啦,還有仙人掌科的各種成員。如果您實在懶到不行,那就只能種仙人掌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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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獄中生活 過年
中國人最注重的,最重要的節日─春節─亦就是所謂的過年,終於悄悄的到來。至於「年」的典故,傳說、由來,種種言喻,不勝枚舉,不在話下。回到現實面,還是如何過年?較實際點,尤其是在獄中過的年,相信會有很多人好奇的想知道!其中的氣氛,滋味是怎樣的呢?我祇好將身歷其境,親身體會,用拙劣的筆,粗描淡寫,一一道來。 從二月二日開始的慶生會。獄中準備生日蛋糕和糖果,(二月份有五位壽星);讓大家共同享用,難得我們敬愛的秘書長官開了金口,首先祝各位壽星生日快樂,勉勵人生不要一時「落難」,而失去了意志力,作人應該像「草皮」一樣,無論遭受到乾旱、冰雪,多大的壓力,蹂躪,踐踏,春天一到來,還是會長芽茁壯的。二月五日金門監獄今年的春節活動開始啟動了。第一個節目稱為「金豬報喜─祥獅獻瑞,震天撼地」。由開瑄國小鼓隊演出,一時鼓聲驚天動地,接著『二十四節令』鼓聲代表一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馬上獲得林檢察長(亦是福建更生保護協會董事長)和我們敬愛的典獄長的紅包,還有在場貴賓、長官同學熱烈的掌聲。 到了二月九日最富有人情味,溫馨感人的「面對面懇親會」展開了。是讓受刑人與一等親的親屬,每位限三人,面對面懇談。主要的是讓同學免於「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思念之苦,紓緩思親之痛,穩定每人在獄中情緒,獄方準備了點心、水果、茶水讓大家一面談心,一面享用;這時我們慈祥和藹的典獄長親切地和每位家屬話家常,仿如大家庭裡大家長在關心每位子女一樣,讓每位同學真是窩心,溫暖不少。二月十三日是電話懇親,主要的是讓台灣和大陸籍同學的親屬不能來「面對面懇親」的一個補救措施,可見我們的長官用心良苦,設想週到,我們應銘記在心,將來感恩圖報。 第二個「金豬報喜─熱歌勁舞─活動由李校長率領金門高中師生,以祥和、詼諧、青春活力的演出,獲得滿堂彩,接著是猜謎活動,獎品豐富,同學們踴躍的搶答,一時有如迪化街在搶購年貨一樣,熱鬧無比。第三個「金豬報喜─文恭武賀」─系列活動,由世界舞蹈會;太極拳協會金湖分會贊助演出,首先捐出新台幣四萬元作購買各種書籍,贈送金門監獄─「捐書活動」;接著表演元極舞、太極拳的打法,真是名副其實的「文恭武賀」。接近小年夜的前夕,由蓮庵里里長率領的志工媽媽,到獄中教同學們做甜點及年糕,讓同學們把點心吃在嘴裡,甜在心頭,做出來的年糕,象徵我們每位長官;年年高升,歲歲平安。 或許這是我第一次在監獄中所過的年,感謝我的同學,議會同仁、好友、長官(翁秘書長、議長)等送來的水果書籍,害我的舍房一時成為水果攤,吃到過完年都吃不完,總而言之,還是謝謝啦。到了除夕,唱卡啦OK,除夕到初二大加菜,有大魚大肉,相信同學有人要增肥不少!最感激的是慈愛的典獄長犧牲返台與家人團聚,從年前陪我們過完年,每天還來問吃得怎麼樣?真是過意不去,不知如何表答才好。 想到這裡,忽然有一活動是「法治教育與訓練」,由地檢署主辦,按例是由檢察長主講,今年亦不例外,是由劉檢察長講演,勉勵同學要有三心一果,三心就是懺悔心、恐懼心、勇猛心,一果就是因果,所謂懺悔心,意指過去所作所為,要深思懺悔、恐懼心是恐懼現在所有的想法,作法有沒有不當?有沒有犯法?勇猛的心就是如果有錯,就要勇敢面對,勇於改過,也是勉勵同學要檢討過去,把握現在,創造未來。因果意謂,種善思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換句話說,絕對不能做壞事,能夠逃過一時,不能逃過一世。 其實這個題目「法治」兩字,早在二千多年前,有西方孔子之稱的「蘇格拉底」的詮釋,其意義深為感動,起因是由一個五百零一人組成陪審團察問,而其中不過六十人判他死刑,以當時環境,很少人預料他會死,單有一項他有法律特權,可提減刑?但他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對他的學生來監獄要請他逃走的學生說:「我信仰的事之一,乃是法治,一個好公民,就是一個服從法律的人,法律判我死刑,作一個好公民,就必須死。因此偉大的蘇格拉底為了捍衛「法治」,犧牲生命其「守法」精神,其是史無前例,後無來者,值得效法與發揚光大。 綜合上述,拉七拉八暢寫無著,可是一切都是事實,春節所有系列活動,全都是教化科郭長官精心傑作,所安排,可說精彩無比,要誠謝福建更生保護協會贊助,各關懷「金門監獄」的愛心社團,更感激我們的各位長官犧牲與家人團聚,始終陪同學過年真是難以表達謝意。這樣的過年,在我的一生當中,精神的物質的,可說豐富,意義非比尋常,因往年所過年祇是吃喝玩樂,光喝部份,就把身體喝垮了,不知要醉了多少次?因是年前喝到年後的「春酒」,在這裡很希望我的親朋好友,喝個適可而止,因為喝酒過多亦是犯法的呢!我有同學就是喝多了,進來九十天,雖然九十天可易科罰金,但他認為這筆金錢要作為子女唸大學的註冊費,而毅然入監服刑,其情可憫,但因「公共危險罪」,其作為於法不容,不得不罰,願大家慎之,用此實例大家共勉,亦希望大家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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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不能保住愛情
★打肉毒桿菌的女人 我先說一個故事,是我父親的朋友轉述給我的;他的專科同學,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女人,因丈夫帶著年輕的外遇對象一起遠赴大陸共創未來,不甘心陪他同甘共苦走了大半輩子的男人,就這樣一走了之。在無計可施之下,跑去打了肉毒桿菌,目的很簡單,無非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年輕些,看能不能挽回這段瀕臨破碎的婚姻。可沒想到這一打竟產生了副作用,讓她又是頭昏又是嘔吐的,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禮拜。 最後的結局卻是,她的丈夫不但沒回來看她,反而離她越來越遠。 我父親朋友的眼裡流露出不捨的神情:「何苦這樣糟蹋自己,我們去看她的時候,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倒杯水都要人幫忙。」 「我猜,可能是事前功課準備不足碰上了庸醫,據我所知,打肉毒桿菌好像不會這樣。」 「在那種節骨眼上,誰還會想那麼多。」我父親的朋友說。 「也對。要不等她身體好了,勸她再去找個男人談一段新戀情,以牙還牙。不然就叫她放手,打起精神來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她對我笑了笑說:「妳還沒結婚,妳不懂的。事情哪有妳想的那麼簡單,再說五十幾歲的女人有誰要啊?」 「那可不一定。魯迅說中年人談戀愛就像房子著了火,一發不可收拾。」我回答。「那是意指中年男人碰上年輕美眉吧?妳看那把火都燒到對岸去了,魯迅我還滷蛋咧。」我發出格格的笑聲,還來不及反擊,她的手機就響了。 掛上電話後她草草對我說:「搞什麼鬼?我老公竟然會找我,我看我們還是改天再約出來見面吧。」她瞬間的決定叫我傻眼,只好獨自去看了一部叫「完美女人」的電影,打發這多出來的時間,還好,阿莫多瓦的電影始終沒讓我失望過。 ★故事之後的聯想 張愛玲說電車上的女人使我悲愴。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還是男人,永遠、永遠。我也悲愴啊,聽到這樣的故事;儘管對方是一個與我不相干的女人。 是何等薄弱又令人氣結的想法?單憑幾隻肉毒桿菌拉平皺紋或企圖讓自己的乳房變大,便天真的以為就可以挽回男人的心?捍衛一段婚姻?但比起那些動不動就拿死來威脅或花錢請什麼大師作法偷拐丈夫喝下符咒的女人,她的舉動顯然又理性多了。 我們可以從周遭或媒體見到許多不幸的案例,這些人在面對感情被背叛時的行為表現,似乎也應證了哲學家叔本華說的:「情愛糾紛可以使人計劃最惡毒的事件來,拆散最貴重的父子和友情關係,以及斷絕最頑固的羈絆。為了愛情,有時候,連犧牲生命、健康或地位、財富也在所不惜。還有在某種場合,它會使一向正直的人謊話連篇,使秉性忠厚的人變得忘恩負義。」由此可見,人在面臨即將失去的感情時,內在改變的力量有多巨大。 在感情世界裡對自己嚴重缺乏自信、被傳統框架束縛或經濟上、精神上需要仰賴男人才得以生存的女人,多半會對丈夫百般服從,在婚姻生活上也會忍辱負重的。這跟學歷高低無關,卻跟性格有著深遠的關係,一旦感情遭逢巨變,她們承受的打擊會比一般獨立自主的女人來得大。 同樣的外遇事件發生在過去老一輩女人的身上,絕大部分的女人還是會認命的守在婚姻裡,然後安安份份地把孩子養大。即便口裡不斷咒罵出那個經常在外風流的男人是「死老猴」或「死人骨頭」之類的話語,可一見丈夫從外地歸來,不也是滿足又欣喜地為這塊「死人骨頭」忙進忙出張羅著吃喝………。 不過,這種不平等的相處模式,只要男女雙方都覺得妥當,弱者那一方也不覺得委屈也無不可?旁人又何須多說什麼呢? ★整形挽回不了出軌的愛情 近幾年,醫學美容診所如雨後春筍的冒出頭來,忠孝東路上那些直立醒目的招牌,似乎就像一支支佈滿魔法的仙女棒,閃閃發亮的燈影彷彿要將女人的魂魄給勾去似地;除皺的、回春的、美白的、去斑的廣告文宣和對比強烈的照片,著實讓不少女人暈頭轉向。 光怪陸離的社會充斥著混亂扭曲的價值觀,彷彿只要有「錢」,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連「男變女、女變男」這種與生俱來的性別錯置,都可以藉由高超的整形技術來改變,更遑論是一般小小的美容了。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可以越變越漂亮,衰老的速度可以緩慢一點?只可惜這是大自然裡不變的法則,即便藉由科技阻擋時間的摧殘,仍改變不了『持續衰老』這個不爭的事實。 對於追求『美』,我個人採正面觀點看待,在預算允許下,可以讓自己變得更漂亮進而更增加自信,不也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嗎?我常在台北街頭或捷運上看到許多打扮得宜、穿著極具品味的女人,總忍不住會想多看幾眼,心中也會發出欣賞的讚嘆:怎會有人生的如此美麗,打扮的如此動人?姣好的五官、白皙而富有彈性的皮膚、平坦的小腹、高身兆的身材,迷人至極。如果對方再遞上一個甜美笑容的話………,幸好我不是男人,否則瞬間恐也要落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陷阱裡。 雖然美貌如同知識如同財富一樣,總是會帶給人力量。但卸完妝之後呢?如果只一昧填補虛幻又表面的外在美,遺忘了內在涵養及自我價值或自我認同的肯定,恐怕就算再怎麼美若天仙的女人,也經不起時間考驗。 如果『想讓自己變漂亮』的背後動機,是為了靠外表來媚惑男人尋得愛情或當作挽回婚姻的一種手段,那我勸妳大可不必這麼費心。請務必記住「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這句千古名言。 婚姻及愛情能否維持長久,絕不是光靠「美貌」這件事來決定的,在時間鋪陳的考驗下,夫妻之間的相處牽涉的問題過於複雜也過於龐大。比方說,如果妳的丈夫是一個不斷喜歡尋找刺激和新鮮感的人,當他厭倦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這時如果遇見了一個令他心儀的年輕女孩,而這個年輕女孩對他也懷有好感更不在意他是一個已婚者的話,那麼一段婚外情可能悄悄運行了,這股力量往往會把他帶到一個連自己都難以掌握的境地裡。當然這並不表示妳不好,或是「虎臂熊腰」、「年老色衰」就是一種罪過,也許這個年輕女孩恰巧彌補了他內心對於「青春」的眷戀。 人在某個階段慾望滿足之後,新的慾望又來了,如此循環不斷,痛苦也會不斷。對男人而言,感情好像也是如此。總之外遇的理由千百種,端看個人的智慧去處理看待,如果妳想靠挨刀受苦後的「整形成果」來打敗情敵的話,我想,後果可能會跟那位打肉毒桿菌的女人一樣,叫人為妳『搥心肝」啊! ★結不結婚只是一種選擇 結婚是一種選擇、不結婚也是一種選擇,你現在所過的生活不正也是你所選擇來的嗎?隨著身分不同面臨人生的課題也不同,僅此而已。但「面對」的本質對任何人都一樣,持續面對著所發生的一切,直到通往最終目的~死亡那一刻來臨為止。 我喜歡跟老同學圍桌吃飯,那是在台北生活最喧鬧又愉悅的紓解。因為曾經共渡了一段珍貴的青澀時光,藉由「相聚」聯結了我們一起走過求學、謀職、結婚、生子等各個人生階段。 多次與未婚同學相聚,得出了一個共通的經驗;每逢返鄉度假時,常見一些長輩喜歡用關心的口吻(姑且美其名說是關心)問我們這種上了年紀又還沒結婚的女人說:「什麼時候要請我吃餅啊?」請吃餅乾還不簡單,我去鄰近的沙美市場隨便買就能買上一大包,而且還有各式各樣的口味可供挑選呢。 我當然聽得出她們的弦外之音,這些人是想問妳什麼時候嫁人?等嫁了人之後,她們又會喜孜孜地跑來問妳什麼時候有好消息?所謂的好消息就是什麼時後生孩子?假如幸運地生了孩子但恰巧是女兒的話,她們緊接著又會追著問妳什麼時候再添一個兒子?如此沒完沒了,這可把還沒結婚或沒生小孩的人煩都給煩死了。 她們從不問妳生活過得如何,工作開不開心這等事,但這也不容多責怪些什麼,畢竟身邊空出的時間是長的令人發慌,無聊到讓人不知所措,除了鎮日等待「祭祖拜拜」這等眼裡的大事到來,恐怕也只能藉著關注別人家的私事,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才能消磨這日復一日的光陰,徒增一點生活樂趣………。 先不提別人,就連我們自己的父母都一樣。為了我還沒結婚這檔事,揪著心的母親也經常對我採用軟硬兼施的攻略,時而對我大發脾氣,時而對我好言相勸,時而又逼我去拜神。提到拜拜這件事,終歸心裡有千萬個不願意,為了盡孝,我還是會乖乖地陪她走訪各大廟宇(我自己不愛也從不會去)。 看著她對神明祈求能讓我有個好姻緣的可憐神情和字字句句傳達出的殷殷企盼,總讓情感容易受牽動的我當下覺得自己像犯了滔天大罪般的難以原諒,真恨不得立刻衝到街上隨便抓個男人說:「來跟我結婚吧!」 可愛又可笑的母親,殊不知「神像」只能靜靜地坐在供桌上聽妳發發牢騷說說心願,讓心靈得到一點神秘的安撫和慰藉罷了,真能有求必應的話,那世界上也不會那麼多苦難的事發生了。 結不結婚不等同於妳孝不孝順,這種事草率不得。理智總會將我拉回來安撫我母親說:「我沒結婚只是沒結婚一個問題,結了婚卻是千百種問題………。」發生在你我身旁,多少對夫妻早已名存實亡到了相看生厭的地步,卻還是為求表面和諧或某種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理由,彼此無可奈何地捱著過日子………。 儘管如此,我仍然對婚姻抱以樂觀的態度,人對自己空缺的那一部份,多少都會帶點憧憬的………。 後記: 我既不是研究兩性的專家也不是什麼戀愛高手,更沒有所謂婚姻的實戰經驗,實在也沒什麼資格在這裡大談婚姻的種種,字裡行間流露的最終意義,恐怕僅僅也只在於分享。 坦白說,我平日也不愛看這一類的書籍,寫這一類的文章,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用較理性的筆調書寫成文的一篇,心中免不了忐忑。總覺得每個人會因為個性及成長經驗的不同,面對問題的見解及處理方式也會不同,多說無益,寫了也叫人彆扭。但比起那種讓我倒盡胃口;諸如老愛預謀性地寫一些歌功頌德、彼此捧來捧去、或為了提升及炫耀作者個人社會地位的文章,我又覺得這篇文章平實貼切了起來。 我喜歡莒哈絲為「寫作」所下的註解:「對我而言,書寫僅是一種對抗世界並且回溯時間的方式。」寫作能做到的好像就是這樣。 這些年來,文字始終像個貼心的情人,靜靜地守候在我身邊,陪我度過許多孤獨和脆弱的時刻,以至於老讓我忘了男人對我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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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花城之春
「找著了麼?」南施轉頭問他。 「找著了。可是,算命的說,八字不合。我對這件事發愁。」 「我是信奉上帝的人,別聽算命的胡說八道,他們騙你的披索。」 「Nancy,你不在乎這些?」呂金煥驚喜地問。 那位具有西班牙血統的年輕店員,鼓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珠發愕。她實在不理解這個中國男人的心意,它比黃河還要混沌不清,讓她莫測高深。 「嫁給我,行不行?我不會虧待你的。若是只賺到一條魚,你吃魚,我只啃魚頭……」。 沒等他的話說完,南施已倒在他的懷間,噗嗤地笑起來。而且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淚。……這一件動人的故事,天上的月亮知道,荒郊的夜鶯知道,還有他們兩人知道;直到十天以前,當呂金煥撒手而去,躺在殯儀館的棺材裡,南施終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將這件往事抖了出來。呂福和呂建聽了都抹眼淚,沒有人笑。 呂素姍和她的繼母南施講話,比手劃腳,有時還得依賴別人翻譯,才會完全理解。也許是愛屋及烏,南施很疼愛素姍,因為她的面孔很像死去的父親。 南施通過呂福的翻譯,她深切盼望素姍安心住下來,以此作家,別再存返回廈門的念頭,否則父親是不會瞑目的。 那天上午,呂素姍正在看華文報,共軍已佔領廈門。她心裡暗自焦急,將來還能不能返回去?她也擔心高樹的安全,若是他能平平安安等待廈門解放,以他的黨員身份,也許會混上一官半職;怕的是在兵荒馬亂中,高樹被推進流亡的漩渦,最後不知蹤影。正在思慮時,呂建跑進房來說:「姐,章校長來了。」 章校長是一位年已七旬的長者,頭髮花白,面色紅潤,戴近視眼鏡,滿口廈門話。他是由杜岳漢陪同來的。他問了一些有關來菲觀感,便開門見山說明目前學校缺少華文教師,而且學生素質越發低落,為了提高華文程度,必須從改進華文教學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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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札記65 金魚
寒舍有座小魚池,長約三尺,寬約尺半,裡面有塊咕咾石,上頭種棵小葉水芋,池裡養些卵胎生的孔雀魚和斑馬魚,隨時都有小魚出生,倒也十分熱鬧。 這個小水池養過多次金魚,只要養得稍微大點,就成為我家貓咪或鄰家貓咪覬覦的對象。貓咪站在池邊,睜大眼睛,前足一實一虛,蓄勢待發,只要金魚一浮上來,就可能成為爪下亡魂。 後來我們索性只養小魚,但我喜歡的還是金魚,案頭的金魚圖鑑就有好幾種。金魚是鯽魚的變種,起源於中國,南宋開始飼養,經過八、九百年,現已發展出三百多個品種。 中國的金魚,於明弘治十五年(一五○二)初次傳到日本,後來又傳去幾次。中日兩民族的審美觀不同,因而育成的金魚各有特色。日系金魚大多鮮艷華麗,很容易讓人想起和服。 金魚的類別 金魚以鰭區分,分為三類:草金魚,基本保持鯽魚形態;文魚,尾鰭三或四葉;蛋魚,無背鰭。再根據頭、眼、鼻、鰓蓋和鱗片,又可分成很多類型,如獅頭、虎頭、龍睛、望天眼、水泡眼、絨球、翻鰓、珍珠鱗、透明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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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彈殼的自述
我是一枚彈殼 銅牆鐵壁似的驅體竟受不了 一個小小的 撞擊 滿腔的忿怒就被輕易點燃 爆裂 像切腹一樣把頭顱扯斷 並往前直直的拋去好遠 好遠 靈魂已隨激怒的煙塵離開 剩下的軀殼已無力 頹然跌落 我已不管 殺伐的戰場多麼炙烈 勝利又在何方 轟然的一聲遺言 彈跳的火燙遺體 屬於,我的戰爭 我的生命都在轉瞬間 綻放 結束 冷卻 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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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離開故鄉八年了,我終於又回來了。 林立的路燈是這幾年一盞一盞的裝了上去,夜晚變的不像夜晚,天上星星不見了,地上卻見繁星點點,整齊排列著,偶而抬頭看見的僅是一輪明月,這是我的故鄉我的家──金門。 小時候,成列的木麻黃在路的兩旁高聳矗立著,風吹過來,樹身搖曳,樹聲漱漱,尤其是在夏日的午後,那真是一陣的透心涼,隔著樹影間,看到的是穿透的陽光,那種光亮,不強,但卻溫暖。我同妹妹兩人拿著布袋、耙子沿著路肩,便逕自的耙起掉落的木麻黃,流的汗在風的吹拂之下並不讓人感覺黏膩難受,反而有種甜甜的幸福,那味道是辛勞後的快樂以及木麻黃炊出的晚餐;我們加緊腳步,手亦加快動作,非得要耙個兩三袋才滿懷充實的回家。 夜晚襲來,樹聲依舊漱漱響著,卻更加的賣力的響著,樹影就像惡魔般伸出雙臂,嘶牙裂嘴的,彷彿要吞噬掉整個大地。大人總會告誡孩子們晚上不要出去亂跑,幼小的心靈中充滿著害怕與疑惑,隔著窗口望著外面的樹身及樹聲,抬頭,月光掛著照著,給予了些許幾分的安詳感,孩子記得奶奶說過月娘媽割耳朵的傳說,不自覺得摀著兩耳,星空中繁星點點,不懂星象的孩子,在迷迷矇矇中睡去。 清晨兩點多,孩子聽見爸媽起床的聲音,是爸媽要到東林市場賣菜的時刻,我吵著媽媽讓我跟著去,坐在地上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媽媽拗不過我的請求,遂讓這個愛哭愛跟路的小鬼跟著去;我左手拿著手電筒照著黑暗的前方路,右手則牽著媽媽推著的手推車把手,一路往市場走去,兩旁的木麻黃樹密密麻麻,抬頭看著搖曳的樹影,不自覺的恐懼了起來,如鬼魅般的樹影,透著微微的月光,讓孩子的小手牽著手推車握的更緊了,那一點小手握著在黑暗中的一點光,就這麼指引我們往市場去。 步行了約十幾分鐘的路程,遠方的市場傳來此起彼落的叫賣聲,我知道,我看到;是市場到了,泛黃但密集的光點,遂化作一整片的明亮,我抬頭看著媽媽與買菜人的臉孔,吵雜的聲音讓我聽不到他們的交談,看似在爭吵卻又時而露出笑臉;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那是媽媽與生意人在彼此討價還價中。即使有時媽媽露出無奈的笑臉將菜賣給客人,但我知道,媽媽不是不開心,只是可惜無法賺的更多的錢來扶養我們,在這樣的交易過程後,即使往往有一方不是非常心甘情願這樣的結果,但交易後兩方仍然回復平常的閒話家常。 天光後,我與媽媽到雜貨店買了罐頭及生活用品,再到早餐店買了油條、饅頭及豆漿,才滿載的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早晨的陽光並不強,照著我們這對推著手推車的母子,我隱約記得媽媽似乎正唱著歌或是在跟我說些什麼,但內容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不過我知道,媽媽很高興,所以我也很高興,我踩著媽媽與我的影子回家,在露水未消失前到家。 在那個尚未解嚴的年代裡,燈是種奢侈品,夜晚很少家戶是開著白色的日光燈的,大多都是開著暈黃般的燈泡,燈泡外還照著黑濛濛的步,一家子在庭院中擺起桌子,菜一道道的端出,菜香、肉香讓孩子們唾液腺瞬間發達了起來,有時會聽到孩子們被打手心的聲音,嘴裡一邊喊痛一邊繼續嚼著用手拈來的菜,媽媽繼續從廚房變出一道一道的佳餚,有時忍不住的孩子,會在廚房門口踱步等著;每晚就是在這種氣氛及情節中重複播放著。 在明亮的月光下,暈黃的燈光下,大人們小孩們就這麼吃了起來。 那時的車燈如同被遮眼一般,一半朝下照著路面;另一半則貼上黑膠帶或者蓋上黑布,原來是怕民眾與對岸利用燈號來打信號,因此連手電筒也是不准往天空照的;常有不注意的小孩,亂完手電筒,免不了就是一頓竹筍炒肉絲。 幾年後,我為求學到了台灣,路上走的車燈,路兩旁的路燈,建築物上的霓虹燈,讓我迷惑了,我遙望天際,尋找著故鄉的月光,但我尋不著。第一次離家,也是第一次覺得離家了。就這樣過著在不夜島的生活,我慢慢習慣了在這座島上的人事物,偶而,抬頭看天際,尋找那熟悉的光,卻起了陣陣的鄉愁。 我知道有一天我會再回到我熟悉的故鄉。 再次踏上這塊土地,令我驚訝的是,故鄉隨著觀光而發展迅速,而且是以我無法預知的速度成長著。 如今,木麻黃少了,那種透著樹影看太陽的溫暖不見了,路旁多的是一排排從外引進的行道樹,個頭不高,遮不了酷熱的陽光,以往那種清風徐徐吹的的清涼也不再,我必須瞇著眼才能直視當頭的烈日。 夜晚的金門也成了一座不夜島了。 但,我知道我要尋找的東西一直在我心中閃著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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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鍾馗詩贈「洪門港」補說三言兩語
一、好友來訪 陶淵明詩「門雖設而常關」,我居濱海小農村,沒有世外桃源的景致,更談不上陶淵明先生的詩情心懷。祖先遺產是不少,只因不善經營,不懂理財,家中除了老舊家具,並無值錢的東西。所以雖設門而常不關,這是知音好友都知道的底細,相訪不必大聲喊,看看機車雨鞋就了然是上山下海或外出,要坐要走悉由尊便。 二、童年淚痕 七歲時,在外公家每天幫忙送貢糖、蒜茸支到茶肆、攤位,收帳數鈔票,深深感到生活要從工作掙錢。八歲回到故鄉洪門港,母子女三人必須耕田鎗海蚵,才能生活下去,從那時起,每天不是山就是海,可說是山海的野孩子。每當疲累想偷懶的時候,母親放下冷面孔:「你出生八天,你父親就匆促的奔去南洋,出生二十三天,日本人來到金門,我半夜一手抱你一手牽你姐姐,逃躲在屋後的茅草裡,日本兵的刺刀在邊邊的草叢裡一刀刀的刺下去,跟鄰居的伯叔們一群人都不敢吭聲,好在老天庇祐,逃過一劫。過八個月你父親的郵匯斷絕,不得已託南門許乃盤先生雇船偷渡到廈門港口,胡里山的大炮響了,船邊激起巨浪,小船進水了,在半沉半浮的危險中,到達鼓浪嶼,總算安居下。」父親每月匯錢回來接濟,經過三年的安定生活,苦境又臨頭了,那是因日本南進,印尼也被占領了,我家靠僑匯的接濟完全斷絕,在撐不下去的情況下,母親帶著子女回到外婆家,外公外婆愛護備至,但嫁出去的女兒不能一輩子靠父母生活,於是決心回故鄉洪門港以祖產的農漁工作來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 我生於民國二十六年農曆八月二十八日,國曆十月二日,而我的戶籍身分證是八月三十日,是村幹事誤寫。這一切誠如鍾馗詩云:宜山宜海,退休後亦山亦海。鍾馗詩沒有讓我老淚縱橫,可亦心酸淚滴,想起童年單親家庭的情景,走進時光隧道,我不知所云。 三、戰爭磨難 從出生就遇到世界大戰,命理先生說我命帶凶煞,必須歷經劫難艱苦,才能求生,才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民國二十六年至三十四年的八年抗日戰爭,沒有被打死,卻被餓得半死,因為農耕海產常遇天災、蟲害,真的是三餐不濟,曾有食野菜葉、地瓜葉及鴉片種子過日的苦況,想起來胃酸逆流,令人難忘懷。戰爭停了不到四年,三十八年古寧頭戰爭,開啟了幾十年砲戰,每天聆聽砲彈穿梭空中與地面的爆炸聲,我們從這種聲音中長大,勇敢的步向中年,邁向老年,強哉矯,我們這一輩的伙伴們,大家有一個理念是不會輸,一定會走過去,到現在這一群老怪還堅強活著,也是歷史的奇蹟。是的,我幼年看過日本兵在金門欺壓老百姓的殘暴手段,中年經過砲戰,諸般的慘狀,老師被炸死、同學也被炸死。房屋毀了,親戚沒了,除了感傷又奈何?老年家園江山因擴建水頭商港去了一半,以前的海味難再,景色成追憶。是幸是不幸?偏偏這一輩子遇到這麼多。好像許多事是衝著我來似的,如浪淘沙,往事雖然隨著大浪而逝,尚未死去的我,心中傷痕卻永存心底。我常與村中長輩啜酒茶敘,談起古早今朝,這些生活點滴,問起現在有什麼好?大家爭著說:吃得比以前好得多,穿的比以前好得多,住的比以前舒坦得多,諸如衛浴、廚設、空調………等等,好像樣樣好,只是人心不古,人人獨善其身,令人寒心。 四、退休赴台 民國七十八年退休後,雄心不死,收拾行囊帶著妻子飛往台北意欲另創事業,依道彼地,四處求業竟無一可為,低聲下氣與妻子磋商,為生活計,應有工作才能餬口填飽,經過一再演練,才決心開小吃店,無錢雇員工,只好自己做店小二。開張一個月間,內心的痛不可言喻,遇到白吃者,不敢問他要錢。二十元本錢的麵不敢要人家一百元,更糟碰到藉口借錢的人,又往往傾囊相助。好在後由妻女接管才把局勢扭轉。十年轉眼過,雖賺了些錢,心中難忘自己的故鄉。回來農耕漁獲,心情坦然,身體倒比以前強健些,每每想起那段好友為我的絕症救我命的情境,想想生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選擇。 五、大陸旅遊 小三通後,好友催勸旅遊,三次的遠行獲益良多,行萬里路真使心靈海闊天空,中國大陸地大物博,山明水秀,誠為可貴。行行走走終感彼岸並非久居之地,洪門港燒酒矸,仍是天地間福地,亦農亦漁仰頭觀天,星月閃閃,低頭看地,山海草木鳥魚是最好茶酒良伴,所以,仍然定居於此。 鍾馗這篇長詩,可做為我身傳,更為歷史做見證。時光不停的往前進,人是不休止的老去。一次的狂風巨浪,影響到大地砂石草木,隨之翻騰而逝;一次的戰爭,多少生命化為無聲無息。成功者,或可名留史冊,小民如你我,只好慶幸自己能參加這一段的表演。山永在、水永流,我的名字與你的詩是一時興起?或是永久的留言? 六、建屋贈匾 農曆元月間,諸好友聞知我欲於濱海處蓋棟樓房,大家同聲祝賀,並請好友顏主席贈彩匾,令我驚訝無語,主席說:「該送,該送,題詞你寫給我。」我一時不知所措,隨答之:「我與鍾馗求之,一定可觀。」大家認為非常妥當。過三天,主席來電要彩匾的詞,我說即速送達。當天即打電話與鍾馗說明詳情,他很高興的一口答應,並建議應順便要一匾與根朝兄,我實感激。 第二天,鍾馗來電,匾的詞語已完成共有五句,要我選擇,我快速備紙,聆聽詞語:海山一叟、山海一翁、亦山亦海、宜山宜海、半農半海半文章共五句。我選擇了「半農半海半文章」這一題詞。這一題詞有多重意義,並貼切,深獲我心。 我名文章,字篤述,號半農,半農亦是我的筆名,此其一。再者,我這一生與農漁關係密切,生活亦離不了農漁,尤其老來這段時間,每日與之為伍,心嚮往之,三者,每日菜蔬魚食,自食其力,心有成就感,身體自然健朗。 鍾馗數年來,每有暇時,常偕妻到舍下敘茶閒聊,時到田間看我耕田種菜,心念農漁與生活環節,因而有神來之筆,大家讚其妙思。能獲省主席贈一匾,此生無憾,實有榮焉,能獲鍾馗撰其題詞難能可貴。名匾配名詞蓬蓽生輝,半農半海半文章受之有愧,心實驕傲感激。 我本字篤述,子曰:「述而不作」,我偶而作之,量雖不多,實有感觸。然近日常從電視看到恆述法師不像法師的舉止語言,心實難堪,思之再三,述實宜改之而後快。與鍾馗商討匾額頭銜,乃毅然以篤撰為字,去述字而後心快。 半農96.05.17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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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怡璧的人生故事
吳怡璧,大地人,一九四七年抽中兵籤,遠征大陸,女兒只有一歲,妻子不忍生別離,跟他到了廈門,以為可以長相左右,然而事與願違,這個家從此毀了,毀在時代的巨輪下,毀在戰亂的車轍下,毀在親情破碎下。因此,改變了三個人一生的命運。 吳怡璧有八個姑姑,他這一輩,父母又生了四個女兒,只有他一個兒子,所以家人把他捧在手掌上,從小非常寵愛與疼惜,一心一意培養他讀書,希望他出人頭地。因而,沒有吃過苦,閒時只是跑馬;西園的姑媽家大業大,也很寵愛他,少年吳怡璧經常騎著馬去找她,也在那兒跟塾師讀書,紮下深厚的學識基礎。 二十一歲,一個青年公子哥兒去當兵,這是一場災難的開始,父母的椎心痛苦,妻子的恩愛不捨,此一去不知再相見何月何年?同安渡頭,爹娘妻子走相送,只有襁褓中的女兒,迎著海風,不曉世事,不知人世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 吳怡璧出征,跟父母與妻子一別成永訣,只有留下那一點骨血,忍受人世的滄桑與荒涼,也因為有這一絲血脈,串起了這個家族,串起歷史場景,也串起兩岸隔閡的親情,那個當年不曉事的女兒,卻導演一場天倫夢圓的舞台劇。 這個當年襁褓中的嬰兒,出生未識父面,再見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夢中的父親,已經是五十年後的事了,注定跟她有命運的聯繫。 吳金卿,今年六十三歲,夏興媳婦,在她經營的小店舖裡,談起父親的一生,有追念,有感慨,有不捨,有無奈,雖然話語時斷時續,只有努力去拼湊吳怡璧的點點滴滴,還原他的人生風貌。 吳怡璧在家可說是少爺,不識愁滋味,當兵受不了苦,屢次脫逃,屢次被逮,兵就越當越久,家也越離越遠了。大陸淪陷之後,他因緣際會到南京教小學,「部長」以女兒嫁給他,何女長得非常漂亮,字跡娟秀,帶了一個拖油瓶四歲女兒。這一年,吳金卿十三歲。吳怡璧寫信到南洋跟父親聯繫,稟報他在大陸的近況,並說已經另娶,家人從此知道他沒死。 他喜歡飲酒,每當酒酣耳熱,心直口快,放言高論,說他父親與叔公在南洋,怎樣又怎樣?負責監視任務的妻子何毓敏密報,果然查出確有其人,並查出南洋寄贈的一只手錶與一支鋼筆,遂把他打入國特,發配勞改十五年,受盡了折磨與苦楚,比當年當兵還苦不知多少倍?出來之後,跟妻子離婚,兒子也改姓何了。 千古艱難唯一死,經過勞改的摧殘,他有時恍神,神智不清楚。中共再把他流放青海去作鐵路工,起初月薪一百八十元,離開時三百元,比在南京當公務員待遇差很多。青海人煙稀少,冬日天寒地凍,三百元只夠買火炭,養一隻狗,勉強可以過生活,他在青海一待二十幾年,待到了七十歲。 兩岸開放交流,女兒千里尋親,寫信到青海跟父親取得了聯繫,他取道香港回台灣,衣服沿路脫棄,好像穿的像乞丐一樣,台北的姊姊去接機,姊弟幾十年不見,還是可以一眼認出,未語淚先流,想到半世顛沛流離,少小離家老大回,父母見背,妻子流落,一個家已支離破碎了。 女兒吳金卿再去台北找姑媽,與父親相會,她夢中的父親,終於站在她的眼前,從他的形容笑貌,讀出人世的滄桑,從軍的悲哀,身不由己的苦痛,大陸妻子出賣的悲涼,兒子改姓的無奈。女兒一歲,他離家遠征,打一場沒有勝利的戰爭;女兒五十一歲時他回來,打著一役沒有勝利的人生。 回到老家,衰朽戰士歸來,帶著滿身的創傷以及破碎的人生,政府給了五萬元新台幣,要撫平他人生的傷痛。大地村的房子已住不下了,他去大同之家──金門安老院,縣府每月給他二千八百元,後來領老人津貼,每月六千元,他申請榮民就養,每月准領一萬三千餘元。七十歲以後,他在故鄉找到他的新生,那個追到廈門的結髮妻子,想廝守而不能廝守,大陸淪陷之後,有家歸不得,有丈夫找不到,有女兒不能相認。 她也是時代的受害者之一,一生忍受夫離女散的苦痛,茫茫人海,失落的鴛鴦,分飛的勞燕,何池可游呢?何樹可棲呢?她只得再改嫁給姓魏的,住在廈門地行街,育有三男二女。她是後水頭人,兩岸恢復交流之後,親戚有人嫁給「老芋」回去探親,她向他們打聽大地的女兒。因此,跟女兒吳金卿取得了聯繫,彼此書信往來。 她父親回家了,女兒寫信告知,母親要她好好孝順父親,說他臨老歸鄉有福氣。而他父親回家後也沒有再跟她聯繫,只說有次跟人從青海旅行到廈門一個月,找而沒有找到她。失散夫妻,破鏡終究是破鏡,無法再圓;家破已經破了,無法修補,時已逝,情難再,缺憾留給天地。 那時到大陸,沒有小三通,須先到台灣經香港,吳金卿認為是一筆大開銷,一時負擔不起,想說以後有機會再去看她,不想時間不等人,不久之後,母親就在廈門過世,留下了一生的遺憾。 吳怡璧歸老故鄉,許多征屬找上了他,希望爭取政府補償,他年輕時飽讀詩書,筆下很是了得,就由他操刀,向政府討回公道。金門人是一個弱勢族群,被關在公理與正義的門外,吳怡璧以一生的幸福,為荒亂的國家殉葬,只獲得八十萬元的慰問金。 回到金門的十三年中,應該是他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女兒後來接他到夏興奉養,給他單獨的一棟房子住,每月領榮民津貼一萬多元新台幣,生活安舒,比流放青海月領三百元人民幣,忍饑耐凍,何只天壤之別? 他還是照常飲酒闊談,大陸何女就常常來信需索,連她的拖油瓶女兒也來要錢。君子不念舊惡。他每年過年總會寄二萬元新台幣給他前妻。 他生得豐神俊朗,魅力不減當年,雖然已七、八十歲,身體康健,常有一些女人專門賣偽劣藥、賣藍色小丸子給他,他誤入粉紅色陷阱,吃到後來心口痛,勞改後遺症發作,意識不清。以前喝酒,左鄰右舍都喜歡聽他開講打仗的事,現已塵封在他的記憶裡了。 二零零六年,吳怡璧──在大陸改名吳美華──又經過了人生另一次流浪。二十一歲出征,七十歲歸鄉,八十三歲到台灣三峽白雞山榮民之家安養。政府還是沒有虧待他,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如果他一直在青海作鐵路工,無語問蒼穹,有一天魂斷異鄉無人知,埋骨荒郊,沒有人為他流一滴思親淚,歲時也沒有親人祭奠,變成曠野孤魂,累世受苦,又要向誰討公道去?如此說來,吳怡璧還算幸運的。 「他不會回來了。」女兒說。今生結成父女緣,她小時由祖父母帶大,到內洋讀小學,拎著鞋子走路,快到了學校才穿上,她可以讀書而沒有機會讀書,只因她是女兒。她付出的遠遠比他給的多,父女一場,相聚相養十三年,留下一副酸甜苦辣的天倫夢圖:「爸爸,我們這一輩子兩不虧欠,就在這裡分手吧!」似乎可以聽到吳金卿內心的聲音。 (2007.05.02第一次訪問2007.05.03第二次訪問 地點:夏興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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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醒世勸世勵世益世
──「浯鄉俗諺風華錄」第二輯序 鄉諺、俚謠、俗語,是各地最具鄉土特色,最貼近風俗民情,最能表達族群真摰情懷的口語文化,大多缺少文字紀錄登載,但往往卻能長久流傳,在看似粗淺、樸拙、平庸、凡俗中,幾乎都隱含著警世、醒世、勸世、勵世、益世與傳世的點化宏教功能,令人在言談中,很自然而直接地沐在潛移默化的情景中。一句看似白描直敘,毫不起眼的俗諺,說不定正發揮「暮鼓晨鐘」、「振聾發瞶」、「醍醐灌頂」的警勵神功。只是,隨著社會的變遷與發展,平日彼此間已少有機會出現俗語話了,誰能料到多少年後,由於人們的不常使用而陌生、而淡忘、而湮沒、而消逝無蹤,果真如此,我們將何以對先民,又將如何對後昆。 炷烽承鄉親的愛護,自主持縣政以來,即以「文化立縣」為長期施政作為的內涵,兢兢汲汲,不敢稍存疏怠,總在盡一切力量,克服障礙,在縣政整體的規劃設計中,凡足以提昇文化層次與縣民精神生活品質的可行方法,融為具體的施政項目,藉全方位的縣政建設,呈現嶄新活化的文化面貌,讓「海濱鄒魯」的美譽,更加亮麗璀璨。在金門本身資源有限,條件不足,且處處受到主客觀因素的影響,阻力與壓力所形成的無奈與無力,施政推動的進程中,常事倍功半,績效累積不易。所幸在海內外鄉親的強烈支持與施政團隊的盡心盡力下,成就雖然有限,但仍得到許多的肯定與鼓勵。在產業的發展、教育的建設、交通的改善、觀光的推展、兩岸的互動、國際競賽活動的參與,都使金門的能見度與文化的光亮度,達到令人滿意的程度,對此,我們衷心的感謝與感恩。 本府縣政顧問,鄉彥許丕華先生以其平素對鄉土民俗文化活動的熱心投入與廣泛而深入的接觸,將與金門有關的鄉諺俗語藉「金門日報」副刊園地供鄉親分享,作品見報後引動廣大鄉親對先民文化遺珍的熱烈迴響,在作品沒有結集出版之前,許多鄉親以先讀為快,甚或一一剪貼留存,因為許多的俗語話,多年前曾經是鄉親們常聽、常講、常運用的交談口語,現在少聽了、少講了、更少運用了,所以顯得既親切、熟悉又陌生、疏淡,無他,這是我們共同母語的一部份,也是大家共同的記憶。二年前在縣府文化局的贊助下以「浯鄉俗諺風華錄」問世後,大受歡迎,現在又將新作編為第二輯,仍由文化局贊助與鄉親見面。 第二輯的內容更突顯了金門俗諺耀眼的風華與令人傾倒的鄉土文化風采,也充份展現了作者豐富的人生閱歷,在熟稔的民俗領域,仍不斷的追求新知與擴大知識視野的精神令人敬佩。金門因明末鄭延平的據島及清廷的遷界海禁上下達一百五十年的重擊,島上生態的浩劫與史蹟文物的形同空白,要還原歷史真相是難上加難,只有在有限的記述中尋寶究底,作者很有心地從島上流傳的俗諺「九里三提督」、「一榜五進士」、「龜蓋朝天子」與「童生躇著槍兵」中追出名列明、清正史先賢的光輝史蹟,明光宗天啟年間經略東南五省賜上方寶劍的蔡復一、萬曆的會元許鍾斗、憲宗成化冒死護育孝宗於宮內的名宦張敏、崇禎入閣拜相的探花林釬、萬曆己丑科浯邑平林蔡獻臣、蔡懋賢、浦邊蔣孟育、陽翟陳基虞、西黃黃華秀等五人一舉名題金榜、清乾嘉年間提督蔡攀龍、邱良功、李光顯及邱聯恩等人都是俗語中的主角人物。勵世勸世的如「大魚食小魚」、「狗食豬肝知心內」、「菜瓜摃狗去一段」、「青瞑精啞九靈」、「未曾想贏先想輸」、「橫柴撟入灶」。天文氣象的「年怕中秋月怕十九」、「欣逢一年現雙春」、「日曝上元燈」、「二月二,穿棕蓑拜土地」。貼近文學的「親炙俗語話中的重疊之美」以及彙成系列的「金門東南濱海鄉社的典雅綽號」等等精彩鞭辟的內容。 「浯鄉俗諺風華錄」第二輯的付梓問世,不是金門文化活動的什麼盛事,更不是構成大事的要件,但無疑地,是鄉土文化中保存珍貴的口語文化工程的重要一步,我們要給予正面的珍視與珍惜,我們更企盼熱愛浯鄉金門的許丕華鄉彥,以生花之筆,繼續為金門的鄉諺俗語的深耕活化再接再厲,由衷期待「浯鄉俗諺風華錄」的第三輯風華風光又隆重風雅與廣大鄉親再度結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