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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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六秩報香繞金門:從鉛字到天光,金門日報的甲子記憶
那時《金門日報》剛起步,鉛字是配給的,要省著用,有時缺了個「的」字,得拆舊報紙的鉛字補上;油墨要數著滴加,印出來的字,淺了不行,深了怕透紙;連紙張都得數著張數印,生怕浪費一張。跟他學排版的學徒,連「之乎者也」的鉛字都認不全,常把「之」字排到「乎」字的位置,他得一個個糾正。他若走了,這報社的根基,便塌了一半。 1965年的秋(民國54年),金門的風是帶硝石味的,像浸過火藥的棉絮,輕輕掃過皮膚,留下一點涼,那涼裡裹著海霧的潮氣,黏在袖口,半天也散不去。10月31日那天,父親范海權的指尖接住了一張紙,是《金門日報》的第一頁。油墨香從紙縫裡鑽出來,混著海風帶的鹹,在他掌心結成一層薄薄的膜,像誰悄悄敷了層冷霜。他後來說,那瞬間就曉得,這輩子要跟這方塊字、這霧鎖的島,纏成解不開的繭,連呼吸都要沾著鉛字。 鉛字映童年:燈下的排版聲與家的模樣 我們的童年,是泡在鉛字影子裡的。天還黑著,父親腳底的露水沾著草屑,跟著他踩過報社門前的石板路,石縫裡的蟲鳴還沒醒,只有他的腳步聲,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排版間的燈是15瓦的白熾燈,光線裹著油墨味飄出來,像顆裹了糖霜的孤星。他彎腰在字盤裡撿字,指尖捏著鉛字往版面上嵌,「嗒」一聲扣緊,那聲音比潮聲尖,潮聲是裹著霧的,散得慢;比鳥叫脆──鳥叫是飄在風裡的,沒根;只有這敲鉛字的聲,釘在燈光裡,釘在他彎著的脊背上。 這報紙要出來,原是要經好些手的。先有記者背著相機跑遍島嶼,田埂上問農夫的收成,碼頭邊聽漁人的歸期,把瑣碎的日子揉成文字;再經編輯坐在木桌後挑選,紅筆圈點間,民生的暖、時政的涼,便有了歸處。最後才到父親這裡,用活字一個字一個字排,〈高粱防治蟲害〉的標題要排得醒目,好讓種田人一眼看見;「增派醫生駐島」的消息要緊挨著廣告欄,像鄰家送來的溫水,貼心。排完了,再送進印刷機,滾筒轉動的聲音轟隆隆的,像遠處的潮,把油墨印在紙上,也把日子印成了報頁。 母親在官兵休假中心播音,傍晚的風把她的聲音裁成細碎的片,飄過我們手裡的舊報紙,紙上剛好印著「雜貨店新到肥皂」的廣告,字裡便多了點軟綿綿的暖。報社木屋的板縫漏下陽光,織成金絲網,網住我們蹲在角落數鉛字的時光。那時不懂什麼叫戰地,只覺父親碰過的鉛字、母親說出的話,都是家的樣子,像灶上溫著的粥,平平實實的香,連冷風吹過,都帶著點甜。 芋仔與番薯:外省客在金門的扎根路 父親原是浙江來的客。國共的火燒起來時,他隨著祖輩飄到臺灣,成了「外省仔」,像沒根的萍,隨波逐流,風往哪兒吹,水便往哪兒淌,他便往哪兒去,連鄉音都要裹在懷裡,怕一鬆手就散了。後來輾轉到金門,這島小得可憐,卻站在海峽的風口上,石頭縫裡藏著風的嘶吼,海面上總飄著化不開的霧,連太陽出來,都要隔著層紗。 金門人的話是繞著舌頭的,「日是什麼郎?」「咪乃?」,軟乎乎的調子,父親初聽時,像隔著層磨砂玻璃,明明字字都認得,湊在一起,偏就不懂了。他們叫他「芋仔」,帶點輕淺的生分,彷彿他是從別處挪來的塊莖,融不進這「番薯」的鄉土,這島的土只認耐旱的地瓜,認世代扎根的鄉鄰,未必認一個外省人的漂泊。可父親偏要在這裡發芽,清晨跟著鄰居去高粱田裡,學著說「這株苗要多澆水」;傍晚蹲在碼頭聽老兵講故事,把「八二三砲戰」的驚險,聽得比自家的事還上心。 後來他常笑說「我是半個金門人」,那笑裡沒有委屈,只有歲月泡出來的妥帖,有些地方住久了,泥土會慢慢裹上來,把他鄉變成故鄉。當年父親被《金門日報》以高薪挖角,看中的就是父親的照相製版手藝。他原想待一年就走,沒料到這一留,便是四十餘載。在這島上,他娶了母親,生了我們姊妹,把浙江的鄉音揉進金門的調子,說話時,尾音總帶著點軟;把漂泊的過往織進柴米油鹽的日常,煮湯時,會放點浙江人愛吃的筍乾,也會加點金門人偏愛的蝦米。 清晨他幫鄰人收地瓜,泥土沾滿指縫,笑著說「今年的地瓜甜」;傍晚聽老兵講八二三砲戰的傳奇,煙斗在掌心轉著,聽到緊要處,眉頭會皺起來。在報社的鉛字盤前,他把對家的眷戀,一個字一個字排進版面,排「高粱酒產量增長」的新聞時,指尖會多停兩秒,想起鄰居送來的那瓶酒,辣裡帶著甜;排「新路規劃動工」的消息時,會輕輕敲擊鉛字,像在為往後的日子,敲出點盼頭。他說:「這島的土,比臺灣本島親。」後來才懂,這份「親」,是歲月熬出來的稠,是煙火熏出來的醇,是把客居的日子,過成了生根的樣子。 鉛字裡的剛柔:父親的堅守與藏在鎧甲下的柔 父親曾說,他險些就離了這島。那年臺灣的祖輩捎信來,信紙皺巴巴的,字裡都帶著急:「砲火裡哪能安身?」他捏著信在報社門口站了整夜,海風吹亂他的頭髮,也吹亂了心,那時《金門日報》剛起步,鉛字是配給的,要省著用,有時缺了個「的」字,得拆舊報紙的鉛字補上;油墨要數著滴加,印出來的字,淺了不行,深了怕透紙;連紙張都得數著張數印,生怕浪費一張。跟他學排版的學徒,連「之乎者也」的鉛字都認不全,常把「之」字排到「乎」字的位置,他得一個個糾正。他若走了,這報社的根基,便塌了一半。 終究是捨不得。他留下來,手把手教學徒撿字排版。有次我蹲在排版間角落看,學徒捏著「防」字的鉛字總放歪,父親就握著他的手腕,把鉛字往格子裡送,「偏旁要貼緊,像鄰居搭屋檐,得挨著才暖,字也一樣,挨著才順暢。」後來學徒們都會了,能獨自排「時政新聞」的版面,父親指尖的厚繭卻層層疊上,洗臉時搓到額角,會疼得皺眉,可他從不說。 父親的性子烈,像鉛字的棱,直來直去。路見不平總會衝上去理論,聲音比平常高半度,哪怕臉上掛了傷,也梗著脖子說「理字在前,怕什麼?」;可對我們,這剛烈化作嚴厲,常罵我「笨得像豬,將來怕是無依無靠」,話雖重,裡面藏著疼,夜裡我發燒,他背著我跑半個島找醫生,鞋底沾著泥,喘息裡都是急:「快了,就到了。」跑過報社門前時,他還不忘看一眼排版間的燈,怕風吹滅了,誤了第二天的印報。 他總把「有門手藝,餓不死人」掛在嘴邊,這是從漂泊裡熬出的真。他的手,排過鉛字,把「八六海戰」的消息排得端端正正,字裡藏著歎息;洗過照片,把阿兵哥的軍裝照洗得清亮,好讓他們寄回家;種過地瓜,在屋後的小田裡,種出的地瓜,甜得能當糖吃。可無論做什麼,他始終把家護得安安穩穩,像鉛字盤裡的格子,把每個字都安置得妥帖。後來才懂,父親的剛烈是層鎧甲,裡面裹著的,是對家、對報社、對這島的柔情,像鉛字裡藏的溫度,不張揚,卻滾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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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將軍的傳說
童稚之年,我阿公已經很老了,印象中他下巴留有一撮鬍子,身子倒很硬朗,還會編製竹籃之類的用具,很喜歡講古給我們聽,阿公讀過私塾,會自創聯對:順天順理順人情,添福添丁添壽源;當然還有很多,當年我太小都忘了。我爸會請村中的書法家,時任職湖埔國小的楊忠敬老師,書寫阿公自創的聯對,以供除夕桃符換新符,讓阿公開心! 約在民國初年,阿公是金湖地區僑匯的批腳(信差),當時民間最大的僑匯行是存德藥房,據訪談所述,存德藥房派人至南洋, 以當地僑批行支付的現金採購中藥材,再將藥材運回金門販售,所得現金再做為僑批的週轉金之用,由於當時金門並無銀行,這種方式堪稱「一變萬通」,展現絕佳的經商智慧。 記憶中阿公所講的故事,從三國盡歸司馬懿到鎖麟囊的民間傳說,一群孫輩百聽不厭,當然滔滔不絕的家傳歷史就是所說的「昭武將軍」,據阿公提到「昭武將軍」的官服,一直放置於佛桌內,卻在日據時期,被日本兵拿走了;當年族譜不是我家保管的,(一般而言,長幼有序,族譜大都由輩份較高,德高望重的長者保管)也亡佚於民國三十九年,兵荒馬亂之際。 「昭武將軍」是下埔下蔡氏二房祖蔡元連,生於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卒於雍正十二年(1734年),享年44歲,我阿公生前口述,元連公一直在北京任職,其實以當年的交通工具,返回一趟舟車勞頓,絕非易事,雍正九年(1731年)丁父憂,攜回雍正皇帝給父親的誥贈返鄉,之後雍正十二年(1734)元連公逝於北京。 幾代人的清明節,只掃祖婆墓,沒有長者交待金門有元連公墳塚,祖輩一直盛傳元連公有雙妻,應是葬於北京,不知他是否在北京另有眷屬?根據祖譜顯示:之後,蔡氏二房一直以單傳方式延續六代。 話說民國五十七年至五十九年,下埔下慈湖路土地重劃,開基祖墳面臨拆遷,家父向政府部門極力爭取,申請保留,免予拆遷,緣此,將軍古墓得以保存,修建,民國五十九年重劃大約底定,始祖墓碑斑駁仍清晰可見皇清誥贈「昭武將軍」字蹟。 其後於民國一一一年(2022年)下埔下蔡氏家廟奠安,並重修族譜,在民國七年的神主牌,也有誥贈、誥授,淑人字樣,其實在古代族人是不識誥封制度,此等詞彙如何莫名出現在墓碑、神主牌,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招來欺君大罪? 其實我們也沒有留意清代的官制,只是今年頂埔下、下埔下的村史引用蔡氏族譜的「昭武將軍」一詞,經村史審查委員認為:清代並無「昭武將軍」之武散階,給祖先加上一個並沒有的贈銜,顯然不妥……。 經查維基百科:清代官職表,昭武將軍確實沒有正式編制,然事有例外,人有個別。 但依據清史稿授封「昭武將軍」者,計有: 楊捷(1616年~1690年)原為洪承疇裨將,順治元年(1644年)降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授昭武將軍。 馬斯喀(滿族)(生不詳,1704年卒)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任昭武將軍。 乾隆以後: 張全吉(生不詳,卒於1896年),平定捻亂及圍剿鄒教有功,山東巡撫陳國瑞奏報皇帝,同治元年(1863年),誥封為「昭武將軍」,於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逝世,獲翰林院編修、監察御史等多人撰文書寫墓碑、墓表,旌揚「昭武將軍」一生事蹟。 當然台灣亦有實例,並有豪宅為證,台中市政府列古蹟保護;台中龍井山腳村的林家古厝,主人為林永尚。他曾為福建水陸提督林文察麾下部將的十八大老之一,助平戴潮春事件,在閩浙各地戰功彪炳,光緒十八年(1892年)誥授為「昭武將軍」諡都尉,林家至今仍是地方望族! 部分文獻也有提到,霧峰林文察(1831至1864)追贈「太子少保」「昭武將軍」,但資料較為零散,並未詳述。 漳廈文史學者(政協文史研究員)亦曾解釋,「昭武將軍」在清代初期曾做為有功皇族及明代降將之封賞,之後並非一個固定職掌的正式官銜,是一種榮銜、散階,但其戰功事蹟仍不容抹減,做為死後褒贈將士之銜,因為是榮譽頭銜,在官方文史書中,常常不會作為主要條目,所以很多時候記錄比較零散,未被整合進主要的清史資料,這也是為什麼在地方誌、碑刻、族譜中常見,但在中央官方制度記載中不常見的原因。 這些非主流的無名英雄,曾受贈榮銜、散階的前人應非少數,卻常被文史工作者忽視遺忘,其實這些也是非常珍貴的民間文物史蹟。 當然,祖先的事蹟不容抹滅,後人更當珍視,否則恐隨時間而被淹沒,亦不能遭受否定而消失,故今人當以秉春秋之椽,昭示先人之功;以一字之正,定百世之規;一筆之直,扶千秋之氣,晚輩知所勉焉,以勵來茲!(稿費贈金門家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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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心生敬意的軌條砦
第一次聽到「軌條砦」這個名詞,是來自小金門投身海軍軍旅的軍官杜世忠,從他口中描述這個他們島嶼海岸邊的禦敵工事時,我一頭霧水,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因為同是成長於海島的我,從沒在澎湖的海岸邊看到他描述的景況,所以我內心的好奇感滿滿,看得出我內心疑惑的他說:「如果妳想瞭解『軌條砦』的細節與故事,上網一查就一清二楚,它們代表著金門戰地、保衛領土的時代意義」。 上網打上關鍵字,就看到多年前的金門日報記者的介紹:「軌條砦……指的是用一截截鐵軌裁切成條狀,做成的防守性柵欄,那是當年預防共軍來擾而建築的防禦武器。泥灘退潮時,敵船不易登陸,必須藉由漲潮時,透過潮水靠岸,等到潮水漲高,這些軌條砦開始發揮作用,多根軌條砦連成的防線,能卡住敵船,使其不易靠近。那一根根指向天際的鐵柱,像是一支支射向對岸天空的砲管,在金門重要海岸上佈滿著。軌條砦的防禦工事,當年全靠許多無名英雄建構而成,在充滿砲火的緊張期間,利用海水退潮時,趕緊加工完成,以此換來金門的和平及安定,如同風獅爺對金門人一樣,具有守護的重要角色。」看了報導,我心裡對軌條砦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想像與敬意。 為了實地一探軌條砦的意念,2024年我第一次踏上金門島嶼,並租用機車,從大金門沿著金門大橋來到小金門,依循網路指引,騎車到雙口海灘及安岐海岸觀看軌條砦。 當一根根斜斜的軌條砦出現眼前時,我感動之情難以言喻,除了佩服當年軌條砦創作人的巧思外,也對於這些建造人的辛苦,給予高度的肯定,更感謝戰地時代官兵保國衛民的付出,而如今走向觀光年代的金門,祖先們的軌條砦已變成現代人的觀光「軌條財」,在堅固穩健不移的沙灘上,繼續為金門人的美好未來扮演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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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拾趣】 思念金沙鎮外婆家的中秋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當超市開始堆疊月餅禮盒時,我總會想起金沙鎮外婆的灶腳,那用報紙糊成的模具,正壓出一輪輪帶著油墨香的綠豆椪。 外婆的中秋從清晨五點開始。她會摘兩顆樹熟的文旦,擺在祖先牌位前,說是要「讓月亮公公先嚐」。我蹲在柴灶旁幫她煽火,看她將豬油揉進麵糰,突然念起:「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鐵鍋裡的綠豆餡飄著淡淡鹹香,混著後山吹來的九重葛氣息,成了我記憶裡最鮮明的中秋味。 有一年颱風攪局,月亮躲在雲後不肯露面。外婆卻拉我到儲藏室,掀開醃梅子的陶甕,裡面竟浮著一輪明月──原來是她偷偷藏的鏡子。「你看,」她晃動甕裡的鹽水,「月亮被我們醃入味啦!」那晚我們就著煤油燈,吃著月餅配鹹檸檬茶,她哼起〈月亮代表我的心〉,跑調的歌聲驚飛了屋後的夜鷺。 負笈唸大學後,中秋變成便利商店的微波月餅。直到外婆離世那年,我在遺物中發現她的筆記本,夾著一張1960年代的中秋菜單,背面寫著:「阿鴻喜歡包蛋黃的,阿娟牙不好要做小顆點。」如今我學會用她的配方,卻總揉不出那帶著柴火氣的酥皮。 前年中秋,我帶孩子回金沙鎮老宅。五歲的女兒突然指著月亮喊:「阿祖的月餅飛上天了!」抬頭只見月光流淌在廢棄的灶台上,恍若外婆當年倒扣模具時,灑落的那些銀白色麵粉。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而今夜,當我咬下女兒捏的歪扭月餅時,突然嚐到一絲鹹味──原來是知本的風,把太平洋的氣息吹進了我們的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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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心圓滿中秋月
去年中秋節的腳步已然走遠,但兒子那充滿孝心的中秋節,至今仍讓我感動不已、難以忘懷! 對我而言,「月亮」其實不只是一個會發光的星體,她經常如慈母般溫暖地守護著我,從童年時的孤寂,到青少年時的苦讀,一路成家立業,進入職場,每逢人生低潮時,不管何時何地,我總會習慣性地抬頭仰望,尋找月亮的蹤影,凝視著高掛天際的月亮沉靜地思考,在那一片柔和的光影中,我總能找到情緒的出口,得到心靈上的慰藉與療癒,慢慢地走出生命的幽谷,她似乎在告訴我:「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 我的童年歲月是孤寂的,母親為了撫養五個孩子,在家鄉的一間媽祖廟前擺攤做生意,年幼的我總是跟前隨後,或讓我待在廟中,望著那尊「黑面媽祖」,當夜幕低垂時,我便坐在廟口,舉頭望明月,找尋兄姊口中的嫦娥和玉兔,直到深夜母親收攤,母女三人才迎著月色漫步回家。 自幼家貧,沒有餘錢栽培我,只能靠自立自強,當年大專聯考錄取率極低,致使六年的中學生涯日以繼夜、不斷苦讀。高中年代,每晚讀到圖書館熄燈才騎腳踏車回家,途經愛河河畔,一片暗黑,行人稀少,一股莫名畏懼,油然而生!若是月兒高掛,她會為我照明前路,伴我同行。回到家中「小閣樓」,桌前一方小窗,月光灑滿窗前稻田,伴我入眠,月亮其實是我青少年期的最佳良伴。 去年中秋,基於健康因素,家中沒買月餅,沒有烤肉,更沒吃大餐,僅有桌上一顆兒子帶回的柚子,聊有一點秋節氛圍。當日,秋虎餘威未退,兒子說了一句:「天氣燠熱,出門肯定中暑。」就悶著頭打電腦,直到下午四點,兒子突然開口:「我們去海邊吹風。」兒子向來知道我喜歡觀海、賞月、看夕陽,所以週休有空,總在出遊之後另闢看海景點。 中秋出遊車潮多,高速公路屢塞車,好不容易來到桃園大園區「古亭黃金海岸」,算是舊地重遊,記得初次到訪時,是在某個初夏日,正逢海水退潮時,可以走上沙灘,貼近大海,還見遠方排排站的風力發電機,近處一座特別的碉堡矗立水中,根據文獻:它是建於冷戰時期,為了防範敵軍登陸而設,如今成了遊人拍照打卡的景點。沙灘上情侶雙雙,牽手漫步;孩童們持著鏟子、打著赤腳在沙灘挖掘坑洞、追逐嬉戲;在潮間帶還見到可愛的小蟹、悠遊的小魚、活潑的彈塗魚。面對無垠的大海,海天一色、無涯無際,為之心曠神怡,悠然自得,配上絕美的落日美景,令人忘懷得失、陶然忘機。 此次中秋再訪,正逢漲潮時段,淹沒了沙灘,遊客三三兩兩,走在海堤步道,兒子總是跟在身邊,伴隨在旁,深怕我稍有閃失,摔個四腳朝天。此時海風習習吹拂,已無白天的熾熱,我們欣賞潔白美麗的浪花,諦聽著浪濤拍打消波塊的聲音,規律的節奏彷彿一首高低起伏的交響樂章,令人陶醉!頃刻間,夕陽西沉,漸漸地沒入海平面,似在跟大地人們告別,映照著滿天的彩霞,落日餘暉灑得海面通紅,夜幕低垂,忽見一輪淡淡的圓月懸掛在天際,我凝視許久,真是捨不得回家,在返程車上,頻頻回顧,心中不捨地說:「再見了!黃金海岸,謝謝給我這麼美麗的中秋暮色。」 回程路上,車輛馳騁高速公路,驀然回首,又見那輪明月更加亮麗,像蛋黃?像玉盤?就在眼前,我驚訝地大叫,這皎潔的明月,生平首見,隨著車行的方向,這輪大圓月,忽焉在前,又一下子忽焉在左,一路目不轉睛地追逐,驚嘆連連!兒子也說好看,這是他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看到如此特殊的月色景觀,隨著車下交流道,駛進「水泥叢林」,林立的高樓大廈掩住了圓月,令我有些失落!我試圖找尋月亮的蹤跡,眼睛直盯窗外,忽見她出現在遠方的兩幢大樓間,彷如「懸月」般,此時已近住家,月亮也伴隨我歸,高掛在住家上頭,依然那麼柔和地照亮大地、溫暖人心! 韶光荏苒,歲月靜好,今年中秋腳步漸近,回顧去年中秋,雲淡月明、皓月千里,一個孝心滿盈的中秋節和一輪圓若玉盤的中秋月,始終縈繞腦海,歷歷在目,久久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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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難忘那一年的金門戰地記者歲月
那一年,《金門日報》兼《正氣中華報》社長古華京、總編輯劉新源,對我格外照顧;金門戰地許多建設多以軍事考量,形成世界獨一無二的戰地文化特色,都是國軍官兵與金門軍民的血汗付出,尤其經過多次戰火的洗禮,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金門與柏林圍牆、韓國板門店並稱世界3大冷戰的重要遺址,極具啟示意義外,也因開發甚早,人文習俗別有一番風情,好題材隨處唾手可得。 民國77年(1988)8月1日筆者奉派擔任軍聞社、青年日報與華視駐金特派員,任期一年,終於有緣見識到金門廬山真面目,深刻感受到金門軍民的心境。 由於報到時刻,剛好趕上「八二三」砲戰30周年,中共正以「和戰」兩手策略,威逼要脅的動作不斷。每日傍晚至翌日清晨,中共在金門島群的周邊外圍停泊密密麻麻的漁民作業船隻,晚上海上一片燈火通明的「萬船齊發」景象,令人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尤其,報到交接的第一晚午夜,突然傳來陣陣「抓水鬼」的吆喝聲,我在睡夢中馬上驚醒,隨即衝出門外看到究竟,只見一條黑影瞬間消失在樹叢裡。 聽報社員工說,這是對岸共軍蛙人結訓的驗收課目。也許對金門軍民是司空見慣的家常便飯,但對我這位首度長住的異鄉客,第一個戰地晚上就有這樣的驚奇見識,真是印象難忘。 在金門擔任特派員期間,正是金馬地區戒嚴,施行戰地政務的時刻,每天晚上7時陣地關閉,實施宵禁,全島幾乎是一片漆黑,層層攔截檢查哨布滿各交通要道,沒有台北華燈初上的多彩多姿,確實很不方便。記得8月4日交接完畢,當晚結束擎天廳晚會的採訪後,由於方位不熟,機車騎錯方向,竟往太武山公墓、象山金剛寺、經環島北路轉中蘭、高坑,快到沙美,愈走愈慌,當機立斷,再從原路摸黑回頭走,終於在一身冷汗中輾轉回到成功住處。 從77年8月1日至78年8月4日的金門特派員期間,筆者寄居在金門日報社,也是軍方正氣中華報社的員工寢室。《正氣中華報》雖因國軍組織精簡走進歷史多年,但報社人員歷經「古寧頭」、「大二膽」、「九三」、「八二三」、「六一七」、「六一九」等諸多戰役,不畏敵火威脅,天天出報,激勵金門前哨軍民抗敵意志,並為地區與國家培育出許多優秀媒體與文藝人才,確實功不可沒。 因而,榮獲美國南伊利諾州大學頒發「社會服務與領導獎」,得獎理由為:「1958年8月23日中共開始對金門轟擊之後,該報所刊的社論、新聞報導和特寫,協助讀者了解海峽戰爭的特質,遏阻了共黨的陰謀,提高並鼓舞了官兵的戰鬥意志,將勇氣帶給金門人民,同時對於軍民合作的高度了解,做了重要的貢獻,我們感覺該報的貢獻,對於自由世界所有的新聞從業人員,都是一項有價值的榜樣」是榮譽、也是見證歷史的新聞魂展現。 任職金門特派員期間,司令官是程邦治,政戰主任先後由張人俊、李瑞華接任,縣長則是唐雄飛。金東師長張國寧、金西師長錢奕虎、南雄師長江中柱、烈嶼師長宋恩臨、後指部指揮官張福照,蔡水銅、黃清祥、郭重、李宗藩與楊浩,分為各師及後指部政戰主任;太武指揮官是由打過「登步戰役」的艾月明擔任。 時任《金門日報》兼《正氣中華報》社長是古華京、總編輯劉新源,對我格外照顧;金門戰地許多建設多以軍事考量,形成世界獨一無二的戰地文化特色,都是國軍官兵與金門軍民的血汗付出,尤其經過多次戰火的洗禮,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金門與柏林圍牆、韓國板門店並稱世界3大冷戰的重要遺址,極具啟示意義外,也因開發甚早,人文習俗別有一番風情,好題材隨處唾手可得。 日日有新聞,周周有特稿 任職金門戰地記者一年中,筆者共文字發稿達700多則,包括特稿77篇;華視新聞535則,即使後來離開金門,在台灣還可以看到華視播出自己的採訪報導,如此成績不敢說是「空前絕後」,但至少達到採訪主任賴仲毅要我「日日有新聞,周周有特稿」的要求外,也有幾件事情至今仍清楚難忘,值得回味: 一、創下歷任特派員出車禍最多的紀錄。參加金門日報記者許能麗婚宴,回途在中央公路車燈熄滅,連人帶車掉進溝裡;飆速到古寧頭採訪新聞,飛馳在鋪滿高粱穀粒路面上,立刻人仰馬翻;端節到夏興油庫,採訪部隊官兵加強戒備,下山機車剎車突然故障,差點與迎頭而來的油罐車相撞;結束花崗石醫院新聞採訪,回成功住處轉彎上坡處與車速甚快的報社行政車擦撞,馬上又被送回花崗石醫院急診,古華京社長、總編輯劉新源還帶兩罐克寧奶粉來慰問……,前後加起來10次,還好小命保住,現在回想起來,不禁心有餘悸。 二、大學長派兵工整修住處,煥然一新有家感覺的溫馨。當時金門日報雖有員工宿舍可棲息,但簡陋狹小實在是克難,古社長特別體恤將兩間打成一間,並請小徑旅政戰處長周彥中,派兵工前來施工、油漆粉刷牆壁,使空間變大、不再寒酸,像個辦公室外,並提供棉被、蚊帳與臉盆等平日生活用具,生活品質大為改善,讓我每日都能元氣滿滿,樂在新聞採訪、勁在新聞報導,兩位大學長的關懷照顧,沒齒難忘。 擅發獨家新聞,差點被法辦 三、便利軍媒與華視,卻得罪其他媒體。金防部為擴大紀念「八二三」30周年,舉辦盛大慶祝活動。為了不讓總社、青報、漢聲電台與華視記者奔波不便,靈機一動,請女青隊中隊長曾復蒂學妹支援一部宣教旅行車,不但免於酷熱天氣的煎熬,也讓軍媒與華視採訪人員很風光。不過,此舉也引發其他媒體抗議,造成政二組長王瑞川對曾復蒂學妹的不快,真是始料未及,迄今仍讓我對她感到歉疚。 四、擅發獨家新聞,差點被法辦。民國78年6月4日,大陸爆發「天安門事件」,原在台北參加軍事會議的司令官,立刻返回防區坐鎮,加強戒備,以防共軍突襲。此時職業本能反應,就是搶在中央社前,立刻向軍聞社與華視電話報稿:「防區官兵已加強戒備」,而未向政戰部報備。 果然當天下午以快報、晚上華視新聞更以頭條處理,由主播李艷秋播報。但沒多久政二組潘全勝學長來電說,組長很生氣,加強戒備之事怎麼沒報備,叫我皮繃緊一點,準備接受法辦。潘學長的話,著實讓我緊張一晚,睡不好覺。 詎料,第二天一早,金防部政戰部主任李瑞華少將的侍從官余立雲,打電話給我:「同學,你昨晚那則防區加強戒備的新聞,司令官看了很高興,告訴主任這則新聞有安定國人的心理作用,也顯示防區官兵隨時有備戰的準備。」這時我才鬆一口氣,安心地跟著唐縣長到大二膽、東沙醫院去端節勞軍。 五、華視招牌真響亮。那時候金門只能看到華視的節目,除非海軍運補船艦駛進料羅港,才有機會看到台視與中視畫面。為宣揚金門各界聲援大陸學生與譴責中共軍事鎮壓的暴行,在光華園誓師舉行大會,並施放心戰氣球傳達心聲。 此時在大膽島上勞軍的唐縣長,接獲司令官參謀電話後,立刻回程。水頭下船後,我因騎機車,車速不如縣長座車,抵達現場至少遲到十分鐘以上。但活動並未開始,儘管台視記者顏伯仁前輩建議趕快開始,但司令官卻堅持我到了以後才開始,難怪中央社特派員倪國炎會調侃地說:「還是華視、軍聞社夠力。」軍聞社兼華視特派員這塊招牌的吃香,由此可見一斑。 六、意外搭司令官的中將車。有天將機車停在中央公路旁,聚精會神拍攝「鷹眼」趕鳥器畫面,赫然發覺司令官車已在旁停車並打開車門。程司令官操著濃濃鄉音問我在做什麼?我一五一十跟他報告我的報導內容重點,就是戰地政務在保護農作的具體作為與成果之一。 程司令官覺得這則新聞很好,並問我住哪裡?「報告司令官,住成功金門日報!」「好,那上我的車,送你回報社。」我就這樣搭司令官的車回報社,只見古社長已在報社門前恭迎,以為司令官要來視導,可以看得出報社有些準備。 只見司令官笑嘻嘻地說:「我把你的小老弟送回來,車上有幾個大西瓜,就當作慰勉報社同仁辛勞;沒事,我去看部隊去。」雖然最後我還是得回去瓊林「壓路滾」附近牽車,但是程司令官的親切關懷,不僅讓我受寵若驚,永生難忘,同時也更加激勵對新聞工作的狂熱。 七、系列報導見證金門建設的成果。民國78年初,國防部總政戰部為讓金門旅台鄉親了解家鄉的建設成果,要求金馬地區的特派員採訪政府在金馬兩地的建設現況與未來願景。 我花了三天時間,採訪金門各單位首長與業務主管,共寫了15篇的系列報導,但青年日報只刊登10篇,令我有點不解。後來詢問報社編輯學長胡元孝才知道,馬祖題材不如金門豐富,特派員宋志富(後來榮任馬報社長)只寫5篇,金門若是全部刊登,恐怕上級會責怪軍聞社社長與馬祖特派員,只好忍痛割捨。 金門建設系列報導刊登後,立即獲得許多鄉親的熱烈回響,唐縣長更是親自接見嘉勉,讓我備感榮耀外,縣長也因我熱中新聞,對金門有許多正面報導分見國內各大媒體與華視的表現,還特別頒贈金門榮譽公民證,至今我仍小心翼翼保存這張具有特別意義的身分證。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八、第一次破戒吃狗肉和檳榔。副司令官韋正哲將軍是位「刀子嘴、豆腐心」、「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血性漢子,尤其對狗肉情有獨鍾。有一天,他在運輸營邀請防區幾位幹部一起品嘗狗肉大餐,從來不吃狗肉、也沒咬檳榔習慣的我,竟然也列為受邀對象。 席間,韋將軍豪情地對我說:「吉安,我知道你不抽菸、不喝酒、不咬檳榔,也不吃狗肉,實在不像是革命軍人,現在我以中華民國金防部中將副司令官身分,命令你這位上尉特派員給我抽一根菸、喝一杯酒、咬一顆檳榔及吃幾道狗肉料理,否則按《戰時軍律》處置。」 雖然我知道這是韋將軍的玩笑話,但盛情難卻,恭敬不如從命,平生第一次吃狗肉、咬檳榔、抽香菸,就在金門戰地。 九、喜遇清中同學與學長。有天我看到金門日報副刊一篇署名洪彩鑾所寫的散文,這名字與我高中隔壁班考上國防醫學院護理系的同學名字一樣,於是問報社編輯,才知投稿人就是花崗石醫院的護理長。於是藉採訪之機,終於確定她就是高中那位文采斐然的女同學。在金門戰地除了喜遇洪彩鑾外,又見也是清水高中大學長、時任金防部政四組長尹長清上校。尹學長還特地請我與彩鑾同學到復國墩吃海鮮,永遠難忘。 金門是個令人嚮往、喜愛和懷念的地方,感謝金門日報白昶高、顏恩威、李錫隆、葉麗珠、許能麗、薛芳盛、趙水樹、楊水詠與已故好友倪國炎、顏伯忠、洪龍佔、顏伯仁等同業先進的賜教,使我在金門一年的戰地記者日子沒有留白,且留下滿滿的美好記憶。 另外,程司令官侍從官盛崧俊、造真酒說真話的賈芸廠長、警察局長黃俊宏、當過金門高中與高職兩所學校校長的王添富、唐縣長秘書楊志斌、從記者幹到金門日報社長的傅仰土、阿水伯公子陳炳仁、民間好友何國興、高坑牛肉老闆李雅商、談天樓(湯圓)老闆黃金其,以及與朝夕相處的西康3號弟兄林進懋、張財旺、王杉源、莊聰謀與支援報社的王裕雄、張文忠、劉志儒、陳志賢、黃宏達、陳柄樟(昭吉)、李坤峰、邱賢治、洪啟禎等多位戰士,革命情感隨著歲月愈發甘醇芳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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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安小檔案】
李吉安:政戰學校新聞系27期、新研所2期畢業,曾任軍聞社金門特派員、採訪主任、總編輯、青年日報副社長、空中大學與國防大學戰爭學院暨政戰學院新聞系兼任講師、國會助理與國民黨陳鎮湘副主席機要。著有《一代國士俞大維》、《回老家》、《中華民國百年軍制史》、《往事不如煙》、《也寫黃埔;為黃埔百年榮光留點紀錄》等。李吉安表述:忝為「新聞人」這是上主給我的滿滿恩寵。自認資質駑鈍,從無機巧佞諛,矜偽畸行,只知喜結善緣,樂於學習,勁在工作,盡力而為,坦然以對,儘管在人生道上,有過起起伏伏的風浪,但一路上因有許多貴人的扶持照護,總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堂堂溪水出前村」,確實有太多難以忘懷的記憶。(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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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月圓 人心亦圓
月亮,是遠方的信箋,將無聲的思念寄往千里。俗話說「月圓人團圓」,這句話對出外求學的我而言,既是牽掛也是溫柔的召喚。往年的中秋,我常因課業與旅途無法返家,只能隔著窗台看一輪明月,想像家人烤肉的煙霧裊裊,想像母親切文旦的笑顏。今年終於能打包行囊、提著耳機與滿腔的期待回台灣,與家人同聚,在香氣縈繞的院子裡細數星辰。 身在外地的日子,時光像水流,帶走熟悉的氣味。去年中秋,我在租屋處的小陽台仰望夜空,天際懸掛的明月彷彿一盞銀燈,卻無法將溫暖投遞到心底。電話裡母親說村莊發了滿滿的文旦,父親忙著架烤肉架,哥哥則笑說少了我這個「首席烤肉手」,全家都覺得味道差了些。那一刻,鄉愁成了無形的繩索,拉扯著我漂泊的心。於是我暗暗立下心願:下一個中秋,一定要回家。耳機、書本、再多的作業,也比不上家人齊聚的那份踏實。今年終於兌現諾言,我要把耳機帶回台灣,帶回的不只是物件,更是對團圓的渴望與承諾。 前幾日漫步於高雄的好市多,貨架間一排排琳瑯滿目的商品映入眼簾,忽然瞥見那熟悉的香港美心月餅,頓時喚起記憶深處的甜蜜。流心奶黃的金黃光澤在燈光下閃爍,雙黃蓮蓉的細膩餡料彷彿能在指尖化開,油亮的外皮下隱藏著濃郁香甜,輕咬一口,甜香在口中蔓延,如南國午後的暖陽般溫潤悠長。相比之下,台灣的蛋黃酥則有著另一番風味外酥內軟,層層酥皮宛如月光撒下的薄紗,指尖輕觸便化作金黃雪花,包裹著鹹香蛋黃與柔滑紅豆餡,甜中帶鹹,正如人生百味,酸甜苦辣皆藏其中。每一次製作或品嚐,都是一場與記憶的對話,心中湧起的不是單純的口腹之慾,而是對家鄉中秋的深情眷戀。雖然廣式月餅綿密香甜令人傾心,但我終究偏愛蛋黃酥那酥脆裡藏著的柔情,那是屬於台灣的中秋印記,是月色下悄然流淌的家鄉味道,每一口都像在咀嚼歲月,品味親情與團圓的溫度。 記憶中那一場廚房的「攻防戰」,仍歷歷如昨。那日天光正亮,窗外風搖桂影,我與哥哥並肩而立,量秤叮咚作響,像是一場無聲的序曲。麵粉在掌心翻飛,指尖細揉出雲霧般的柔韌,油皮與油酥交疊的瞬間,仿若月影輕攬星河,卻也暗藏危機,只要力道一差,便會「破酥」,裂紋如星月的環形山般突兀,教人屏息。那一刻,我們交換眼神,心跳與廚房裡的時鐘同頻。終於刷上金黃的蛋液,芝麻細雨般飄落,爐火緩緩吐出香氣,宛如中秋夜的月光傾瀉,溫潤而澄澈。如今父親再度輕描淡寫地吩咐,我卻暗暗掂量:那場甘美又艱辛的挑戰,是否還能再次馴服?或許,真正的美味不只在於口中綿密的甜與鹹,更在那一捏一揉的時光裡,將親情揉進歲月,把耐心煉成金黃的月色。 中秋的夜晚,院子裡炭火噼啪作響,煙霧繚繞,伴隨著蔥段、蒜末和醬料的香氣四溢,如同無形的絲線,將親情、歡笑與記憶緊緊編織。男友站在一旁,好奇地看著我們翻動烤網上的肉片,眼神裡閃著驚訝與新奇。我笑著告訴他,台灣的烤肉習俗其實不過半世紀的緣起,起因是一句廣告詞「一家烤肉萬家香」,卻從此深植人心,成為中秋必不可少的儀式。炭火映紅了每張笑臉,油脂在火光中滋滋作響,飛濺出微小的光點,如同夜空裡的星火,閃爍著溫暖與熟悉的氣息。孩子們追逐嬉鬧,父母在一旁切著文旦,偶爾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宛如樂章中的高音,將整個院子點亮。這一刻,我忽然明白,烤肉的煙霧不只是食物的香氣,更是歲月的痕跡、情感的沉澱;縱使外地朋友初來乍到,也能感受到那份跨越地域的溫潤。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熱鬧的場景,臉上掛著笑,眼裡閃著光,也被這份中秋的「香氣」悄悄牽動了心弦。炭火漸熄,但夜色仍深,月光灑在院子裡,映照出一家人滿足的笑顏,也將這份特有的台灣中秋情懷,深深烙印在心中。 前年村莊還辦烤肉活動:蘿蔔排骨湯熱氣氤氳,香草佐五花肉的香氣四溢。我負責炭火與烤網,蜜汁醬在火光中滋滋作響,奶油玉米的甜香與里肌肉的鮮味交織,青椒與金針菇在火焰中微微焦化,空氣裡滿是誘人的氣息。烤完一輪,全身上下皆是油煙味,口罩底下卻是藏不住的笑意。家人們圍坐一旁,你一口我一口,飯後還有村裡分送的文旦,清香解膩,如月夜裡的一縷清風。近年村莊不再舉辦活動,不知是人手不足還是時代變遷。但我心裡那團炭火始終未熄,那是家的味道,烙在味蕾與記憶中,化成一縷縷溫暖的煙。 中秋夜,除了烤肉與月餅,我家也有傳統的拜月禮。爺爺最講究,必備海洋餐廳的宴客菜,鮮美到讓人讚不絕口。全家忙著擺供品,祭祖、拜地基主,氣氛莊重卻不失溫馨。我記得一些細微的禁忌:釋迦因形似佛頭而忌;芭樂、番茄因多籽象徵不潔;有稜角的水果則恐招口角。唯有柚子最應景,因「柚」與「佑」諧音,寓意神明庇佑。圓潤的月餅亦是必備,象徵圓滿和諧。這些習俗不僅是對神明祖先的敬意,更像是一種心靈的連結,讓我們在繁忙與漂泊中仍記得根在哪裡。 今年的中秋,終於不再是那個只能隔著螢幕和電話傳情的遠方游子,而是踏實地坐在熟悉的餐桌旁,感受家人的呼吸與笑語。爐火旁,金黃的蛋黃酥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文旦的清甜氣息在空氣中悠然飄蕩,將每一絲思念都融入這溫暖的空間。月光如水,銀盤高懸於天際,輕柔地灑在院落,照亮每張熟悉的面孔,也照進心底深處的柔軟角落。曾幾何時,我獨自仰望夜空,任思緒穿越千里,尋找家的方向;如今卻能與家人肩並肩,共享這份靜謐而溫潤的光景。香氣、笑語、月色交織成一曲無聲的交響樂,訴說著團圓的意義與生命的溫度。中秋,不僅是節令的輪轉,更是一場心靈的洗禮;它讓漂泊的心有了歸處,也讓繁忙的日子因親情而璀璨。無論山海如何阻隔,只要心中有明月,團圓的光便能穿透時空,映照出最初的溫暖與自己真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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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寄情
思念在月光下徜徉 中秋夜擎舉茶酒的芬芳 笑語在腦海裡飄揚 庭前一棵金桂香 夢裡的故鄉 曾經孩童般稚嫩的臉龐 彈指間,誰兩鬢如霜? 無語淚千行 怎能忘記爹與娘 教我牙牙學語 慢慢吟唱 那一首:床前明月光 一字一句 無限的愛流淌 像今晚一輪明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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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到中秋分外明
以往中秋節前幾天,我總是到長安東路的梨記餅店,買幾盒著名的家鄉口味──梨記月餅豆凸,送給親友,一盒留著自己家人吃。但最近幾年,或許年歲大了,會有想吃月餅的口感了,梨記月餅年年漲價,也是一種經濟負擔,可說也算吃不起了,因此就不去排隊買月餅了。 於是中秋夜,就連月餅也沒有了,就只常去中正紀念堂的自由廣場,看看一輪明月高高照,搭配著兩廳院和中正紀念堂的紅白燈火,更顯得月到中秋分外明了。 去年則有超級月亮,加上土星連線,我想想應該到高一點或空曠處賞月色才能顯得特別有情調或特色,於是和老妻搭公車到永和,吃完豆漿後,就沿著楊三郎美術館的所謂博愛街藝術巷,走到底,搭著可前往河濱公園堤防的「博愛電梯」到堤旁的一條長長的廊道上散步。這電梯門,彩繪著楊三郎著名的畫作「玉山日出」,顯得很有藝術氣息。可日出向東,晚上要看的是從西方升起的月亮。 這長長的廊道,可從中正橋走到永福橋,少說也有一公里長了。好處是高於河濱步道,視線較好,也能看到101大樓呢。 走了十幾分鐘,還不到六點鐘,超級月亮已提早出來上班了。還不到永福橋,我們就已見到超級月亮高掛在蟾蜍山上了,真的是超級月亮,又大又圓呢!不過,天高月圓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當然還是有空軍雷達的蟾蜍山大於月亮了。 其實只要天氣好,無論到哪裡賞月,月到中秋總是分外明,踏步賞月,總比在家門口烤肉好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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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寫給月亮的情詩
夜深了 妳依約來窗前 敲醒我的心扉 開啟妳的月光寶盒 昔日傾訴的喜怒哀樂 全然閃閃發光 初見妳 妳害羞遮顏 直至每次相逢 妳卸下心房 與我交心 千變萬化的妳散發光采 總迷惑牽引我的心思 今夜是告白的時刻 天空 星兒 樹影 月餅 柚子 全然為證 喚妳為「圓圓」 圓圓悠然獨奏曲 沉浸刻骨銘心 今生永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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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拾趣】金門中秋博狀元餅
母親的願望與骰子的召喚 「阿母76歲了,想回金門看看。」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渴望。三天後,我帶著她和好友小劉夫婦,降落在秋陽燦爛的金門機場。計程車直奔金沙鎮老家,母親指著窗外飛逝的木麻黃林:「這裡以前都是戰備道,現在變成自行車道了!」她的眼睛亮得像個發現秘密基地的孩子。 第一站來到模範街,紅磚拱廊下飄著高粱香腸的焦香。我們被總兵署前的鑼鼓聲吸引,只見廣場上排開十幾張大紅桌,每桌圍滿擲骰子的人群。「這是博狀元餅啊!」母親興奮地拉著我往前擠:「我小時候玩過,用月餅當彩頭,現在都改送文創商品了!」 三百年的骰聲迴響 文化學堂的導覽員小陳是返鄉青年,他拿起骰子解釋:「博餅是明朝將軍洪旭發明的,用六顆骰子比點數,從秀才到狀元分六級。」他示範一擲--四顆紅四點在碗公裡鏗鏘轉動,「看!這是狀元插金花!」圍觀群眾歡呼起來。 我們領了體驗券加入戰局。小劉夫婦擲出「三紅」得進士,母親顫巍巍的手竟擲出「四進」當上舉人。輪到我時,骰子在瓷碗裡跳起踢躂舞,最後定格成兩個紅四點。「探花!」工作人員送上金門菜刀造型開瓶器,「這比古代領月餅實用多了!」小劉大笑著拍我肩膀。 老街裡的博餅秘境 130家特約店家處處驚喜。在百年閩南老宅改造的咖啡館,消費滿五百就能博一次。老闆娘端來高粱拿鐵時神秘一笑:「博到狀元請你喝隱藏版--砲彈鋼刀濾掛包!」我們在總兵署旁的金門首家芋泥專賣店,用狀元彩券換了芋泥球買一送一,綿密口感讓母親想起戰地時期的糧食記憶。 最難忘是後浦十六藝文特區,藝術家將防空洞變成博餅主題館。我們貓腰鑽進洞裡,牆上投影著鄭成功水師的動畫,擲骰時竟響起海浪聲。母親摸著花崗岩壁感嘆:「以前躲空襲的地方,現在變成玩遊戲的地方,真好。」 遺失與獲得 回程那天,母親把博餅贏來的環保袋和運動杯忘在計程車招呼站。發現時她懊惱得像弄丟傳家寶:「那是我自己博到的彩頭啊!」我摟著她的肩膀安慰:「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明年我們再來博個狀元!」 機場送別時,母親突然從包裡掏出個紅包塞給我:「裡面是那天博到的平安符,保你工作順利。」我這才明白,她真正帶回家的從來不是獎品,而是重新連接的鄉愁。 回台後,我常上活動官網玩線上博餅。每當骰子滾動,總想起母親擲骰時專注的側臉,還有金門秋陽穿過木棉樹撒在紅磚地上的光斑。那些狀元、榜眼的名目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百年前發明這個遊戲的將軍早就知道的秘密--能讓人忘記鄉愁的,從來不是月餅的甜味,而是骰子落下時,眾人齊聲驚呼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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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長河落日圓
1953年7月,國軍突擊東山島,父親以記者的身分隨軍採訪。他背著一支卡賓槍、一架照相機,隨著指揮官登船。父親在激烈的戰火中,一面採訪部隊英勇奮戰事蹟,一面用相機獵取當時發生的珍貴鏡頭。 南方中的北方 當從歷史的長河邊緣走過,我已經鮮明地感受到了,遙遠年代流傳開來的憂傷和感動。 父親孫煒生長在大陸的北方,因為國共內戰加入國軍,並隨著部隊來到台灣,當時才二十出頭的年紀。1949年秋,震驚中外的古寧頭戰役之後,他的部隊奉令由台灣開抵金門駐防。到達金門的第二天,就被調到陣地,轉為直接負責戰鬥任務的連長。 「金門是南方中的北方,是海島中的原野。」這是父親初到金門的印象。一踏上金門島,他就有一種鄉土味的親切感,有著特別的偏愛。那風沙下的田野,田野上所種的小麥與高粱;奔跑喊叫的黃牛和羊群,還有那頸上繫著銅鈴的驢子,黃泥土的道路,老百姓鍋裡煮的熱騰騰的紅薯稀飯,這一切太像他故鄉北方的農村了。 金門是個多風的海島,它刮起來並不是一陣陣的,而是連續不斷的狂風,好像萬馬奔騰,聲勢非常驚人。當時戍守金門前線的戰士,在這低緩丘陵多風的海島上,凡是能種樹的地方,都種上了可以抗風的樹,同時兼具了美化的效果。 而父親栽下了一棵相思樹,根植了他深切的思鄉之情。 父親駐守在官澳海邊,碉堡像一輛輛的坦克車,雄峙在潮來潮去的岸上,構成嚴密的火網。有一部份碉堡,當潮水來時會被浸在水中,戰士們稱做「水堡」,由各排輪流防守。 正氣中華通訊員 那時島上對外交通不便,軍民三、五天才能看到由台灣船運過來的中央日報,極度感覺缺乏精神食糧。因此金門防衛司令部辦了正氣中華報(現金門日報),報社員工全屬軍職身分。報紙每天一個連可以分到四份;當報來時弟兄們都搶著看,把一張報紙撕開,互相傳遞交換著閱讀。 起初父親會在軍務空檔時,寫點通訊稿寄給正氣中華報,報導幼年兵隊訓練的情形。如再有多餘的時間,也會寫些散文小品給報紙副刊。由於刊登率高,看的人多,後來父親被聘為報社的通訊員,每月經常都有稿子寄去。 師部成立幼年兵隊,父親奉命接任教育訓練他們的職務,連上的事由副連長暫代。一百多個幼年兵,他們全是東山島人。兵團部把他們帶了出來,分配給各師訓練。這件工作表面上看起來很輕鬆,實際上卻是困難無比。他們最大的只有16歲,小的則是12歲,高興的時候笑,不痛快的時候大哭,情緒極不穩定,何況大都在戰亂中家破人亡。 父親先擬定好課程進度表。幼年兵的心理和情緒慢慢穩定下來,訓練步入正軌,進步神速,獲得上級的肯定與讚賞。播種和收穫是忙碌的,看著即將成熟的果實,心中充滿興奮。就在幼年兵即將結訓之時,這天參謀長突然打電話來,叫父親到師部去一趟。 原來父親工作的成績和發表的文章,受到了兵團部和正氣中華報的重視,加上報社缺人,所以要調父親到報社去當編輯。不過兵團部尊重父親的意見,要參謀長先徵求父親的同意再做決定。這是父親可以發揮專長和才能的機會,當然很樂意的接受了,不過他希望等幼年兵結訓後再離開。參謀長點頭答應了。 參加完幼年兵的結訓典禮,看著卡車載著他們到各團部去報到,父親開始辦理離職的手續,背著行李離開師部。報社在金門的城裡,離部隊還有一段很長的路程。父親僱了一匹馬來,坐在馬身側兩邊木凳上,這是金門民眾早期特殊的交通工具「鴛鴦馬」,可運貨亦可代步。馬在島中公路上奔馳著,在噠噠馬蹄聲中,父親放聲高歌,準備迎接新的生活與挑戰。 來到金城,父親在報社附近,向三合院古厝的人家租了間小廂房,房東是位五十多歲的婦人,待人非常親切和善。房東夫家姓楊,可是很早就不在了。她獨力養育著兩兒三女,在金城莒光路開了一間,賣香火金紙的益茂金香舖,每天忙裡忙外很是辛苦。她的子女都以大哥稱呼父親,父親也如同尊敬母親般尊敬她。 由槍桿到筆桿,從碉堡到辦公室,父親開始在正氣中華報編輯部工作,負責國內和國際新聞兩版並兼任採訪記者。編輯原是他的本行,很快就能得心應手。他剛到報社不久,一九五○年七月大擔島戰役大獲全勝,立刻以頭版頭條發出捷報,不但振奮了全島軍民,也讓大家分享到勝利的喜悅。 報社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忙碌,父親一人得編三個版,還要跑外勤。長官的嘉勉,同事的依重,他雖然忙,工作上卻一點也不敢馬虎。父親除了擔任副刊編輯兼編本島新聞外,並和副總編輯麻德明先生合編《陣中文藝》,每逢星期日增出半張,為前線的戰地文藝貢獻一份力量。 突擊東山島戰地記者 1953年7月,國軍突擊東山島,父親以記者的身分隨軍採訪。他背著一支卡賓槍、一架照相機,隨著指揮官登船。父親在激烈的戰火中,一面採訪部隊英勇奮戰事蹟,一面用相機獵取當時發生的珍貴鏡頭。任務完成後,父親和國軍部隊光榮安全的撤回金門。 那時報社在一棟水泥平頂屋上的小木樓上,父親回到報社,編輯部的同仁郭堯齡等來為他慶功。他們在報社工作的小樓上,臨時買了幾樣小菜,開了幾個牛肉、豬肉罐頭,又開了一瓶金門九龍江酒廠特選的七十五度高粱酒,大夥開懷暢飲,一起為勝利而乾杯! 砲聲像春天的雷 1954年共軍發動九三砲戰,砲聲像春天的雷。九三砲戰的規模和時間,雖不及四年後的八二三砲戰,但依然驚心動魄震撼無比。共軍的砲彈常落在報社樓房的周圍,這小樓已有相當年代的歷史,砲彈一落地,就會不斷的震顫;屋頂上的積灰,像雪花般落在床上和桌上。砲彈的碎片,更是四面八方橫飛。 在有風的日子裡,砲彈劃過天空時,有一種特別尖銳刺耳的音響更增加人們的恐懼感。到了夜晚,可以看見砲彈在天空的弧形火線,造成一種奇幻詭異的視覺感受。 父親和一群生死與共的報社夥伴們,在共軍砲火的嘶嘯下,戴著鋼盔背著槍,點著蠟燭在編輯室裡工作,從黑夜到天明。碰到沒有砲聲的時候,他們在多風的小樓上,一面工作一面喝著冰冷的稀飯,抓一把花生米和豆腐乾,大家直說有火腿風味!苦中作樂,父親和夥伴們在砲聲中安然度過。 父親深夜從報社回來,阿婆會等著開門或為他煮一碗蚵仔麵線;除了又鮮又嫩的蚵仔外,還加上幾片瘦肉一個蛋。她對父親說:「熬夜的人應當注意營養。」阿婆像是一枚樸實無華的海蚵,外殼堅硬,內實柔軟,自有其獨特的風範。 父親在金門報社工作了五年多,之後奉命調回台北。阿婆把房子租給我們,也在心靈深處為我們留下一個空間,父親心中一直把她當成另一個母親。 「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這是父親一生的寫照,父親調回台北仍常常注意金門的有關消息,不時告訴我們姐妹點點滴滴。所以從小到大,我們腦海中都藏著那片戰火中的土地記憶。並對金門日報有著親人般的特殊感情,一種原始難以割捨的感情。猶如金門人遠走他鄉,不論多久多遠總是懷念著家鄉那種感情。 而我知道:自己是在金門生的,是從金門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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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金君小檔案】
孫金君,文字工作者,祖籍江蘇徐州,與作家姐姐孫金靜皆出生於金門,任職聯合報系《世界日報》多年。 父親孫煒(1929~2014),1949年古寧頭戰役後隨國軍部隊駐防金門,任《正氣中華報》(金門日報前身)通訊員、記者、編輯、副刊主編, 1953年7月東山島突擊戰,以正氣中華報戰地記者身分親往戰場採訪、拍攝,離金五年多後調赴台北,任職於國防醫學院教務處,當過國軍戰鬥文藝隊散文隊隊長、《青年日報月刊》主編等,編選有《連綴的晶珠》,完成長篇小說《馬援》連載(未結集),母親朱韶英曾任教金門示範中心。 孫煒在金門待了五年多,結識了不少戰友詩人和作家,如公孫嬿、尼洛、一夫(趙玉明)、俞南屏、查仞千、麻德明、商禽等。麻德明少校、孫煒上尉、查仞千中尉等均係《正氣中華報》成員。(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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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我和金門正氣中華報的巧緣
「6、6拳」和「3、8拳」 在此我要感謝當年廖戡夷社長特准和提攜,容許我當了一個月的金門日報國際版編輯,這段期間和洪龍佔,顏恩威編輯,學到不少編輯實務。當時我們在深夜等待看大樣時,編輯部同仁偶爾會買些小菜,一邊划拳,一邊喝點小酒。經過他們指引,划台灣拳時,我學會賴皮的「6、6拳」和巧妙的「3、8拳」,往後20多年,我在任何吃飯場合和別人划拳時,幾乎都處於贏多輸少的優勢局面。 註:「6、6拳」就是划台灣拳,根本不猜對方的拳,口中一直喊「6!」,自己出拳時從1到5,一直變換數字,因為絕不會吐拳,對方不容易抓到你的拳,所以贏的機率大,但是如果對方也跟你一直喊「6!」,兩人都沒有辦法贏,所以我才稱他為「賴皮拳」。 至於另一種「3、8拳」,是出拳時輪換喊「3!」和「8!」但是是要記得喊「3!」時,只能出0到3,喊「8!」時,只能出3到5。當然也要適時隨機應變看對方的拳,如果對方出拳多數是3以下,你就要常喊「3!」如果對方出拳多數是3以上,你就要常喊「8!」如此一來,贏的機率就非常大,不相信你自行找人試試看! 幸運結識金門之友 在金門最感幸運之事,就是認識金湖鎮山外商業鬧區的民間好友何國興,雖然國興兄年紀只比我大兩歲,但是交遊廣闊。為人豪爽的他,40年來,從賴仲毅(22期)開始,到最後一任李岳耿(42期),他認識軍聞社近20位歷任駐金門特派員。這段期間,許多軍聞社特派員,承蒙國興夫婦兩人的照顧,有時借用他的店面,就近發稿,有時在他父親當年開設的大同飯店,或他經營的「滿天星」牛排館,享受鮮嫩美味牛排,40多年一直持續不斷,堪稱軍聞社最佳「金門之友!」 國興兄婚後育有四名子女都已經陸續成家立業,這些年他早已升格為爺爺,在家享受含飴弄孫之樂,今年他已經年逾70歲,但因為平日養生有術,經常到山外高職游泳池晨泳,長跑,身材依舊保持勻稱,滿頭烏髮,並且和熱愛騎自行車好友,跨海來台灣,甚至遠到大陸知名城市,踩著兩輪鐵馬,奔馳在山川田野,令人稱羨不已。 76年我離開金門近30年之後,民國99年8月14日,我下定決心,花了3萬多元,買了一台尼康高畫素單眼相機,重新踏入我熱愛的新聞攝影工作,全力協助哈用勒巴克(新聞系33期)學弟,以及來自金門頂堡的翁惠玲美編,我負責金門國家公園「中山紀念遊樂區」導覽影片、小金門勇士堡的「地雷公園海報展」知名古蹟和景點的攝影工作,並學會了專書製作邀稿,翻拍,編排,印製,發行等一系列作業程序。 除此之外,民國100年起,感謝翁惠玲美編的大力幫忙,每次截稿前近乎通宵達旦的連夜趕工,這十多年來,我和她陸續完成政戰學院60年校慶「崗上英華」、國防管理院100年院慶等專書、3本復興崗全球會訊、10本復興崗新聞人年刊、熊德銓、徐喚民、曾德堂、蔣濟翔、陸思友、王智榮、李吉安、吳信和個人著作、回憶錄、宣傳文宣、漫畫圖集,以及陸官專修班校友會「禮讚黃埔」等編務工作,累計出版年刊個人回憶錄,專書大約30本,總印製數量接近10萬本以上,要不是有刻苦耐勞,工作細心真負責的翁惠玲美編漏夜排版,以及孫宜成學長、李吉安、程富陽學弟等人鼎力相助,說實在我們系友會是不太容易完成這一系列繁重的編務工作! 我最近一次造訪金門是114年4月17日,隨同陸軍官校專修班校友會蔣成龍理事長,經由金廈小三通模式,首次前往廈門、泉州、遊玩一天,隨後搭乘動車(類似台灣高鐵),經過深圳,再轉往廣西貴港老家探親。 4月28日,我從貴港、深圳,回程經由廈門返回金門後,晚上入住金城鎮陸官專修班校友會經營的黃埔會館時,特別電邀當年的前金門縣議會議長王水彰博士、前金門日報社長傅仰土、青年日報駐金門特派員楊威廉,以及兩位大陸泉州遊客夫婦等,在黃埔會館相聚,晚間並在金城鎮就近餐敘,暢談當年在金門工作,以及首次遊玩金門的美好回憶,度過一個愉快夜晚,大家彼此相約,近年內再到金門、廈門、泉州等地相互拜訪,把酒言歡。 政戰新聞尖兵在前線 附記一:正氣中華報(金門日報)歷任社長張鳴岡、徐萍、李先百、曹一帆、曾文偉(以上是正氣中華單獨發行時期社長);謝海濤、王秉權、李思炎、吳維和、繆綸、張景增、劉之修、明強、廖戡夷、古華京、蕭筧民(以上是正氣中華、金門日報聯合發行時期,社長多半是政戰新聞系各期校友),馬堅偉(正氣中華報單獨發行,最後一任社長);白昶高、楊成業、張春傳、陳金文、顏恩威、黃雅芬、陳大鵬、許一傑、陳世保(代理)、吳世榮、傅仰土、陳明伶、陳榮昌、蔡湛成、陳欽進(上述社長多半是金門籍公務人員擔任)。 附記二:曾在金門正氣中華報服務的政戰新聞系友,1期:王秉權、李思炎、邵光宇、張景增、曾文偉、戴珍國、謝海濤;2期:陳誌、劉朗,3期:吳維和、張彥秀、蘭鴻鈞,4期:李彥博,5期:李萍、林文雄、粘振友、劉之修,6期:明強,7期:袁玉衡、盧成束,8期:王克繩、白昶高、呂幻非、戴智權,9期:于七七、林祥金,12期:廖戡夷,13期:李建安、高全喜,15期:柯國強、楊卓雄、楊鴻博,16期:王君齡,18期:古華京、張興中,20期:蕭筧民,21期:馬堅偉,22期:劉新源,27期:關杰立,32期:陳竹梅,34期:李亞明、潘益修,37期:黃俊凱、蕭振輝。 附記三:軍聞社社長:楊先凱、張六師、褚伯思、楊先義、李士英、孔秋泉、漆高儒、易恕孜、曾文偉、麻德明、張家驤、張松潭、粘振友、李彥博、李元平、孔繁定、鄭仁傑、黃穗生、古華京、翁柏齡、曹小鵬、徐金模、田文輝、李福來、張執中、王智平(現任)。 附記四:軍聞社歷任金門特派員,民國40年秋設立,劉俊三、彭欣予、洪縉曾、羅戡、王蘊、趙培元、顏海秋、鄧勇方、賴暋、陳建康、李明儀、姚家彥、江國砫、張體炎、趙修禮、燕宜純、熊國俊、陳誌、莊政、段建安、周承忠、盧成束、鄧子麟、祿鴻江、李立啟、何宇琦、李繼孔、明強、陸寶琳、黃粵雄、許盛隆、蔡昭弘、柯國強、黃惟棟、俞定彌、翁柏齡、楊思超、林鍾明、張興中、劉忠華、賴仲毅、陳兆玠、曹小鵬、徐華興、李紀岡、張夢熊、李吉安、姜竹祥、高政嚴、杜國華、張良信、袁靖宇、林有清、胡慶安、蔡禎祥、殷博文、孔繁嘉、王智平、李強生、李岳耿(以後裁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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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紀岡小檔案】
李紀岡,資深媒體人、軍事記者,祖籍廣西貴縣(貴港市),1956年10月出生於台灣高雄縣岡山鎮。政戰學校25期新聞、第1期新聞研究所畢業。經歷陸軍292師排長、連輔導長,876旅政戰官;政戰學校學指部連輔導長、新聞系助教;國防部軍聞社新聞官、金門特派員、高雄分社新聞官、台中分社主任、花東分社主任。台北市廣西同鄉會監事、常務理事,廣西文獻社專業攝影、副總編輯,現任復興崗新聞系友會祕書長、復興崗校友會理事。 難忘戰地艱辛的新聞歲月,軍聞社駐金門特派員期間,身兼華視金門特派員,初期他使用華視交接下來的老舊的貝爾浩16厘米攝影機,採訪軍事和地方新聞。攝影機片盒可存放100呎膠卷,每次採訪後的新聞都要透過當天的班機,用稿袋把影片和新聞稿,託返台休假官兵或友人,置放到松山軍用機場大門衛兵崗哨亭。華視新聞部每天都會派專人拿取新聞稿袋,帶回公司沖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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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我和金門正氣中華報的巧緣
經國先生創辦了《正氣日報》,自己還兼任社長,民國60年間,在高雄市資深新聞前輩潘文謨,就保存一份民國27年經國先生聘任他擔任《正氣日報》記者的派令,後來他也留下採訪經國先生時,和高雄市電視台記者合影的珍貴照片。 嚮往金門,愛上金門 「沒來過金門的嚮往金門!到過金門的愛上金門!離開金門的懷念金門!」這是1986,民國75年間任職金防部主任張明弘將軍(政戰本科班2期)接待外賓時,最愛引述的一句話! 說來真巧,我的祖籍是廣西貴縣(目前已升格為貴港市)。在台灣省高雄縣岡山鎮出生的我,小時候一直住在空軍「成功村」眷村,但是軍旅生涯曾經兩度在金門服務,工作時間近兩年。 第一次是在陸軍292師876旅服務,駐防金東「鵲山」坑道10個月;另一次是擔任軍聞社駐金門特派員,在金湖鎮「成功村」金門日報社借住一年,這些跡象顯示似乎命中注定要與金門結下不解之緣! 民國89年起,我從板橋市實踐路,舉家搬到台北市中正區居住,迄今已超過20年,但是我常跟別人開玩笑說:「廣西是我父親的故鄉,岡山是我的第一故鄉,而金門是我的第二故鄉!台北不是我的家!」 到底是甚麼原因我要把金門尊稱為第二個故鄉呢?話說我從小是在岡山成長,求學,大多時間住在空軍眷村,高中畢業就讀軍校後,每年只有寒暑假回家探親,對岡山其他地區族群,民俗,風土人情,並不熟悉。反而是軍旅生涯二度金門時,因為擔任軍聞社(兼華視)駐金門特派員時,經常騎著摩托車,在大、小金門各鄉鎮四處採訪,不但磨練出獨立採訪作業,熟練採訪和電視攝影技能,也結識當地許多黨政軍人士,和多位民間好友,從此奠定我迄今40年的新聞採訪工作,如果說金門是我這大半生新聞專業生涯的發跡地,想來也不為過! 前往軍聞社報到 民國74年9月底,我從政戰學校新聞研究所第1期畢業,刻意選在10月3日生日那天,前往軍聞社台北總社報到。在總社磨練10個月,學會如何採訪、使用16厘米攝影機、電子攝影機的技巧,以及製作國防線上、源遠流長、政教影片等專業技能後,75年7月下旬,拿著派令,提前幾天搭機到金門報到,接替徐華興(25期)同學,擔任軍聞社金門特派員(兼任華視記者,青年日報記者),任期1年。 民國70年間,我隨陸軍292師首次移防金門時,就曾經去過金門正氣中華報拜訪過。當時的軍聞社特派員是劉忠華(23期)學長,社長是劉之修(5期)。那時我在876旅擔任政戰官,奉長官指示,好幾次把部隊活動的新聞,親送到正氣中華報刊登時,熱情的忠華學長曾經帶我到報社附設的員工餐廳用餐,沒想到5年之後,鬼使神差的又到同一報社,工作1年。 蔣經國在江西創辦正氣日報 金門日報的前身是正氣中華報,起源於當時金門的防衛司令官胡璉將軍,在江西重新練兵的18兵團軍報,當時的報名就是正氣中華報。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民國26年抗戰時期,經國先生在江西贛縣擔任專員管轄四個縣,或許他有感於文天祥所寫的《正氣歌》,於是普興教育,大刀闊斧,陸續成立一系列以「正氣」為名的「正氣幼稚園」、「正氣小學」、「正氣中學」(含初中部及高中部)。 有感於宣傳工作的重要性,經國先生並創辦了《正氣日報》,自己還兼任社長,民國60年間,在高雄市資深新聞前輩潘文謨,就保存一份民國27年經國先生聘任他擔任「正氣日報」記者的派令,後來他也留下採訪經國先生時,和高雄市電視台記者合影的珍貴照片。 另外也要說幾件巧合事情,民國45年,我在岡山出生後,一直住在空軍的成功村,讀的高中,恰巧是當年輾轉從江西搬遷來,在岡山重新復校的私立正氣中學。當年學校的董事長詹純鑑、校長劉笑初、我的導師林撐天(政工幹校體育系1期),都是江西人。後來因為校務經營困難,學校資產被星雲法師收購,把正氣中學遷移到大樹鄉的佛光山。 更名為「普門中學」後,因為有佛光山的強大財力支撐,校方重振旗鼓,經營的有聲有色,其中女子籃球隊,更是打出全國性前三名佳績,在少子化的南台灣來說,實屬不易。 駐金期間,因為身兼華視金門特派員之故,初期我使用華視交接下來的老舊貝爾浩16厘米攝影機,採訪當地的軍事和地方新聞。攝影機片盒可存放100呎膠卷,每次採訪後的新聞都要透過當天的班機,用稿袋把影片和新聞稿,託返台休假官兵或友人,置放到松山軍用機場大門衛兵崗哨亭,華視新聞部每天都會派專人拿取新聞稿袋,帶回公司沖洗。 76年5月間,華視提供一台老舊的SONY-1800型電子攝影機,至此華視金門地方新聞,才進入四分之三吋ENG攝影機時代。(事實上,因為這台攝影機機身長,還要配合笨重的SONY4800錄影箱,才能操作,根本放不進摩托車的行李箱,我只好自掏腰包,花了5萬餘元,在台北添購一台SONY- PRO 8厘米攝錄放三機一體攝影機,帶回金門採訪新聞,這樣才能輕鬆背著這台攝影機,騎著摩托車完成電視新聞採訪任務。 當年金門的新聞事業還在管制時期,地方電視記者;分別是台視顏伯仁、中視廖淑卿、中央社特派員郭堯齡、軍聞社特派員(兼華視特派員)李紀岡、和金門日報的7、8位駐地記者,總人數不超過10來人。我到任的時候,承蒙金門日報社長明強(6期)的照顧,得以繼續住在報社的員工寢室。 羊曉東、林道銘支援軍聞採訪 另外,軍方也支援幾名優秀的士官兵,每天採訪軍方各部隊的軍事新聞,刊登在金門正氣中華報軍事版,而且不用回營,同樣住在報社員工寢室。這些戰士如羊曉東、林道銘、高明德、王介中等人,經過一年多金門戰地新聞洗禮之後,退伍返回台灣之後,有人繼續在民間新聞事業打拚,羊曉東當過台北市政府新聞處長,高明德剛開始考上法官,後來轉行為律師,林道銘成為台北知名雜誌社攝影主管,王介中在聯合報擔任編輯,紛紛開創個人的事業新局。 後來,金門日報社長由廖戡夷(12期)接任,那年剛畢業的陳竹梅(32期)學妹抽中金馬獎,派到金門正氣中華日報擔任記者,成為該報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新聞官。雖然她甫從軍校畢業,又是女性,但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在社長、採訪組主任等細心指導帶領下,沒多久就進入狀況,有時乘坐吉普車,或騎著摩托車,單槍匹馬到各鄉鎮採訪,無論是新聞或特稿,都有不錯成果。後來她調任政戰學校新聞系擔任助教,多年後拿到碩士學歷,轉任新聞系講師,目前還在系上任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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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日報60週年】一紙鄉情二十年:我與《金門日報》
最令人感動之處,金門日報還設置了學生版,供給莘莘學子發表作文,成為長期的園地。我讀過金門青少年發表的文字,感覺水準真不低,好過香港。這種舉措,是將眼光放遠的栽培下一代文學接辦人的戰略方針,值得點讚。 從爬格子動物時代開始 一張報紙創辦了一甲子,真不容易。 我從爬格子動物時代開始,就與報紙結下文字不了情。但與《金門日報》的結緣,比起許多資深金門寫作人報紙創辦伊始就已投稿,緣分還很淺。回溯到2004年,也不過21年;不像與超百年老報《大公報》,我前後有長達幾乎半個世紀的往來,記得1977年10月就在毛遂自薦的情況下該報連載我的20萬字長篇《出洋前後》,前後8個月,迄今我還不定時地投稿《大公報》。 2004年為什麼與《金門日報》有關呢?說來簡單話不長,原來那一次我偕同妻子瑞芬回金門探望在外頗有點名氣的祖屋甲政第,在故鄉猶如一顆小石頭投湖,泛起了一圈漣漪。我從朋友手中讀到了《金門日報》以頭條報導有關甲政第子孫回鄉的新聞,頓時嚇了一跳。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回鄉,如果在其他地方發生,事屬平常,在金門居然被那樣重視,上了頭條,除了非常感動之外,還伴隨著一種無法言說的震撼感。那種感覺,就像有一次我收集到金門縣政府編印的一份金門美食地圖,讀到地圖上的第32號,居然只是一個賣蚵嗲的小鋪,也被標識出來。這樣的人性化,令我非常感動。我一向只是以小人物自居,金報將一個普通的遊子回鄉的消息大張旗鼓地加以報道,內心之感動,實在是久久無法平靜下來啊。 我不知道原來故鄉這麼美 這是我留意《金門日報》的開始。 記得首次為金門日報副刊寫稿,都是事關回鄉的感想;諸如〈我不知道原來故鄉這麼美〉〈夜宿慢漫民宿〉等一類;之前不是沒有在台灣報紙寫過稿,在一些小報發表過小品、散文和極短篇,但家鄉的報紙發表我的文章,還是感到新鮮和極度高興的。這應該感謝《金門日報》那種認稿不認人的辦報作風和原則。 令我投稿熱情火上加油的是那時我和瑞芬都是香港金門同鄉會理事會裡的成員,她是會長,我是副會長之一,組織了多次回鄉團,與金門往來頻繁,金門有關方面將《金門日報》每半個月或一個月寄一次,而且寄到寒室,「近水樓台先得月」,這使我有機會一個月或半個月讀一次紙質的《金門日報》,那時我還沒學電腦,也沒有手機,報紙有無電子報,我也渾然不知;想瞭解我的小文有否被採用,全靠紙質報紙。用一個多小時慢慢翻閱副刊,手很難不摸到黑黑的,可當我看到我文章赫然刊載在副刊上,那種高興的心情真無法形容!雖然寫稿那麼多年了,感覺依然如小學生的作文被老師貼堂!老家的報紙發表我的文章喔!心想,香港大多數金門老鄉喜歡讀金門的新聞,一般不看副刊,我也就不客氣地將整版副刊撕下來佔為己有。這是首次撫摸故鄉報紙的親切感覺,不像港報一大疊至少二三十個版面沉甸甸得太有重量,《金門日報》是版版編排都很用心,文字精緻很有份量!尤其所擬標題,都十分親切親民,最漂亮的版面無疑是副刊,簡直可以媲美香港的百年老報《大公報》以及《星島日報》。這兩大報的副刊《大公園》和《星辰》都是將較有分量的文章編排在最中央的位置,其他較短的圍在其左右上下。由於忙碌,我無法天天追讀副刊,何況報紙半個月或一個月才能讀到一次,但愛上《金門日報》卻從這時開始。我從拘束到大膽,投了許多稿給金門日報。最興奮的是投的稿,很少落空,投稿熱情更加空前高漲。真像愛上一個人,發現她的副刊好處越來越多。其一時文體的多元。比如我的稿件,不但內容從寫對金門的觀感到其他題材慢慢擴大,一律被接受;連文體,從散文、極短篇到散文詩和評論都予以刊登。散文和評論不奇怪,這是《金門日報》經常刊登的體裁,散文詩和極短篇也被採用刊登令我有意外的驚喜,像我〈那年夏季,金門悄悄〉分水之部和陸之部兩天刊完,寫新疆風物人情〈南疆短笛〉和寫參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的散文詩都刊登,我的極短篇,像〈轉角照相館〉等都獲刊亮相。這愈發使我大受鼓勵,從「自作多情」發展到一種「愛戀不了情」。 廣納五湖四海文人雅士 二是認稿不認人。這是一家報紙對稿件取捨的最高原則,而一家報館又由總編輯執行這些原則,如果有版面編輯,則又由各版面的編輯具體掌握。一家報紙要有生命力,就得門戶開放,廣納五湖四海的文人雅士的佳作,令各種副刊的題材內容豐富多彩。如若不然,只是認人──唯友唯親,那就會越辦越糟,斷送副刊的生命。認稿的意思就是不管誰寫的,只要寫得很棒就採用!那久而久之,就會把水準提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金門日報》正是如此。在我來金門的初期那幾年,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我在沒有人推薦的情況下,貿然寄去,都獲納用。論時間,《金門日報》很早就用我的稿了,與我後來得獎、多些人知道我完全沒有關係。 三是重視文化新聞,尤其是文學新聞。我接觸的香港報紙,上頭條的多數是社會新聞。比如新界大車禍、疫情變種襲港、美食展覽明日登場之類,某種文學徵文比賽大獎揭曉的新聞很難見報,畢竟每年都會有類似的比賽,如果獲得刊出,編排在報屁股或報紙的旮旯處都見慣不怪,而且標題字體非常小;《金門日報》不然,至少都放在中間的位置,給人一種金門重視文學的感覺。 其四,最令人感動之處,金門日報還設置了學生版,供給莘莘學子發表作文,成為長期的園地。我讀過金門青少年發表的文字,感覺水準真不低,好過香港。這種舉措,是將眼光放遠的栽培下一代文學接辦人的戰略方針,值得點讚。重視廣告、商業利潤第一的報紙,必然會認為這種想法無益,只是無端消耗了篇幅;有心人卻想到了百年,校園育人百年,培育文學苗子難道不亦是如此嗎? 見證歷史變遷的眼睛 說到《金門日報》的種種好處之後,歲月也流逝到了網絡、電子時代。熱戀中的男女如今不僅實體拍拖,也已經可以隔著空氣打情罵俏和接吻;媒體領域也起了大革命,將紙質報紙托海陸空郵寄已經顯得麻煩和落後,慢慢地也取消了,換成了閱讀電子報,從電腦和手機上閱讀《金門日報》變成了常態。忘記了什麼時候開始下載金門日報的網址,手機上有許多友人成了報館的義務使者,天天廣轉《金門日報》,代替了早安;報館也將當天日報的網址發在我的電郵上。最感動的是,許多報紙晨早6點或中午12點才有電子報閱讀,《金門日報》每天午夜零點後就可以閱讀到了。比起紙質報紙到了清晨才可以在報攤或便利店買到早了一個午夜到凌晨的六小時。 報紙如果薪火相傳,便可以無憂無慮生存一個多世紀,承載一代人的集體記憶;不但可以成為不同社會制度的窗口,也不失為一雙銳利的見證歷史變遷的眼睛。我們不用扯得那麼遠;僅從文學角度來看,報紙副刊在栽培文藝青年的成長方面就功德無量。我的第一篇處女作,就在。小學五年級時在印尼雅加達的華文《生活報》的副刊發表;如今,如果不是在《金門日報》發表那麼多有關金門的散文,我那本楊樹清兄寫題為〈甲政第的燕子:東瑞鼓動文學羽翼回原鄉〉推薦序的《金門老家回不厭》的散文集就不可能出版,在我書架上「心血長列」上增添了一位內涵、品類完全不同的子女。居港半個世紀,我真沒想到還有機會隔海投稿到家鄉的報紙並不時被刊登出來,讓台灣島、金門島作家圈、熱愛閱讀的讀者知道島外還有一位熱愛寫作的小作者東瑞。感謝《金門日報》的不嫌棄和鼓勵。 回想我從爬格子動物轉身變成了鍵上舞者,橫跨半個世紀又兩年,對紙質媒體的從業員非常敬畏。對他們的堅持很是讚賞,除了努力將稿件寫好,還嚴守編輯部規定的截稿時間和字數上限;《金門日報》和香港《大公報》都是我喜歡的報紙,我感謝他們海納四方、廣集天下佳筆的博大胸襟,發表我許多小文,雖然老總大多我都不認識;也很感謝高雄的小候,委託他搜集發表我文章的當日《金門日報》報紙,他二話沒說,長期搜集,見面時捲成一卷交給我,我如獲至寶地接過,猶如擁抱整個金門,接受家鄉嘉獎我的一份厚禮。我的報紙剪報裝了十幾箱。從不感到太多。資料用時方恨少,如若不然,金門舉辦的「筆下山河壯:東瑞文學展」,就會少了《金門日報》這一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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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瑞小檔案】
東瑞,原名黃東濤,祖籍金門後浦,香港業餘作家。1991年與蔡瑞芬一起創辦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迄今,任董事總編輯。著作有《暗角》《落番長歌》等150種,獲頒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2016年、2017年連續兩屆「浯島文學獎」長篇小說優等獎,也得到華文世界30餘個獎項,目前任香港華文微型小說學會會長、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副會長。 東瑞業餘創作半世紀,以「不寫最累」、「人棄我時不自棄」自勉,也勉勵同道,成為香港讀者熟悉的多產知名作家,最為難得的是他三十餘項獲獎文體中,涵蓋了極短篇、短篇、長篇和散文等幾種不同文體,他文體不單一,但都可以力求寫到最好或較好。香港文學讚頌他的拚搏精神:「如果拚搏就是香港精神,那麼,東瑞的拚搏人生恰恰是香港精神的實踐。他曾是出版界的『棄將』,別人放棄他,他並沒有放棄自己,憑著努力及太太瑞芬的協力,在甚麼地方摔倒,就在甚麼地方爬起,成為出版界的生力軍。他的成功,足為今天香港的八十後、九十後借鑒。」 (楊樹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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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金門
一點八公里的水路 那麼短 又那麼長 夢中的 無數個與你相逢的鏡頭 模糊又清晰 今夜的月亮很圓 今夜的海風很柔 請陪我 在陽翟老街 喝一壺金門高粱酒 在58度的醇香中 沉醉,沉淪…… 再一次體驗 從遠方飄來的電子報 與你相擁的感覺 或許 依舊 熟悉又陌生 縱使 歸家的路 迷失了方向 今夜 我就只做一件事 我要借著醉酒的勇氣 大聲呼喊 金門 念你 想你 從每一個 拂曉到黃昏 午夜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