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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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是誰生的?
母親今年九十六歲了,她一共生了我和弟弟們七個兒女,她的內、外孫和內、外孫女加起來,剛好十個人;母親身體仍然很硬朗,只是記性越來越差了,常常搞不清楚哪個孫兒、孫女是哪個兒子生的?哪個媳婦又嫁給哪個兒子?我真擔心她有一天,會連自己的兒女是誰都忘記了! 果然有一天,我陪母親坐在陽台的花台前看花和曬太陽,她突然問我:「阿娜!妳是誰生的?」 我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心裏喊道:「完了,這一天終於來臨了,我媽不記得我了。」 怎麼辦呢,我想了一想,覺得應該想辦法喚醒起她的記憶,讓她記起我是她的女兒……。 我問她:「媽,我兩歲時,是不是差點走失了?」 母親一臉茫然的望著我說:「那有這事情?」 「有呀!那時候我還不到兩歲,妳帶我去菜市場買菜,因為地上濕漉漉的,妳叫我站在一塊乾淨的地方不要動,妳去隔了好幾攤的菜攤那邊買魚和菜,妳買好後,回頭發現我不見了……。」 「有!有!有!」母親彷彿被挑起了某條記憶神經元,提高聲音說: 「真是嚇得我心都從胸口跳出來了,急得四處找妳,大喊妳的名字,還好,妳大概聽見我喊妳的名字,蹬、蹬、蹬的邁著短小腿,從樓上走下來了……。」 「媽,我小時候不乖哦,妳那時候有沒有生氣?」 「我高興得如獲至寶,哪裏還會想到要生氣?」 「我那時候為什麼跑上樓?」 「妳說想上樓看看樓上長什麼樣子?」 「那樓上是賣什麼東西?」 「好像是賣吃的,時間過太久了,記不清了啦!」 陽台的陽光西斜了,有點起風,我扶母親進屋裏,邊扶著她,邊暗自慶幸,好在我那時候幸運的沒有被人拐走,我如今才能幸福的陪伴在母親左右。 我扶母親到她的房間休息,望著她仍然白淨得沒什麼皺紋的臉,若無其事的問她:「媽,我是誰生的?」 母親瞪大眼回答我:「妳當然是我生的,妳怎麼會問我這麼糊塗的問題?」 望著母親不以為然的表情,我暗自竊笑,也鬆了一口氣。 我繼續增強母親的記性:「媽,妳有幾個女兒?」 母親這回猶豫了一下,想了一想,接著很篤定的說:「就妳一個!」 我又拍手,又豎大姆指,對母親說:「媽好棒棒,記得這麼清楚,難怪以前在班上,考試老考前三名!」 我很高興母親終於記住我這個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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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動
時而像爬蟲類般蠕動 時而像搖滾鼓手般敲擊 且輕且重且急且緩 是胎兒透露給媽媽 獨一無二的健康小秘密 為媽媽帶來每日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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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魚老媽
不知是因媽媽愛吃魚眼睛的關係,所以她擁有一雙大眼睛,而那雙眼睛總是讓我害怕,深怕自己所做的壞事,被她一眼瞧出,因此從小對魚,我總是又敬又畏。 媽媽生長在一個賣魚苗的家庭,從小吃遍各式各樣的魚,甚至讓人請客時,若那餐沒有魚,她都會認為不豐盛。結婚後,阿公疼惜媽媽,知道媽媽愛吃魚,總會託人送魚給媽媽,當然家裡餐餐有魚。討厭魚腥味、又曾被魚刺卡喉嚨的我,自然相當排斥吃魚。儘管媽媽一再告訴我,多吃魚的孩子會聰明的,也會天天將魚料理變花樣,如水煮,紅燒、糖醋、清蒸、乾煎、魚湯,可是當全家吃得十分開心時,我總是眉頭緊蹙,也不管媽媽如何軟硬兼施,我是一口都不願嚐。 直到上大學後,每每至自助餐店看到魚時,我竟有口慾,幾次想吃又嫌麻煩,又怕不新鮮,因此每年寒、暑假回家時,我都會事先打電話給媽媽,告訴她我想吃魚了。媽媽總會為我準備精心挑去魚刺的新鮮魚。 婚後由於老公、女兒愛吃肉,家裏總以蝦、蛤代替魚,更少買魚,而在媽媽死後,我竟流連在魚攤前屢次買魚,並尋問它的料理方式,餐餐也為女兒挑刺,只是女兒一如我一樣,從不買我的帳。 老公說我想媽媽了,的確媽媽在世時,我總覺得她所喜歡的口味,和我都不相同,甚至還一度懷疑,我是否她的親生女兒,而今我更加肯定,我是媽媽的女兒,因為在我身上流有愛吃魚的血液。 今年母親節時,姊妹們商量,煮一桌豐盛的魚大餐來祭拜媽媽,也順便打打牙祭,回憶一下往昔母親節時,大家相聚時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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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塗猴
「咱祖公留落來彼田園,這陣若無塗猴佇種作,靠阿爸一個哪有彼個氣力。若無種作就無收成,無收成就無五穀通食,無定著會去予枵枵死!有時看著伊大粒汗細粒汗,一領衫澹漉漉,彼呢認真咧拍拚,擱受到咱冷言冷語的對待,實在對不起咱的良心。」春嬌心情沉重地說。 「攏是我這個老查某害的啦!我毋偌無盡著做老母的責任,共汝教予好,而且擱不時加油添醋,用語言來侮辱伊。汝罵伊一句,我共汝湊罵兩句,無管著抑是毋著,一日到暗夭壽填海罵袂停,來福嬸婆叫我毋通彼歹喙,若無者,將來落地獄會予牛頭馬面掠去割喙舌。汝今仔日會佮塗猴袂合,攏是我這個老查某害的,我對不起汝啦!」狗屎嬸仔自責地說。 「阿母,汝毋通按呢講,是我毋著,目睭去予屎糊著,拄拄會曉看表面,嫌伊馬臉擱暴牙,除了用歹聽話來激伊,又擱毋佮伊睏一張眠床。若毋是彼當時予伊氣著,強強共我脫衫脫褲,強強共我壓落,雖然予我誠氣,但是彼陣若無予伊強去,今仔日囝欲從佗位來咧。阿母,這是天命啊!所以我已經想通啦,安安份份做人的家內,毋通嫌東嫌西,佮伊好好相處,共囝飼大漢,一家大細過幸福的日子,才袂予鄉里人看衰。」春嬌有感而發地說。(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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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沙美姑丈
姑媽 一九四九年,國軍進駐金門,后浦頭駐守了兩個師,徵用民宅,讓軍人與百姓同門異室而居。 家母時年十九歲,姑媽十七歲,住「一落二櫸頭」的合院;家中借住了科長和科員,據說帥得像「馬英九」! 當家母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我淘氣地對她說:當年您怎麼不跟著帥哥私奔?至少可以「品種改良」呀!家母笑罵著:「夭壽胤仔」! 那年頭,我阿公、二叔公、三叔公都跟著風氣「下南洋」去討生活;因為家家「做人成功」,戶戶有七、八個小孩要養;就算是風調雨順,在貧脊的土地上,往往也只能長出八個月的糧食,另外四個月還是得捱餓。 祖母早年曾帶著家父、家母、姑媽投奔到印尼;家母因為患有砂眼,被留置在越南長達六年,之後才和祖母一同回到金門;她說,她在那裡度過了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歲月。 三叔公在新加坡經營「九八行」(中盤批發商),每個月都有「僑匯」寄「南洋錢」回家。 姑媽是三叔公和三嬸婆夫婦最小的女兒。三叔公下南洋之後,留么女在家與妻子作伴。 姑媽八十八歲時,海傳姑丈九十三歲;海傳姑爹是一位老頑童;我和內人「玲吔」(小名)去看他們夫婦時,常笑口常開。 海傳姑爹少年即在沙美老街做生意。聽姑媽說,當年結婚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事先不知道長相,也不得抗議。 當年,姑爹,曾偷偷跑到后浦頭來看尚未過門的新娘子,長得是眉清目秀、溫柔優雅、身材苗條,看得很是合意。 金沙三傑 早年,山外「過東人」封金沙鎮三個了不起的人物為「金沙三傑」;他們是后浦頭黃家的「章歲」伯、后水頭黃家的「應城」伯,還有青嶼張家的「海傳」哥,也就是我姑爹。三人是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海傳姑爹在沙美經商,姑媽十九歲于歸時,姑爹二十四歲。有一回,姑爹笑問章歲伯:「歲丫、歲丫」!「大小漢」那吔差那麼多?人人都稱你們「章歲伯」、「勝全伯」(楊姓)、「漢棟伯」(張姓),唯獨叫我「海傳哥」! 章歲伯回應姑丈說:誰叫你「厭頭」?娶阮(我們)后浦頭的「女查娒」(婦女)!阮「后浦頭的水鹹,后浦頭的路黏,后浦頭的女查娒無人嫌」。按輩份,叫你聲「海傳哥」才剛剛好而已!姑丈聽完妙答之後,臉上笑嘻嘻的。 應城伯與我有一段因緣,那時是在民國七十七年(一九八八年),我家巷子裡的桃樹結果了,但桃子是酸的。那時,我的「奇摩子(情緒)」很壞,用鋸子把它理了光頭。 十二月底,我到后水頭拜訪應城伯;他告訴我,他家的那片桃園裡,凡是有綁上紅線的桃株,品種都比較好;於是允許我按著記認,剪回一些細枝,稼接在自家桃樹的粗幹上。 來年,我家的桃樹開花了;在同一棵樹上長了不同品種的桃花,顏色不一;太可愛了! 那時,內人「寧吔」懷著大女兒;大女兒眼睛水汪汪的,可能是自小吃了我們家最好的桃子吧! 十二萬分感激應城伯仔。他為人博學、正直、海派;生前曾任金門縣農會理事長,是農漁牧專家。聽說,他也是「酒王」。有一回,他和人用「碗公」鬥酒。贏了比賽之後,他並不是回家睡覺,而是來到耕地,又犁了幾塊田。 據姑媽回憶,應城伯常餽贈姑爹家一整籃的雞蛋,個個是「雙蛋黃」的,特別大顆。 應城伯與海傳姑爹、章歲伯、漢棟伯等人,共同籌建了金沙巿集、「金沙戲院」。民國五十二年,「沙美」的「博愛街」、「復興街」,矗立著他們共同合作的成就。 章歲伯是我家鄰居;五、六歲時,我曾看過他的長相;如今想起,有如「周潤發」般帥氣。他經商有成,教子有方;孩子之中,「大哥」奕展兄是校長退休,桃李滿門;「五哥」奕炳兄是允文允武的將軍,退伍後在銘傳大學任教。 家母常說,黃家祖上有德,歲伯的孩子總是「有大有細」,很有禮貌。 金門諮詢代表 軍管年代,縣長曾邀海傳姑爹任汶沙里里長;但由於經商很忙,恐有負父老所託,他向縣長婉辭其事。 他持續經商,曾擔任銀樓公會理事長,還做過金沙鎮代表會主席、金門縣政諮詢代表。 有一次,青嶼的耆老反映下雨天出入很不方便;他當面反映給金門防衛司令部的司令官;未幾,即獲鋪設路面,以一言造福了村人。 我問姑爹:你怕不怕當年那些司令官?他說:怕什麼,「平平」是人! 我和內人去姑媽家,她總是談笑風生,幽默逗趣,一起研究「酒經」。有時我自己去找姑媽,姑爹在旁,也有不怒而威的一面,九十四歲的老人家,還是能讓我望而生畏。 姑爹擔任金沙戲院業務經理時,我是臨時驗票員;偶逢警察找碴;他擠對員警:要看電影就進去,別在那裡「吵潲」!對方只好乖乖閃人。 雙親大人的救命恩人 一九六九年,我的雙親都病了。父親過度操勞農事,三日併一日,乃至吐血;母親則因月事血崩,危及生命。 姑媽見狀,對家母(小名招丫)說:「招丫、招丫!汝倩人寫封批,我再加幾個字,告訴我爸,請他寄些錢給你看病,不然你會死翹翹!」 姑媽的父親我要叫三叔公;三叔公得信之後,隨即匯寄了四千元的救命錢,相當於當時公務人員三個月的薪水。當年,代筆寫信的人是黃金土老師。 此外,姑爹還安排家父到戲院當臨時驗票院;姑媽又接濟家父,於府上供應午餐。 那年大姐十六歲,二姐十二歲,三姐十歲,我六歲;那是我們李家的「文革時期」,充斥著人性最黑暗、醜惡的一面。 六歲的孩子,天天看著母親以淚洗面,說:俺娘,您不要哭,您病,爸又吐血--人沒有了利用價值了,有人卻偏偏要在這時候「分家」!那就當做是您和爸在李家的債還完了。不然,若您仍然健康,一定得要繼續當奴才、做丫環,永遠還不完! 十二歲的二姐,是咱們家的「張良」、「劉伯溫」,她是陽翟陳篤敢將軍的親姐姐;因陳家原生家庭的親娘在生她時病重,難以哺育;適逢家母雖懷了大哥,卻一出世旋即夭折;又知家母能疼別人家的小孩;於是,兩家人合意,讓還在做月子的家母抱養了二姐,救一條小命。 在咱家最困頓的時候,纔十二歲的二姐,每天到菜巿場撿別人不要的菜回來養家,若非如此,我們一家恐怕都要淪為乞丐! 自十二歲起,二姐就學會犁田、作灶、蓋豬舍。重劃區的農田,一畝可以種十六畦的地瓜,她犁成二十一畦,被老爸怒聲如打雷般地「臭訐譙」;說,這麼種那些番薯,將來會因蟲害臭腐,沒有一塊可吃。沒料到,孝感動天!那年我們家的地瓜反而大豐收。 在二姐與姐弟同心之下,家母終於從困厄中走出來,但後半生都在病痛中度過。 五十四年過去了,我一直把姑媽當成大恩人。有一次,我生病了;「慈德宮」的「太子爺」乩示說因為我這個做兒子的「太貴氣了」,有傷父母;姑媽趕緊把張家的消災「水米」拿來幫我這個姪兒化解。軍管時代,我上班沒有交通工具,姑媽就把她女兒的「小綿羊」機車維修好,送給了我;維修費花了約一千元,相當於那時公務人員至少三天的薪水。 二零二一年年底,表哥們一如往年過年,奉請姑爹前往台灣親子團聚。行前,姑爹告訴我,他很快就會回來;然而,春去秋來,我卻遲遲等不到姑爹。 清明節,家中的桑椹熟了;端午節,家中的水梨熟了,金黃芒果、龍眼甜了;七、八月,芭樂黃了;還是看不到姑爹的慈容。 二零二二年,在爆竹除歲聲中,家家歡度新年,姑爹卻在大年初二往生了。為了不影響過年氣氛,表哥於初八才來電訃告,聞訊令我難以置信。 農曆一月二十二日,大家去沙美送姑爹;我守在姑爹位於博愛街的家,往事歷歷,猶如昨日,心在流淚。 「姑爹!您跟菩薩去了,永遠感謝您的救命之恩;若有來世,我願再做您的姪兒,隨侍左右。」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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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冰箱
冰箱就是用來冰東西,不然要做什麼? 就是這個觀念,導致冰箱一連串的災難。母親的冰箱已經換了三次,雖然尺寸愈換愈大,但容量永遠不夠。第一台我已不復記憶,只記得第二台冰箱內的物品,原封不動搬到第三台。冷凍的時間橫跨我的兒童期、青年期、成人期和目前的中年期,前後長達三十多年,若不是當年狠心將之丟棄,我想有機會到達老年期。 到底是什麼東西,值得如此「珍藏」?其中包括十幾罐的陳年蜜餞,都是母親早年辛苦熬製而成,有桑葚、楊梅和枇杷。從採收、洗淨、加糖燉煮,費工費時,彷彿把時間的菁華、歲月的美好封裝於罐內,讓食物得以昇華、延續、直到永久。因時間久遠,蜜餞早已褪色暗淡,毫無生氣,周圍凝結一層糖分的結晶,像是歲月的印記。 可惜印記只能喚醒母親的回憶,斗大的汗水,炙熱的爐火,一匙匙的填裝。而家人是無感的,幾次從中取出一些品嘗,大家都興致缺缺,連母親都不怎麼想吃。那為什麼不丟棄?只因為捨不得,丟了就什麼也沒有。像買彩券一樣,買了就有希望,不買一定不會中獎,母親就是抱持這樣的想法。 平時冰箱的容量勉強可以容納一家人所需的食材,可是每到年節,三牲、粿糕、水果都需要冷藏冷凍,就是災難的開始。記得有個哲學寓言:人生就像一個空瓶子,先裝大石頭,再裝小石頭和沙,最後倒入水,人生就充實圓滿。若本末倒置,瓶子怎麼也無法裝入所有東西。 母親就是用這種態度來看待冰箱。先擺大的,再放小的,最後塞入散的,自豪的宣稱還是裝得下。 問母親為何要如此為難自己?她說一點也不。在有限的空間,做無限的收納,是空間管理大師不變的課題。母親顯然搞錯電視廣告台詞,正確應該這樣說:「在有限的生命,創造無限的可能。」但在母親眼中都是相同的意思。 終於有一回,無論怎麼擺放,冰箱再也無法容納所有的物品,我決心處理冰箱內所有用不到的物品。冰箱頓時變得空曠,打開冰箱還有些不習慣,以為是別人家的。以前滿山滿谷的物品,如今變得空蕩蕩,甚至有些空虛的感觸。 我想最不習慣的應該是母親,三不五時蹲在冰箱前,尋找屬於她的物品,口中喃喃念著,她冰在冰箱的東西,跑到哪裡去? 每次看到如此場景,內心總是感到無比悔恨,不應該擅自作主丟棄冰箱內的物品,也許母親冰的不是食物,而是她滿滿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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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遇見海
向海奔去 天涯原來不遠 暮春向晚 海洋波平如鏡 河流停歇的地方 潮浪來去不息 青山斜畫 一筆擲向遠方 勾勒出一道弧線 銜接小小港灣 魚舟覓得避風所在 歸人憶起白雲迷路 故人忘不了 南風吹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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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塗猴
「佇咱這個鄉里,毋偌來福嬸婆咧嫌咱,真濟人講咱母仔囝目睭展無金,招著塗猴彼呢規矩搰力的查甫人,著知影通惜福,毋通看塗猴是招囝婿的,就欲食人夠、夠、夠,共人食死、死!阿母,若是以我這段時間的觀察,這隻塗猴除了馬臉暴牙喙臭外,賰的實在無啥物通嫌的。我嘛幾落次想欲搬去佮伊睏,毋拄想著較早對伊彼呢無起工,共伊嫌甲流瀾擱呸瀾,咒詛這世人毋佮伊睏仝一張眠床。這陣伊無開喙,我敢好意思大面神欲去佮伊睏,見笑啦!」春嬌不好意思地說。 「講起來也是有影,當初咱按呢對伊是毋著的,若是無對人按呢,汝可能會年頭生一個、年尾又擱生一個,替咱這個家族添丁。這陣恁若睏湊陣一定抑擱會生,過幾年仔汝若停經,想欲生也生袂出來,所以汝著共身段放予軟,做一個好家內,欲生囝才有機會。」狗屎嬸仔頓了一下,又愧疚地說:「唉,講來講去,攏著怪我這個老歲仔,當初我若是勸汝毋通嫌東嫌西,好好佮伊相處,今仔日就袂有這款代誌發生。彼陣母仔囝竟然親像去予鬼拍著,仝一個鼻空出氣,共伊嫌甲無一塊好,這陣才來反悔,講起來實在誠見笑。」(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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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嶝親橋一線牽
金門大學前院長陳益源教授於2018年4月29日,在金門日報的「浯江夜話」發表他借調金門後的第一篇力作〈來自大嶝島的兩封家書〉。他於文章的開頭寫道: 「民國79年11月,我第一次登上金門島,進行金門民間文學的田野調查。因緣湊巧,認識了熱心助人、人稱『臭屁叔』的林火才先生,從此成為長達二十年的忘年之交。 民國100年5月,林老先生病故,當年我曾特地前來金門追悼,並在他兒子、媳婦的同意下打開了他留在人間的一口戲箱子,發現箱子裡有他各種重要物品和兩封別人的家書,我記得它們都是從福建廈門大嶝島的陽塘村送出來的,收件人分別是金湖鎮夏興村的陳先生和金沙鎮呂厝村的張先生。」 在其大作的末尾,他又說: 「……另一封也是來自大嶝島陽塘村的家書,我亦一併細看,原來是張姓兄妹代替過世的母親(從金門嫁到大嶝),寫信給舅舅陳先生,稟報張家么弟即將結婚的消息:『不容易的是金門的親人,尤其是母舅、母妗在這一水之隔,可謂是千里迢迢之遠。對此,在今日已能通音訊之際,怎能沒告訴舅舅呢?我們希望的是舅舅的回音、祝福和安慰。』」 有趣的是,益源院長知道我是夏興人,就拜托我幫他找找看,村子裡可有「陳敘樂」先生其人的線索,自受托之日起,我就常利用臉書和「賴」詢問群組諸宗長,但久無所獲,乃趁回夏興探視家母之便,挨家挨戶的尋訪年長者,可惜仍一無進展,事已至此,一種放棄的念頭乃暗中滋生。 今年三月初,我由台返金,抽空回夏興到剛安座的宮山恩主公廟祭拜牧馬侯陳淵,電請水福宗叔公幫我開廟門,他要我找國良宗叔代勞。他幫我開了廟門後,就著手忙著清潔工作,待我祭祀完畢,叔姪兩人就在廟裡聊了起來,在閒談中,我告知此事原委。 沒想到他聽完後竟說:「大約在三年多前,某日傍晚,有一對中年夫婦搭計程車在夏興車站前停車,下車後,隨機詢問正在菜宅工作的榮芳叔,問他認不認識『憨目仔』?他一聽,馬上放下手頭工作,帶他們找上了我,我說我爸爸是『憨目仔』沒錯,但家族中並沒有『陳敘樂』這個人,轉而我心裡想,難不成他們要找尋的是『橋內憨目仔』,於是我二話不說,就帶他們去橋內找另一個憨目仔,碰巧他太太正好在家,他們夫婦說明來意後,憨目仔之妻乃感慨的說,她先生陳清樂已過世多年了,但在先生生前,聽他說過有位姐姐遠嫁到大嶝島,只是對方的姓名,一時竟想不起來了。」聽老婦人說完後,他們當場認了這位親舅媽。 這一段曲折的「金嶝親橋」,如果從西元1989年張火爐(即當天尋親之男子)成親那年算起,一直到西元2019年他偕同愛妻跨海前來金門尋親為止,金嶝兩地,雖只是一水之隔,但住在另一座小島上的外甥,卻足足翹首企盼了三十年,才能一圓日思夜想的尋親夢,一解思親望鄉之濃濃離情。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人丁不滿百的小小夏興村裡,竟然有兩位憨目仔,無巧不巧的是,三年多前,張火爐先生詢問到的人是李榮芳先生,他雖說要找憨目仔,但榮芳叔卻是外村遷來夏興居住的,我想他可能只知道國良宗叔的父親綽號叫「大股憨目仔」,可能從來沒有料到他要找的人,卻是人稱「橋內憨目仔」的陳清樂先生。 如果不是正好問到「大股憨目仔」的兒子,當天他們可能找不到自己的親舅媽。因為這兩人都已逝世多年了,即使是土生土長的夏興人,除非現年60歲以上,否則,多數不認識他們。 另外根據橋內憨目仔的長公子書芳宗叔告知,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訴他,曾經在馬山附近聽過對面廣播此則尋人啟事,當時他懷疑是認知作戰,所以並沒有去理會它;書芳宗叔在電話中還親自證實3年多前,那位回夏興尋親的人正是張火爐先生,這證明益源院長和筆者先前之推論:張先生就是1989年結婚的那位大嶝青年,而當年幫他修書給親舅舅的人,正是其胞兄張火土先生和胞姊張小燕小姐。 唉呀,造化雖然常弄人,但是人間卻處處湧現溫情,這一座遲來的「金嶝親橋」,足足搭建了整整三十個年頭,時間也許是長久了些,但是結局卻尚稱圓滿;我在想,如果當年被外甥及外甥女誤寫為「陳敘樂」的陳清樂先生今天還健在的話,這一場曲折卻溫馨的尋親記,那不就更圓滿了! 感謝益源院長的託付,如果沒有他鍥而不捨、緊迫盯人的功夫,不可能有這篇屬於大時代的「夏興小故事」的敘寫;恭喜書芳宗叔賢昆仲,驚喜找到了失聯多年的表親;更要感謝為張火爐先生圓夢的每一位生命中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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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記藍芸新書《切片夢境》《水門簾》發表會
一 常在《金門副刊》發表精彩作品的高雄作家藍芸小姐,今年二月,一口氣出版二本新書《切片夢境》和《水門簾》。 2022年3月5日,藍芸在高雄文學館舉行新書發表會,有演唱、有詩學演講,上台分享閱讀藍芸新書的學者和作家共有13位,每位分享的學者作家,在螢幕上都有生活照和經歷著作的介紹。藍芸第一次出書的新書發表會,可說是豐富趣味又熱鬧。 二 藍芸是高雄與我最厝邊的作家,要我也講幾句話。我說: 我很少參加新書發表會(自己出書雖多,一次也未舉行),記得參加的第一次是2008年,也是在這高雄文學館未整修前的一樓小房間,參加葉石濤老師的新書發表會。到會場才知道葉老師那時候,正在與鍾肇政、李喬兩位同代作家比賽寫情色小說,新書叫《蝴蝶巷春夢》。 三 第二次參加的是三、四年前,以寫小說成名的凌烟小姐新書《幸福的滋味》。 凌烟自號「文學廚娘」,是個廚藝高手的巧婦。她把台灣南部家庭主婦和廚子喜慶辦桌的各種料理,編寫成有圖有食材說明的台灣鄉土食譜。 四 今天來參加藍芸的新書發表,我看藍芸的文筆都很有感情,適合寫詩也適合寫散文。 《切片夢境》是詩集,有自由詩(或稱現代詩、新詩),也有俳句、古韻詩和散文詩,皆不艱澀難懂。詩的寫作可說是多才多藝。很多首詩,都由陳靖奇教授譯成英文來中英對照,很難得。 書前自序〈詩觀--「詩」形態隨著時代潮流的演進〉,從古《詩經》談到時下的自由詩。 《水門簾》是鄉土情懷的散文50篇,書寫早年鄉村生活的許多趣味見聞,有溫情故事和舊物、舊景的記憶懷念。內容豐富,文筆細膩,是對台灣鄉村歲月、鄉土文化的美好記錄與保存,像〈莊裏的第一台電視〉、〈寄藥包〉、〈粽香飄然〉、〈祖母的梳粧盒〉、〈媽媽雙手上的繭〉、〈樑上的燕窩〉,藍芸皆以帶感情的文筆生動記寫,讀來溫馨親切有味。 五 很令我感動的,是藍芸曾在《金門副刊》介紹我寫鄉村散文,有圖有文的彩色版《那流逝的鄉村歲月》,和推翻三百年歷史書訛傳的平埔族歷史書《打狗阿猴林道乾-尋找高雄平埔族的身影》,這篇文章也收錄在《水門簾》裡。 藍芸曾邀文友田安雄、王廷俊、剪雲,來我高雄田寮月世界山村的呂家古厝參觀。 大崗山後,已有一百八十年的田寮呂家古厝,是台灣歷史最悠久,格局最龐大完整的常民傳統紅瓦石頭土角厝,深山林內,山園起伏,綠樹環抱,紅瓦斜頂,古色古香。1994年齊柏林的空照相片新聞報導後,成為著名觀光景點。 呂家古厝風格與金門的紅瓦三合院,同屬閩南民宅建築風格。 我在《詩寫台灣》中,寫有二首〈田寮呂家古厝〉的現代四句小詩,其中一首: 大崗山後月世界,百年古厝呂家庄; 土角石頭紅屋瓦,九十二間最古香。 藍芸參觀後,也寫了一首生動讚美〈呂家百年古厝〉的四句小詩: 百年古厝隱山谷,柏林空拍揭身世; 眾人驚歎呂氏祖,精心規畫不落俗。 這兩首詩皆四句和諧韻,念起來自然順口,平易近人,比起很多艱澀空洞、語無倫次的自由詩,好讀好懂,有味多了。 我特地把藍芸的詩,配上齊柏林空拍的田寮呂家古厝相片,做成詩圖對照的詩圖卡,也把我寫的〈田寮呂家古厝〉詩圖卡,一起帶來新書發表會送給藍芸,並合照作紀念。 附記:凌烟「文學廚房」的「飯桌仔」菜,五月將在高雄開業,可網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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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豐如意
我特意選在清明過後沒人時,獨自一人去祭拜你。 寺廟安靜無聲,只有我一人對你說話。我買上了女兒愛吃的鳳梨酥和巧克力派,我不想騙自己,祭拜完的供品當然是到了五臟廟裡。不過!我倒是特意在袋子上畫了細緻的線條與一塊烙上你模樣的燒烙畫。我帶了我的學習成果來看你,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我的成長。 成長是需要代價的,我的代價就是失去你。沒有了依賴,這11年來我也養成喜歡的事情就去學,你一定想不到我最近很愛下廚。以前的我極度不喜歡走入廚房,覺得反正就是吃飽而已何必花那麼多的精神在上面。你也總是順著我不愛下廚的臭脾氣,假日總會去市場採買我和女兒愛吃的食材,夏日高溫的廚房總見你笑咪咪穿梭的身影。我現在能體會為所愛的家人進廚房做菜是一件幸福的事。 今年女兒開始打工,而我也投入就業市場,一切的改變都是一路學習一路順勢而為,女兒也收編了一隻小流浪貓,家中成員又添一員,有貓有鼠好不熱鬧。 最近看了龍應台的新書「走路」裡面的30條有約,我也抄寫在圖畫本上隨時觀看自己有無實踐在生活上,看似微不足道的微小發現讓生活生動有趣,原來生活中瑣碎枯燥的事物透過不同的眼光從新發現從心詮釋,是一件愉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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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塗猴
「阿母,汝毋免怨嘆,既然囝已經生啦,我無認命也袂煞矣。尤其是查某人的青春有限,真緊就變老歲仔,若是想欲擱替咱這個家族加生幾個囡仔,我看無搬來去佮彼隻塗猴睏也袂煞矣。囝是袂偷生的啦!若是袂見笑去討契兄,嘛會予人笑一世人。」春嬌羞澀地說。 「聽著汝這句話,我心肝內誠歡喜。講實在的,咱母仔囝也著檢討,人,毋通拄拄看表面,規矩搰力較重要,查甫查某攏仝款。為著伊彼張予咱看袂佮目的臉,咱就講伊逐項歹,竟連食糜也嫌伊大食,一頓食五六碗,土豆配一菜盆仔,豆豉配半碗頭仔。咱袂記的伊是作穡兄,無食飽敢有氣力通種作、通擔粗擔糞,這陣想起來實在誠過份、誠過份啊!莫怪來福嬸婆伊會看袂落去,不時來共咱教訓,咱毋偌毋聽伊,而且擱佮伊應喙應舌,實在是無應該!」狗屎嬸仔愧疚地說。(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