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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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火下的冤魂
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十八時三十分,中共突以各型火砲三百四十餘門,分由廈門南北地區之圍頭、蓮河、大小嶝、廈門、鎮海角等地,向金門列島瘋狂突襲,繼行封鎖,企圖折斷補給,孤困金門,砲戰連續至十月五日午夜止,計四十四日中,中共向金門列島發射砲彈四十七萬四千九百餘發,並先後發動空戰十次、海戰四次。砲戰期間,國軍為突破中共砲擊封鎖,實施反砲戰,進行制壓及破壞射擊,計擊毀中共砲陣地、汽油庫、彈藥庫、播音站及各種工事二一五座,摧毀中共各型火砲一三一門,傷沉中共各型船艇一○七艘,毀傷中共飛機三十三架,尤以料羅灣海戰。台海空戰,我方海、空軍以一擊十,充分發揮以寡擊眾之精神,贏得國際友人一致的讚揚。 由於金門將士用命,鬥志彌堅,雖經匪砲長期瘋狂濫射,但前線軍民始終屹立不搖,中共遂於十月六日自行叫囂「停火一週」,繼又「停火兩週」,十月二十五日更由國防部長彭德懷宣布「雙日停火,單日射擊」,由此時起,以迄六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卡特總統訪問中共,美匪建交後停止,總計二十年間,匪砲共射擊金門九十七萬七千七百七十二發,毀屋傷人,不計其數。根據金門縣政府於「八二三」砲戰二十週年前夕,發布的民眾傷亡統計數字:死亡一百六十二人,重傷二百五十八人,輕傷四百一十人,房屋全毀四千五百九十四間,半毀四千四百五十九間,損失不可謂不重了。只是筆者認為縣志所載仍有餘珠之憾,僅就耳聞目睹,臚列幾件補述於後: 民國六十年秋,平弟就讀金沙國中時,某日清晨進校上課,見學校教務處出現一個大窟窿,大小的碎磚和彈片散落一地,令人心有餘悸,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果然朝會時何校長宣布了這個不幸消息:「昨晚宣傳砲擊中本校教務處,王姓工友正在印月考試卷,腿部中彈,失血過多身亡」,因公殉職,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無獨有偶的,隔年年初,筆者就讀高二時,某日放學回家,見父親已從田裡工作回來,驚訝於他今日何以這麼早收工?答以:「欲參加沙美鄉親之喜宴」,不久就梳洗換裝出門去了。我趕緊下廚張羅弟妹的晚餐,甫用餐際,忽地轟隆巨響,門窗震動,令人不寒而慄,我們放下碗筷,火速衝到防空洞,依砲聲判斷,落彈點必在附近,可能又有傷亡,果然沒多久,爸就狼狽逃回,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嚷著:「太恐怖了。」待驚魂甫定,才告訴我們說方才一顆砲彈擊中喜宴餐桌上(地點在沙美大菜宅),造成三人死亡,一人腹膜破裂,內臟露出;一人頭殼被削去一大塊,額角流著血;一人手臂斷掉,血流如注;(其中一位是金沙國小何姓男老師),現場賓客目睹這幅血淋淋的景象都嚇得魂不附體,人群蜂擁逃竄,孩童啼哭驚恐,赴宴成了冤魂,情何以堪?此後鄉親宴客不僅要挑黃道吉日,更要考慮單號雙號了。 六十二年赴台升學,班上同學對我這個戰地來的「金僑」都特別好奇,諸如「是否保送加分考上的?」「單打雙不打可怕嗎?」等問題不斷地被詢問著,男同學更怕未來抽中「金馬獎」到前線服役,視為「送死般」的嚴重。我則笑他們是貪生怕死,反應過度。不巧的是六十四年秋,有室友親人謝武傳君(高雄路竹鄉人),來金服役,營區在烈嶼東林附近,某日休假前往通訊連找同學吳輝昇(高雄前鎮區人),二人晤談甚歡,未料「砰!咻!垮」的砲聲震耳欲聾,正要奪門逃命,忽然電話鈴響,吳君起身接聽幸運逃過一劫,謝君閃避不及,腰部中彈,血肉橫飛,年輕的生命就此隕落。 事後吳君憶起這段昔年夢魘,仍不免掩面嘆息,直呼造化捉弄人,害他失去多年的好友,為了紀念這位同窗摯友,吳君特別聯絡幾位高雄商專同學,集資籌設了「謝武傳紀念獎學金」,每學期提供四千五百元(此款項在民國六十四年間是筆大數目,蓋當時公教人員月薪僅四千餘元),獎勵烈中的十五名學生,每年段五名,每名三百元,後來更由鄭續雄先生獨資(高雄鹽埕區人),此獎學金持續辦了十多年,直到鄭君經濟拮据而停止,這種袍澤情深,嘉惠異鄉學子的精神令人感佩,值得效法! 戰爭是殘酷的,生命是無常的,回顧金門的戰役史,有多少無辜者犧牲,多少財物損失,令人不勝感傷!無奈人死不能復生,徒留生者悲痛而已!感謝金門日報開闢「砲火餘生錄」專欄,讓人們打開記憶匣子,讓陳年往事得以披露,今日我們於哀悼這些不幸罹難的將士、鄉親之餘,更希望政府出資編印紀念史冊(有特殊貢獻者宜專文介紹),留存後代子孫;發給受害者家屬補償金、慰問金等,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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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水頭———教育古今談
一、前言: 前水頭這個村名,在古代宋、元至明代初年,僅是「李厝」的村名而已,請參見金門縣志卷二土地志,第一篇方域,第四章區域,明圖里的末段記載:「二十都為浯洲辛厝(舊金城西門),李厝(前水頭),烈嶼,以上均為翔風里,統於綏德鄉,(滄海紀遺)。按縣志記載的辛厝、李厝兩個村名下面的括弧,應該是民國六十八年間修金門縣志時才加入註明的,原因是在未建金門所城之前,那有「西門」的名稱,至於舊金城這名稱,在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駐金門之後,把後浦原編為珠浦鎮改編為金城鎮,鄉下一帶編為金山鄉,因之金門城才有舊金城的稱呼。至於前水頭的村名,必須從頭說起,這地方在古代,僅是李厝、黃厝、周厝等的若干姓厝的稱呼而已,至明代洪武二十年建金門所城的同時,在城的西面靠海處有座矛山,矛山的山頂上建一座塔叫做矛山塔,做為航海標杆,塔的附近海域建有停靠帆船的碼頭,此後才把各姓居住的厝,統稱曰水頭。據老輩傳說:在清代中葉,執政者發現金門有兩個水頭的村名,才把金沙方面的水頭稱曰「後水頭」,把矛山塔附近的水頭稱曰「前水頭」。 二、教育: 前水頭的教育,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為私學,私學是自己聘請西席,教導自己的子孫,亦可謂家庭教育,第二為社學,社學乃借用宮廟或祠堂等公共場所做為學堂,訂定束脩金額,聘請西席,招收村裡的學生,設立公同的學堂。第三為國民教育,即公設學校、聘請老師、教導現代國語課本,招收全村的屆齡學童。至於這三個階段教育的期間,在什麼年代才轉變呢?且聽下面的分析: (一)自從村裡有住民起,至清道光二十二年(公元一八四二年)止,大約八百餘年之久均是私學,引證:在清代乾隆中葉(公元一七五二年至一七七二年)的二十年之間,僅是水頭黃氏十二世小宗的第三房質義祖傳下子孫,就建有卓齋、怡齋、懋齋、酉堂計四間新的私人學堂,連同原有的書房仔(現編前水頭門牌三十三號),四維堂(現編前水頭門牌二十號)共計有六間的私人學堂之多。 (二)道光二十二年(公元一八四二年)鴉片戰爭之後,吾國與英國訂立五口通商條約,廈門是五口之一的通商口岸,外國商船,往來頻繁,而且南洋群島的處女地正待開發,因此村裡的男丁,有百分之八十均前往南洋謀生,家庭乏人照顧,村老們才決定假武廟的前廳做為學堂,訂定束脩金額,聘請西席,招收學生,這段社學的期間,約有八十年之久。 (三)民國十年(公元一九二一年)村裡決議,借水頭黃氏大宗祖厝加以整修做為校舍,申請金門縣政府核准設立私立金水學校,聘請老師,招收屆齡學童,教導國語課本,經費來源分二部份,一為收取學生的束脩,一為何南洋鄉橋們勸募,這就是社學進入國民教育的階段。 結語:私學轉入社學是受廈門闢為通商口岸的影響,村裡的男丁大都前往南洋謀生而轉變,社學進入國民教育是滿清敗亡,中華民國推行全國統一教育,所以跟上時代,辦理學校。在辦理國民教育的期間迄今,亦有著大更動與波折,首先因為學生數日增,宗祠的場所有限,於是村裡的賢達,便發動建新校舍,經擇定土地後,曾請當時縣長陳、教育局長劉二位親臨勘察同意,南洋的鄉僑,亦同意支持全部經費,未幾完成建築,於民國二十一年遷入新校舍上課,再次即屢有波折,民國二十六年日軍侵佔金門被迫停辦。在日治的八年期間,日軍自治機構的維持會,也曾派老師來辦二年的學校,兼教日語及夜間的成人日語補習班,由於日軍奉令南進,學校又停辦,闢為日軍野戰醫院,日軍投降後南洋僑匯恢復,於民國三十五年秋間復校,三十八年國軍轉駐金門又停學,新校舍曾作為十二兵團的怒潮軍士學校,民國三十九年間金門行政公署成立,第二民政處派校長、教員來復校,校址暫設在兩堂內,才由私立正式轉為公立,旋又遭九三、八二三兩次的砲戰影響,村裡人口大都遷台就業,學生數逐漸減少,於民國六十三年併為賢庵國校,成為金水分校。民國六十五年又改併為古城國校,仍為金水分校,民國七十二年裁併為金水分班,至民國七十五年將金水分班併入古城學校上課,僅辦理幼稚班而已,前水頭在清代乾隆年間,也是家庭私學最興盛時代,曾經獲得全島民眾稱讚為文里鄉,歷兩百多年以來,屢次遭受變更,迄現在祗有幼稚班十來名的學生在上課而已,實令人在所難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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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草莓族│培養孩子抗壓的能力
假日,應友人之盛情邀約,偕妻到友人家中訪敘。友人的女兒小欣今年唸高二,自小就是個成績優異的資優生,彷彿才些許時日未見,小女生如今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女孩了。 午餐時刻,因為我們的到訪,友人夫婦和我們開懷暢敘,以致比平常稍晚開飯,小欣嘟著一張嘴一臉氣惱,友人忍不住說了她:「有客人在,妳這樣太沒禮貌了。」小欣立即氣呼呼地放下碗筷,霍地推椅而起,砰!一聲甩上房門:::。 「我這女兒啊!從小自尊心就很強,是不能責備她的,很倔強哩!」女主人邊另打一份飯菜,準備端到房裡給小欣,邊尷尬又似有些「得意」地解釋著。 回家的路上,我和妻聊起此事:「孩子自尊心很強,很倔強,經不起責備::::在我看來這不是自尊心強,這根本是抗壓性低,做父母的過度保護孩子,不讓她受一絲風雨,連做錯事時都捨不得責備,甚至幫她找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麼將來若遭受到挫折便不堪一擊,這就是時下所說的『草莓族』。」妻如是說。 偶然看到電視節目中一位女星說起她唸小三的孩子:「老師問我可不可以處罰,我同意;孩子在家裡被極力呵護,事事包容,他將來長成出社會要面對的可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必需從小適應受挫、學會抗壓:::比如說:孩子曾對我說『功課做不好老師會打手心咧!』『打手心很痛嗎?』『是不會痛啦!但是被叫起來就是一件丟臉的事呀!』。他怕丟臉所以會主動把功課做好,這才叫自尊心;考試考不好的時候,在難過沮喪後懂得對自己說:『這次不夠理想,還要再努力些,才不會下次再考不好就太丟臉了』面對挫敗,勇於接受,並且能自省,這才叫自尊心哪!」 我十分讚同妻和那位女星對「自尊心」的「解讀」和觀念。 現代父母把孩子捧在手心裡,捨不得他們受一絲一毫的委屈和挫折,孩子在被過度保護的環境裡成長,充其量只是溫室裡的花朵,將來哪經得起外面現實社會中的爾虞我詐?哪堪面對現實生活中的挫折和不如意? 報載:「某校資優生疑因課業壓力自殺」。「:::他從小一直都很優秀,一直是名列前茅:::」學生周遭的人如是說。是的,一直都很優秀,不知何謂挫敗,一旦面臨了自己不再優秀時,竟不能接納現實,不能跨越這樣的難關,情緒潰堤,悲劇於焉而生::::。 嬰兒在一出生開始即施打預防針,在成長的每個階段中也會施打各類不同疫苗的預防針。什麼是「打預防針」?就是注入極微量的病菌疫苗,激起體內抵抗病菌的本能,增強自體的防疫能力,一旦真有病菌感染,身體因早就「演習」過了,抵抗力自然大增,才能避免疾病的侵害。 我們的孩子不也該在日常生活中施打「抗壓」的預防針嗎?愛孩子,就不要讓他(她)成為經不起任何碰撞擠壓的草莓(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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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血肉築軌條砦
美麗的金色沙灘,退潮時,那隨著弧形的海岸線,在潮間帶的浪花中,逐漸展現出來的軌條砦,是多麼的美麗、吸引多少外來觀光客的眼光佇足觀賞、讚嘆、流連忘返。 軌條砦是戰爭遺跡,是當時官兵用血淚築長城的見證。 經過「九三砲戰」以後,常有傳言中共已有大批船隊,隨時準備進攻金門,為防止登陸進犯,必須加強海岸線的阻絕設施,仿效法國諾曼第的防禦工事,構建堅固銳利的軌條砦,讓船艦靠近不得。 軌條砦之施工由部隊負責,民防隊員負責繳交碎石支援,施工前先要標定位置,再利用夜間的退潮時間,當潮水退到預定地,所有工作人員已做好分工準備,迅速掄起工具就定位,先挖深基座,再把預先製作好的模型,由兩人扛著一大片模板,四塊迅速的組合固定,綁上鋼筋網、豎起軌條砦,然後迅速攪拌混凝土,倒入模型內灌漿,速度之快,每一個動作都是拚命在與時間賽跑。 工作人員都是用跑步在進行工作,汗流浹背、泥濘滿身,因為退潮的時間有限,而任務緊逼,每次都必須要完成上級所交付的數量,潮汐的時間一定要掌握得很準確。 混凝土灌入模型後,至少要有一個多小時的凝固期,才不會被漲潮的海浪衝垮,而最為困難的就是那沈重的鐵軌,要三四個人合力才抬得動,豎立的四十五度仰角,要如何固定才能屹立不搖,不能讓水泥在還沒完全凝固時,因承受不住浪潮的衝擊而傾倒。 中共發現國軍利用夜間施工,就對著施工地點做標定射擊,當砲彈來時也不能停工,只能就地臥倒,等待砲彈間歇後再繼續,而這些建材都是笨重的東西,搬運得皮破血流,這都無所畏懼,最主要是砲彈來襲時,要如何躲得過、保住性命才是關鍵,要利用砲戰間隙施工,困難度實在難以想像。 烈嶼四週的海岸線綿長,面對廈門島大都是沙灘,距離又近,最適合登陸作戰,遇到海灘平緩地帶,就要築上三層防線的軌條砦,層層疊疊,數量之多難以估計,築軌條砦完全是部隊的工作,好在那時候兵員眾多,可是築軌條砦是限時完成的任務,為加強金門的防禦設施,為反登陸戰所做的阻絕障礙。 在敵人猛烈砲火底下,拿生命去換來的軌條砦,今日看到軌條砦,可想到那時候的危險艱辛否? ︻註︼國防部史政編譯局:司令官劉玉章政績,於民國四十五年構建灘岸軌條砦五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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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秀菊,我的心意已定。目前陪伴母親和從事農耕是我不二的選擇。請妳代我轉告:他們永遠是我心中的罔腰姑仔和森樑哥……。」 冬至過後,秀菊休假回來時,罔腰姑仔託她帶來兩包囍糖。也同時告訴她,林森樑和何美娟老師訂婚的喜訊。一陣無名的喜悅掠過夏明珠的腦際,只見她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衷心地祝福他們……。 尾聲 一九七八年,也是火旺嬸死後的第二年。一些在這方島嶼等待反攻大陸而無望的「北貢兵」,因為屆齡相繼地退伍。許多人和這個小島衍生出一份革命情感,因而選擇在島上定居。來自中華民國山東省的老海便是其中之一。老海是金門防衛司令部政治作戰部「武揚餐廳」上士炊事班長。他負責炒菜,煮大鍋飯對他來說也並非難事,蒸饅頭更是他的拿手。老海為人忠厚老實,除了吸煙外,似乎並沒有什麼不良的嗜好,只偶爾地到特約茶室去紓解一下壓抑的性,這對那些北貢兵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也不必大驚小怪;只要他們小心行事,不要染上梅毒就好。其他的,又何必替他們擔憂。 幾十年的軍旅生涯,老海也存了不少錢,加上領了乙筆退伍金,只要省吃儉用,往後的生活費絕對不成問題。於是經人介紹來到這個小村落,租了一間廉價又老舊的柴房,經過一番整理,也就無憂無慮地住了下來。而這間空閒著的老柴房,屋主正是孤單的夏明珠。老海依北貢的慣例,叫夏明珠「阿嫂」。 自從火旺嬸死後,夏明珠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除了農耕,還要自行料理三餐,對於吃她從不講究,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但還是經常飽一餐餓一頓。看在房客老海眼裡,則心生了同情。於是老海經常多做了幾個饅頭或包子,送給夏明珠。夏明珠眼見老海的一番誠意,也就無所顧忌坦然地接受。 「老海,經常吃你的東西,真不好意思。」 「阿嫂,妳不必客氣。每次我都是蒸了一籠子,自己一個人吃也吃不完。」 「如果你想吃頓地瓜稀飯就告訴我一聲,我可以多煮一點。」 「謝謝妳,阿嫂。看妳每天一大早就開始忙,真讓人佩服妳的幹勁。」 「習慣了,也是不得已。」 「如果田裡需要人幫忙,妳儘管吩咐。我山東老家也是種田的。反正我一天到晚沒事幹,閒得慌。」 「謝謝你,老海。我能感受到你的誠意,如果需要你幫忙的地方,再麻煩你吧。」 老海中規中矩、忠厚老實、樂於助人的形象,在這個村落很得人緣,也博得全村老少的信任,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操守和熱忱。或許,反攻大陸回老家的美夢已難以實現,因而他選擇在這個純樸的村落長期定居,村民更是鼓起熱烈的掌聲以表歡迎。於是經過一段時光的觀察和研商,村內長老和婆嬸們總認為老海和夏明珠是很搭配的,如果能把他們撮合在一起,相互之間也有一個照料,何嘗不是美事一樁。經過多次對夏明珠和老海的勸說和開導;甚至遠嫁金城的秀菊,也經常帶著孩子加入遊說的行列。他倆終於點頭願意相互扶持和照顧。雖然他們的年紀相差近二十歲,但年齡的差距,似乎與實際人生沒有太大的關聯。在那段可貴的時光裡,他們相親相愛,相互包容和扶持,過著幸福美滿的田園生活。然而,幸福美滿的生活往往也遭天嫉,老海因心肌梗塞延醫失救,終於與世長辭……。 (全文完) 二○○三年四月脫稿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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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電頭毛
打電話和阿母閒聊,阿母一接電話就「數落」大姐:「講擱恁大姐有夠討債(浪費),開一仟伍去電頭毛,一點阿攏嘸Q擱講是這陣流行耶!」 在話筒這端的我聽了不禁噗嗤笑出聲來了;我知道大姐去燙的是時下流行的「離子燙」,把頭髮燙得又直又亮,可是在阿母眼裡,這實在是太「不夠本」了,怎樣才算是「夠本」呢! 記憶中阿母每年才電一次頭毛,而且都是在農曆四月十二的前一天。因為四月十二這一天後浦迎城隍大拜拜,我們全家都會去給「後浦舅」請客,後浦舅是阿母的乾媽;我們稱「後浦嬤」的獨生子。後浦嬤有七個乾女兒,套句現代用語:「攏是電腦揀A」,個個貌美如花。 七姐妹平日各忙各的難得「聚首」,此時自是得爭奇鬥妍一番;所以阿母把「電頭毛」這款大代誌放在這重要的時刻上。 四月十二前一天,午飯過後阿母就出發到後浦電頭毛。阿母去時都會帶我和愛哭弟去,因為我們愛哭愛跟路,阿母絕對「剝未離」。 阿母電頭毛一定找表嬸婆。疼我們的表叔公會把愛哭弟扛在肩上,牽著我一起去吃麵線糊,麵線糊一碗三塊錢,我和愛哭弟吃了一碗又一碗。然後我們又去買「抽仔」,一檔五角元,通常要玩到滿地碎紙角才「夠氣」(滿足)。再去汽水廠看人家釀汽水,我們家隔壁阿芬的姐姐就在汽水廠裡洗汽水矸(瓶),我立下了宏願:將來長大我也要來汽水廠上班洗矸仔,這樣就有喝不完的汽水。表叔公再帶我們買「炸鹹粿」吃,愛哭弟吵著要爬到「貞節牌坊」前的石獅頭上,表叔公說不行,上去了石獅會生氣,晚上會讓人肚子痛,愛哭弟就用哭的,表叔公沒輒,抱他上去(結果當晚他真的夜啼哭鬧,不知是不是真的肚子痛?多年來一直無解)。 表叔公輩份雖高但和阿爸差不多年紀;阿母說他沒有討賺(工作),全靠表嬸婆幫人電頭毛營生。一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明白:表叔公以前當過老師,因為看了不該看的書被以「匪諜」的罪名抓去,在裡頭被用了刑,不能生孩子了,出來後也無人敢雇用他;表叔公膝下無兒女又有志不能伸,一生鬱鬱寡歡。這就是那個年代的「白色恐怖」帶來的悲劇。 阿母電好頭毛天都濛濛暗了,我們娘兒仨走回家,愛哭弟在阿母背上睡著了。阿母似乎心情很好一路哼著歌,走到莒光樓那附近愛哭弟醒了,她看到阿母一頭緊覆著頭皮的捲髮,就號啕大哭起來,原來他不認識阿母了。 回到家,阿嬤歐囉阿母的頭毛有夠Q、真水、一定足有「擋頭」耶。晚上睡覺時,阿母叫阿爸不可以踫到她的頭毛,阿爸叫阿母歸氣(乾脆)坐耶睏好啊! 四月十二這天下午阿母便帶我們到後浦舅家,後浦舅家席開數桌,主桌坐著後浦嬤,後浦舅、後浦妗和阿母她們七姐妹,「歷史奇觀」就出現了;除了後浦嬤梳著髻仔外,另八個女人清一色的頂著又黑又捲又緊覆貼著頭皮的髮型,一眼望去,活似有八個非洲土著女人排排端坐在那兒。我說不出哪裡好笑,但就是想笑(到現在想起那畫面還是會想笑)。多年後才知道那是那時代流行的髮式,人人都以頂著一頭那樣的髮型認為美麗、時髦。 阿母的「非洲土著頭」要「擋」甲到明年的四月十二,她小心的維護著髮型,但數月過後頭髮長長,捲性不再,髮型就散了,我覺得反而自然好看了,阿母卻抱怨:這擺電嘸夠Q擋嘸久,後擺落電擱卡Q::::。 年過一年,幾十年來阿母仍維持著四月十二之前去「電頭毛」的習慣,表叔公過世後表嬸婆遷台,阿母雖換了美髮院仍燙著同款的髮型;後浦嬤不在了,七姐妹華髮漸生,都做了阿媽;甚至叫姨婆祖的新一代都陸續出現了。每年四月十二後浦舅仍會辦桌請大家,神奇的是:「非洲土著頭」依舊在七姐妹席間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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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虱目魚
那多刺的內在,像女人的心眼,綿密的外在,又有中國女性的堅毅。香酥紮實的口感令人一口接一口,無畏它那暗藏玄機的危險,不論乾煎魚肚或薑絲魚湯,再在使我回味無窮,只因裡面蘊含了濃稠的家鄉味。 不久前有天老公心血來潮,從市場提了包腥味蠻重的魚貨回來,我壓根不會覺得熟悉,只是來金十數年,還不曾聞過那樣具思念的味道,隨著老公在廚房的叫喚,快把塑膠袋拿來裝魚頭,明兒個煮成魚湯。我直覺魚湯有點怪異,但沒引起我太多好奇(因為我家從不喝魚湯)。沒多久從廚房飄出陣陣煎魚赤赤的香味,待我們準備就緒上餐桌,哇!是虱目魚湯,好感動喔!十年前那熟悉的記憶又回來了,我不太敢多問,只惦惦的扒著飯,真怕一個不小心又要淚流滿腮(只怪自己情感太豐富了)。 吃著香得令我停不下筷子的虱目魚,想著遠在台灣的媽媽,她每回烹煮虱目魚的模樣,總讓我捨不得,因為虱目魚身上油脂很多,一下鍋容易濺起一堆油,媽媽常常一隻魚煎下來,臉上手上被噴得一身苞,所以:吃在兒嘴,疼在兒心呢!這麼多年了,不曉得母親有否小心點保護自己,還是只要兒女喜歡吃,再多的犧牲都無所謂了。 來到金門這些年,不是很刻意去注意牠的蹤跡,在魚攤販前也不會想買來煮食,因全家大小沒人像我那麼愛吃虱目魚,大家都嫌牠刺太多很麻煩,尤其家中有小孩子的又怕稍微不小心給哽住了,那可就代誌大條了,所以以一個為人母的我,只能常讓思念湧上腦海,埋在心裡,不知對與不對,值不值得,只覺應不應該,這大概就是做了母親之後才知道如何做母親的道理吧! 接二連三下來,幾個星期常可見虱目魚佔據我家餐桌上,或乾煎│香烤,再灑點楜椒鹽,或切些薑絲煮湯:::變化無窮,看您愛怎吃就怎吃,牠為我的腸胃提振不少的精神,每舉箸入口,味蕾總跳躍不已,尤以魚肚最為好吃,那香酥爽口直衝腦門的滋味,永遠也忘不了,再擠點檸檬汁提味,清新鮮甜的風味更勝其他美食,雖然魚刺太多,但對於能在金門咀嚼著遺忘已久的味道,我可一點都不覺得煩與累的,反而有著滿溢的幸福。 漸漸地發覺小孩們好像也接受牠,使我吃得心安理得,我小心翼翼處理魚身上的刺,再夾入小孩的碗裡,看著他們像我小時候在母親那番挑刺剔骨的辛苦下,有著一張張滿足的表情就已足夠。希望他們以後有機會在異鄉吃著虱目魚時,除了不忘牠迷人的風味,更能回味及思念金門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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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來的戰爭
對於一個自幼生長在台灣的我來說,實在不懂「戰爭」為何?及它的毀滅程度又可怕到哪裡?最近見識到「美伊戰爭」的殘酷,但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祈求上蒼保佑人民平安,把傷害降到最低,畢竟百姓是無辜的,可卻要付出最多的代價,甚至要用一輩子和永遠得不到補償的戰爭作交換。 嘴裡嘀咕著主戰者毫無人性的嗜殺,坐在一旁的婆婆聽到我如此氣憤,也感慨她年少時金門的大小戰亂,使人們失去最基本的一切,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更時有所聞。她說:剛嫁入夫家之時,常要到山上田裡耕種,也練就一副好耳力和好腿力,否則往往炮彈落入耕作的農地,才要逃命根本已來不及了。她臉帶傷悲地提起隔壁村莊某伯仔的遭遇,直嘆自己好運氣呢!她說在八二三戰役那段期間,由於耕種的田地位於現今金城鎮公所後面,當時那裡是駐軍重點,住了很多運輸兵和卡車,所以在這附近炮擊特別的猛烈,炮聲如雷似的響,天空紅咚咚的一片,炮彈咻咻似地從頂頭上飛過一般,由於炮戰的關係市場根本都已休市,大家都躲到防空洞裡,但婆婆和公公為了一家人糊口,仍背著竹簍去田裡挖地瓜及蔬菜等農作物,路上眼見數個伙夫兵可能因為市場休市,而偷掘農作物(或許是找不到貨主),活活遭炮彈擊倒!血流整身滿衣褲,二個人趴在地上手腳不全,蔬菜、地瓜撒落一地,四方的竹簍飛得老遠,阿伯仔除口唸阿彌陀佛,簡直是嚇呆了,身上每寸肌肉都僵直不大能動了,一擔地瓜因腿軟都快挑不動了,那條回家的路似乎變得好遠好遠,彷彿走了好久好久都不到家一般,一進門口還驚魂未定全身發抖。但為了糊口隔兩天炮聲稍歇,還是一樣到田裡搶收農作物。這種像電影上的情節在婆婆的口中鮮活的道出,彷彿歷歷在目一般。 她回憶著當時單打雙不打,大約都是晚上八點左右開打,約半個鐘頭的光景,有天單號夜深人靜,家家戶戶早入夢鄉,原本還慶幸今天到現在還沒打炮,(以為阿共仔今日忘記打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劃過天際.巨大的火花及聲響,咻咻蹦蹦的讓人不寒而慄,瞬間從被窩爬出,攜老牽幼的閃入防空洞內,心悸未定的小孩直嚷著想睡覺,大人們可一個心作萬箭穿般的快給迸了出來,有時是清晨剛到,中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連發好幾枚炮彈來提醒大家起來方便一下。雖然說是傳單炮,但它的殺傷力也是非同小可,婆婆娓娓道來某某人家,中過傳單炮打死了兒子,某某的腿也是炮彈摧殘的::::。說真的這些恐怖的事是怎麼都不會忘記的! 婆婆說家裡也曾中過傳單炮,那天清晨五點多,婆婆起床準備打理一家大小的伙食。唉呀!怎麼屋頂角破了一個大窟窿,再往側門外一瞧,巷子牆上傷痕纍纍,地上掉落著幾片半圓長式的彈片「後來就是製造金門鋼刀的上等材料。」,更可怕的是一個重約九斤,圓型的炮彈底座落在牆外地上,水泥地也破了一個洞,令人不敢相信這僅一牆之隔的大哥二哥兩人睡在地板上竟毫髮無傷,︿我想大概天公疼憨人,婆婆平日有燒香有保佑吧!﹀全家趕緊研究昨天夜裡發生什事了!幸虧那些彈片和磚瓦是掉到巷子裡,若是往房內落下,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她說因為傳單炮裡面有宣傳單,在半空中炮彈的底座會脫落,讓傳單可以順利的飄出來,而半圓的鋼片兩片成一個圓管是保護傳單用的,那時說撿到傳單不可以看,而且要繳交給保長「里長」。婆婆說:「啊無看哪會知影是傳單,要看嘛不識字。乾脆講看無,那陣一張紙嘛沒,要起伙傳單尚好用。我攏嘛甲包滴草裡面,卓轉來起火擱卡實在。」夠可愛吧!或許這也是傳單比較民生的用法。 戰爭的冷酷無情,我想不會有人喜愛的,戰爭在人們臉上烙下永遠抹不掉的仇恨,現代的五六年級生或許常可聽到老一輩的提及那段沈痛不堪的歲月,但再下一代的新新人類或許無從了解老阿公、老阿嬤的傷痛在哪裡?又為何會那麼的深?沒有切身的領悟及體認,不會對戰爭產生這麼多的排斥和恐懼。我們慶幸自己生於太平盛世,不必再惶惶不安的過日子,對於曾經經歷過戰爭的前輩們寄予最多的感恩與敬意,希望主政者可以明瞭每一場戰爭會為人民帶來多少的損傷及犧牲,能夠好好的策劃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莫為少數權力中心的利益,製造更多無謂的亂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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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山塔建毀始末
︽金門誌︾載:「矛山,由城西(註:城指金門城)出水頭村,別名金龜山,南有矛山塔,明周德興建,:::::隔海與浯嶼相望,乃後浦屏障,亦備海要地。」(註六)矛山山腳臨海處稱塔仔山腳,或塔仔腳,︽馬巷廳志︾載:「金龜尾山,峭石嶙峋,上有塔,俗云塔仔,山腳海中有海翁汕一道,亙數十里,分內外洋,渡臺往北,由汕外經過。」(註七)「金門山海圖」中即明顯的繪出此道海翁汕。 道光十六年(西元一八三六年),福建分巡興泉永海防兵備道,調補台澎兵備道按察使司銜兼提督學政的周凱,為︽金門志︾序云:「顧念金門與廈門相唇齒,雖富庶不及,而地之險要尤甚,其山川則有太武雄峻高聳,為賈泊往來之標準;其險則有料羅、塔腳,為商賈所停泊,渡臺販洋之所自,於廈門為外捍,無金門則廈門孤懸海島。」(註八) 從上述引文中可知,金龜尾和矛山往昔在海防地位的重要,至於周德興為什麼在金門所城南磐山建一石塔,又在僅咫尺之隔的矛山上建一石塔呢?文獻未載,亦未聞前人有相關說明,本研究研判有二:其一者,二塔之間的外海,正有海翁汕一道,居於當時船隻航行安全的需要,故建二石塔作為標竿,以指引航道。其二者,文臺寶塔之建,除航標外,更兼有文峰塔之功能。 四、矛山塔之毀: 民國三十八年,大陸撤退後,一夕之間,數十萬大軍進駐金門,矛山一帶也成為軍事重地,並設有幾處砲兵陣地,民國四十七年八二三砲戰,中共對金門島群展開猛烈砲擊,由於矛山山區為砲兵陣地,故水頭一帶落彈量甚多,據傳其中有一發命中矛山塔鄰近的第四砲陣地,全體官兵當場陣亡。(註九) 長達四十四天的八二三砲戰之後,中共改採以砲宣彈「單打雙不打」的方式砲擊金門,四十九年六月十七日美國總統艾森豪來華訪問前夕,又爆發了「六一七砲戰」,中共在六月十七和十九日兩天,共砲轟金門十七萬多發砲彈,矛山一帶也是落彈量較多的地區之一。 ︽金門縣志︾記載:矛山塔於民國四十八年間毀於匪砲(註十),塔被毀的時間與原因皆有誤。 民國五十年二月印製的「金門縣地圖」仍在南磐山與矛山各標示有一塔,而且就訪問前水頭耆老黃啟政先生,得知矛山塔係毀於民國五十年,當年也同時要炸毀文臺寶塔未果。據金城國中黃靜柯老師告知,拆毀矛山塔之時,正逢他父喪未殯之時,故印象深刻,時間是民國五十年農曆六月初二(國曆七月十四日)後那幾天。 由於矛山塔一帶,當年是軍事管制區,居民並未親眼目睹拆塔的詳情,但在該塔被拆之前,曾聞有兩次巨響,可能是原本欲以炸藥炸塔的爆炸聲,但塔仍然屹立不搖,後來才先將塔頂的葫蘆塔剎拆除後,再用長鐵棍由塔上插入塔內,由眾多士兵用繩索,兩邊分開拉,轟然一聲,塵土飛揚,矛山塔倒了。此塔因軍事需要而建,也因軍事因素而拆,共矗立在矛山頂上達五百七十三年的歲月。 傳說矛山塔被拆時,在塔座底部,有一枕香木盒,盒內裝有黃布聖旨一道,玉尺一支(註十一),有的說還有碗、盤或劍一支,人言言殊,莫衷一是,畢竟村民們無親眼目睹者。 矛山塔係建於山頂一巨岩上,目前在塔址上並未發現有地宮之營造。拆後的塔石,原本散落在矛山山頂,軍方於塔的下方挖築一個石洞,在洞口外兩邊各砌築一道護欄,所用的就是這些大小、長短不一的塔石,有些則被移作他用,或遭湮埋,估計殘存的塔石,可能僅約原本的四分之一,葫蘆形塔剎略有破損,圓而笨重,不易搬運,仍躺在塔址旁不遠處,還有少數塔石則四處散落在山頂上。 塔址旁朝南約八公尺處,有一塊比塔座略低的巨石,國軍不知於何時建了一座長寬各約二公尺、高約二點五公尺的水泥堡,堡內置一臺發動機,有一支連桿接到堡頂,據說堡頂原有一座探照燈,每晚定時作海面探照及燈號聯絡之用。 戰地政務解除後,矛山一帶的駐軍逐漸遷離,村民重回睽違四十多年的矛山,目睹山石被炸後零散的北坡,以及四處散落的塔石,想起那座有五百多年歷史、往日舉目可及的水頭地標矛山塔,不禁勾起一股強烈的歷史情懷。村民極為期盼能在政府協助下,使這座矛山塔得以復建,其間並曾於十幾年前呈文縣政府,表達協助矛山塔復建的心願。 註釋: 註一:谷應泰︽明史記事本末︾卷五十五︿沿海寇亂﹀頁五八八 三民書局 一九八五年九月。 註二:同註一頁五八四。 註三:李國祥 等編︽明實錄類纂.福建台灣卷︾頁四六五武漢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十月。 註四:莊景輝︽海外交通史跡研究︾頁二七五 廈門大學出版社 一九九六年十月。 註五:同註四頁二七三至二七九。 註六:林焜熿︽金門志︾卷二︿分域略.山川﹀頁十四 臺灣省文獻委員會一九八二年九月。 註七:黃家鼎 校補︽馬巷廳志︾卷2︿山川﹀ 頁27。 註八:同註六 周凱所撰序。 註九:李金生︽金門水頭︾頁九十六 金門縣政府二○○○年十二月。 註十:民國五十七年版︽金門縣志︾卷二︿勝蹟﹀頁一九○ 金門縣文獻委員會 一九六八年二月。 註十一:李增德︿金門三塔探訪﹀ ︽執教從政心影︾頁二十八作者印行一九八三年五月。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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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珠
「謝謝你。」夏明珠誠摯而柔聲地說。 今天的見面,雖然是他們回到這方島嶼上的第一次,然他們除了短暫的交談外,並沒有再談些什麼。只因為火旺叔尚未出殯,靈柩還停放在大廳裡,任你心中有千言萬語想傾訴,此時並非好時機。然而,在夏明珠心中,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話想和林森樑溝通和深談。該說的已經在愛河畔講得清清楚楚了,她知道林森樑是不會就此罷休的,每封信都是勸說的道理和思慕的情懷。但她能嗎?一個曾經失足的女子,能接受他的愛?能嫁給他為妻?這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如果不是父親病重,她此時並沒有做歸鄉的打算;假以時日,林森樑勢必會慢慢地把她淡忘,甚至也會全然地把她忘記。 而在林森樑的思維裡,他依然沒有忘記這份純純的愛。對於夏明珠所犯的過錯並不在意,對於她的遭遇更是心生同情。在四年的大學生涯裡,他親眼目睹同居又分離的男女同學;他們並沒有傳統的貞操觀念,把性當成是一種必然的洩慾工具。一個處女身又能值幾文,一顆純潔的心靈才是他想追求的。夏明珠雖然失足,但並沒有沉淪;在他的心裡,依然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因而,他愛夏明珠的心始終沒有改變,只是夏明珠的思慮過於細密,處處替人設想,卻從不為自己打算。倘若今生得不到幸福,則遠超於當初的失貞,難道要孤零零地陪著母親過一生?這是她必須思考的問題……。 火旺叔的喪禮在簡單隆重又哀傷的氣氛下完成。夏明珠的淚水已流乾,沙啞的聲音、紅腫的雙眼,藍布衣裳萬里鞋,別在髮上的小白花,幾乎讓她成了一個老婆子;火旺嬸傷心的程度更不在話下。然而傷心歸傷心,日子總是要過的,田裡的農作物,待放牧的牛羊,該餵食的雞鴨,還有一欄好吃懶動的豬隻,這些日常生活的擔子,看似簡單卻蠻累人。幾年沒有上山下田的夏明珠,必須戴上箬笠、捲起褲管,接下火旺叔遺留下來的農耕工作。 自從回到這個小島嶼後,夏明珠並沒有跨出村外一步,村人亦沒有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她。然而,她心中卻有一個揮不去的陰影,這個讓她不敢接近幸福的陰影便是「自卑」。 有一天秀菊專程回來看她,但似乎不像是休假,而是受人之託回到這個古老的村落。 「明珠,打開天窗說亮話,妳對森樑哥的看法怎樣?」 「秀菊,我的事妳最清楚。像我這樣的女人,還能對一位為人師表的優秀青年品頭論足?我能有什麼看法。」 「妳不能再這樣下去,回復一個健康的心理和繼承父親的農耕一樣重要。森樑哥對妳的感情始終沒有改變,罔腰姑仔也充分尊重他的選擇。明珠,這是妳追求幸福的大好時機,妳千萬不能失去這個機會。」 「秀菊,謝謝妳的開導。自從發生那件事後,沒人會比我更瞭解我自己。我知道森樑哥的用心和愛心,但我不能接受這份愛。一個失足的女人,一個連自己都不能原諒的女人,她還有什麼權利追求幸福。」 「明珠,妳不能有這種不正確的思維和想法。森樑哥不計較,罔腰姑仔不計較,妳更沒有計較的權利!」秀菊有些兒激動地說。 「秀菊,妳錯了。現在不計較,不表示以後不計較,不代表永遠不計較。」 「妳不把握住現在,怎麼能知道未來呢?」 「與其失去現在的幸福,也不能有痛苦悲慘的未來。」 「明珠,妳變了。妳的的確確變了。難道妳要孤孤單單地過一生?在漫長的人生歲月裡不想有一個伴?在苦難的日子裡不想有一個依靠?」 「過一天算一天,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以後再說?」秀菊重複著她的話,「明珠,青春一去不復返。以後、以後老了還有誰要?」 「我永不強求,一切聽天由命!」 「明珠,機會和青春是一樣的;一旦失去,永不復返。坦白說,今天我是受罔腰姑仔之託,先來徵詢妳的意見。如果妳同意了,她將央請媒人來提親,在妳父親往生的百日內,讓妳和森樑哥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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醃豆豉的風情
幾年前,那時我還在學校當教官,有一年暑假在中興新村的省訓團研習,記得有一位教育部的長官來上課,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何進財老師,他在課堂上講了一段故事,說是家裡常拿西瓜皮來醃漬,醃漬之後的西瓜皮可以用來佐餐也可以用來做許多好吃的料理;為何事隔多年我仍印象深刻,因為我的母親也會做這樣的醃漬品。 在我的記憶裡,總覺得母親是很能幹的,雖然我們家境清寒,但是母親總會動腦筋設法開源節流,改善生活;像醃漬豆豉就是母親的拿手絕活之一,要醃豆豉需要先從選豆開始,母親就會到五○年代後浦非常興盛的菜市場『吧薩』去買黃豆,回來之後先煮熟,再放到米篩去晒,很像不要晒得太乾,就要用布蓋起來,放到大廳長案桌下悶著,三不五時就看到母親去掀開遮布看一看,要等到長黴,有些綠色的黴菌舖滿黃豆的表面,而且要黴菌長得越旺,醃漬的豆豉會越甘甜,當黴菌長滿了米篩,彷彿要頂開那一層蓋在上面布幔,母親就知道時候到了,開始把準備好的甕,拿來太陽下再曝曬,然後將長黴的黃豆黴洗掉,再一層長黴的黃豆,一層粗鹽,一直裝到快滿到甕口,再把甕口密封起來,然後又拿到大廳角落放好,大約要個把月吧!時間不是記得很精確;母親因為年年都醃漬豆豉,「功夫在手」,時間常常拿捏得很好,不過,據母親表示,也要看天氣看溫度,是不是和金門的梅雨天、霧天有關?就像金門高粱酒製麴聽說和霧氣有關,才能發酵出特別的風味,讓金門高粱酒名揚國際!所以母親的豆豉風味獨特,因為金門這一塊特別的土地,才能醞釀出滋味甘美的醬料。 其實,豆豉要甘美,還要在開封的時候有一些蛆混雜其中,才算是特出的美味哩!孩童的我每看到那在甕中的豆豉,湯汁中撈著撈著,盡是一隻隻的蛆,看得我都不敢動筷子,可是大家都說要這樣才是最好的;然後母親就開始把吃西瓜時剩下的西瓜皮,洗淨之後,外面綠色的皮削掉,白色的肉切成巴掌大的塊狀,丟到豆豉甕裡,隔兩個星期左右,就可以撈起來當著佐餐的聖品了,有時母親手頭鬆些買點海蚵,煮一盤豆干、豆豉、海蚵,就是鮮美的菜肴了;或者買一點肉,就拿醃漬的西瓜皮和著肉剁碎,煮成一道美味的瓜仔肉,在五○年代那種物質非常貧瘠的歲月,這樣的瓜仔肉是多麼叫人齒頰留香的滋味,如今想來還叫人口水直流哩!彿彷肚子撐得飽飽的。 五○年代母親醃漬的豆豉和那滋味甜美的西瓜皮,如今成了我們姊妹記憶中,難忘的生活體驗,如今色素、防腐劑、化學成份充斥各類食品,我才明白母親的豆豉是最天然、最環保的食物,更把金門婦女那種勤儉持家的美德發揮得淋漓盡致,家的凝聚力和張力是那般令人感動! 母親的豆豉和那西瓜皮的美味,已經隨著歲月成了記憶中的一抹顏色,如今美味的食物連鮑魚、干貝都吃得起;但是那些吃地瓜簽稀飯配豆豉和西瓜皮的日子,快樂而健康卻更加叫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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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
到台北唸書時,同學知道我來自戰地金門,都免不了好奇的要問些金門的事,當然,砲戰、「水鬼」、服兵役娶金門女孩為妻必須長駐金門等等,都是他們常問的話題,特別是打宣傳彈、躲防空洞的經驗更是同學們喜歡聽的。由於自己從小是從砲火中倖存下來的,身上猶有多處中彈的傷痕,及歷經多次死裡逃生的夢魘,因此,娓娓道來,不時打動同學要來一探金門究竟的心。 很多人的童年大都是充滿著甜蜜與難忘的回憶,然而在我童年記憶中最深刻的竟然是四十九年「六一七」美國總統艾森豪訪華,中共的「禮砲」歡迎,當時我才六歲,開打不久,在祖母催促之下,和姊急急忙忙往屋前的防空洞跑,匆忙之下一腳踩空,竟由防空洞口栽到洞裡,額頭腫了個大包,痛的哇哇大叫。四十年代的防空洞根本簡陋的可憐,很多鄰居都是砲戰開始後,才在屋前屋後甚或家裡開挖,沒鋼筋水泥灌漿,好在當時砲火威力不強,否則死傷必然不堪設想。 從小,姊和我是在姑媽和祖母們的呵護下成長,懂事後才曉得母親早在民國四十四年「九三」砲戰後打打停停,帶著姊和我要躲入防空洞時,被匪砲彈片擊中頭部送醫不治。祖母說:那時我才出生滿四個月,按金門習俗,嬰孩滿四個月要回舅舅家煮「油飯」分贈親友,先前長輩們還請村中「王爺」選好日子,「王爺」交代要當天往返,然而禁不住親友們的挽留,我們當天沒回家,匪砲開射時,舅媽正煮麵線要給大家吃,媽還來不及享用,肩上背著我,兩手抱著姊姊,急急忙忙往防空洞跑,半途中頭部中彈,猶以身體護著我們姊弟,被親戚救起時,媽臉部血流不止,姊輕傷,而我兩腿血肉模糊,腿骨隱然若現,當時父親擔任村長,熱心公益,且與師部衛生連醫官們關係不錯,在他們全力搶救下,還挖了父親的股肉填補,把我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卻救不回母親;至今我的兩腿還留有很大的疤痕,唸書時每穿運動短褲上體育課,同學經常好奇的問:是不是被火燒到?在一次聊天中,父親還透露說:當年幫我開刀的醫官曾說過,可能在我的右腳掌底下猶留有一小彈片,害我第一次搭飛機時,心裡怕怕的,萬一偵測器響個不停,又要解釋半天。 前幾年,整修老家古厝時,父親指著殘缺斑剝的側門石柱感慨的說:「『八二三』砲戰時你才四歲,當時正是高粱收成時,有一天下午祖母正在曬穀場曬高粱,匪砲來了,祖母馬上放下手中工作,趕回家中,抱起正在護龍側門旁睡覺的你,直接衝往防空洞,隔了不久側門石柱中砲倒下,好在祖母手腳快,及時把你抱走,大難不死,說來命大」,當時家境不好,沒能更換,而今才特地訂製換新。 從「九三」、「八二三」到「六一七」砲戰,每次的砲擊對我的記憶及影響都是那麼深遠,生長在戰地的宿命,使我們無法逃避,也練就了樂天知命的性情,「聽砲(發射)聲,知(落彈)遠近」的本領;明知道單打雙不打,電影上映中,經常有砲彈正中戲院中,但是單日碰到好看的電影,依舊冒險前去觀賞;雙號廿四時過後的半夜,躺在被窩中被宣傳彈隆隆聲吵醒,掙扎著要不要躲入防空洞,經常跟自己賭:「總不會那麼倒楣吧!」而擁抱溫暖的棉被。這樣一路走來,到台灣求學,細說金門砲戰、砲聲的林林總總,午夜夢裡,還經常夢到躲宣傳彈的日子;六十七年回家鄉服務,再度面臨宣傳彈的喧囂,直到中美斷交為止。而今砲聲不再響了,兩岸也由金門開始施行「小三通」,記得九十年元月「小三通」首航,第一次踏上了大陸國土,與大陸的接待人員談到兩岸對峙時砲擊的情況,我撩起腿部中彈留下的印記,控訴母親的死亡,及許多無辜民眾被宣傳彈擊中缺臂少腿,哀號而死,斷簷殘壁,破落不堪的慘境,質問:既然宣傳單可以空飄為之,何苦要用砲彈來傳送?對方則辯說:「八二三」砲戰,廈門損失也很慘重,對峙、分裂都是兩岸人民的不幸。而每次撫摸砲彈烙下的傷痕,都要憶起犧牲自我,以身護子的母親,以及疼我、救我、輔我、育我的祖母和父親,他們也都在近幾年陸續辭世,沒有他們,也就無法成就今日的我,茶餘飯後,我經常跟妻子、兒女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