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明珠雖然從人生和人性之間悟得一絲真理，但畢竟她已踏上錯誤又難以挽回的第一步。失身於王國輝是她內心永難磨滅的痛，眼看王國輝退伍在即，她不得不和他講個清楚。         那天，王國輝的役期已滿，並順利地辦好了移交手續，但必須等候航次始能如願返台。在候船的期間裡，只要不違反軍紀，天天均可外出，彷彿就是休假。巧而，在清港的前一天，夏明珠也有半天的假期，他們來到鄰村郊外一個破落的豬欄旁。豬欄裡早已不見豬影，泥地裡也長滿著野草，旁邊一株高大楓樹，是深秋最後的一抹火紅。這裡人煙稀少、清靜難得，也是他們幽會的老地方。         「回到台灣，我會儘快的寫信給妳。」王國輝深情地說。         「但願你不要騙我。」夏明珠淡淡地說。         「這段時間來，妳好像在懷疑我。」         「在冥冥之中，我似乎感應到這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愛情。」         「不會的，明珠，妳要相信我。」         「或許我是太過於相信你，才會不加考慮地把整個身子也給予你。」夏明珠別過頭看了他一眼：「希望你不要忘了先前對我的承諾。」         「我不會忘的。待我安頓好、找到工作後，馬上把妳接到台灣，完成妳的心願。」         「你不是說退伍後，馬上就可以開診所，當醫生賺錢嗎？」夏明珠疑惑地問：「為什麼還要找工作？」         「我又改變了主意。」王國輝撒著謊說：「決定先到外面工作一段時間，吸收別人的經驗，然後再自己開業。」         夏明珠雙手托著腮，面無表情地沈默著。         「我們的事，我會先稟告我的父母親。」王國輝堅決地說：「相信不會拖太久，也會給妳一個滿意的交代。」         「我一直害怕我的肚子……。」夏明珠恐懼地看了一下腹部。         「不要怕。」王國輝信心十足地說：「我是學醫的，這種事我清楚。每一次我們都是在安全的範圍裡行事，絕對不會有什麼誤差和意外。」王國輝說後，緊緊地摟住她的腰，安慰她說：「妳放心，不會有事的。」         「萬一……。」夏明珠依然不放心地。         「沒有什麼萬一的。」王國輝打斷她的話，而後低下頭，在她的髮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說：「妳儘管放心，相信我的話永遠錯不了。」         「國輝，我的身子已完完全全被你佔有啦，你可不能沒有良心，回到台灣後就不管我了。」         「傻瓜，從認識到現在我一直是深愛著妳的。」王國輝用手輕撫著她的髮絲，雙眼卻凝視著遠方，嘴角含著一絲輕浮的笑意說：「我們的未來和計劃，我不是說過好幾遍了嗎！無論天涯海角我會等著妳的，但也希望妳能快點辦好出境證，以免夜長夢多。」         「你是怕我變心？」夏明珠急促地問：         「還是你會變心？」         「不，都不是。」王國輝搖著頭說。         「你是知道的，我們家在台灣既無親又無戚，又沒有什麼充分的理由，想出境並非易事。除非我們先訂婚，再用訂婚證書提出申請，這是唯一較可行的辦法。」夏明珠憂心地說。         「退伍的喜悅把我沖昏了頭。」王國輝的心裡隱藏著一份恥以表明的暗喜：「我忘了這是戰地。」         「這對我們金門人來說是不公平的。」夏明珠憤慨地說。         「或許是吧。」王國輝冷冷地說：「回到台灣後我會先說服我的家人，讓我們先訂婚。」         「說服？」夏明珠疑惑地問：「你不是說你的父母很高興你交了一個金門女孩嗎，難道他們不同意？」         「他們很高興我們做朋友，其他的事我還沒有向他們提起。」王國輝聲音低低地說：「相信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不要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我是禁不起任何打擊的。」         「不要想得太多，也不能做傻事，凡事只能往好的一方面來想。別忘了，天無絕人之路。」王國輝內心有些不安，輕輕地拍著她的肩，安慰她說。       

近二十年的歲月她始終牢記在心頭，時刻把它奉為金玉良言來遵循，不敢逾越。而今為了要滿足一個男人的需求，她是否要違背父母的意旨和庭訓，說一次謊。一旦破例，勢必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淪落成一個牧羊的孩子，謊言說多了終究會被狼吃掉。         夏明珠望著在檯上滾動的七色球，時間也隨著記分板上變動的數字而溜走。她的心裡嘀咕著，為什麼王國輝絲毫沒有考慮到她的處境，連最起碼的尊重也沒有。凡事要依他，要以他的意見為意見、以他的觀點為觀點，從未替她想過。這種主觀意識強烈的大男人主義者，是否能成為她終身的伴侶和依靠？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像孩子般、更像著魔似地任由他來擺佈，把一顆最珍貴的處女心也赤裸裸地給予他。是貪圖他的才華，想做醫生娘？還是貪圖他家的富有，想做少奶奶？抑或是依然做著一個幼稚的留台夢？罔腰姑仔的忠告，秀菊的善言，她竟然一句也聽不進去，甚且還錯怪了她們。王國輝是否真心的愛她？如果是真愛，凡事必須替她著想，而不是每次見面，只為了滿足他某一方面的需求，把她當成是一種發洩的工具。尤其她在性知識方面是貧乏的，萬一有一天、有一天讓她懷了孕，勢必無顏見人。雖然王國輝再三地向她保證：他是學醫的，也曾經修過這方面的學分，要她放鬆心情，絕對不會出事的，但她依然提心吊膽，深恐有一天會撞到鬼。         夏明珠衡量得失後決定不去赴約，她不想每次都受王國輝的擺佈，也不能愧對罔腰姑仔。在她尚未取得王國輝任何承諾和保證時，她不能擅自離開，讓罔腰姑仔把她辭退；也不能失業，只因為貧困的家境需要她這份薪資來貼補家用，更不能讓年邁的雙親失望。況且，台灣這條路離她愈來愈遠，自己能否平安抵達，還是一個未知數，遑論要把他們接過去一起生活。她似乎已發覺到，王國輝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誠懇和老實，每次見面都是擇他所需，語言之間時有閃爍或答非所問，對於他的家庭也刻意地迴避，不願多談，夏明珠對他的瞭解幾乎是少得可憐。而王國輝也從來沒問過她的家庭狀況，或要求去拜見她的父母，一心一意僅在她的身上打轉；用甜言做餌，又在旁邊灑了些蜜語，她竟然輕易地上了他的鉤。         如今她已不再是一個聖潔的處女身，全身上下都是骯髒的；這個骯髒的身軀必須由王國輝親手來把它洗淨，一切後果也必須由他來承擔，別以為金門女孩是好欺負的。或許多數人都能理解到夏明珠的憤慨，但這個過錯又有誰能替她承擔？倘若她在這場戰爭中受到傷害和失敗，是否有勇氣再站起來，還是讓鄉親等著看笑話？夏明珠的內心裡，不但充滿著矛盾，更有悲觀的思維和想法。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恥於逃避，唯一自我安慰的是：這場戰爭尚未結束，何須那麼快論輸贏。她還是相信：王國輝絕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台灣不僅是美麗的寶島，亦是人間的天堂。         久久的等待，殷切的期望，王國輝再怎麼想也想不到夏明珠會失約，一份無名的失落感很快地爬上心頭。他的內心煩燥鬱悶，眼見難得的假期很快就要結束，歸營的時間也逐漸到來，這隻百依百順的小綿羊，是否已發覺到他心存不軌，在欺騙她、在玩弄她。果真他那顆虛偽的心已被拆穿，醜陋的面目也同時現形，這是他始料不及的。然而這場戲已開鑼，他是戲中的主角，雖然沒有劇本，也不知往後是悲、是喜，或是對人生的另一種嘲諷，但絕對不會有好結局。再過不久，當退伍令拿到手，當返航的登陸艇鳴起了氣笛，他會站在甲板上，向這個美麗的小島嶼揮揮手，高聲喊著：「再見了，夏明珠。」當他下了船，十三號碼頭的圍籬旁，又會有一雙白皙的小手朝著他揮動。王國輝想到這裡，得意地笑笑，這場戲最大的輸家必是夏明珠，他只不過耍了一點小手段，費了一點小功夫，夏明珠就任由他來擺佈，任由他來玩弄。今天她失約，但明天很快就來到，後天也在不遠處，機會永遠是靠人的智慧來創造，夏明珠只不過是這個複雜、現實社會裡的一張白紙，或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實難判斷人性的善惡和真偽，當這齣戲結束時，許是悲情人生方才開始。(二十二)              

東萊左氏博議載曰：「世之死於酖者，千萬人而一人耳，死於宴安者，天下皆是也：：宴安之毒，至慘至酷，無物可譬：：蓋戒險則全，玩平則覆也」。又曰：「生於憂勤，死於宴安，厥理明甚，人所以不知畏者，特習之而不察耳」。       古人秉燭之於夜遊，或曰：在於焚膏繼晷，刻苦勤學也。或曰：光陰為百代之過客，其為物，何如也！曰逝者如斯，不捨晝夜，及時行樂之謂。前例如西漢元帝時宰相匡衡者，少勤學，家貧，鑿鄰壁引光讀書。後例則有周幽王寵褒姒，用小人，笙歌達旦。隋煬帝荒淫奢侈，嬉遊佚樂，夜夜姦邪。唐玄宗傾慕貴妃，放縱歡蕩，慾火至天明(皆見載於資治通鑑)。再例有五代後唐莊宗者，喜好音律樂器，善作鼓舞軍隊士氣之詞曲。當其翦除後梁，何其威武，唯因劉皇后不惠及寵信伶人宦官，平居生活，極淫慾盡歡笑，國政自此衰頹不振，致有石橋之悲涕，何其悽慘。故北宋歐陽修感嘆以「夫禍害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憂勞可以興國，豫逸足以亡身」形容之(見載於歐陽修︱新五代史．伶官傳)。於乎！絲竹管弦之為樂，賞心悅耳之器也；酒精毒品之為物，腦痲筋痺之助也。前者有利於人，後者有弊於民，相互搭用之，此風俗已成於數千年之前，而其效見於數千年後迄今，其為宴安亡國(喪身)之始作俑者，規模遠且影響深矣！       吾端居之暇，嘗試思之：人之求己身之安逸，安逸橫吾前，或昏亂而不能見，或見而未能思危，安逸曷嘗自匿哉？心嘗切於求，但虛心未必有所得，且今人聞過則怒(異於古人聞過則喜)，怒放則思路難辨，故人之所以幸存宴安之心而不知危殆之將近，其誰之罪歟！又嘗試思之：人之習於宴安之樂而未知彼所以為樂之因，或安於現狀而未察此將為禍害所伏之原，致所安者危，而所危者安，豈不甚可畏耶？易言之，使吾矯惰奢華而流於縱慾忘返誰歟？使吾貪婪財物致鋌而走險誰歟？使吾傾家蕩產且窮途潦倒誰歟？使吾忘恩負義或身無立錐之地誰歟？一言蔽之，蓋皆慣於宴安之境而喪失危機處理(意識)所致也。       夫宴安之不可恃？吾視其為癰疽，若讎敵，其根固枝生，曾不隄防則病風喪心，疾不易治。至養癰為患，癰既為惡所持，以此蹈於禍，豈宴安誠不足恃？非也，吾人身處宴安則應思危，時存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心，使禍害衰敗臨頭之時，猶可恃之以復振；於今而言，常備宴安思危之心，即能逢凶化吉，適時掌握情勢，制敵機先，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應不變。       觀今風俗，領高薪厚祿，習於宴安之樂，競逐於街坊餐飲之店者，冠蓋相望；奔馳於慶功婚生之家者，肩袂相屬。渠等來時無影去時無蹤，行方飄忽，每相遇於途，恍如隔世，欲訴已忘言，猶神態自若：：每當華燈初上，杯觴引滿，酒酣耳熱之際，體疲力倦，長袖已難善舞；每當霓虹光照，酒逢知己千杯少，暢所欲語之時，心傷神耗，雄風不易再現。輕者痛，痛則身無跨馬之能，手無殺雞之力。重者病，病則苟延殘喘或終以身亡，經濟因彼而隨之困頓，家計為此而周轉不靈，坐困愁城，其慮父母子女如之何也。       老子道德經載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吾感觸既深刻，故論發之。

童年的記憶，就像眼角膚色的深沉與皺紋的爬坡，隨著紋路的軌跡，刻劃著那一段模糊的歲月；隨著車身後的木麻黃，我像是駛在無人的車道上，兩旁的景象，隨著車子的速度，愈翻轉得愈快，每當輪痕輾過柏油、水泥道路時，歲月駛過的舊影裡，就在爆炸「碰」聲裡夾雜害怕的催促聲「卡緊ㄟ！卡緊ㄟ！」，爆破的殘片轟轟地響起，殘缺裡充滿著感傷。夢與現實的交接，「單打雙不打」的倉皇逃躲之際，童年的開端隨即匆匆而逝。一聲聲催促，慌張張地跑著，逃命似地跑到姑媽家的防空洞，黑暗與蒼茫在我身後窮追不捨。我被大人牽著小手，只見昏暗街道，諸多傴僂提攜、黃髮垂髫者，我的小腦袋瓜有著許多的不解？所以，手愈抓愈緊，覺得一條街的距離，是那麼地長、那麼地遠？       暗夜降臨，當轟轟砲聲襲捲而來，一如往常，我趿拉著鞋走，匆忙地與大人們奔跑到姑媽家的防空洞，那幾個防空洞並不是在地下室的角落，沒有難以呼吸的沉悶與濕氣或霉味的酸澀，在僅有的空間限制下，異味消失得無形無蹤。家人能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內心感到無比的安心；在那片刻的停頓，時間凝結在空氣中，彷彿安安靜靜地活著，就是一種幸福。有的時候，興致一來，我就和兄弟姊妹，蹲在地上玩小石子，玩樂成了我們這群小孩子在防空洞裡的活動；在不大的空間裡，感情是濃烈而親密的。當時我並不懂得「單打雙不打」的可怕與難堪，「玩樂」是幼年唯一的依賴。如今，「消失的童年」隨著日月星辰的朝升夕落、陰晴圓缺，消失後無留痕跡。在短暫的時間與容身的防空洞裡，空氣瀰漫著一股「味道」，「味道」就像是一個人，在我們玩樂中，「穿插」扮演著一種角色，像是戲劇中的甘草人物，把大人的緊張氣氛化解，也把孩提時的童騃，恣意地肆放出自然香味，那種「香味」一直在擴散、擴散，把自然流露的孩提本性與防空洞的香蕉味道合而為一。「香蕉」凝聚的香氣，把家人憂心如焚的情緒，化悲為喜，化雨為晴，擁擠地在一起的家人，「心」更靠近了。       歲月如車疾駛，往往在我不經意的方寸間，急急如雨悲，又如晴喜。那些年月日，都在暮氣沉沉、月色茫茫的夜半無聲下，突然一夕亂轟、亂轟，打破夜涼寂寂的沉重，連狗的吠聲，也鬧轟轟地像火海一樣沸騰，安靜的街道，乍時人群便如螻蟻逃竄，只為保全性命，那樣無悲以恫的莫可奈何，就在大人們努力工作、養家糊口的血汗、淚水間，極力地被隱藏在內心幽微的角落，不忍釋放出來、不忍卒睹晦澀的過去。淡淡的香蕉薰香味，已經全然地被大人遺忘在生活之外，獨獨只有我依舊緬懷孩提之童在防空洞裡的「銀鈴般笑聲」。如今，我再與兄弟姊妹談起姑媽家的防空洞，他們依然記得「單打雙不打」，對於防空洞裡的香蕉，他們已經不復記憶了！我想「單、雙」的迷藏躲砲，是時間的停頓，是大人們的驚慌失措。對於我而言，「單、雙」成為一種形式與符號，經歷過時空的灰飛煙滅，一切也都付諸東流；對於我而言，金門歷盡戰爭的淬煉，愈顯得光輝與燦爛，經歷過戰爭的人，刀痕鐫印在他們滄桑的心版與縱橫垂淚的老臉上，於是能以痌瘝在抱的心情告訴人們：「戰爭有多麼可怕啊！」防空洞的距離，即使再怎麼遠？爬也要爬到！       童年之後，防空洞陸陸續續地被拆掉，蓋在防空洞上的房屋，也逐漸因為人們的富裕而遷徙他處，就在軍隊銳減的同時，防空洞亦失去了它的軍事價值，任由它佇立在荒煙蔓草裡，等著人們對它「驚鴻一瞥」，並憑弔其身後的蕭條。它孤伶伶地度過無數個氣象萬千的寒暑，嚐盡了朝暈夕陰的冷暖變化。       二十幾年之後，姑媽家的防空洞，早已因為整修房子，而被拆掉。年歲的增長，那一條奔跑躲藏「單打雙不打」的狹窄街道，從陌生到熟悉，再由熟悉變為一種「生澀」的街貌，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活著，是為了能往前看，不管前面有多少未知？

前幾天大姐生日，我們相偕上市場買菜，打算約了自家姐妹一起回娘家慶祝，隔天早上大姐看缺了些配料，帶著媳婦再上市場，回來卻帶回平常不易買到的花螺，我和大姐忽然一起想念著湖下的姨婆，因為她很會「下海」，我們姐妹便非常有口福，海鮮「吃未離」，那些蟳仔、螃蟹、海和尚、花螺、珠螺，還有的是我說不出名字的海鮮哩！       印象中的姨婆手很巧，能幹的她，大海就是她的舞台，只要是「下海」她總是滿載而歸，五○年的金門，大海沒有汙染也沒有干擾，所以資源非常的豐富；那時我們姐妹總是盼望著湖下的姨婆來後浦(金城)，不同的季節，她總會為我們這群嘴饞的孩子，帶來不同的驚喜。       我記得那一串串蟳仔，用幾股像鹹草的植物結實的綁著，一隻一隻像疊羅漢一般，從湖下帶到後浦，牠的生命力仍是那般的旺盛，在鹹草間揮舞著牠的螯，天真、好奇的我們，因為沒有機會到海邊，所以對於這些海裡來的客人，特別的新奇，那些日子便充滿歡樂！       據說蟳煮稀飯，給孩童吃脾胃會開，所以母親總是拿來煮成一鍋稀飯，那鮮美的滋味如今仍叫人齒頰留香，而孩子中我是較會吃蟳的，所以我常是三妹最巴結的，她總是守在我旁邊，我技巧純熟的把殼剝開，將肉剔下放到她的碗裡，共享蟳的美味，吃起花螺那挑螺的技巧也是一流的，要把那黃褐相間的螺尾也挑出來，因為那螺尾的滋味苦中帶甜，令人食了還想再食，滋味難忘！聽說花螺也是十分開胃，我們總是吃得眉開笑的！       醃漬的珠螺，是佐餐的美味，要先把尖端的殼剁掉一點，讓那珠蒂露出，等到醃漬成熟，才能將螺肉挑出，早期金門的家庭多半貧窮，能有這樣的海鮮佐餐真是高級享受了，所以那時候我們對姨婆真的是崇拜得不得了，覺得她的「下海」功夫實在是一級棒！       姨婆其實不僅會「下海」，她「上山」種田的能耐更是不輸給男人，我們家因為住在後浦，母親生的都是查某兵(女孩)，所以我們既不會「上山」，也不會「下海」；因此姨婆簡直成了我們的偶像，她每次從湖下來，如果不是海鮮的季節，她便有花生、地瓜的「山珍」，我們就有炒花生、蒜茸花生可當零嘴了，要不就有地瓜稀飯可換口味了。       更讓我們心喜的是，姨婆總是用罐子裝滿『金龜子』、『蟋蟀』、『蚱蜢』、「螳螂」、『蝗蟲』、『蟬』等，我們就找來一些破磁片用絲線把牠綁起來，再來做『金龜轉』，會有很美的旋轉畫面，我們一群童年玩伴便可以玩整個夏天，有時金龜子放屎，臭得叫人洗個三天還不易洗乾淨哩！夏天的蟬叫，也是我們彼此比賽的重頭戲，歲月不斷的流失，但是那些「知了！知了！」的蟬叫聲，總是把我的童年叫了回來！姨婆不僅讓我們貧瘠的歲月，有著鮮美的海鮮滋味，豐盈了我們瘦弱的身軀，更讓我們感動、感謝的是她彩繪了我們童年的色彩，讓我們的心靈如此飽滿、快樂！我們成了大地懷抱裡，最開心的孩子！

國曆四月二十日(農曆三月十一日)是個特別的日子，早上濃霧籠罩，我起了個大早，滿心期待今天的「尋根之旅」能有個豐碩的成果，因為這是我首次「自願」參加看似男生在做的事，對於村中會元紀念館、許氏宗親會的大小事務一向是男士們在做的工作，所以我這村中人倒成了門外漢│一竅不通，不過說實話，他們的動員力量以及分工合作倒是挺有效率、效果的。今天，我可以開開眼界了，自然更接近古人，對自己的「根」越是了解的人，才越知道自己該往何處走，不是嗎？       我們所謂「前七家」的人坐第一輛遊覽車，就在上車後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司機先生後車門雖沒開，但樓梯蓋沒蓋，以致一位阿嬸因車內有些昏暗不慎滑下，我受此一嚇，只好坐在車門旁，隨時做開關的動作，以防有人重蹈覆轍。第一站在后盤山附近下車，走一段路到達目的地，那是十二世墓，進士墓，祖婆姓陳，聽說是半招半娶，炎帝後代；第二站看的是十一世墓，會元祖之父，墓碑上不刻墓名(怕遭阿兵哥破壞)，墓地不小，祖婆姓陳(看來我們和陳姓倒頗有緣的)；第三站在大學路旁，也就是六、七世墓，那可是塊風水地，號稱「水流珍珠」，大夥兒在那裡上香、祭拜、焚燒紙錢，祖先們地下有知，看此畫面也該含笑九泉了吧！沿途看到小麥結穗纍纍，看來今年可大豐收了，尤其有南風的薰陶。       第四站我們從頂埔下旁小路前行，大概在東坑附近，看到了「三世玶公、嫂許公墓」，旁有墓陵，我們按古禮上香、進酒、進燭、進饌、進金帛、跪拜(拜祖先要四拜)，在此，我們分二地祭拜外，還放了一串小鞭炮；下走數尺，就是四世祖墓，之前，叔叔還談笑風聲的聊了些以前有趣的事：以前村中人多數沒錢，只要輪到「做頭」，必定在好久前就開始養豬，看到有人拿著紅龜粿在路上走，其他人也不敢前來接，現在可都是搶著要做頭，這可真是「進步」啊！       第五站前往山前，那是會元祖婆(賢厝人)和會元祖的墓地所在，會元祖婆的墓地似乎已遭破壞，真得盡快處理才好，而會元祖(許獬)的墓地在阿兵哥的營區內，倒是挺特殊的，只是軍用卡車從墓地旁過，難免不合適，而且生者、死者比鄰而居，恐怕也不合宜，只是目前還找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來解決這事。第六站自古區右轉，步行數尺後找到會元祖之祖父的墓地，也就是從此展開「書香世家」的，屬第十世墓。第七站和平社區附近八世、九世墓，亦為合葬，此即「出土蜈蚣」、「蜈蚣吐珠」，可見風水佳；第八站泗湖路看到會元祖大兒子墓地，繞了一大圈，由遠至近，越接近回家的路，越覺得不虛此行，有這樣難忘的經驗，真好！       看行程表，還有個吸引我的，那就是「口述歷史」，滿懷期待時間的來到，一系列的懷舊，讓我可以鑑往知來，人畢竟都是踩著過去的歷史在走未來的路，該珍藏、該發揚、該修補、該革、該興的，都還有待後輩子孫的共同努力呢！

她有她的選擇和理想，能遠到台灣和王國輝生活在一起是她永不改變的心願       。她始終不明白罔腰姑仔和秀菊，為什麼會處處往壞的方面想，老是說台灣兵不可靠，總是說王國輝不老實。如果她沒猜錯，罔腰姑仔是為了她和林森樑分開而心存報復，想來破壞她們之間的感情；秀菊可能是因自己不中用，在外面工作了好幾年，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今天見她覓得如意郎而心生嫉妒，吃起了乾醋。她們愈想破壞，她愛王國輝的心則愈堅強，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從中作梗。想想，不久就能到台灣去了，這是一件讓人多麼振奮的事啊，全金門只有她夏明珠是幸運的，相信未來也是幸福的。夏明珠日日夜夜做著同樣的夢，而美夢是否能成真，幸福是否能到來，夏明珠似乎從未想過這些，只因為她的夢幻太天真，誤解了愛的真諦，沒有認清這個充滿著虛偽和假面的世界。         在偏遠的山區沈潛了一段日子，王國輝並沒有記取教訓、悟得真理；相反地，對於軍中那套管理模式更加厭煩，但卻也無可奈何。他已兩個禮拜沒有休過假，每天過著枯燥苦悶的生活，時時刻刻與那些老舊的槍械彈藥在一起，從早到晚，聞到的是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和銅銹味。幸好距離退伍的日子已不遠，倘若繼續下去，他的精神一定崩潰。雖然他的女友經常來信鼓勵和安慰，但他的心依然是難以平復的，只有和夏明珠在一起，才能讓他得到紓解和發洩。然而，這個純潔無知的小女孩，是否前生虧欠了他，還是造了什麼孽，注定要成為他精神慰藉的工具。無論在家裡、在學校，父母和師長教他的，除了要規規矩矩做人外，更要具備高尚的品德。而此時，他不但忘了父母和師長的教誨，在近一年來的軍旅生涯裡，更做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今天難以彌補的傷害已經造成了，他是否願以一顆誠摯的心來面對一切，還是選擇規避，把後果留給夏明珠一個人來承擔。因為責任不是單一的，他並非用暴力來獲得夏明珠的心，該怪夏明珠沒有睜大眼睛來拆穿他虛偽的面目吧。當初他只是抱著玩玩的心，迄今依然是如此的，想不到他一箭就射穿了夏明珠的處女心，甚至還深入她的內心世界，得到他此生從未有過的快感，他相信夏明珠的感受也是如此的。       求學時因受限於高道德標準的牽絆，他和女友之間也近乎點到為止，想不到在這個孤單的小島上，竟能讓他享受到人生最大的樂趣，為他單調的軍旅生涯，添上一些美麗的色彩。然而這份從天而降的禮物，是否很快就從他的記憶中消失，還是讓他永記在心頭？或許，他的羞恥心已破滅，人格已淪喪，不久即將和這個小小的島嶼說再見；這段時間的所做所為，除了夏明珠外，是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況且，為了顏面、為了不讓這份醜事曝光，相信夏明珠也會守住這個秘密的。屆時他必將光榮退伍，從戰地榮歸，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受到親朋好友熱烈的歡迎，夏明珠的身影必將從他的記憶中消失，回復他和女友之間纏綿的戀情，規劃他們未來要走的路途，其他的，與他何干！          難得有一個假期，王國輝來到夏明珠的 店裡。夏明珠見到他，喜悅的眼神更加地明亮。         「我們出去走走。」王國輝低聲地說。         「客人那麼多，怎麼向阿姑開口。」夏明珠低聲地回答他。         「管它的，再做也做不了幾個月啦。」  王國輝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說：「我在老地方等妳。」說完後轉頭就走。          夏明珠面對著如此的情景，的確是讓她左右為難。然而她想到王國輝此刻需要的是什麼，心中想的又是什麼，從他的眼中可看出，他乞求的是一份憐憫的愛，渴望的是心靈上的慰藉，這些都是她不計後果，偷偷地給過他的。而此刻，罔腰姑仔會讓她放下生意，出去和情人幽會嗎？除了撤謊，除了編一個符合邏輯的謊言，來矇騙這位對她照顧有加的老年人外，別無他途。從小父母再三教誨和叮嚀的，莫過於做人要誠實，絕對不能說謊。              

一九六○年，我家住在金城鎮中興路七十四號與七十六號樓房，那一年夏天某單日的晚上，中正堂電影院在放映名片電影，我的先室蘇令秀，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請傭人西瓜姑在家照顧二位兒子，自己帶著大女兒，和三五位好友到中正堂去看電影，時間約在晚上八時左右，中共的宣傳彈開始向金城地區射擊，砲聲一響，家裡傭人西瓜姑緊張萬分，這時我的大兒子已在七十六號住家樓上的房裡睡覺，所以西瓜姑只好抱著我的二兒子急忙逃到她家裡的防空洞避難，七十六號樓下的陳大哥裁縫師，銅心鐵膽，絲毫不受砲聲所影響，自己一個人，點著蠟燭，專心的在店裡趕夜工。       時間一秒一分的過去，砲聲也越打越近，咻：：：：：砰，一時砲聲雷動，門窗震動連續震數秒鐘，這發砲彈是擊中我住家左鄰第五間民宅高乞老伯的住家，其他的鄰居平安無事，但砲聲仍未停止，各人命運的安危，隨時都有變化，今夜中共的砲彈，好像發瘋似的，總是跟金城地區的人民過不去，接連數發的砲彈，總是向金城地區射擊，所幸人民全無傷亡，只是房屋部份被砲彈擊毀。       砲聲已停幾分鐘，大家的期盼，今夜的砲擊大概到此為止，那知道突然間砲聲又起，咻：：：：：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一下大難臨頭了，這發砲彈是擊中我家七十六號樓上房間西勢的牆壁，砲彈發自對岸大嶝的砲位，由西北向東南直線射擊，所以砲彈鑽入牆壁後，又鑽穿七十六號樓房南勢的牆腳，打斷七十四號住屋三層樓梯層，最後落在樓下廳堂南勢牆邊一大堆地瓜上面，那發砲彈約四十多斤重，看來令人害怕。       時間約在晚上九點多鐘，電影院的電影也散場了，先室蘇令秀帶著大女兒跟著人群步行而歸，在路上跟朋友不斷談論今晚影片的劇情，突然聽到人家說：傅子貞老師住家不幸被中共的傳單砲打中了，先室聽後惶恐緊張萬分，急忙牽著大女兒三步做二步走，一口氣走到家裡，這時家裡毫無動靜，屋裡一片漆黑，先室先問七十六號店裡的裁縫師陳大哥說：剛才砲擊，您有沒有聽到樓上我大兒子的哭聲？陳大哥說：沒有聽到，這時先室認為大事不妙，一時嚇的失魂落魄，雙腿發軟，不禁眼淚直流，好心而有義氣的陳大哥，立即說：傅太太，請您不要怕，不要傷心，讓我帶著手電筒上樓到房裡看看，不到兩分鐘，陳大哥就下樓來，在樓梯中大聲的說：傅太太，您的大兒子平安沒有事，身上蓋了一條白被單，還在安然的睡覺，先室聽到這句話，心神才安定下來，再三的說：謝謝陳大哥的幫忙，為答謝陳大哥的義行，先室即對陳大哥說：本月的店租金，您可不必交了。       砲擊過後沒有多久，住家右鄰的正氣中華報記者，帶來數位中外各報的記者，到我家作現場的拍照，和採訪砲擊前後經過的實情。砲擊的那天晚上，我住宿在金瓊中心國校，當時家裡沒有電話，家人也無法告知這件突發的事故，後得時任正氣中華報採訪主任先師郭堯齡先生電告此一不幸事件，我才知道家裡不幸中砲，乃帶著萬分惶恐不安的心情，立即騎單車飛奔的趕回家看個究竟。到家後，急忙上樓，進入大兒子仰民的睡房細看，深感可慰的，大兒子身蓋一條白被單，全身蒙蓋在被單裡，還在安然的睡覺，令人大感離奇的，整間房間被砲彈打的亂七八糟，床地上、桌櫥上，到處都是灰塵、大小的碎磚和彈片，令人看來，心有餘悸，只有我大兒子睡覺的位置，竟然沒有碎磚和彈片，甚至連他所蓋的白被單上，也沒有很多灰塵，因此才能保持平安，毫無受傷，而得安然的睡覺，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也感激天地的庇祐，與祖先英靈的福蔭。       翌日中外各大小報都詳細報導這條戰地砲擊離奇轟動的新聞，並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內容，作為各報新聞的標題。       先室蘇令秀，生前為人慷慨、樂於助人，與當時地區之軍政首長，關係良好，鄉親華僑受其惠者，不計其數，古人云：善有善報，積德蔭兒孫，這次我家不幸中砲，我的大兒子仰民，能在萬分危險之中，化險為夷，這莫非是受先室之德蔭使然。

人像上緊的發條，轉了一個禮拜的陀螺後。難得假日的清晨，好夢方酣之際，突然一陣急促刺耳的電話聲，劃破了清靜的空寂，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匆忙接起電話，原來是一通可挑時間再撥的非重要電話，心裡不由得嘀咕著放下聽筒，這時樓上的女兒也語帶咒罵聲吼著：「媽！是誰啊？」一下子全家都起來了，個個都似被欠了債一樣的臭著一張臉，開始了不愉快的一天。       「電話」這玩意兒，是廿世紀人類文明的產物，它是傳遞訊息最便利的聯絡工具，無庸置疑的帶來了人們生活上的便利，但不可否認的，它造成了人們生活上的干擾和隱私的侵犯，向來也為人們所詬病。曾瞧見一則新聞提及某位登山客，在深山迷路遇難時，就是因為身邊的手機而獲救，當然「手機」這玩意兒的出現，又是這近幾年的事了。但類似深夜擾人清夢的經驗，我想週遭的朋友，也都應有過深刻的體會。       記得家家戶戶有電話，那是要到七十年代才開始的。讀高中時，村裡仍沒有幾戶人家有電話。有一天，家中的瓦斯用完了，在難以繼炊之下，我奉老媽的命令，騎了腳踏車，到鄰村的東沙醫院前打電話叫瓦斯，一路上心亂如麻，想的是待會如何撥電話，如何措詞，就像小時老媽要我到鄰家借鹽、借醋般，心中總是要先擬好腹稿，深怕一個語氣不對勁，待會任務沒達成，那罪過可大了。       到了東沙醫院前，把腳踏車擺好後，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我拿起了聽筒，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慎重的把號碼撥對後，「喂！喂！」喂了半天，正在納悶對方為何不回答時，坐在醫院門口的幾位阿兵哥，看到了我的窘態，好意的告訴我：「小妹！你好像沒投幣耶！」我低頭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老媽給我打電話的一塊錢銅板，還好端端的在我的口袋裡，飛上臉的一陣潮紅，讓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最後我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東沙醫院的，我已忘記，但那段打電話的糗事，多年來卻一直深藏在我的心裡。       剛有了電話，那也只是侷限於金門地區的短途電話，台金有了連線，那要待到八十幾年以後的事了。記得聽到可撥台金長途電話的訊息後，我特地跑到大街上公用電話撥「一○八」給在台灣的婆婆，好奇心驅使著我一直撥、一直撥，撥了上百通後，皇天不負苦心人，最後竟然通了，婆婆一接到我的電話，驚訝得直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竟靦腆得無言以對。如今回想起來，當時單純的動機，還真有點像淘氣的小孩子打119開玩笑般，真令人啼笑皆非。       沒有電話前，所有的聯絡全靠書信，就讀高中的我，最喜歡與在台讀書的兄姊寫信八卦，一寫洋洋灑灑的五、六張信紙，是司空見慣的事，等郵差的盼望，竟成了那時最美好的回憶，尤其高中時，十七、八時少女情懷總是詩，多少的少女憧憬皆在等待郵差中渡過。但書信這一來一往，總要一兩個禮拜的時間，所以遇到有急事時，只好至電報局打電報聯絡，而急事八成都是不祥之事，所以只要一聽到「電報」兩字，那種緊張不知要讓人急死多少細胞。但直到我在異鄉修完大學學業返鄉，金門的電話仍未普及，手機更是聽都沒聽過。       有手機之前，大家流行的是嗶嗶扣，那種掛在腰間會嗶嗶響的玩意兒，一時也造成了流行。我擁有第一個嗶嗶扣，也是唯一的一個嗶嗶扣，是有一年在中正國小舉行資訊展中摸獎得到的，剛拿到時，的確是有幾許的興奮，但我既非達官，又非貴人，可聯絡的人真是微乎其微，後來就束之高閣，最後被小兒子拿去當玩具而不知去向。       手機之流行，真可謂是一日千里，今天的頂尖款式，明天就被淘汰成落伍。就連小學生，都曾聽說家長以購買手機為犒賞的，何況國中、高中生、大學生，更是人手一機。走一趟大街，看到的特色是數不清一邊走路，一邊打手機的人，也無怪乎交通法規，要把開車禁打手機列入規範了。新新人類認為若無一機在手，那就太遜斃了。趕在流行的風潮，那年赴台研習前，特地去辦了一隻手機，只因打手機，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處找公用電話方便多了。不過用了幾次，發現用手機打電話聯絡人挺方便的，但若是開機待接電話，卻是一件挺累人的事，多次的經驗以後，我的手機完全是為外出打電話回家聯絡用的，至於打手機找我，那總是要吃閉門羹的。       新新人類的一代，手機除了用來聊八卦外，還可上網、傳簡訊：：：，所以下回你聽到誰在抱怨家中這月電信費太貴時，莫驚訝，他們家一定有「新新人類」。

一提起童年時代，我與父親的微妙關係，可以用「若即若離，似有還無」八個字來形容。       我是在一歲多時，由於二弟誕生，晚上爭吵著要吃奶，每每吵醒酣睡中的父親，在無可奈何、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母親只有勉強接受四嬸婆的建議：讓她把我抱過去照顧，這一照顧就是二十六年，直到我在民國六十八年結婚，才脫離她溫暖的懷抱，一如初次離巢的雛鳥，奮翼展翅高飛。從而，也注定了我與父親的宿命。       從小，父親「管理」我之嚴厲，在下坑村就是出了名的。每當我做錯了事，他往往不是先找別人理論，而是先把我狠狠的修理一頓再說，他用嚴刑峻法試圖要我悔改，甚至把我吊起來打，但是玩心重的我，還是一犯再犯，甚至於膽敢捋虎鬚，壓根兒也沒有悔改的意思。       小時候，我最喜歡打撞球了，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我就迷上了此道，沒多久，我已是人見人畏的「小球王」了，可憐我小球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王老子」│父親，也許是知子莫若父吧，課餘、閒暇時間，每當我一出門，父親總是能像隱形戰機一樣，隱密的跟在我後面，而不讓我察覺，直到我一腳踏進了撞球場，背對著父親，從撞球架上取下球桿，只興沖沖的才一轉身，正準備大顯身手時，父親已經氣急敗壞的霸佔著整扇門，惡狠狠的向我瞪過來，然後，我只有自知沒趣的摸摸鼻子，從側門飛快的往外面衝，因為我十分明白：不這樣的話，我可要倒大楣了。       這還是「下場」較好的，逢到「流年不利」時，常常，正當我就要把球桿取下來時，父親已經手握一根粗粗的藤條，二話不說，迎上前來就是一頓毒打，常常，連旁人都會看不過去的主動幫忙勸阻。事隔至今，雖已三十多年，但是傷心往事，仍然歷歷在目，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咳，誰教自己要那麼「嗜球如命」呢？       為了貼補家用，我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去幫人家賣油條，每天一大早(大約早上四點半)，四嬸婆就把我搖醒，然後拖著意猶未盡的腳步，睡眼惺忪的去油條行打雜；因為我做事一向勤快，老闆要我做甚麼，我就做甚麼，不以為苦，所以很得他的歡心，每天賣完油條，老闆總會在我的油條籃裡，塞進兩條油條，要我帶回家吃；我那捨得吃，回家後，不假思索，很自然的一條孝敬四嬸婆，另一條孝敬伯父。父親每次看見了，總是以憤怒的、不屑的眼神投向我，當時，我不知道那代表甚麼意思，只是單純的想著：他大概是以為我這個兒子不孝吧？       長大後，有機緣讀到「二桃殺三士」的故事，才讓我猛然醒轉：原來我當年正日復一日的做著傻事而不自知，因為那時父親一直跟四嬸婆、伯父處得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夾在中間的關係？只覺得當年家裡上上下下的，就數我們三個人最倒楣，因為無論我們做得再好，也常有動輒得咎的罪惡感，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雞婆，愛自作主張的把油條分給兩老吃的緣故？       記得小學三年級時，我第一次跟父親到海邊牽罟，因為是第一次「下海」，尚數菜鳥調教階段，難免不知天高地厚，更遑論海水有漲、落潮了，當其他玩伴一看到漲潮了，都不約而同的紛紛跑到岸上來，只有我一個人，還呆呆的留在海裡，接受大海的洗禮，也許是玩過頭了，「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等到大浪就快把我淹沒時，大人才驚覺到：「怎麼少了一頭牛」？       就在大人們四處張望、尋找、呼叫的過程中，有人發現了我，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父親以跑百米破世界記錄的速度，只是一跑、一彎、一抱、一跳，就把我「抱」離險境，真虧父親有此等俐落的身手，要不然，當年我可能已成波臣了！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常做如是觀，多年來，拜自己不忮不求的個性之賜，所以日子倒過得份外愜意！       我五歲那年(當時，因為金湖還沒幼稚園，所以我才能「賦閒在家」)，有一天早上，母親要上山去摘空心菜，無論我說好說歹，她就是不讓我這個跟屁蟲跟去，可是以一個執拗的小孩心裡想：「你不讓我跟，我偏偏就要跟，看你要拿我怎麼辦？」，那時節，正是一連下過幾天大雨，地面很濕滑，田裡更是濕滑，母親在前頭大步走，我在後頭小步猛追，母親的腳力素健、腳程素快，才一下子，就不見人影，我只好沒命的跑將起來，可是，我那裡是母親的對手，任憑我再使勁的追，就是追不到，情急之下，只好施展哭功，我一邊哭著，一邊兀自跑著；母親一邊快步走著，一邊極力哄著，要我趕快回家，不要再跟上來，我那裡聽得進去。       就在相持不下的當兒，我一個不留神，撲通一聲，就跌跌撞撞的掉進了一口古井裡，好在當時我的反應還算快，一掉進去，我就順勢雙手抓起井邊的兩把草不放，可是因為剛下過大雨，我抓得的那兩把草，已經開始「ㄅ─ㄅ─ ㄅ─ㄚ ㄅ─ㄚ」的發出呻吟聲，大有隨時可與我一刀兩斷的態勢，我看大勢不妙，又急忙使出看家本領│哭功，可憐當時的我已四面楚歌、陷入絕境，還要故作鎮定狀，提醒自己不能過度用力抓，也不能死命掙扎，以免草斷人危。這一哭果然有效，哭聲驚動了大約在五、六十公尺外耕作的父親，只見他以超越海鷗岳納珊飛行的速度，聞聲狂奔而來，順勢把我從古井裡救出，還當場臭罵了聞聲亦趕過來的母親一頓。       小時候，常聽父親說，以前村子裡的春聯，大部分都是他在寫的，父親的私塾老師是後沙村(現在叫後村)的許榮坤老先生，老先生古文的造詣極高，而且又寫得一手好字，父親想必已盡得他的真傳。我唯一一次看到父親寫大字，是在陳詩經同學家，記得也是在過年前，父親露了一手猷勁有力、佈局嚴謹的行書，從此，再也沒能看到他大顯身手了。       我們兄弟都頗能書，尤其是二弟為庸、三弟為論，都能寫得一手好字，想必是人人稱羨的祖傳父、父傳子，所謂的「祖傳的」吧？       事隔四十餘年，當天那一幕幕情景，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形象是那麼的鮮明，事件是那麼的生動，記憶是那麼的深刻！不明究裡的人，還以為我又在吹牛，又在虛應、虛應故事了！可是天曉得我有異於常人的記性，這也許是小時候，四嬸婆時常哄我吃「雞記蒂」的「後遺症」吧？       今年的農曆四月十三日，是父親的八十大壽，我忝為父親的長子，雖然吃的苦較常人多，受到的責罵也倍蓰於弟妹們，但是，由於能經常親炙父親的教誨，直接、間接獲得的教益與啟發，也相對的比眾弟妹們要多；父親的嚴厲管教，沒有把我擊倒，反而變成我成長過程中最值得珍惜的資產，這是我始料所未及的；去年起，父親由於肌肉嚴重萎縮，不能四處走動，已經躺在病榻上一年多了，在這一段日子裡，多虧母親日夜費心照拂、無怨無悔，父親的心情才能漸趨平復、安心養病、並勇敢的面對不能再下床走路的現實。       茲值父親八十大壽，敬謹憶述童年種種，以示不忘父親之辛勤教誨，為父親壽，並虔祝父親「老康健」，「呷百二」！              (脫稿於父親八十大壽前夕)

除了被記過處分外，又被調到一個較偏遠的山區，一個人住在一間漆黑的碉堡裡，負責看管和維護一些老舊的醫療器材。階級雖不變，任務卻繁鎖，碰到裝備檢查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尤其孤處在一個小山頭，旁邊雖有友軍，亦有一座座的墳墓，每到夜晚，那盞微弱的燭光更讓他心生恐懼和不安。因而，他想起在醫務所那段輕鬆的日子，每天來醫護的官兵可說是寥寥無幾，但他卻沒有好好地利用時間來進修、來準備醫師考照。雖然他已參加過托福考試，家中亦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讓他出國留學，更有一位論及婚嫁的女友要伴他遠渡重洋，向醫學的最高峰邁進。然而為了這短短的役期，為了來到這個小島嶼，他的心身彷彿失去了平衡，成為人人欲誅之的頹廢青年。他沒有了理想和方向，唯一夢想的是從女性身上發洩被壓抑的性慾。而不幸，首當其衝的是一位夢想美麗新世界的純情少女，她迄今還不知道在她身邊的是一隻沒有人性的狼。她一顆純潔的處女心已被這匹無恥的狼所吞噬。不久他就退伍返鄉，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雖然他告訴她的是一個真實的地址、真實的姓名，但在短期內，她想橫渡台灣海峽並非易事，當她找上門來，或許他已經踏上異國的土地了。這個可憐又無知的少女，被玩了、被耍了、被騙了，還不自知。剎那間王國輝腦裡，又浮現出夏明珠清純的影像，一遍遍，如浮雲飄搖在天際。         「少尉，這個碉堡曾經有人自殺過。」有一次，友軍的一位小兵，神情嚴肅地告訴他說：「小心點，據說裡面有鬼。」         雖然他不在意，也不相信有鬼神的存在，但每逢夜深人靜，無論是遠方的野犬聲，或是碉堡外的風吹草動，都曾經讓他從睡夢中驚醒。是碉堡裡面有鬼？還是他的心裡有鬼？每當日落西山、夜幕低垂的時候，他總是不停地思索著，也企圖從繁複的腦海裡，尋求一個完整的答案。然而這個答案是不存在的，世間有輪迴，佛家講報應，這段時間裡，他是否做了違背良心、背叛道德的事？要不，心中為什麼會有鬼神的存在，神魂為什麼會得不到安寧，身軀為什麼會被囚禁在這方陰暗的小天地裡？他瘋狂似地吶喊著：有鬼、有鬼、有鬼！他不停地呼喚著：有鬼、有鬼、有鬼！原來他置身的是在一個恐怖的惡夢裡。當他夢醒時，是否會洗滌沾滿污泥的雙手，淨化一顆醜陋的心靈，閉門思過，向蒼天懺悔，重新面對這個美麗的新世界。         然而，他已不能，他的心已被現實的情景矇蔽，唯一在他腦中盤旋的只有「玩弄」二個字，因而他不計後果，為尋找自身的快樂而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為發洩壓抑的性而背叛道德和良知，只因為來到這個苦悶的小島嶼，讓他無所適從的軍旅生涯。一個未來的醫界菁英，在未投入職場時，為什麼會先得到一個醫學名詞裡鮮少出現的病症，讓他的心身亮起一盞難以熄滅的紅燈，或許這個病症必須待他解甲歸鄉時方能痊癒。而那個受傷的小心靈呢，或許將擁抱一顆破碎的心含恨終生。倘若老天有眼，讓惡人無所遁形，勢必不會辜負信眾對祂虔誠的膜拜。但往往祂卻與一切生靈背道而馳，信眾所祈求的，多數也事與願違；好人沒好報，惡人依然在人間逍遙，見怪不怪的善男信女只好坦然面對、了然於胸。如果沒有更好的詮釋，凡事要認命便是他們最好的安慰。         第九章         好幾次回家，夏明珠始終沒有勇氣向家人提及她和王國輝的事。從她的妝扮上，他們也看出孩子是長大了，不再是一個未見世面的小村姑，而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小姐。在父母的眼前，夏明珠表現的，依然是一副乖巧又懂事的模樣，父母雖然放了心，但也時時刻刻不忘叮嚀她幾句，聽在夏明珠的耳裡似乎也不是新鮮事。然而父母能做的畢竟只有這些；她已經長大成人，在外的一切言行和作為，都必須自己來負責和承擔。她不可能偎依在父母身旁一輩子，父母也不可能用繩索來繫住她的心。       

我於民國四十四年出生，九三砲戰沒遇上，八二三砲戰雖有經歷，但沒有記憶，倒是對躲防空洞有深刻的印象。       在我未就學前遇到空襲，一家人躲在村郊的土洞裡，有一次躲土洞回家發現祖廳的屋頂被砲片打破一個洞，有臉盆大，弧形的砲片大約有二十公分長在角落閃閃發光，看了心怕怕。直到政府補助各家戶蓋防空洞，村人才在住家旁的空地上挖築防空洞，比較方便躲避，我家的防空洞很小，上面覆蓋厚泥土，爬滿牽牛花，看起來像個碉堡，裡面大約只有一張單人床的空間，每當單日打砲宣彈，大概是在晚上七點左右開打，母親就會早早催我們吃晚餐，由祖母帶領四位孫子一起躲進防空洞，祖母點上蠟燭，表情嚴肅的坐著，此時大家都不敢吵鬧，乖乖的聽著砲聲劃過天際，時遠時近，心情也跟著起伏不定，平日爸媽很少躲防空洞，只有砲聲實在太近，才會躲進去，主要是忙工作，直等到砲聲完全停止，祖母才准許我們回房睡覺。       有一天夜晚，我們一如往常躲進防空洞，砲聲隆隆的射擊，突然聽到一聲震耳的巨響，爸媽趕緊丟下工作躲進來，爸說：「這砲聲如此大，好像是落在村中的東北角，不知情況怎樣。」等砲聲完全靜止，父親和村人前往東北角察看，發現住在東北角的族嫂家中彈，砲擊時還有阿兵哥在打撞球，族嫂在一旁撿球，兩人均中彈，族嫂雙腿受重創，那位年輕阿兵歌手臂被擊斷，兩人血流不止，現場血肉橫飛，令人怵目驚心，族嫂後來被轉送台灣醫治，據說那位阿兵哥當時尚神智清醒，自己握著那隻斷臂，懇求醫生把他接回去，無奈他傷及內臟，血流不止，年輕的生命就此隕落。       村人目睹這血淋淋的恐怖景象，都嚇壞了，往後全村每逢單日夜幕低垂，都很緊張躲進防空洞，心中祈禱能平安渡過。       後來族嫂醫治好返回家鄉，母親帶我去探望她，族嫂當年才三十出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神采依舊，但身體很明顯消瘦許多，她的雙腿被截肢，露出斷腿的模樣，聽她訴說所遭受的痛楚與折磨，令人十分心疼與不忍，同時佩服她的勇氣與強韌的生命力，族嫂已不再流淚，穿上義肢堅強的過生活，不久族嫂一家遷台，因為村中的東北角還是時時受砲宣彈的威脅。       九歲時，父親到后浦(金城)做生意，我們一家搬離村子，住在金城我們沒有防空洞，每當宣傳炮打來只能待在家裡，但似乎城區比較安全，或許我們適應長久，已經學會聽聲辨位，金城有東、南、西、北四個里，當時感覺東門里比較危險，不時聽到有人受傷或民宅被擊中，我家住在北門，一直很平安。       那段日子，全島每年都演習三天，村里會通知家家戶戶存糧、存水，壯丁及未婚女性一律參加民防訓練，演習時會停水、停電、管制交通，商家要關門停止營業，尤其是碰到八二三戰役幾週年，全島更為緊張，彷彿戰事即將發生，那種緊繃的氣氛壓得大人們透不過氣，倒是小朋友樂得不用上學，又有得吃、得玩，完全不知演習的重要性，正如俗話說：初生之犢不怕虎。如今回想這段逝去的時光，讓曾在金門聽砲聲的人，有複雜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