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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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我的身分證上清清楚楚地記載著,我的父親名叫李大條,他雖然已經死了,但永遠是我最尊敬的父親。既然我已經有了父親,難道還要再去認一個?果真如此的話,不是對我偉大的母親的一種羞辱嗎?」煙台撫撫被打得熾熱的臉頰,激憤地說。 花螺再怎麼想,也想不到煙台會說出這種話,即使氣憤莫名,卻也一時啞口無言。這個夭壽死囝仔真是不可理喻,竟然搬出一大堆歪理來數落她。今天想得到他的認同已不可能,遑論要他叫老王一聲爸。這個夭壽死囝仔,翅膀長硬了,親生父母也不要了,唯一牢記在他腦海裡的只有花螺討伙伕班長這件事。是誰把他養大的,是誰給他父愛的,是誰替他把屎把尿的,這個夭壽死囝仔已完完全全把它忘記了,只聽信外面的瘋言瘋語。而那些喜歡說長道短的不肖之徒,如果說花螺與伙伕班長相好,不是更文雅嗎?為什麼非得用花螺討伙伕班長這種不入流的字眼,來形容男女間的兩情相悅。或許也因為這個難聽「討」字,才會引起煙台強烈的反感和排斥。放眼古今中外名人,男女間發生這種違背傳統、超乎友誼,卻又私生子女的不倫之事,可說不勝枚舉,為什麼獨獨以高道德標準來看待她這個歹命的查某人。而且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竟是自己的兒子李煙台,面對此情此景,她內心的悲哀和苦楚,確乎是無人知啊。 回顧此生,她不欠李家,也不欠戇牛,更不欠煙台這個夭壽死囝仔,唯一虧欠最多的,或許是老王。如果沒有老王留給她的兵仔饅頭和兵仔飯,她何來健康的身體;如果沒有老王取代戇牛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便沒有幸福可言;如果沒有老王退伍後回來與她相偎依,她早已成為一個孤單的老人。這個夭壽死囝仔,他能體會做母親的苦衷嗎?叫一聲爸爸有那麼地困難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與父母作對,甚至用不當的語言來羞辱自己的母親,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對嗎? 煙台種種不當的乖僻行為,若依老王山東人剛直的個性而言,早已把他揍個半死。但是他沒有以暴力相向,自始至終,都是以寬大厚道的心胸來善待他,難道他感受不出來嗎?可是老王如此的作法,非但沒有得到尊重,反而遭受排斥。然若從另一個層面來說,煙台畢竟是他與花螺所生,理應負起管教的責任,當他發覺自己的兒子行為有所偏差時,更應嚴加督促和導正,如此,才是為人父者應有的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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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
……我妄想著告訴自己﹐您會好起來的﹐靠您自己的雙手拿起那年代已久的木梳﹐仔細的梳過那一縷一縷潔白如雪的髮絲﹐然後再周致的將髮髻盤起…… 七日。台北的天空飄著微微細雨,就像思念的淚水,一滴滴的落下。為了我們,阿嬤又奮力的苦撐了四個多月,就如同最後為您打上點滴的范阿姨所言:「我們都不辛苦,最辛苦的是躺在病床上的阿嬤。」 自您跌倒的三天後,就未曾再自己下床過,處處為我們著想的您,堅持不去醫院。去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第一次接到緊急電話趕回家裡,看著您疲憊的躺在那舊式大眠床上食不下嚥、氣若游絲,眼淚禁不住的潰堤,徬徨無助的我,究竟能為您做些甚麼呢!最後,您終於在那天下午,答應讓曾與您有一面之緣的女醫師到家裡來為您看診。自此,才有這四個月來,我們一起奮鬥的最後一段溫馨回憶。 傍晚,蕾如醫師來了!您還記得當時與她初次見面,您的腳痛風痼疾復發,踝關節腫得厲害,她不嫌老人家的腳髒,立即俯身為您按摩,事後您都還一直津津樂道,稱讚她是位好醫師。她帶著一整袋的醫療器材,有條不紊的替您抽了人生第一次的血,雖然您已昏沉沉的,但她仍不忘輕聲的安撫,稱讚您從未進過醫院的好身子。鮮紅、溫熱的血液順著針尖緩慢的流進檢驗管內,心都糾了起來,但我告訴自己,您會再好起來,像小時候一樣,可以為我泡牛奶、哄我入睡。您知道挑嘴的我,牛奶要加點阿華田才能騙過我的嘴。 我決定在金門多待兩天。緊握著方向盤驅車前往署立醫院,醫師將剛從您身上抽的血交給檢驗科分析,我與父親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靜靜的等候檢驗結果,時間緩慢的跳動,焦慮不安的心情全寫在發燙的臉頰上。約莫一小時,檢驗報告出來了,上面記錄的各種數據,就如同醫師對您的稱讚,在在顯示您近世紀的身軀依舊硬朗。我告訴自己,您會再好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您牽著我們兄弟的小手,一起徒步上學去;放學後,您一定會先到學校門口等著,我會在您的帶領下握著您溫暖的手,一起走回家。 緊握著方向盤再度回到家中,您的手背上多了許多看似複雜的管線,點滴靜靜的順著針頭,以兩秒一滴的速度,不間斷的流進您的身體。此刻,您的房間裡開始多了點滴瓶、棉花、藥袋……,雜七雜八的佔滿您的桌面。醫師再度為您換上您該補充的點滴液,此時已經是晚上近九點了,大夥的晚餐都還沒吃,尤其是幫我們四處奔波的蕾如醫師,隨遇而安的地瓜稀飯和著幾粒花生米、一些菜脯,就露出滿足的表情。開車送醫師回山外,回到家中緊張的看顧著點滴的進度,因為我相信,等您補充了足夠的營養,我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坐在客廳,聆聽您充滿活力的說著那永遠說不完的過去,到時候我一定要用新買的攝影機,記錄下您話說古早時的點點滴滴。 短短的兩天很快的過去了,載著醫師往返醫院、緊盯著點滴的流速、更換點滴瓶,是這三天最主要的任務。每當蕾如醫師來看您,體貼的您就揮舞著手喊著要她趕緊回去,我曉得您是不捨她每日的勞累奔波。看著您精神逐漸恢復,在我回台灣前又能認出我來。乘車前往機場,這次雖然您已經沒辦法再和過去一樣,追出大門口來,目送車子消失在您的視線中,但我相信不久後,當我要去搭飛機時,您可以再小跑步的追著車子,眼眶泛紅的看著我去搭飛機,而我會搖下車窗,不斷的揮手跟您喊著:「阿嬤,外面風很大,您趕快進去。」 回到台灣,每天只能從電話那頭關心您的狀況。歲月仍舊在您的身上留下了痕跡,為了減輕居家診療的困難,您終於答應前往醫院接受完整的照護。會診的醫師們、五樓的護士以及幾經波折請來的看護阿姨,讓您得以恢復往昔的元氣。那次您接到我的電話時,一定有認出我來吧!雖然您的聲音有點含糊,但我相信,下次再打電話回去時,可以再聽到您那宏亮的聲音,就像每年您生日,我在電話中為您祝壽,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聲音,總會不斷的叮囑著我要吃飽、穿暖。 在醫院的日子一定不好受,沒有您熟悉的四柱大眠床,也沒有您桌上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做伴,我猜那整個月您一定沒睡好。為了您好,看護淑瓊阿姨恩威並用的哄著您吃飯、替您做復健、幫您擦洗身體。不消一個月,聽到的是您又恢復了以前的食量,相信堅強的您,一定可以再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那時候我們又可以一起圍坐在餐桌前吃飯。您每餐總是固定兩碗稀飯,一碗稠的,一碗稀的。而我不會忘記,我們祖孫倆都愛吃地瓜稀飯、配著菜脯蛋、喝著自己醃的鹹菜煮的排骨湯,就像過去一樣,您總是笑著說:「咱嬤孫兩人很同心,連愛吃的東西都一樣。」 一個月後,您滿懷希望的回到家裡來,多想要再靠自己的雙腳四處散步,然而卻是力不從心,很久沒到戶外的您,已經分不清楚晝夜,夜裡總希望能找個人陪在身邊,宏亮的聲音不斷的喚著日夜守候在您身旁的兒媳們。我想,再過一陣子,您一定可以像以前一樣,每當初一、十五就一大早摸黑的到樓上拜拜。那時不管多累、天氣有多冷,我都會從被窩裡爬起來,幫您點香、一起替我祈求考試有好成績,然後我會再墊著腳,替您插上天公爐的三柱香。我知道您一定會說:「憨孫啊,你怎麼會那麼淺眠,一聽到聲響就起床。」我會靦腆的答說:「因為睏未去啊。」 年關將近,在結束學校所有的課程後,我匆匆的回到金門,再向您喊了聲「阿嬤」,這次您很清楚的認出我來。看著您蜷曲的手腳,我開始著手幫您做復健,您答應過我的,您要再自己拿起碗來吃飯、還想再拿著拐杖四處逛。 我知道每次拉動您手腳,那瘦弱的身軀都得承受著莫大的痛楚,但為了您好,就算您不斷的喊著要我停手,我仍然狠心的往下拉,讓您生氣的在我手掌上打了一下又一下、啪啪作響,這是您這一生第一次打我,被打的雙手雖然一點都不痛,疼痛的卻是我的心頭。為了轉移拉筋的痛苦,我開始讓您跟著我,哼起小時候您念過一首又一首的歌謠,一起回憶著過去的種種。因為我希望,有一天你還可以坐在石今墘的椅子上看著我剝海蚵,一邊稱讚我剝蚵仔的速度,一邊幫我挑出好剝的海蚵。就算再冷,您一定會陪在我旁邊。 再次為您準備過年的紅包,此時,您已經無法再替我一一細數出大家族中的每一位成員了,第一次沒有您在身旁引領的包完一大疊的紅包。一如往昔,我仍然仔細的反覆檢查紅包袋內的鈔票數量,因為在您眼中,這圍牆裡的每個孫子,不管是男丁或女口、內孫或外孫、孫子或曾孫都一律平等,紅包袋裡不能多一張,更不能少一張。那年起,您要我接下這個重責大任,紅包從早先的兩百元,不斷的提高到現在的六百元,因為這些兒孫們就是您的希望,每一個從您手上送出的紅包,都代表著一個傳承,承載著您無窮的智慧、滿滿的福氣。每年從您手上接過的紅包,我都存進銀行,今年的紅包我一樣捨不得花,但卻也不會再存進銀行。內心還是盼望著,明年一樣能再從您手上接到我替您準備好的紅包。 這個冬天好冷,冷得家人無法常常抱您坐在輪椅上,推著讓您能在圍牆內逛大街,我們都怕,怕您在外頭吹風會著涼。這個冬天好冷,冷得我們還來不及載您去打流感疫苗前,您就染上了流感。過完年後,您的身體再度發出警訊,昏迷的症狀再次出現,如三個月前趕回金門看到的您一樣,又無法認出我來了。然而這次問題更複雜,您那羸弱的身軀,還得忍受著感冒症狀的肆虐,著實讓您吃足了苦頭。精神不濟的您,像之前一樣食不下嚥,大夥費盡一番的努力,一小匙、一小匙的把您所需的營養素都往您的嘴裡送。蕾如醫師再度來到家中為您打上點滴,然而這次已不像先前一般,能很快的找到適合的血管,因為您那受過一番折騰的身子,已經開始抗議了。因此,才打不久的點滴,就全都從脆弱的血管滲到組織間,讓您的右手腫脹不堪,足足多了一倍粗。但我知道,當您手的腫脹消了後,若是看到在下田耕種的兒孫們,一定會再用那雙手拿起沉重的鋤頭、鐵耙,賣力的走到田裡把合適的農具拿給我們用。那時,我們會欣然接下農具,再跟您撒撒嬌,讓您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我們工作。 盼望您能夠再站起來,看顧著這圍牆的裡裡外外,父親又拜託了社會局顏專員幫我們請了位曾擔任護士的范阿姨,經驗豐富的她再度為您換了點滴的位置。脆弱的身軀,從上到下已經找不到適合打點滴的血管了,腫脹的右手在找尋血管時,繃出了一道長長的裂痕,組織液不斷的從裂縫滲出,您默默的承受了這些痛楚。最後,范阿姨還是耐心的在手臂近端找到了適合的血管,冷冷的生理食鹽水又再次的流竄在您的身子裡。在感謝范阿姨的耐心與辛勞之餘,她道出了您這四個月來的寫照:辛苦的不是我們,而是躺在病床上的您。您是為我們再努力的活過來。我妄想著告訴自己,您會好起來的,靠您自己的雙手拿起那年代已久的木梳,仔細的梳過那一縷一縷潔白如雪的髮絲,然後再周致的將髮髻盤起,趁著陽光灑進廳堂的午後時分,搬出那古老的手搖縫紉機,取出您最愛的泛著天空藍、有淺淺牡丹花紋的緞子,用那把滿是銹斑的舊式剪刀,裁出您心中一貫不變的版樣。到時候,您一定要再喚我來幫您穿針線,我會看著您靈活的縫出一件件合身的衣、褲。因為,我最愛蹲在一旁,看您巧妙的用碎布變出一顆顆結實的鈕扣。 在幾瓶點滴的補充下,您開始慢慢的恢復精神,雖然感冒的症狀還沒完全康復,但在我回台灣前,您又可以認出這每天餵您吃飯的孫子、喊出我的小名。再次,我又得背著行囊回到求學崗位上,像先前一樣,透過電話那頭的家人,聽著他們述說著您一天比一天恢復的狀況。我癡心盼著您的身體一定會再好起來,甚至要比以前更硬朗,心想,下次我跌倒受傷了,一定可以再去找您,用那刺鼻的青草油,在傷口上塗了一層又一層,就像小時候一樣。您知道青草油塗在破皮的傷口上很痛,我會一陣嚎啕大哭,到時候就得靠您那中氣十足的肺活量,在傷口上吹了一次又一次,就像小時候一樣。只要您在,我會堅強的忍著痛不哭。 然而二二八前夕,一通未接來電,當我再拿起手機時,您已經安祥的在天上望著圍牆內外的兒孫們。我想試著用最快的速度趕往機場,但決堤的眼淚早已模糊了捷運列車的方向,慌亂的思緒未察覺搭的列車竟然離家越來越遠。匆促的趕往機場,眼眶紅了一次又一次,七十分鐘的航程怎會如此遙遠,螺旋槳的聲音不斷的翻攪著腦海中混沌的思緒。再次踏上故鄉的土地,在大門口下了車,我聲聲呼喚著:「阿嬤~阿嬤~」,攔不住的崩潰情緒,像沾滿青草油的傷口,我跪著、爬著放聲大哭,喚著您,希望您能再來替我的傷口吹幾陣風。可您知道嗎,這次破皮的是心頭,而我卻再也等不到您過來握住我的手,輕輕的在傷口上吹啊吹。家門的戶碇變高了,高得我要跨卻跨不進去,奮力跨入後,伏臥著哭倒在地,聲聲的呼喊著永遠靜靜躺著的您。 這是送您離開後的第七天。您就如同那被撕下的春聯,滿是「和喜、自在」的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獨自走在台北的街頭,依習俗的剪了頭髮,天空飄著綿綿雨絲,彷彿在替我對您的思念作旁白,當我再輕輕的喚一聲:「阿嬤」,雙頰不覺又多了兩道淚痕。 後記:阿嬤一再叮囑:「呷人一口,得還人一斗」。在阿嬤就醫過程中,要特別感謝署立金門醫院多次來家中為阿嬤診治的陳蕾如醫師。阿嬤住院期間,多蒙主治醫師徐偉勛醫師、傅仰賢醫師、李國卿醫師、董文雅醫師及五樓護士等的悉心醫治與照護;看護呂淑瓊阿姨、沈芝青阿姨無微不至的照顧。在家療養的時候,又蒙翁偉玲護士、羅娟小姐半夜為我們送來藥品與點滴,以及呂曉珍護士、王玉鐲護士定期的居家護理與關懷;陳信雄醫師、吳錫鋪醫師、陳水湖醫師等提供醫療協助,社會局顏恩威專員及范金敏小姐為我們奔波、更換點滴。如今阿嬤功德圓滿,安祥辭世。感念所有醫護朋友竭盡一切的醫療,多給我們和阿嬤再有這四個多月寶貴的時光,這份恩情將永遠銘記在每一個家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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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射除刺青
捲起衣袖 掀起一甲子的記憶 年輕的心 在熱血沸騰時代留下英雄標記 將誓言刻劃在手臂上 讓手握的三○步槍更精準瞄向敵人 歲月如子彈般的速度 讓人來不及反應 雙鬢卻已斑白 雷射對準刺青 光束溫熱士官長心中對和平的期待 褪去勢不兩立的誓言 老鄉的稱呼會喊得更親切 顛沛流離的傷痕會沖淡一些 當年的雄心壯志依稀在腦海 迴盪 故鄉的影子仍舊在心裡 徘徊 鄉愁溶在58度的高粱裡 乾杯 朦朧中找尋故鄉的方位 心中的大纛並未褪色 寫著民主的承諾 褪去刺青 記憶卻更鮮明 後記:探望多年不見的士官長,他手臂上「反攻大陸,解救同胞」的刺青已雷射褪除,但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仍寫著對時空環境轉變的唏噓和對兩岸和平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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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原以為孩子的思想較單純,很快就能接受我這個父親,想不到竟禁不起那些好事之徒的冷嘲熱諷,才會衍生出今天這種局面。 小阿嫂,對於當年的行為,我感到抱歉。如果沒有發生那種事,相信妳現在的生活會很平靜,更不會有那麼多的困擾。」老王搖搖頭說。 「不,你沒有錯,當年你並沒有以男人的優勢來脅迫我、強暴我,而是我們兩情相悅、兩廂情願。如果現在仔細檢討,錯的是我不守婦道,錯的是我們不該有孩子。這幾年來你對這個家庭的奉獻有目共睹,原以為煙台這個孩子會體恤你的辛勞,會感受到你給他的父愛,認同我們相互扶持、相互照顧的誠摯心意,長大後延續李家王府的百年香煙,想不到這個孩子的個性和行為,竟做了一百八十度的重大改變,這是你我都想不到的事。如果不能說服他,不能得到他的諒解和認同,我們只好認命,就當作沒有這個孩子。」花螺內心有無限的感慨。 老王微閉雙眼,不置可否。 「我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把話說清楚,」花螺狠下心,「他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我非得把話說清楚不可!」 吃年夜飯時,煙台仍然擺著一張冷冷的臭臉,老王打開高粱酒,並倒了三小杯。 「來,煙台,過年嘛,我們喝一杯。」老王把酒遞給他說。 「我不會喝!」煙台隨即把酒遞還給他。口氣非僅不好,態度也不佳。 「難得回來過年,應該高高興興才對嘛。」花螺試圖讓氣氛緩和。 「我有不高興嗎?」煙台反問她。 「沒有不高興最好,不要忘了這是你的家!」花螺不客氣地說。 「家?」煙台不屑地。 「難道不是嗎?」花螺反問他。 「在我不懂事時,它的確是一個溫暖的家,也謝謝妳把我養大。當我長大後,當伙伕班長退伍來到這個家,當我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時,我對這個家已經感到失望。」煙台說。 「你相信外面的風言風語,而不相信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花螺問。 「我的父親已經死了,還有誰能讓我相信?」 「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今天我必須坦白告訴你,班長才是你親生父親!」 「妳的坦白,讓我非常的敬佩,有妳這麼坦白的母親更讓我感到驕傲,但事實勝於雄辯,我是該聽妳的,還是該相信外面的風言風語?」 「什麼意思?」花螺一時意會不到。 「妳的坦白,足可證明外面的傳言不虛。雖然,我很感謝你們兩人賜予我生命,但我相當相當的不認同,你們竟在我阿爸戇牛尚在世時做出那種違背傳統的勾當!」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花螺紅了眼眶,低著頭。 「煙台,我承認我們當年的行為有差池……。」老王想解釋。 「姦淫人家的老婆天理難容啊!」煙台毫不客氣地指著他說。 「不要愈說愈離譜!」花螺憤怒地從椅上站了起來,「沒有我們有你嗎?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你可以對自己的親生父親說這種話嗎?你要知道,你體內流的是班長的血液,你是不折不扣的王家子嗣,總有一天你必須跟著班長回去認祖歸宗,戇牛和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你要認清這個事實!」 「我老實告訴你們,我寧願做戇牛的兒子,也不願人家說我是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煙台高聲地說,絲毫沒替母親留一點顏面。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花螺走上前,伸手就是一巴掌,而後氣憤地咒罵著,「夭壽死囝仔,汝袂好,汝袂好,汝真袂好喔!沒有我討伙伕班長,有你嗎?有你嗎?有你這個不孝子嗎?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真是白養你了!如果你不認自己的父親,不念母子之情,你還配做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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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眼淚
稱幽默大師的林語堂老先生,舉了不少的理由和比喻,說明「出嫁是女子最好最相宜最稱心的職業」,因此妹妹摒棄粉筆生涯,披了婚紗,嫁了一個門當戶對受薪階級。 這一位「吃頭路人」,在清晨六點準,冒著毛毛細雨站在街頭,等待妹妹上學教書搭車時,瞧一瞧妹妹的長相如何?還好,沒戴眼鏡,嬌美的臉靨,沒有青春痘的痕跡,苗條的身材,沒害過天花的小腿,膚色晶瑩溫潤,因此公車已遠馳,這位相親的大男人,竟忘記頭上飄的是毛毛細雨,足下踏的是車馬川流的街頭,好一會,他醒過來了,該回廠裏工作了,幾百塊月薪(四十年前)的工作也該好好幹,不然,佳人娶得成否還是大大的問號?如果砸破了飯碗才該死呢! 「怎麼,看你滿臉春風,該看見了吧!我介紹的女孩子不錯吧,我在她姊夫的家裏見過她一次,滿好的一個少女,介紹給你,你說該不該謝我?」 建松一看到二弟全身濕淋淋直淌水的可憐相。臉上卻是微微綻出笑意,還有一份興奮,一份緊張,還加一點點羞怯,這一切讀出他一見傾心。 「滿意,當然滿意,問題是她不知對我是否也滿意!」建柏傻氣的回答大哥。 「這事交給我,我與她姊夫是好朋友,眼前有橋有路怕什麼!看我的好啦!」建松拍胸慨諾著。 第一關是老丈人董新輝,當大女婿東旭對他老人家說道:「老丈人,文文二妹都二十歲了,學業也告一段落,我想做媒把她介紹給我一個朋友的弟弟,您想可以不可以。」 「你做的媒錯不了,女大不中留,找個好婆家嫁出去,好了卻一樁心事,減輕我精神負擔。」 董老先生最賞識大女婿。他窮,但懂事理,有禮貌,人緣好,對他更是親如父子,滿親熱,這段親情不是金錢能衡量的,所以他一聽到東旭想替二女作媒,立刻就答應。 東旭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道:「這人姓洪,人勤快,又忠厚,煙酒不沾唇,身體健康,就是錢袋扁一點,是在一家餅干廠裏『吃頭路』,老丈人最賞識『吃頭路』人,女兒專揀『吃頭路』人嫁,我就是第一個『吃頭路』的女婿,您老不嫌多的話,不妨再來一個吃頭路的女婿!」 哄堂大笑就為東旭的句句「吃頭路」。 「文文,妳若不嫌他窮,不妨與他認識,他對妳是滿傾心,聲聲說中意。」做姊姊的下工夫做媒婆了。 「中意個鬼,我又不認識他。」文文嘟著嘴回答。 「他一天清晨六點在街頭,冒著毛毛細雨,專程等妳上學看妳,看到妳之後,忘記天在下雨,忘記『頭路』在等他,結論是對妳一見傾心。希望再見妳時會在我們的客廳,希望妳高抬玉手,別看低了他,辜負他冒雨相佳人的衷情。」 文文噗嗤一聲笑出來,擰了姊姊一下,結束了她天花亂墜的介紹詞。 他來了,穿了一身白衣褲,不高的身材,大大微突的眼睛,鼻子還不錯,只是嘴不自然的抿著,懷疑他缺了門牙,還好,他臉紅紅的,不自然的緊張地笑了一笑,牙齒滿潔白的嘛,可以應徵牙膏廣告。 文文拿著托盤請他們喝汽水,看她大大方方沒一點怯場的窘態,說來還是做老師的好,天天對著一大群猴子似的學生,嬌滴滴的古典美可不行,非眼到、口到,甚至御駕親征站在調皮的孩子身邊不可,大概文文是把這大男人當做大男生,莫怪建柏坐立難安,手足無處放,說也不自然,笑也不自在,只好介紹人導演兼說書,「今天天氣笑哈哈」一番無關緊要的寒暄後,建柏兄弟倆像放學鐘響後的學生去匆匆了。 像脫離審判堂的建柏也該汗淋淋,心怯怯了。 中國人最喜歡說緣份,我是中國人也相信緣份,你怎能怪我呢?二妹文文和建柏真的好起來了,不是我做姊姊的吹毛求疵,建柏並不是上上之選,論學問,中學未畢業,英俊瀟灑嘛,邊都沾不到,甚而有些木訥拙於言詞,「吃頭路」明知於先,不能以此點來衡量人,只是以妹妹的年輕漂亮,有學問,要擇偶的話,儘多選擇的機會,既然他們有緣份,感情日進千里,日子在愛情的搖籃裏晃,我這做媒婆的,總不好意思在這緊要關頭喊「倒戈」!雖然我覺得建柏配不上文文。 父親沒有當鋪朝俸的眼光,不會衡量價值,不會孳孳為利,為什麼?且聽東旭與父親大人提二妹的婚事。 「老丈人,您的第二個『吃頭路』的準女婿的父兄,托我來問您老人家,少年的不相棄,兩情相悅,做長輩的該來主持訂親啦,您老人家要幾匣禮餅、喜糖、要什麼禮數來訂婚--」東旭一貫笑嘻嘻地說。 「什麼喜餅喜糖的,費錢又費事,我一生不喜歡麻煩人家,也不喜歡麻煩自己,你想大派喜餅給親友,忙得頭昏腦脹,『金口銀口』的呂宋人挑嘴得很,不一定喜歡吃這些糖餅,吃的時候,一天要禮券應酬,怕會食而無味,何必呢,告訴他們登一則訂婚啟事是必要的,其餘的禮數就是擇一吉日家長來下聘,兩隻戒指就好,盡禮就是,他們若有金玉珠鑽來,我還嫌費事收藏呢!婚事儘禮就是,奢侈鋪張是多餘的,人家賺錢不容易,何必折磨人!」 老人家這一點最可愛,可惜窮了點,不然僑領學他,節約當可行! 「您老人家好不容易養大一個女兒,怎能這樣簡單,糖不吃,豬腳麵線也要省掉─」 「告訴他們,不必給我老的吃什麼,我女兒嫁過去後好好給吃飽穿暖,別虐待她就好了。」 「老丈人,您是最好商量的老人,做你的女婿最輕鬆。」東旭笑著說,這也是由衷之言,對老丈人他有一份欽敬一份感激,老人家從不以「吃頭路人」看扁他,還一再勉勵他,希望他假以努力,有朝一日,他會出類拔萃,出人頭地,知遇之恩,賞識之情,夠他感動,夠他折服。 父親一生最氣不過奢華鋪張一時,而後負債半世。 「你想想看,女大當嫁,男大當婚,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本來是喜事一件。為什麼要那麼多繁文縟節,而使人不勝其煩,不勝其苦,有錢人家天天可以過節,喜慶鋪張熱鬧,經濟能力游刃有餘,花的是他們的錢,誰也不該閒話多多,問題是我們寄根於友邦,我們的風尚言行,在在入人耳目,使人有所感觸,有所誤解,這可能蛀損我們彌久的美好關係,而這點是我們維護猶恐不周的事,不該等閒漠視的,話說回來,僑社普通家境之輩,窮一生之精力,也許積了一筆兒女娶嫁之本,但一生點滴之累積,何必為一時虛偽的面子,奢華鋪張而揮之於一旦,為什麼不移用於新夫婦的建業,甚而能省下來的,有備於新家庭以備不時之需。」董新輝對女婿討論僑社一般婚喜的情況。 父親喝了一口茶,又大發老人的嚕囌。 「婚喜事我看最大問題的是女家,多有吹毛求疵之輩,盡了中禮,還想兼備西方禮節,這需要也不可免。龍鳳之輩,婚事當然保持龍鳳之姿態,甚而乘機炫耀彼此的財富的有之。泛泛之輩因自卑而死力維護自尊,某某人說起來你也認識,女兒訂婚時向男家討了許多喜糖禮餅,而沒有這麼多的親友鄰居可分發,結果拿到崇仁醫院免費部和華僑養老院去向全天下人報喜,這樣把男家當『孟嘗君』也夠絕!你說氣人不氣人!」 「爸,他們向全天下報喜,你氣什麼嘛!」一向惜言的二妹插嘴,全家人都笑得起哄,老爸也忍不住笑了。 「僑社『輸人不輸陣』的觀念作祟,為了面子,扛石磨也得扛,婚事中男方若敢提婚事從簡的話,這豈不是門縫看人,豈不是輕視加怠慢,女家不大發雷霆才怪,這樣,婚事未成,往往為這繁文縟節,而兩親家忽意,怨言閒話一大籮,我看成婚之時,就是滿天大撒『緣錢』,我想新娘未必就能成為新家的寵兒!自己打腫臉孔裝胖子的滋味,相信充過的人必不會甘之如飴,何況是被迫打腫面孔不七孔生煙,怨氣沖天才怪!」 東旭在老丈人洋洋大篇感言下,只有點頭的份,接下去他也參以些許意見,算是與老丈人共鳴! 「華僑社會的家庭,若能摒棄虛假面子問題,辦喜事不奢華鋪張,婚嫁當不至於咬緊牙齦,冷汗浹背,看看一般訂婚的情況,糕餅喜糖一大車載,聘金小禮成千成萬,布匹絲羅綢緞繡,繽紛亮麗,首飾金玉珠寶鑽,璀璨奪目,價值數萬不數千,這一切不過贏來觀禮的親友幾聲讚羡,而這一切卻是一張張鈔票堆砌的,唉!好看一時,負債半世,或是累積一生,揮之一旦,何苦呢!這些排場叫多少『吃頭路』人的子弟,對娶華女的婚姻裹足,蓋因石磨扛不起,只好放下,昏頭轉向啦!這樣,多少華僑家庭中,年華老去的閨女待字閨中,未婚華僑青年儘多,但不敢高攀,怕石磨扛不起,自取其辱,這樣情形的嚴重,不亞於目前經濟動盪不安的局面!這以後怎麼得了!」 父親第二個「吃頭路」的子婿於訂婚禮過後,就成了註冊的未婚女婿,好了,建柏天天名正言順的來上課了,風雨無阻的,啊!愛情的力量多麼偉大,它使聰明人做出傻事,叫傻子迸出智慧的火花,至少愛情使拙於言詞的建柏,對二妹倒有講不完的悄悄話,和情意綿綿的笑,看他的眼睛發亮,流轉著快樂滿足的光輝,真教人羡慕。 二妹罩上婚紗,化了粧,異常嬌美,不辜負建柏冒雨相佳人的苦心,不費吹灰之力娶來嬌妻(聽說建柏來訂婚的「小禮聘金」是向他叔父借來好看的,幸而父親原封不動,數也不數,原璧隨神籃回洪家),他的運氣好,老丈人心直如筆,萬事好商量,不是他的女兒生來比別人醜,或是有所殘缺,更不是昨日黃花年華老去,也不是一字不識的盲女,就是跟「吃頭路」人有緣,也只能這樣解釋了。 母親是中國舊典型的婦女,她不識字,不知三從四德怎樣解釋,從何寫起,她的一生像推磨的驢子,循一定的方向圈圈轉,數十年如一日--服事丈夫,照顧兒女,忙不完的家務像掙不開的鎖鍊,我想母親也不想掙開這愛之鎖,數十年沒一點怨言疾色,有事詢問她的意見,「我不懂,問你爹去」,這話是她的生活準繩,所以在嫁女的大事,她不參予絲毫意見,一切唯「她爹是從」。 二妹結婚的好日子,媽換上一件光鮮的衣服,穿上數年才穿一次的皮鞋,做起岳母大人來,也許家境不裕,兒女多牽累大,媽沒有時間和精力於家務之外再婆婆媽媽,所以她往往有事就做,有事「問他爹去」,她的生活如鐘擺,單調但準確,她對我們一家如船的龍骨,生活的重心。雖然媽是一位這麼淡泊的婦女,眼看養了二十年疼了二十年的女兒要離舊巢往新家去啦,不無乳燕高飛的傷感,所以她老人家默默的,眼含淚光,二妹在親友的祝福聲中,在建柏的喜擁之下,坐上飾滿花串轎車,絕塵而去!啊!又是一粒油麻菜子下地,種子是撒在肥沃的田園或是荊棘叢生的瘠地,看她的造化了,以後是段怎樣的新生命? 做二妹結婚誼母的光華嬸的車先送我和母親回來。 有說「娶媳房裏紅,嫁女房裏空」,真的,開門進去,家裏靜悄悄的,幾小時前的熱鬧那裏去?滿室的寂然伴著靜靜的家具,一抹斜陽裏可見浮揚的灰塵,母親怔了一下,眼淚忽雙垂,我喉嚨也有一股酸楚! 光華嬸溫柔的勸著母親,她說道: 「─呂宋嫁女不比唐山,三朝回門後,天天可以回娘家來看媽,妳也不必傷心,女大當嫁,妳也了卻一樁心事─」 「我不只是傷心文文出嫁,我的手剛才被車門壓傷了,痛徹心肺--」說著母親舉起右手,食指中指淤血,皮綻肉開、血肉模糊的…… 唉!辛勞一生的母親,從不輕易落淚,她咬牙熬過了一輩子,今天她老人家眼淚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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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當他無意中看到神龕裡戇牛的神主牌時,孝男李煙台奉祀這幾個字,非僅讓他感到心酸更是刺眼,一份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即便他不是自己的生父,卻也因為他的憨厚而戴上綠帽子。無論他們的理由有多麼地充分,在這片純樸的土地上,一旦有如此的勾當,就是違背傳統的倫理道德,必須受到譴責。他寧願是戇牛的兒子,也不願被歸類為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煙台想著想著,雙眼瞪著戇牛的神主牌,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阿爸,你放心,我永永遠遠都是李家的子嗣,更是你李大條的兒子,即便遺傳自你戇牛的憨厚,也比母親討伙伕班長所生感到驕傲、感到光榮!」 花螺目睹孩子這副冷漠的樣子,除了痛心和求神問卦外,也始終找不到應對的方法。於是她再次地和老王商量。 「班長,我們應該趁著吃年夜飯時,把事實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倘若他只聽信外頭的胡言亂語,不分青紅皂白處處和父母作對,又不聽我們的解釋,真是白養了他一場。」花螺神情黯然地說。 「這次回來,並非出自他的自願,而是我寫信請陸總部的同鄉特別關照,也施予一點壓力,才不得不回來。我的用意除了想讓妳們母子見見面、話家常,也希望能把之前不愉快的事儘快地冰釋,畢竟母子情深啊!」老王說。 「不,我倒希望他能儘快地叫你一聲爸,只因為他是你的骨肉,更何況你對他的關照,簡直是無微不至啊!只要他能做到這點,其他我一概不計較。」花螺紅著眼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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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故事─寫在母親節前
前些日,剛辦完第十三次資源回收摸彩兌獎活動,並將中獎號碼登報公告,俾便鄉親對獎及領獎,這幾日來,鄉親絡繹於途,斷續前來兌獎與領獎,日昨,一位年約八旬的老嫗走上了二樓,手持彩券十來張,行動遲緩,氣喘吁吁的朝我這方向走來,見此情景,個人立起身來,詢問其是否欲對獎,該老嫗稱是,並說自已並不識字,欲煩勞代為核對是否中獎,聞此,個人招呼其先行坐下休息,同仁亦端來茶水奉茶,請其稍事等待,由同仁代為核對是否中獎。 在查對的等待期間,阿婆的話匣子一開,首先自言由於年事已高,且自年輕時身體狀況即不佳,因此,只爬個樓梯,上到二樓來,即氣喘吁吁,雙腳酸軟無力,心跳不已,所以需要稍坐休息一下,並表示歉意,個人回以無妨,儘管安心坐著休息,核對好自然會告知其結果,只是為什麼不叫家中晚輩前來對獎呢?阿婆聞言,噓了口氣,喝了口茶,又悠悠的說道,她的一生命運多舛,幼時她生長在南洋,被她的家翁領養回了金門,年紀稍長,即要協助操持家務,在艱困的環境下,努力打拚營生,及笄之年,養父母將其與夫送做堆,當上了童養媳,婚後,由於沒有讀書,又不懂得節育,幾年間,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家中報到,阿婆屈指一數,總共是九男一女,整整十支手指頭,聽到有十個子女,個人心中亦甚是訝異其子女之眾多,也瞭解其負擔之沈重,因為在民國四、五十年間,夫妻二人維持生計都已很難了,更何況是養家糊口,一想到父母養育我們子女六人都已歷盡艱辛,更何況阿婆,有十張嗷嗷待哺之口,其艱難更是可想而知,真不知她是如何支撐過來的。 喝了口茶,阿婆又娓娓的道來,浩繁的十口,實是無力撫養,只得忍痛將其中三位分人撫養,夫妻自己獨立撫養其餘六子一女,想方設法,力求一家溫飽,撫養子女長大成人,阿婆說,為了生計,常常自個挑著菜或海蚵遠到賢厝、水頭、舊金城等地叫賣,那時候,金門地區的環境與交通之惡劣可想而知,咱們一個大男人來做,都是畏途,何況一個女流之輩,想到吾父吾母為生活奮鬥的過往,思及阿婆的人生歷程,個人孺慕與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張口詢問阿婆今年高壽,阿婆回道,今年已經八十三歲了,算計了一下,個人又問阿婆說,您可是民國十八年生,阿婆回以正是,哦!原來您差我母親一歲,我母親是十七年次吶!個人又回道。 此時同仁已對好了獎,拿來了一個鋼製保溫杯,告訴阿婆說中了一個普獎,此時,阿婆茶水已喝完,我又為其添加了一些茶,請其潤潤喉,阿婆見此,又是連聲道謝,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攪了我許久,一直靜心的聽她一個人在滴咕,不過現在有人聽她訴說,她的心輕鬆了不少,真是感謝我,停頓了一下,阿婆又接口說道,如今六子一女都已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立業,可是也都自立門戶,不在身邊(此時,我見到了阿婆心中的孤寂與落寞),想當初在四十六歲之齡,她的先生壯年早逝,離她而去,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一肩擔起家計,更是捉襟見肘,生活難以為繼,曾有人欲為其說媒,再尋人生第二春,可是思前想後,自己改嫁後,孩子們的生活要如何維繫,而如果改嫁後,嫁到好人家還好,如果不好,又要如何離開,重新回來面對自己的孩子呢?因此,她放棄了改嫁的念頭,茹苦含辛,咬牙苦撐,努力撫育子女長大成人。 只是呀!現在孩子們各在一方,只有她枯守著舊家業,又拖著殘病之軀,所以才會對我喋喋不休,她說!孩子們個個也都很孝順,時常返家探視她,讓她稍覺安慰,只是,舊居目前破落不堪,她想要重新整建修繕,可是孩子們都勸她勿再忙碌了,就看她高興住誰家就到誰家去住,言談之間雖無責怪之意,但是我卻看到一絲的失望之情,有點不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於她,只得勸她注意健康,多加保重身體,至此,阿婆終於站起身來說:好了,叨嘮了你許久,真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送阿婆到樓梯口,想到行動不便的她,把她帶向電梯,幫其按下一樓樓層,請其慢走,阿婆再三言謝,慢慢隱身電梯間,消失了身影,獨留一個悵然的我。 回到座位上,我的思緒猶是翻騰不已,想到阿婆的一生,真是一位可敬可佩的長者,位在金城東門鬧市的邱良功母節孝坊,其母許氏,經過二十八年的艱困歲月,猶能博得美好的晚年與一生的節譽而流芳迄今!阿婆呀!您的劬勞與偉大,猶勝之而無不及啊! 值此母親節的前夕,聽到阿婆的一生際遇,想到辛勞撫育我成長的母親,讓我想到了「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這一句語,在這世上,每一位為人母者,終其一生,無時無刻都在為子女的美好將來而努力奮鬥,犧牲奉獻,每一位都是偉大而可敬的;為人子女的,能不在母親的有生之年,好好的奉養孝敬她,以回報她的養育之恩嗎?還是那一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畢竟年邁的父母,需要的不止是三餐的溫飽而已,更需要的是為人子女們的真心關懷,與閒來無事時,多陪著他們坐坐聊聊,排遣孤寂,洋溢溫暖,了無遺憾,如此而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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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美食奇遇
想去金門旅遊已經很久了,或被事情耽擱、或總是意志不夠堅定,最後往往無法成行。 今年冬天,台灣氣候異常嚴酷,讓我狠狠生了一場大病,醫治一、兩個月仍無法痊癒。這場病,忽然讓我感到生命的無常,時間的短促!我決定不理會這場病,去做我一直想做卻遲遲未做的事,金門行,便是我的第一順位。 來到金門,才發現金門是一個十分豐富的所在,無論是美食、人文、歷史,以及地理景觀,這使我不得不花許多時間去認識它。我預估至少要花十天左右,才能粗略了解金門的輪廓,住在古蹟水頭民宿裡,將有助於我快速認識金門,然而,住下來才發現,這小小的水頭村,連同周邊,若真要細細品味,慢慢追索,就要耗去許多天,因此,儘管離碼頭那麼近,我卻沒有小三通的意願,因為光金門,就足以讓我留連忘返了。 我在水頭村的的百萬民宿落腳,民宿背依有名的銃樓,腳一踏出門,右轉,什麼得月樓、風獅爺文物館、僑鄉文化展示館…就近在眼前,這個村,根本是古蹟集中營,若在台灣,想看到這麼多有意思的古蹟,可能得整個福爾摩莎繞一圈,但是在金門,只要來水頭村走一遭,收穫絕對比台灣還多。 原本想花費巨額時光一一走逛,無奈住到第四天,舊疾惡化,只得匆匆離去,與即將到來的建國百年浯島城隍爺遶境失之交臂。 所以,我可以書寫的金門記憶便少了很多,比較足以和他人分享的「金門驚艷」對!就是「驚艷」二字,打字時,從電腦蹦出來的兩個同音異字﹝本想打經驗﹞,正好準確到位的翻譯出我對金門美食的印象。 之一〈哈式蔥油餅〉 清晨時分,我在邱良功母節孝坊的菜市場尋覓早點,被哈式蔥油餅攤前等候的群眾吸引,心裡十分好奇!這蔥油餅又不是什麼稀罕的美食,幾乎是所有中西式早餐店都有的配備之一,這小店,憑什麼讓那麼多人甘心等候?趨近一看,才知道小店攬客秘訣。 台灣蔥油餅何其多,但現做現煎可就少見了!你看那店裡的麵粉灑了一地一桌,幾片剛加入蔥末的生麵糰,已被 成蔥油餅的雛形,正柔嫩的躺在 麵桌上,白泡泡幼綿綿的,讓人忍不住想用食指和生麵團來個ET的接觸,考量到衛生,最後決定做罷。然後,退出店內,我也甘心和其他人苦苦守候這一塊酥香的蔥油餅。 老闆娘手腳夠快,我並沒有等候太久,便吃到如同想像中可口的蔥油餅!逛菜市場,果然是認識一座城市最迅速的方式。 哈式老闆娘,一人從麵粉開始製麵做蔥油餅到煎的金黃香酥交給客人,校長兼撞鐘,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這本已難得,更難得的是,她始終面帶笑容,從容應付客人並與之閒話家常,這份悠閒與恬靜,便是金門最大的特色,最強的軟實力!這是觀光大國無論如何擴建大樓、賣場、交通如何便利都無法與之抗衡的。 請問你,為什麼願意花十萬去希臘旅遊十天,還不就是貪圖那裡悠閒的生活步調與美麗的建築,其實,這些元素,金門都有。 之二〈成功鍋貼館〉 和哈式老闆娘聊天,知道我對美食有無可救藥的堅持後,她建議我到隔壁的「壽記廣東粥」吃看看,當時我傲慢的回應,這種食物,台北多的是,基本上不列入考慮,然後,我就騎著從旅遊中心借來的免費腳踏車,輕輕掠過「壽記廣東粥」,然後,沿著伯玉路到「特約茶室展示館」,最後到達金湖鎮成功村的「金門日報」。 會想拜訪「金門日報」是因為,前一晚和民宿老闆娘的兒子在水頭村夜遊時,恰好碰見一位「金門日報」的工作人員,我跟他反映,連跑四、五家超商,都買不到金門日報,可能是時間太晚了,早已售罄,我厚臉皮的詢問那位金門日報員工,可否送我一份,他隨即進屋拿出民國100年4月25日的金門日報給我,我順便問他金門日報的所在。 隔天,我在超商又買了一份金門日報,六元,準備帶回台灣收藏。很多台北人可能不知道,除了金門有自己的報紙,馬祖、花東也有自己的報紙,到那裏旅行,報紙不但是重要的旅遊指南,更是了解當地風俗民情的最佳情報。 我是一個很隨興的旅行者,出門前不太做功課,因此,並不清楚成功村的背景,直到我離開金門日報社址,順向繞了該村一圈,才發現該村竟然暗藏一座華麗美艷的「陳景蘭洋樓」,這座建築,表面不啻鏤刻一位金門子第顯赫的一生,背後更暗藏著金門近百年的起伏,其外觀,堪稱金門的「花樣年華」,如果導演王家衛還要再拍新片,金門各式古蹟洋樓絕對是最佳場景。 被成功村「陳景蘭洋樓」的美撞了一下之後,我跨上腳踏車,準備回到主要幹道,下坡一半,突然瞥見一塊偌大招牌,上頭寫著「成功鍋貼館」,肚子剛好有點餓,便停車走進去。 早上十點多,鍋貼店尚在準備,不知收不收客?禮貌詢問後,知道已經開始營業,但問題來了,店家說:因為製作方法的關係,一次得點三十顆,正當我不知所措時,角落一對情侶點了二十顆,我剛好點十顆,與他們有了一鍋之緣。 這成功鍋貼和台灣的大不同,餃子外形,皮厚有嚼勁,顯然手工製作,鍋貼酥脆底下還黏貼著一層蛋皮,吃起來多了一層香氣和口感。吃鍋貼時,還傳來一股比鍋貼更香的氣味,原來是老闆在炸排骨。 聽說排骨也是成功鍋貼一絕,可惜我孤家寡人,不好點菜,想等下次和友人同來,再大快朵頤一番。 吃完,抹淨嘴巴的油,跟老闆娘大讚鍋貼好吃,一點都不輸台北,老闆娘說,許多旅客來金門都會來吃,我說我只是來金門日報路過,不知道成功鍋貼如此出名。說著說著,老闆娘還大方帶我參觀廚房,她說:她們的排骨都是新鮮的,客人點菜後才醃才炸,這讓我想起哈式蔥油餅。 其實,金門許多食物好吃的秘訣很簡單!就是不搞花招,真才實料老老實實的製作,不求快,商業絕非第一考量,讓客人吃了會感動,那才是金門人的心願。 之三〈壽記廣東粥〉 那天午后,我騎腳踏車從山外回來,有點累,趕緊洗了一個我最愛的「下午澡」,這是我在金門最喜歡做的事。然後打開民宿大門,帶著嶄新的皮膚,坐在屋影下,吹金門的風,偶而,移到陽光下暖暖身。其實,在金門什麼都不做,只是待在民宿大宅院裡發呆,感覺也很棒!正當我在陽光下,元神即將出竅時,三個人從百萬民宿前走過,問我可不可以進來參觀? 民宿老闆不在家,而我又是唯一住客,便反客為主的邀請他們進來聊天,他們是來推銷黑大蒜的廠商,其中一位居然是「壽記廣東粥」的老闆,粥店老闆問我:昨天是否騎著腳踏車經過「壽記廣東粥」?想來是我離開「哈式蔥油餅」時被撞見。既然如此有緣,我決定隔天去拜訪「壽記廣東粥」。 四個小瓦斯爐上蹲著四個小鍋,老闆一派輕鬆自然的應付源源不絕的客人,又是金門人特有的自在。 這粥果然有門道!熬到沒有形狀的米粒下,暗藏一整副豬大骨頭,這其實沒什麼,重點是粥的配角,個個有來頭:炸魚塊,用的是海魚,且調過味。豬肝,兩大片,新鮮粉嫩。豬碎肉丸子,調過味,現煮現捏。另有豬肉絲,份量也不少。最後,就是蛋花。 壽記粥品之所以好吃,重點是老闆對品質的堅持。他派放配料有順序,什麼該先放什麼該後放,以及時間的掌握,這都是關鍵。例如豬碎肉丸子,因為是生的,顆粒又大,裡面又有五花的成分,須先放,也可久煮。但赤肉絲就不能如此,煮太久可會柴掉。而豬肝,必須最後放,這是烹飪者都該知道的常識。至於時間的控制,若只有一鍋那還容易,要同時煮四鍋而品質一致,這就要點功夫了。 我喜歡壽記的清淡,他以芹菜珠代替嗆鼻的蔥末,使粥品呈現出一種雲淡風輕,就像金門四月的天空。 從這碗粥品上,我看到壽記老闆的細膩,若你夠細心,甚至可以看見老闆調味的鹽,被泡成水,裝在甕裡。表面上,那是怕客人吃道未溶的鹽粒,其實,這是老闆對客人暗藏的一絲,無色的熱情。 吃完壽記,讓我再次對金門感動,不管我買什麼,我實際獲得的往往比我付出的還多。 例如我去買鳳梨、金門枇杷,他們不是便宜就是給我更多!可是,其實金門的物價應該比台灣貴,因為多了一道船運的手續,然而,金門從未將此轉嫁到遊客身上,甚至於,許多東西都比台灣便宜。可是,若你到馬祖旅遊,很快就能感受到物價的上升,這可能跟人口少有關係。 不過,儘管金門、馬祖在物價上有差異,但,這兩地的人倒是都十分純樸善良,彷彿桃花源記裡,時間凝固,未受世俗影響的另一世界。 之四〈金水食堂〉 黃昏時分,我從小金門回來,經過得月樓前的廣場時,被一隻躲在主人腳後的動物給攫住目光。 以為是狗,趨近一看才知是頭雛羊。小羊主人對我笑一笑!說那羊兒的母親沒奶水,只好抱回來自己泡牛奶餵,餵了近兩周,羊兒似乎產生銘記印像,已經會認人了。 我在陽光下,摸著羊,和羊主人攀談起來,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羊主人是「金水食堂」的老闆兼主廚。 金水食堂的老闆叫盧文雄,57年次的盧文雄,小學讀了十一年才畢業,因為不擅念書而跑去學廚藝,當兵時在國防部,李登輝還常吃他煮的菜。退伍後在台北闖蕩,當過許多大餐廳的主廚。近年想落葉歸根,以及實現自己的夢想,因此頂下金水食堂,決心重新開始。 這家餐廳離我住的地方還蠻近的,但我卻一直沒有發現。其實就算看見,我也不見得會走進去,因為庭院深深,說是餐廳,其實更像飯店。除非這餐廳時時刻刻人潮洶湧,因為,人多會帶給客人安全感。否則,這對金門不熟悉的旅客而言,會是個挑戰。 說實話,若不是遇見那隻羊,我也不會走入金水食堂,既然來了,也不訪試一試他的菜。 由於預算和人數的關係,我只點了他的蚵仔煎,心想,從這小吃應該就能看出廚師的能耐。金水食堂最擅長的其實都是一些大菜、手路菜,至於在地料理,我相信盧文雄做了一些些改良,所以才會有芋頭蓋飯這種料理。 果然,蚵仔煎與眾不同!周邊微焦,吃起來酥脆,不同於一般的是,盧文雄將蔬菜全切成丁末,混入蚵仔煎,裡面好像有高麗菜、蒜苗、洋蔥之類,因為薄,說是蚵仔煎,其實更像韓國的海鮮煎餅,頗具創意,也十分可口!喜歡嘗新的人可以一試。 這就是我在金門的美食奇遇,這些食物都是不經意發現的,沒有透過美食指南、報章雜誌、或網路流傳,如此自然的美食經驗,使我與金門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情,因為我們一起發生了一段故事,絕非只是吃飽走人,如此簡單而已。 希望我的病趕快好,讓我很快可以重遊金門,也希望沒去過金門的人,開始計畫前往,但,千萬記得,在飛機降落尚義機場前,丟掉你的台灣速度,用金門自己的時間,慢慢遊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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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砲聲‧豆渣圓(傳統金門風味飲食)
臘冬的金門,四面環海寒風刺骨,北風颯颯的吹著,景色十分蕭瑟,草木皆枯,遍野見不著綠意,除夕的前一傍晚,天色已昏暗,伸手不見五指,我摸黑穿過窄窄的長巷,一步一跳一心想去找我的玩伴阿益,他家與我家同在一莊子裡,相隔四五棟房子,中間尚隔著一座菜園,我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往前走著,滿天的星斗,四下卻是一片寧靜,突然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劃破天際,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宣傳砲砲聲,「碰!」「咻!」「狂!」這是宣傳砲特有的節奏,開始砲擊了,非常熟悉的聲音,從小就如影隨形,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這砲聲亦步亦趨,尤其在這寒冷的黑夜裏!奇怪的是不知道怕,反而給我壯膽不少。藉著阿益家窗戶滲出來的微弱的燈光,我飛也似的衝過菜園,二步併著一步走,跑進了阿益家的大門!連蹦帶跳穿越天井進入大廳;偌大的廳堂空盪盪,祇有一盞矮小的煤油燈,閃爍出昏黃的光線,八十多歲的老姑婆,正低著頭剝花生;看不清她臉上表情,屋外砲聲價響,她竟不為所動,想必這單打雙不打的砲聲已夠熟悉,或者另有心思;為著明年春天需要的花生「種」吧!她有點耳背,我親近身子,對她喊: 「老姑婆,我是老三啦!想找阿益,他在不在?」 「哦!阿益在他房裡吧!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也!」我往阿益的房裡邊走邊回答她。 「那我拿兩顆豆渣圓給你吃吧!」 說著她便起身,把擱在腿上的「柑仔」放在小板凳上,拄著枴杖,微駝著背,慢慢走向櫸頭的廚房,裡頭沒有燈烏漆抹黑,我身冘心她老人家會跌倒,急忙回過頭,跑向前來,幫她找到火柴,擦的一聲火柴棒一亮,暫時驅走了部份的黑暗,我小心將火苗引在煤油燈的芯。一陣濃濃的媒油味立刻衝入鼻孔,瀰漫屋內些微煙火味,黃黃的燈火上頭冒出縷縷黑煙,老姑婆短小的身子,緊靠在灶邊,蹬著腳尖,右手奮力掀起厚厚竹編的蒸籠蓋,左手伸進蒸籠裡拿出兩顆豆渣圓,對我說:「來這個給你吃,晚上才蒸好的!還溫溫的呢!」我用兩手接過來,找到一個碗公把豆渣圓放進去,老姑婆拿著醬油幫我淋上去,還告訴我:「這豆渣圓有放海蚵,加點醬油會更香更好吃哦!」我用筷子把豆渣圓夾開成四塊,一口一塊沾著醬油直吞入喉,其中豆渣味,芹菜香,海蚵甘甜,無可比喻的美味,感覺非常幸福!這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不知怎的,竟然歷歷在目。如今老姑婆已作古數十年,每每想起往事,那一幕溫馨的畫面一陣陣湧上心頭! 金門高中畢業(民國63年)後,當年夏天搭著登陸艇來到台灣,旅居他鄉的學子,談不上飲食,能溫飽就不錯了,奇怪的是就此不曾再見到豆渣圓的蹤影,豆渣圓在金門傳統上都是在除夕的前一晚,家家戶戶必吃的一道菜,有道是「二十九下昏,吃豆渣圓配雞湯」,至於為什麼要在這一晚吃豆渣圓,這典故我還要費點心思去查證,在金門人通常把除夕夜叫作「廿九下昏」,事實上,吃豆渣圓都是在除夕前一天吃,也許古早人比較不富裕,每逢過年都需要宰殺雞鴨拜神及祖先,在拜神之前,把煮雞鴨的湯留著配豆渣圓吃。而後,生活比較進步,除夕夜都會準備比較豐富的菜餚,而除夕當天中午,也祭拜完成。雞鴨已可入菜,想當然耳,不會只有雞湯可以喝而已;所以提前一天,吃豆渣圓喝雞湯,應該比較合邏輯吧! 如今想起豆渣圓,腦海浮現的是老姑婆、阿益、砲聲以及家鄉的種種……。 豆渣圓的作法如下: 豆渣一斤 地瓜粉一斤 太白粉1/4斤 大蒜苗(切細)一大碗 芹菜(切細)一大碗 海蚵:半斤(需先濾乾) 或瘦肉:1/4斤(可切成肉丁或肉糜),牛皮菜或高麗菜葉若干、用以墊底,先用熱水燙平比較好用。 蒸40分鐘即熟可食 味素、胡椒、鹽少許 註: {1}以上比例為標準,如果地瓜粉太少易散開,加上太白粉比較及表面也較粉亮。 {2}冷卻後的豆渣圓可儲存數日,再佐以蒜苗炒出另一道風味的好菜。還可以和麵線煮出豆渣圓麵線,是道地的金門傳統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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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過往小記(三則)
{1}村莊邊境兀自孤冷。在木麻黃和雨勢裡。 我看見詩詞風景裡的蕭瑟。像童年走過的記憶。 風燭驚夜。破瓦殘垣。搖曳著瞞暗的暴黑。 像一箋辛棄疾。悲壯。沉默。靜靜北方。炊煙匍匐而過的 遷徙。痛與沼澤。屏息著緩緩的小傷。 座落在破腐陳舊的年代。那些不可置信的審判。牢獄。 沿著故鄉的胸口摸索。迴盪。 {2}巷口夕日。斜射一方懸空的臉龐。那老伯。那湧動的清淚。 在流亡旅次的未知命運。時間擴張而濡漫。幽幽窗外的柳暗花明。 仰望。咬齒興嘆。傾聽。風中嗚咽的伏擊。爆裂冬季。砲彈。哭。 以及死亡。裸露靈魂。看見抽芽的成長。那些向春天奔跑的孩子們。黎明在前方。那年。老伯十六歲。懦弱。征伐。漫漫風雨。在疼痛乍醒的白晝。看見自己。 {3}不止一次。母親說。地瓜是我們的根。我們的命。 一鍋湯湯水水。養活一窩的孩子。荒山野地裡的那些田畝。枯萎羅列。 時間浸淫。呼嘯跋涉。汗水灌溉後的收成。高粱和菜園。在三餐邊緣翻仰。安頓。生活泥濘。我們低身越過荊棘曠野。奮力攀爬融雪的另一個春天。在黑暗砂丘夢魅中。勤耕。播種。綠芽初生。我們看見微光裡的希望。卑微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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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不管基於何種事因,煙台「變款」已是事實,而他對這個家感到失望的最大理由,或許是讓他抬不起頭來的花螺討伙伕班長的醜聞。這則醜聞不僅讓他顏面無光,也同時傷了他的自尊心。 即便老王是他的親生父親,自己又是花螺懷胎十月所生,但對於他們的作法卻無法認同。因為他身分證父親欄裡記載的是李大條,當李大條尚在世時,他們怎麼可以做出那種天理難容的勾當。因此,當他聽到自己是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的傳聞時,簡直難以接受,甚至恨透了他們兩人,這也是他選擇離開這座島嶼,與不願寫信回家的最大理由。 此次回來休假,純粹是受到長官的壓力,因為有人向上級單位反映,說他從未寫信回家,亦未曾利用假期回家探親,置至親於不顧,不是一位革命軍人應有的態度,故而強迫他回家休年假,他才勉強踏上歸途。然而,回來歸回來,之前和家人所衍生的心結並未解開,心中更是難以釋懷,因而,和他們並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年後第一班船他一定走,什麼時候再回來則是未知數。一個堂堂正正的革命軍人,豈能忍受自己是母親討人所生。雖然離開這片生長的土地有點不捨,但如果沒有離開,這道陰影將如影隨形,永遠存在他心靈的最深處,何能抬頭挺胸在社會上立足!或許,不明就裡的人會認為他不孝,可是,又有誰能真正瞭解他心中的痛楚……。 除夕那天,花螺準備了好多菜色,經過老王巧手的烹飪,可說色香味俱全,煙台強忍著內心的不悅,依然協助花螺一碗一盤地端到大廳的供桌上祭拜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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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三)
回家 運動時間,在環山道路上,遇見一位年長我約莫二十歲的阿伯。他,踩著細碎的腳步前進,那步伐有點蹣跚、有點凌亂,甚至,還讓我覺得有些許慌張!走沒兩步,他又停下來東張西望,看著前後的路徑,眼睛失去了光采;顯現遲滯的模樣!我走在他後頭不遠,他的一舉一動盡在我眼底,首當其衝,我判斷阿伯似乎是「迷途」?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阿伯,汝屋家住哪裡?」我怕他老人家真的迷路,便用客語問他。 「崖!崖!崖!住在埤頭那位置。」阿伯口中的「埤頭」就是山城大河壩堤防的起頭處。 「崖帶汝轉屋家好嗎?阿伯。」我誠懇的想幫助他。 「嘸使啦!崖知路。」阿伯清晰的口齒,讓我放心不少。 阿伯依舊踩著細碎的腳步往前行,可,他走的方向卻不是「埤頭」的路;他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我仍然跟在他身後,以防萬一。 阿伯細碎的步子從來沒有停過,他走到山道間神社舊址的石造牌樓前停下。然後,面向廢棄的神社,摘下帽子深深一鞠躬,我聽見他流利的說了一長句,我聽不懂的日語。不過,我猜那大概是一句類似「抱歉」的話。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為啥要向日本神社致歉? 然後,阿伯戴回帽子,回頭,因驀然發現我正站在他後方而顯得有點訝異!隨即鎮定地展現他紳士般的風度,向我笑著說:「要轉來屋家囉!崖屋家就在埤頭。」 這一次,他走對了方向,他正移動細碎的步子,朝著他的家屋走去,留下陷入長長沉思中的我! 愛戀 愛戀一個人,為伊柔腸寸斷;為伊消得人憔悴!「思念」總是不分晝夜爬滿心頭;愛戀一個人,哪怕咒誓:願為伊效犬馬之勞,縱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愛戀,會是一帖興奮劑;也會是一劑毒藥!得之,能讓你奮發向上,邁向人生快樂的頂峰;失之,則令人垂頭喪氣,終致精神崩潰,人生甚至會因此而一蹶不振! 愛戀一座城市,總是希望:能在城市的任何一條街道巷弄,悠遊自在泅泳,好似一條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魚。 一旦遠離那座愛戀的城市,整個人,便猶如孤苦無依的幽靈,無所適從!一心想著:如何能夠及早回到那座愛戀一生的城市?畢竟;那兒珍藏著太多人生中寶貴的記憶! 愛戀故鄉,總是盼望老來能夠「落葉歸根」,即便變化做塵泥,也要回歸故里。只因:故鄉是生命的來處,只有故鄉的懷抱,足以容納漂泊的靈魂。故鄉是:每個生命的個體無法和母親切斷的臍帶! 愛戀一座城市;愛戀身邊的每一個人;愛戀台灣這塊土地;愛戀這塊土地上的事事物物。愛戀,隱藏著天下無敵的動力,世間缺乏了愛戀就了無生趣。 星散 迫於現實,離開「日久他鄉變故鄉」的南方都城;回到生長到少年時期便離去的原鄉山城,暫時與朋友們星散了。比起繁華的都城,山城顯得猶如小姑娘般嬌羞!而,都城有我相交多年的好友;在山城卻是知交無一人! 離開了南方;也離開了朋友!空閒時,與朋友電話聯繫,才知道:朋友一個個星散了;像星兒一般天各一方,如今星散,不知下回相聚,會在哪個銀河星系? 最不捨的,則是:相交已逾三十載的文學知交,竟然相繼傳來噩耗!他們懷抱滿腔繆司的熱情倉促離世!竟然毀棄當年熱血青年時期,在南方夜空下的誓言:要共同記錄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生活子民們的奮鬥血淚史。 散落天涯的星子,總有齊聚夜空共綻光芒的時刻。那時,已然星散的朋友,都將共聚一堂。如是;我將更為珍惜彼此同歡共樂的每一分、每一秒。 永遠也不會忘記,昔日南方都城夜空下,各自散放友誼光芒的珍貴畫面! 永遠都無法抹去離別時刻的苦澀滋味,但盼:分離是為了下次的相聚;星散只為另外一場圓滿的大團圓。 缺席 「不要在孩子需要妳的時候選擇缺席」。這句話,是當年我在兒童作文班執教時,給予小朋友家長,尤其是身為「媽媽」們的一句忠言。 這句肺腑之言,除了親身經歷過女兒單親成長過程的傷痛,在作文班小朋友們的作文習作簿中,我也經常閱讀到他們對於父母之愛的渴慕,其中,成分占多數的則是對母親的思念與愛。因為,大多數的孩子,在身不由己的現實環境中,被迫跟隨父親生活,「母愛」自然成為他們幼小心靈的渴望! 當然,也有部分並非單親家庭的孩子,但他們的母親常常得為了家庭生計,不能做個「專職媽媽」,在生活壓力下,母親被迫「缺席」了孩子們的成長過程! 孩童的成長教育是人生的「黃金時段」,能夠參與孩子的成長課程不缺席,對孩子的未來是何等寶貴的記憶?那是成熟人格完整教育的良好時機。然,大人往往迫於許多「無奈」,只好選擇「缺席」! 現在,早已從作文班退休的我,遇有機會,一定會奉勸尚有幼童的母親們,不要在孩子需要妳的時候選擇「缺席」。這是我的切身之痛;也是我在許多小朋友臉上讀到的「渴望」訊息! 方向 人,生活必需要有「方向」,才不至於漫無目標;永遠達不到成功的彼岸。 「方向感」確實是「人」在生活中的必修課程,而現代年輕人,大都由於缺乏「方向感」以致心靈空虛、精神渙散!於是,在社會上的「競爭力」就顯得薄弱不堪。也因此,有一些少不更事的下一代,甚至從此沉淪而難以自拔! 之造成如此怪象的原因,應該要歸咎於上一代的過度保護心態。在青少年的成長階段,成人社會不僅沒有以正確的價值觀教導他們;或者「以身作則」啟發他們,反而在教育方式上,做出許多負面範例,致使下一代誤認「方向」;因而失去「方向」,成人的錯誤行徑,甚至成為他們脫罪的藉口!未來的社會,如果再繼續如此惡性循環?則,我們的社會競爭力,將從此消失於無形! 「迷失方向」或許還有返航的機會,而,一旦「方向錯誤」或者毫無「方向感」?則,生活不但雜亂無章;即連生命的存在,也會受到嚴重威脅! 人的生活要有方向和目標,生命才顯得充實、飽滿。心智成熟的人,皆須具有明確的「方向感」,這樣,才是對生命負責任的態度;也是維持社會秩序的不二法門。 小黑 牠,是我蝸居山城以來,認識的第一隻狗。在山城,我除了家人,沒有其他朋友,小黑,可以說是除了人以外的第一個朋友。說是「朋友」,其實,也只是牠對我表達友善態度之後,就我所認知的觀點而已,牠可是從來也沒有、也不會表示甚麼?更別說:是否認定我這個朋友? 首次見到牠,牠不僅顯現生澀的模樣;臉上甚至佈滿防衛性的猙獰面貌!為了拉近我倆之間的距離,我試圖討好牠,但又不知其名?見牠一身黑,便「理所當然」的叫牠:「小黑」,果然,牠的尾巴立即搖晃得特別起勁。於是,我高興的想要靠近牠、摸摸牠的頭示好。但,牠卻警覺地往後退卻,牠怕我侵犯牠;我也怕牠冷不防咬我一口!人狗之間的相互攻防,趣味十足! 稍歇,我再次展現友好誠意,叫道:「小黑~~小黑~~」,這次,牠不再感覺陌生,甚至伸出舌頭舔舔我的手指尖,我遂用另隻手輕撫牠的頭,彼此建立了友誼的第一步。從此,我散步到山下路口,經常看見小黑的身影,有時牠在路上徘徊覓食;有時牠會懶洋洋地趴在路邊,享受日光浴!而,每當看見我走過去,牠便會起身向我奔來,投我以熱情之姿! 松鼠 久違了的松鼠,躲過長長冬季的寒冷,終於,在春訊來臨時,悄悄探出半個頭,張望四周光景。之後,又縮回牠毛茸茸的頭顱,躲進茂密樹葉深處,那裡頭,包準有牠溫暖舒適的家。我卻擔心:松鼠一家有沒有足夠的食物,讓全家飽足三餐?平安過冬? 屋前林子裡的松鼠,聽說已經居住了一段很長的時候。也許是其它樹林移民遷徙過來的吧!今年才小一的侄子說,曾經看過大松鼠帶著小松鼠出來馬路邊嬉戲,他興奮地向我訴說松鼠的親子遊戲!我想:小侄子應該是現代孩子當中最幸運的,在他童稚時期,竟然有機會在日常生活中,親炙松鼠的作息! 晴空萬里時,我經常站在屋家門前,望向松鼠居住的樹林,卻總是看不見牠的家到底築在哪?我在心底替牠劃了一張「天倫之樂」的歡樂圖! 有時遇見下雨天,我隔窗擔憂:松鼠的屋家是否經得起大雨的澆淋?而,寒冷的冬夜,牠們一家又是如何躲過寒流來襲? 如今,終於又看見松鼠的蹤影,牠們想必自有一套自保的求生秘笈,讓一家溫暖過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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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為而為
因工作,常要接待來自世界各國的廠家客戶,訪者大多遠道而來,人地生疏,往往都要盡地主之誼代訂飯店、接機、帶進帶出的,有時照顧其吃飯交通等民生問題,更像個保姆般。 去年,日本近鄰來了一位訪客,一反常態,不用接機不用代訂飯店,神秘與低調令人費疑。但是,一天工作相處下來,賓主融洽、歡愉。言談間得知貴客在日本是他的行業中之翹楚,酷愛旅行,擁有二條遊艇。他也好奇我來自何方?告知金門小島,可聽聞過?他說澎湖去過,哪兒有他印象深刻的新鮮海鮮,那是他的嗜愛,問我金門是否一樣。那當然,腦海浮現的是小時候屋外石條椅上,飄香著摻雜有海水鮮味的蒸蟹滿盆,原味滋美,赫!我的家鄉擁有最原味的、令人垂涎的天然海產。 食物,只要是美味可口,就能征人脾胃,那怕是在貧鄉瘠土,一樣令人難忘。反而,多年下來美麗的家鄉毫無進步的仍是狹窄空間的機場與碼頭,想到就涔涔出汗。 這個暫不管它。不安份的思緒又飄到第一次出書編輯時萌生的念頭:有一張「竽葉」的照片,我的圖說是這樣寫著:「滿山盈眼的翠綠,大片大片的竽葉,上下疊翠。或是土質、或是氣候,或是莊稼人的用心,烈嶼一直種植有最好吃的竽頭。」 「如果有一天整本書,書寫著家鄉的美味美食,配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照片。如紅燒排骨香竽、紫菜蚵仔煎、廣東粥、洪媽醬油鯊魚、紅落穗糕,…。等等鄉土小吃,一網打盡。那美食的文字書寫必須字字珠璣,彷彿跳躍出紙張油墨間般,令人忍不住夾筷出去。並帶著幾分溫潤、優雅與神氣。然後大批大批的觀光客絡繹不絕於途、按圖索驥來尋求書中所寫的美食。嘻嘻嘻!那真是太美妙了。」 食物,有時是吃著一份記憶,一些情感,一個精神傳承,一種文化。 尤其今日,在旅行的豐富面貌下,飲食的庶民文化,也是我個人辛苦商旅中,最為樂此不疲的一章。這種從生活飲食,進而認識當地文化的人文的旅行,相對於自然山水的旅行,自有摺摺動人之處。 因此,這理想的食物小書,必須區隔於旅遊指南或民俗文化集錦,那是出自最真誠的情感,透過文學的書寫,成為動人的篇章。 就個人劣根性而言,多種春秋大夢,日日在做,不差這一樁。實現與否,隨著現實生活庸碌的淘洗,這食物小書就像晴麗的天空,電光一閃,又消失了。 偶然的機會,我脫口而出對眾人洋灑我的美夢,沒想到一群磁場與我相近的傻子,居然一呼四應,神定氣閒的說著話。這話是擲地有聲且俠氣似的允諾,妳一人書寫太辛苦,讓我們來幫妳。當真?這可是沒任何報酬。不用,不用,這事好玩又有意義。 有意義?約莫猜得出大俠們幾許心思。少小離鄉,青壯年期,汲汲趕著人生的道路。如詩如畫的中年,悟了幾許道理,再頻頻回顧來時路,兒時的故鄉生活似乎變得彌足珍貴。 不明白,這兒時的故鄉生活在人生旅程的歲月上,已退居比率少數,為何仍念念不忘? 道是刻苦的年代,孵育童年的食物,總是記憶中有著單純可貴的幸福感。例如眾俠之一的她說了一段小時的故事: 吃不飽的歲月,年節拜拜時,大人差遣兩個毛頭小子提著謝籃到公廳拜拜,籃內飄香的菜餚都是粗糙當令的時蔬,僅於最上端有兩片薄肉舖面。回程時,大人見了肉片缺一的菜餚,又看看嘴角殘留油光的小子,了然於心,不戮破也不忘幽默的對孩子說:「俺祖金聰明,知道要撿肉片吃。」 如果,這食物小書是鄉愁的緬懷或紓解,毋寧期待它是燦燦日照下的幽林小徑,一路可尋訪至夢土的烏托邦。 文藝少年,隨著光陰的淘洗變成了文藝中年。都會的午后,兩人刻意相約,逃離忙碌的辦公室,她打從東區來,我等在捷運口,遁入詩人口中夢幻似的午茶樓上。 亮晃晃的陽光,瀉入大片玻璃窗,心情跟著飛揚起來。一壺溫熱水果茶,大盤法式薄餅,搭著雪白鮮奶油花朵與鮮豔欲滴的時令紅草莓。一份茶點,兩人仍推來推去,計較誰吃得多。 她,婉婉細訴,青少年期影響她最深的一本書─「飄」。直到現在,書末的一句話:「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希望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端始。」她仍奉為座右銘。 我談著我的「簡愛」,如何在貧瘠與孤寂的年少島嶼生活,啟發追尋人生的決心,勇敢、堅強、執著及其它。 她說,開始著手書寫的「紅龜粿」,三番兩次電詢長輩求其作法,她說要做「紅龜粿」,必須先從供奉祖先的神桌「採屯」(其意是歲末年終的打掃清潔工作)開始…。認真的態度,一如小時寫作文般,夠了夠了,這就是我要的文章。 談著文學書籍,談著文字寫作,剎那間,兩人似乎沉浸在一股莫名的興奮情緒中,臉上的滄桑自動隱去,時光馬車載我們回到天真、情感澎湃的少女期。啊!幸福,莫過如此。 這段午后的約會,旨在說明如果沒有這些臭氣相投的朋友,我的食物小書不可能初露曙光。小女子我生性羞澀內斂,凡事喜歡做了再說,絕不事先大聲嚷嚷,如做不出來,那太丟人!但是眾俠卻催促我先行文預告,敲鑼打鼓一番。 他們說得有道理,要我這樣大剌剌公佈眾俠認定的書寫題目,形如畫押認帳,早日繳卷。何況,其中一人貴為國際大律師,如同公證,無所逃遁。 這些拭目以待的作品,有楊樹清的金門湖南菜,吳鈞堯的嗆蟹與曬花生,翁翁的筵席菜,妙玲的餛飩麵線,牧羊女的紅龜粿與蚵仔煎,周延鵬的燕菜,李台山的除夕.砲聲.豆渣圓,…。哇!真期待一場色香味俱全的文字饗宴,早日上桌。 多年前,在一位同業前輩身上,悟了一個的道理。隨時看到他,總是揚著開朗、熱情的語調,向人滔滔不絕他的不織布機器。待熟稔,他說不久前經歷了一場大病與事業的挫折,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觀。樂觀奮鬥凡事不計較,這些教條式的口號,他實踐得淋漓盡致。與他接近,充分感受他對不織布機器擁抱的熱情。因為這是他的專業,他所生產的設備馳名國際市場。 從他身上得到一個結論: 他熱愛他的工作,孜孜矻矻,愛其所愛,別無所求,因而全神貫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後來,我把這結論偷偷的到處去印證,變成一種個人信仰與理念。例如:研究者於枯燥的學海書籍中,運動選手或音樂家於無窮盡的養成訓練中,科學家於總是失敗的實驗室中,....。外人眼中的苦差事,他們卻樂此不疲,專注熱愛,無所為而為。通常印證的結果,大多是那些人在他們的領域裡,往往都是出類拔萃。 眾俠們於食物小書,我也嗅到相同的「fu」(味道)。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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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的出走
一顆西瓜想離開果園。 沙地上,結成了遍地圓球,有一年的初夏,聽你訴說著,關於流浪的酸甜心情。 出走,是對自己的一種背叛。 好友說,想遠去非洲,待個兩、三年,也許,一輩子落腳就不回來了。 生命中,真的有…恨嗎? 不忍心把恨還給別人,就將愛流放出去吧;不知怎地,我竟想起廣欽和尚年輕時在深山苦修的故事:在洞穴裡經年盤坐,與老虎、猿猴同處,偶而清醒之際,爬出洞口掘出樹薯止饑,渴飲滴落的泉水….。 多少顆的心都無法安慰你,甜美的白桃!獨擁一枚苦澀的果核;而你,是撫慰大家的水蜜蜜甜桃。 你愛看雲,仲夏時節,看雲最好了,凝成碩大的棉花糖,你堅持畫成粉紅色,真的有粉紅色的雲朵,你說,你真的看過。 淡淡的雲和空氣冰冷了,願一切都消融、遺忘。 大西瓜抬上老貨車,風塵僕僕離開沙地,被太陽晒得炙燙,展開新的陌生旅程;成熟,只是為了展翼遨遊,連根拔除的斷裂,想徹底出走的因子,是你的絕望,與唯一的出海口。 生命此刻卻突然再次轉了一個大彎。 遇見彼此,我是不流浪的流浪者,你是漩渦的中心眼,雲靜歇了下來。 吃西瓜時,我一向是不吐籽的,你學著我,不優雅的吃相,狼狽而快樂,維他命E與堅果瓜仁的清香,你咀嚼著,粉碎著;愛與恨,紅心,持久地輾壓。 像一朵花兒希望我重重揉壓它,溫柔地。 就放天涯到更遠更遙遠吧,在心室,更近更貼近,你堅硬的核殼裡,已有柔嫩的綠意開始在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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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但卻未曾叫一聲「阿母」或「王伯伯」,遑論與他們話家常,其冷淡的態度教人心寒,記恨如仇的心態,更非為人子女者所該有的。老王眼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在短短的幾年間竟變成這副德性,既不能打又不能罵,說又說不聽,勸又勸不動,的確有一種無形的挫折感,可是又能奈何呢?或許,只有搖頭感嘆的份了。想當年在軍中,再調皮搗蛋的士兵,對他這個班長非僅不敢放肆,甚至還必恭必敬。而面對這個毛頭小子,雖然愛之深,但卻不敢責,這是他意想不到的。 煙台到底怎麼啦,或許是犯了沖,花螺在無計可施下,只好帶著香燭紙錢到廟宇和神壇燒香拜拜求助於神明。即便神明有求必應,賜予靈符兩張,一張要她張貼於大廳的神龕上,另一張燒成符水讓他喝。花螺回到家,除了趕緊貼上靈符外,也趁著煙台不注意時,把另一張燒成灰燼,並悄悄地把它混合在芋頭稀飯裡,復又灑了一些「蔥頭油」在上面,讓它混淆不清,以免被他發現而排斥。 可是事與願違,不知是緊張過度,還是碗外沾到油漬而滑溜,當她從廚房端出來時,走了幾步手一滑,整碗芋頭稀飯竟摔落在地上。只聽鏗鏘一聲,瓷碗破成碎片,摻著符水的芋頭稀飯濺了一地,花螺俯下身,望著地上的碎片出神,她不認為是自己不小心,而是歸咎於神龕裡的祖先在「點醒」、在「討食」,要不,怎麼會無端地摔破碗,而且,碗裡還有靈符。花螺趕緊走到大廳的神龕前,雙手合十,低聲地唸著:「龕內的祖公祖嬤,恁千千萬萬著保庇,保庇阮一家大小平安順贖,叫煙台著聽父母的話,毋通予父母氣歹心命。祖公祖嬤,恁千萬著保庇,年兜我會買大魚大肉,辦卡鬧熱的來祭拜恁。」 然而,神龕裡李家的列祖列宗會接受她的祈求嗎?因為煙台與李家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如果說有,或許只能說是李家媳婦討伙伕班長所生。即使戇牛的神主牌寫著孝男李煙台,但無論他生前有多麼地「戇」,也不容許自己的老婆去討伙伕班長,生子來作為他的孝男。今天煙台之於會對花螺和老王不敬,是否是戇牛心有不甘在黃泉下顯靈報復,還是李家祖先對不守婦道的花螺的另一種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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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美雲不敢怪爸爸媽媽﹐因為不是他們掉進豬屎坑﹐他們是沒辦法體會自己的感受﹐那種世界之最的厄運……。 「我毋是反對恁出去 ,毋閣,美雲仔,咱每一個人一日的時間攏是同款遐濟,二十四小時,所以愛ㄟ曉知影安排家己的時間,毋通歸仝攏踮外面趴趴走,嘛著用括時間先讀一括冊,按呢九月開學了,才袂隊人毋對。」爸爸說得語重心長。 媽媽則是說:「攏已經是直要讀初中的人囉,也袂曉稍學一下咧啊恁阿姊咧,著踮厝內看冊,一日到晚干旦知影摻彼群囝仔痞踮外口連回,汝看,今嘛落入去豬屎崛仔喔。好佳在是美雪有佇厝,伊也知影變竅舉竹竿甲汝拖去來,那無,看誰ㄟ來救汝,汝喔,毋定對早著淹死佇豬屎崛啊。」 「哈哈哈……淹死,摔落去豬屎崛淹死,哈哈哈,有夠好笑……」美蓮誇張的笑,絲毫不記得當她看見陷在豬屎坑動彈不得的美雲,還曾為她一掬同情之淚。 「美蓮,汝免笑,麥有一仝換作是汝輪入去豬寮內喔。」美雪說得真實在。 「這是不可能的代誌,除非我家己爬入去。」 「沒啥米不可能,汝看美雲也毋是嘛沒想到伊家己會栽入去豬屎崛,所以恁攏麥閣踮彼咧空地仔面頂 。」爸爸提醒小女兒。 別說爸媽禁止她出去玩,就連美雲自己對那塊空地也產生「敬鬼神」一般的畏懼之心,她不但害怕再接近那塊空地,甚至連外出的次數也快速銳減了。 然而就算美雲永遠都不想走出戶外,媽媽也還是有時會要她去路口雜貨店幫忙買鹽買糖的。 無論如何美雲還是得出門。出門,少不得就會引來鄰居的關切,這鄰居還有可能是隔了兩塊菜埔遠的人家呢。 家人不留情面的數落調侃,美雲能夠瞭解爸媽是在教導她、姊妹是在笑話她。但是外人的關切,其實美雲心裡多少也清楚,那之中或多或少是帶了些微戲謔的虛情假意。 「美雲仔,聽講汝彼日駁落去豬屎崛?有按怎麼?」迎面走來的春花嬸微笑問著。 「毋按怎啦,多謝。」 「是講汝是按怎駁落去ㄟ?奈毋卡細膩咧?」 「阿阮著咧耍密相找,我……」 「後擺著細膩ㄋㄟ!」 「我知啦,春花嬸。」 背對著春花嬸,美雲吐吐舌,以後當然要小心囉!這種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然她在這小地方就真是沒面子,人人都知道她摔進豬屎坑的事。 像春花嬸這樣的還好,至少讓美雲感受到真正的關心,但是有些人表現的關切就有點過度,美雲心裡當然也明白,那其實是調侃揶揄加訕笑。 「欸,美雲仔,聽後壁厝彼咧振宗講汝彼一仝踮豬屎崛內底泅水?」 「啥米?泅水?毋是啦!」 「毋是嗎?伊是按呢講ㄟ。」 「肖ㄟ,誰ㄟ去豬屎崛泅水?」 「那無,汝是踮豬屎崛內底做啥?」 「猶ㄟ用哩做啥?」美雲沒好氣地說,「我是不細膩駁落去,振宗伊攏亂講。」 「是喔?我著講嘛,誰人ㄟ食飽遐閒走去豬屎崛泅水咧?」 誰會無聊到在豬屎坑裡游泳,志強家大圍牆外就是一條溪水清澈的小溪,真要游泳不會去那裡嗎?美雲知道這是振宗故意損她的說法,那天分明也在場邊流露緊張神情的振宗,而且是最先開口替她呼救的人,事過境遷之後居然告訴別人,她在豬屎坑裡游泳,真是教她生氣。 「汝麥聽伊黑白講,彼仝阮是咧耍密相找,我要走去密的時陣不細膩駁落去ㄟ。」 「駁落去?汝著按呢駁落去豬屎崛?喔,哈哈……」 那天不在場的人,經過目擊者的繪聲繪影,而對美雲表達不適當的關切外,那些當場驚慌失措的玩伴,比如志發、秀珠、秋嬋等人,事過境遷再遇到美雲,也都是大老遠就扯開喉嚨哈哈大笑,「呵呵……美雲汝奈ㄟ想要行去豬屎崛?有夠憨呢,遐阮從來著袂踏去哩,汝奈ㄟ……呵呵……」 「……」美雲恨得牙癢癢,不願開口回應。 志強雖然沒對美雲跌下豬屎坑這件事發說過什麼揶揄的話,事實上事件發生當時他也沒發生說過什麼評論,甚至也沒為他們家在空地上挖了兩個坑儲存豬屎這種作法,說句抱歉的話。美雲原以為志強是這群玩伴中最仁慈的一個,即使他沒為他爸爸蓄豬屎,而引發她摔進豬屎坑這件事感到愧疚。但是後來幾次遇見志強,赫然發現他的瞳仁裡其實包藏了比其他的人更多譏刺,那斜睇的神情好像是在對美雲說:「汝奈ㄟ遐憨?連遐是豬屎崛著袂曉判斷,真是毋知影汝市一中是按怎考到的?」 暑假過後美雲就要進入台中市立一中(現居仁國中)就讀,市一中是中部的指標學校,中部幾縣市想升學的小學畢業生,都是把目標定在中市一中。美雲自己累積小學六年的功力,是如願考上了市一中,但竟然會玩耍時沒能做出正確判斷。 美雲轉念又想,考不考得上市立一中,和是不是會掉進豬屎坑,應該沒有連帶關係,會莫名其妙地掉進豬屎坑是對地理環境不熟悉罷了,她為自己的失誤找了一個理由,這應該無關乎聰不聰明。 不過,美雲倒是恨不得時光倒流,一切重新再來一遍。回到那天,她寧願傻傻地、乖乖地跟在大家後面,沿著豬圈穿過小縫,躲到志強他家大埕去。她不會再在心裡譏笑其他的人笨,她也不會再自以為聰明,她更不會再踩上那塊空地,最重要的是她就不會掉進豬屎坑了,她真的不想要……有那段記憶。 「美雲哪,汝奈ㄟ干旦食菜?食肉啊。」媽媽一連觀察了好幾天,餐桌上美雲總是只夾青菜和蛋,雖然也會吃些魚,但就是不吃豬肉。 「喔喔,好啦。」美雲虛應其事。 「喔啥米喔?雖然咱兜毋是有錢人,毋閣恁這陣攏嘟嘟咧大漢,需要營養,媽媽買豬肉來煮,遮是要予恁有營養,叫汝多食肉,汝著食,知影麼?」爸爸關心女兒的發育,也加進勸說行列。 「美雲去予豬屎驚到啊,今嘛毋敢食豬肉啊啦!」美雪搶著替美雲澄清。 「豬肉是按豬的身軀頂面切落來的,也毋是按豬屎崛戽起來的,怕啥咧?叫汝食,汝著食。」 「喔,好啦。」 美雲嘴上雖是回答好,但是實際上她的筷子仍然沒動到那盤帶皮的滷肉。爸媽無法體會美雲那種驚懼,只是盯著美雲望了好一會,美雲始終不去碰那盤肉,忍不住又叮嚀一次。 「美雲啊,汝ㄟ身體也毋是特別勇健,袂凍干旦食青菜,來,食一塊滷肉。」媽媽夾起一塊肥瘦均勻的滷肉往美雲碗裡放。 美雲看著那塊突然放進她碗裡的豬肉,腦海裡浮現的是那日自己突然掉進豬屎坑的畫面,一時間酸水從胃部湧起,直嗆到喉嚨。 「嘔……」 美雲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那口酸水嚥了回去,但是看著滷肉,她仍然不知如何下箸呢。 「嗄?我?」美雲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啥米我?媽媽夾予汝,汝著食啊!」爸爸不解地說,「彼仝豬屎只是糊到汝ㄟ身軀,閣再講嘛已經洗甲清清氣氣啊,汝到底猶咧驚啥?」 美雲不敢怪爸爸媽媽,因為不是他們掉進豬屎坑,他們是沒辦法體會自己的感受,那種世界之最的厄運,普天之下美雲所知道的人裡面,就唯有她衰到極點,她心裡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厭惡感覺,任何人都無法體會的,何況在她心裡深深印著一個「髒」字,這會兒硬是要她把在豬屎堆裡打滾過的「髒」豬仔的肉放進嘴裡、吃進肚裡,簡直是要她的命嘛! 遺憾的是,美雲心裡對豬的抗拒,家裡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 「汝看媽媽對妳上好,夾一塊上大塊閣割皮的肉予汝呢!」 姊姊的話像針一般刺進美雲心裡。媽媽夾豬肉給她就是對她好,這樣的說法,美雲是不太想接受。 「豬肉有豬皮包條咧汝是驚啥?」媽媽不明白美雲恐懼的便是那層豬皮。 「豬皮……」聽到豬皮美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豬肉有皮才好食啊。」爸爸無心的話加重美雲的負擔。 就是因為豬肉帶皮才讓美雲受不了。豬一天到晚在豬圈裡自己的屎尿堆中打滾,那層皮不曉得已經沾染過多少牠們自己的排洩物?這樣帶著皮的肉怎會吃得下去嘛? 「對嘛!媽媽攏毋夾予我,我上細漢呢!」美蓮吃著味。 「那無,汝愛著予汝嘛!」 美雲正要夾起碗裡那塊滷肉,媽媽立即出聲制止,「不行哩,美蓮想要食,媽媽閣夾予伊,彼一塊汝著是愛食落去。」 面對這樣的情況,美雲真是左右為難,她低頭慢慢扒著飯,有一口沒一口的,就像志強他們稻埕上失魂落魄的小雞,無精打彩的啄著地上散落的稻穀,一粒一粒啄著。 美雲的碗裡的飯菜都快扒上半碗了,就是那一塊肉還在碗裡,爸媽都吃飽下桌了,美雲還悶著頭煩惱如何處理那一塊滷肉。突然靈機一動,她想到平常就嗜吃豬肉,剛剛還爭著寵的妹妹,美雲開口小聲說:「美蓮,這塊豬肉予妳吃。」 「好啊,我吃。」美蓮興奮的接過滷肉。 「噓,卡細聲咧,那無媽媽ㄟ聽到。」 「……」美蓮很識趣的噤聲了。 「汝麥共媽媽講喔!」美雲提醒妹妹別露口風。 「喔。」美蓮夾過姊姊給的滷肉,興奮的吃著,一邊吃還一邊興奮說著:「人家志發伊兜的豬公賣掉啊,閣買入來幾啊隻豬仔子喔,二姊,細隻豬仔足可錐喔,汝攏毋知影,汝若是看到,嘛ㄟ想要甲姻逗陣 喔。」 「甲細隻豬仔 ?我著毋是起肖啊。」 「細隻豬仔真咧真古錐,若毋信稍等一咧我帶汝去看一咧。」 「無愛。」 一次豬屎坑落難經驗,猶存的餘悸和豬屎的臭味,沒有一天不跟著美雲轉,美雲只想如何將那駭人的魅影驅離生活,哪還會要和豬有任何瓜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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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夢幻湖
記得,在開學初的第一份旅遊報告,才在寫秋天剛到,轉眼間,冬天似乎又近了。 難得一場小雨後,久違的藍天,從雲縫中探出頭來,從小油坑上,再一次的去體會自然之美。山上的風,微冷,卻也吹拂不盡內心探訪自然的熱情,這學期的出遊,因為多加了一些仔細,讓自己多看到了些不一樣的事情,從一開始在溪中看到小蝦,後來二子坪上看到蜂鳥,或許,今天也能看到些不一樣的新奇事物吧! 前些日子的大雨,讓整個陽明山到處可見剝落的石塊,有幾處甚至地基都被掏空,令人怵目驚心,儘管事情已然發生一段時間,由今天看來,當時自然的怒吼,似乎仍是歷歷在目。向上走,有幾張閒置已久的椅子,蒙在上面的,是昨日夜晚隱退所殘留的露水,許多凋萎的花瓣飄落其上,浮香淡漠,陽光低迷。 夢幻湖畔,因嵐氣的薰陶,更顯其夢幻,遠處的路上,似乎有幾個神祇安排灑落的黑影,濃得化不開的煙霧,擋開了我看清楚他們面目的可能,再走近一看,竟是一窩竹雞。 當真如梁實秋所說的「豐腴而不臃腫」,十來隻的竹雞,毛色紅褐,叫聲婉轉動聽,身上的幾點白斑,讓人不禁懷疑牠們,是不是剛從雲中沾染幾片白雪才急急忙忙跑出來的,快門猛按,使勁捕捉這樣的奇景,以往,竹雞對我而言,只是虛幻之物,偶爾看到,也只不過是從草叢中的縫隙之中,看看被草分割的秀影竄動;或是遠遠的看見牠們漫步於無人的羊腸小徑上。也許是因為涉世未深,幾個毛球竟不懂得怕人,蹲下招呼,牠們竟飛奔而來,大概是餓壞了!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咬嚙著我的手,似乎乞求著一些麵包屑……。寂靜的天空,冷冷的照著,但孤獨的我,卻似乎找到了知心的夥伴。 近看夢幻湖,因雨水豐沛,夢幻湖更顯其幻夢,因雲氣繚繞,幽靜而更顯其靜幽,清風拂過,推皺了水面的縠紋,幾株水草,沉默於水底,增添了氛圍的寧謐。可不是嗎?環境中沒有人,怎能體會出這樣的幽靜?只有人的環境,又怎能詮釋這樣的氛圍?對於詩的境界,似乎又有了進一步的體悟,也許不能言於口,卻是能感動於心。看看這樣的景,想想自己的心,平常的世俗紅塵,早把我的心給腐蝕了,一次又一次的受騙上當,讓我的心一如破碎的玻璃,赤腳走過,滲出血來,真的厭倦了那樣的生活,卻如何也逃脫不出那樣的桎梏,過去依稀是那樣的美好,但不論如何也想不起回去的路……。 生命中是否也有那樣的一座夢幻湖?一個讓我能夠忘懷一切聲名、一切論爭,甚至於一切書籍的夢幻湖,讓我能照見自己的靈魂–竹雞、水韭、芒草、水草,和孤寂的我?(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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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載行李的綠色車車──喜歡車車的孩子之二
今晚回娘家,雙胞胎哥哥亮帶來一張100分的考卷,我許諾孩子考滿分給獎,我常要他們在獎金的袋子上註明考試的日期,這樣可以累積不同的獎項,也給自己更多進步的動力,還未上幼稚園的阿晏弟,自己舉手,說:「姑婆,我也要!」我驚訝!也高興他小小年紀就能為自己爭取機會。我說:「可以,那你要有好的表現,你來說車車的故事,說的好,姑婆給獎!」他用滿是活力的腳步,衝進房間,帶了一部綠色的小車,再回到客廳,站得筆直的說起車車的故事,阿晏弟說:「這部車車可以載行李,它還會一閃一閃的。」我說:「它有裝電池嗎?」阿晏弟:「沒有,它不會一閃一閃的,它會載行李,可以打開。」邊說著邊真的把後車廂打開,還一直說車車可以打開哦!我覺得孩子真的表達生動、豐富,口齒清晰又流暢,我說:「說得太棒了,姑婆給獎20元,可以嗎?」阿晏弟說:「可以。」很開心,他阿伯幫忙找了紅包袋來,他也要學哥哥在上面寫字,我請雙胞胎弟弟瑜來幫忙,阿晏弟一直告訴哥哥說:「車車可以載行李,行李箱可以打開哦!」我還幫他拍照。 記得有一次姪子珍開車從金城載著阿晏弟到瓊林,雖然只有十多分鐘的行程,但是阿晏弟來說卻是精彩極了!在伯玉路上他居然可以遇上多種不同的車,公車、小轎車、計程車、吊車、救護車、消防車、貨車、卡車、大卡車,他數得可高興了,他觀察非常的敏銳,常常可以說好多車子的故事,讓人十分的佩服。 今年元宵節朱子祠的花燈展覽,他的阿爸帶他去看花燈,那天早上我沒有跟到,但中午他們父子正要出門,我說要一起去,到了現場才明白,原來是早上先去看花燈時,喜歡上了消防車模型的花燈,下午專程要與花燈拍照,於是下午就如願的與消防局的消防車花燈拍照留念,還有小學生做的大公車花燈,只要是車車造型的花燈他都要一一拍照,真是車車迷。 清明節掃墓,消防局為防火災,備了消防車,阿晏弟看見了也要和消防車拍照,他的表姐、表妹自然也搶著要拍照。 今年二月,新加坡的表哥回金門,居然又專程為阿晏弟帶了他最喜歡的玩具車,他說是舅公送他的車車,他還會打開搖控展現超炫的車車,在客廳裡嘟嘟嘟的跑著叫著。最近我出公差,在松山機場候機,會利用時間把機場上的車子拍了下來,帶回來給阿晏弟看,有一次候機時在書店前看書,忽然想到阿晏弟喜歡車車,於是仔細的在店內尋找,居然被我找到有小小的玩具模型車,就在臨上飛機前買定了一部,帶回來給阿晏弟,他開心的「姑婆!姑婆!」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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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即使他鬧彆扭不願與家裡聯絡,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天下父母心啊,為人父母者豈會與他計較。逐漸地,花螺的臉上有了笑意,老王依舊在田裡默默地耕耘,他們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或許,只有一個心願,那便是冀望孩子早日歸來,所有的田園和厝宅,勢將代代相傳、歸他所有。然而,孩子是否會領情呢?卻也不盡然,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一旦他們在外成家立業,一旦兩老回歸塵土,故鄉的田園和厝宅,勢必會任由它荒廢。屆時,李家王府的香煙該由誰來延續?當花螺和老王同時想起這件事時,內心的無奈和感嘆,實在是「無人知」。 而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是,煙台竟於春節前夕,從台灣回來休假。爾時的毛頭小子,現在已是英挺的陸軍步兵下士,當他穿著軍裝神采奕奕地出現在花螺和老王面前時,簡直讓他們認不出來。然而,即使孩子已長大成人,也受過軍事教育的陶冶,可是之前不愉快的事件,依然在他心裡難以釋懷。 若依常情而言,無論成人或小孩,倘若因某些事故遭受父母的責罵,或有什麼不愉快的爭執,一旦歷經時間的沉澱,也就自然地冰釋。而儘管煙台為老王帶回一條「雙喜」香煙,也為花螺買了一瓶「雪花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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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妳 悄然相遇於網路世界 縱使分隔在虛實兩地 彼此愛卻是這般濃烈 想當初 每每午夜夢迴深夜時 連線啟動了美好視訊 妳搔首弄姿裝腔作勢 情深處 傾心陶醉那隻字片語 訴說的一絲一縷甜蜜 每每教我魂縈夢又牽 線斷了 頓時失去妳伊人消息 彷彿淹沒在茫茫人海 惹得我胡思亂想抽搐 別了嗎? 逕自猜忌著妳的心意 任思緒恣意奔走狂流 心神卻始終不定難寧 錯了嗎? 寄託在不可能的幻想 除卻思念再沒別的了 愛讓我甘心永遠等待 還要嗎? 死心塌地追逐一個夢 屬於妳我未來的美夢 遠在天邊近似在眼前 算了吧! 該是認清現實的時候 收拾起滿滿過往行囊 踏上心灰意冷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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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掉進豬屎坑已經過了許多天,美雲總疑心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還殘留了豬屎。只要想到,她就對著自己手臂嗅個不停,可她又不願讓妹妹看出她還陷在豬屎陰影下,所以總是以國語小小聲問著姊姊。 「姊,妳幫我聞聞看,我身上還有沒有豬屎味?」 「沒啦。」 「可是我總覺得身上還有臭味,不信,妳仔細聞一下。」 「疑神疑鬼,心理作祟。」 「真的沒有嗎?我怎麼好像有聞到?」 「神經啊,都已經過一星期了,妳還聞得到豬屎味,那這樣請妳也聞聞看我手上還有沒有豬屎臭味?」 「我……」 「我什麼我?讀書,別鑽牛角尖了。」 那天是美雪發揮了手足愛,在第一時間把她從惡臭中救了起來,美雲一直感激在心裡,她作夢都沒想到平常最怕髒的姊姊,為了救她,居然二話不說眉也沒皺一下,赤手空拳直接就抓住她那沾滿豬屎的手。也因為那天美雪的作為,美雲對姊姊的印象完全改觀,她不再是美雲心裡想的那個,只管她自己讀書、不管別人死活的姊姊;她也不再是對所有事情充耳不聞的姊姊。 美雲還記得小二那年,年關下阿嬤和媽媽正忙著做蘿蔔糕,兩歲多的小妹解了大便,露天坐在小便桶,尖聲喊叫要人幫她擦屁股。 「媽媽,我屎放好啊,拭尻川啦!」 媽媽正在蒸籠裡忙著攪蘿蔔絲和在來米漿,一時也分不開身,於是向著房間喊美雪去幫美蓮擦。 「美雪啊,美蓮屎放好啊,我咧無閒,汝去甲美蓮拭尻川。」 「臭摸摸,叫伊家己拭啦!」美雪從房間丟出一顆炸彈,兩母女就這麼隔空交戰起來,「誰人的屎袂臭?美蓮猶細漢,我咧無閒做粿,才著叫汝。」 「叫伊坐咧等汝,汝黏覓才幫伊拭嘛!」 「查某囡仔人遐呢愛應嘴應舌,叫汝去汝著去,講講遐濟。」正忙著的媽媽不耐煩了。 不只媽媽火氣上升,連阿嬤也開口訓了美雪一句,「美雪啊,予汝箱好命啊喔!」 「家己放屎袂曉家己處裡,著麥放嘛!」美雪音量雖是變小,媽媽靈敏的耳朵還是聽見了,「汝咧講啥?汝著無家己的衫仔褲家己洗咧,閣講美蓮猶蔗細漢。」 「細漢細漢,講細漢著ㄟ凍等人伺候喔?」最後剩下喃喃自語。 母女的對話停止之後,這屋子就沒聽見說話聲了,大家都以為美雪終於去幫美蓮了。哪知過了好一會,美蓮哼哼唧唧啼哭要人擦屁股的喊聲再度掀起風雲。 「嚶嚶……人要起來啊啦,媽媽……拭尻川啦,嚶嚶……」 媽媽這才發現美雪根本沒走出房間。 「喔,好好,美雪,汝這咧死查某囡仔鬼,叫汝鬥做代誌,汝著毋通……予我做閒,汝著知死……」 媽媽和阿嬤把蒸籠放上灶爐上,還得留神整個蒸粿過程,為的是蒸出一籠好吃的蘿蔔糕。她既是走不開,美雪又不肯幫忙,一時怒從中來,整個人就宛如一只蒸籠,不斷冒著氣。 「美雲哪!」 「啥?」 「汝卡乖,去幫美蓮拭尻川,屎桶順勢倒倒咧啊!」 「喔。」美雲一聽,除了幫妹妹擦屁股,還得清她那個小便桶,不禁皺了皺鼻子,口裡再窸窣了一句,「攏嘛是阿姊,害我著愛來摸屎……」 美雲這話隨著蒸氣飄進了媽媽的耳朵,媽媽突然間閃起要給這聽話的二女兒一點獎賞,「等咧菜頭粿炊好,先予汝食一塊。」 美雲一聽待會兒有剛蒸熟的蘿蔔糕可吃,先前那些許不情願,彷彿秋風掃落葉般一掃而光了。 那次美雪把阿嬤惹火了,廚房的事留給媽媽,阿嬤放下進行到一半的蘿蔔糕,氣呼呼地進了美雪房間,一隻食指戳著美雪的太陽穴直罵。 「汝無看恁媽媽摻我攏咧無閒做粿嗎?叫汝鬥腳手一咧,汝著嫌肝狗胗,著做袂到,後擺甘ㄟ凍望汝友孝?幫恁小妹拭一咧仔尻川,汝著嫌臭,卡早恁媽媽甲汝落屎落尿,甘著袂臭?汝喔?予汝讀冊,汝煞讀去尻脊後,了然喔!」 「查某囡仔人愛惜本份,厝內的代誌比讀冊要緊,日常遮ㄟ代誌若攏袂曉,人情義理攏毋識,著算予汝讀甲博士,又閣按怎?讀閣卡濟書嘛是了然啦!」 「阿嬤甲汝講,做人卡要緊,美雪仔,汝讀到小學四年啊呢,若是猶毋知影做人的道理,按呢歸去書著免讀。」那一次美雲看見姊姊被阿嬤罵得眼淚像兩條小溪流,靜靜流過她平整的臉頰,一開始並沒有同情姊姊,美雲甚至覺得姊姊是活該。可是當阿嬤罵個不停時,她又覺得姊姊很可憐,姊姊也才這一件事不幫忙而已,阿嬤就氣得叫姊姊不必上學,好像嚴重了點。 然而時隔幾年,姊姊竟然與之前完全不一樣了,是阿嬤那次的責罵發揮效用嗎?這時細想才想起自己掉進豬屎坑那天,姊姊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抱怨過一聲臭呢!尤其那天晚餐桌上,姊姊和妹妹爭相要把她失足的糗事說出,姊姊也只是說笑一般,壓根沒提到臭這個字眼。 「爸、媽,恁攏毋知影,今仔日早起美雲仔扮一齣戲喔!」美雪難掩笑意地說。 「呃?扮一齣戲?」爸媽同時問了。 美蓮看姊姊起了頭,她便搶著要說,「我講我講。」 「等咧啦,汝搶啥?我先講啦!」美雪喝止了美蓮再往下說,「阿都美雲摻志強彼一陣人踮外口 ,我著聽到是咧耍密相找,阿奈ㄟ一時仔久了後,著聽到振宗咧話『毋好啊,毋好啊,美雲落入去豬屎崛啊』……」 「啥?美雲甘真咧駁落去?猶是振宗亂講的?」媽媽有些懷疑那句話的可信度,爸爸則是說,「應該是囝仔 的時陣刁工講的啦!」 「嗄?阿姊汝有聽到喔?」美雲插嘴。 「伊話甲遐呢阿大聲,我也毋是臭耳人當然嘛有聽到。」 「大姊若無聽到,要按怎甲汝救起來?」美蓮說。 「對啊!猶是美蓮卡巧。」美雪摸了摸美蓮的頭,「是講,爸,遐毋是振宗滾耍笑喔!」 「阿無是真的喔?」 「啥?美雲汝對豬屎崛踏過?汝奈ㄟ行對遐去?」媽媽詫異。 「阮 密相找,大家攏對志強伊兜的豬寮邊鑽過,阿二姊著挑仝要走近路,伊就對豬屎崛甲踏過……」 「夭壽喔,遐要按怎ㄟ踏哩?阿後來咧?」媽媽的眼神流露出一絲絲害怕。 「後來,後來二姊著駁落去豬屎崛仔啊!」美蓮說著嚥了一口口水,接著再說,「阮大家嘛是聽到振宗話救人的聲,才閣鑽倒返來,一看,足恐怖ㄟ呢,二姊伊歸身人攏浸佇豬屎崛內底,干旦剩一粒頭佇豬屎崛外口,阮大家攏驚甲要死,振宗姻小妹摻美香攏哭出來啊呢……」美蓮越說語調也流露出恐慌,彷彿又回到當日的情景。 「汝家己嘛哭啊閣講別人。」美雪吐美蓮的嘈。 「阿人嘛ㄟ驚啊!」 「阿美蓮仔汝是咧驚啥?也毋是汝駁落去豬屎崛啊?」爸爸索性放下碗筷問。 「因為我ㄟ驚二姊淹死佇豬屎崛啊!」 「喔,原來汝是毋甘恁二姊喔!」爸爸故作輕鬆地說,但媽媽卻還是驚魂未定,「彼咧所在奈ㄟ凍行?美雲汝是毋知遐是豬屎崛嗎?」 美雲委屈地搖搖頭,「恁攏無人共我講,人根本著毋知嘛!」 「啥?汝毋知?」美雪到這時才明白為什麼美雲會踩上豬屎坑,原來她完全不知道空地上的坑是什麼?「美蓮摻汝 遐久攏無共汝講喔?」 美雲搖頭表示,美蓮則是趕緊辯解,「我有共伊講遐袂凍踏袂凍耍。」 「汝阿無講遐是豬屎崛。」 「我有講……」 「好啊,駁著駁去了啊,後擺家己愛卡精光咧,人無去的所在著麥去,毋通愛搞怪摻人無同。」 媽媽訓了一句之後,三人同時噤聲,半晌媽媽又想到什麼的又開口問了,「後來美雲是按怎爬起來的?」 「才毋是二姊家己爬起來的,是……」美蓮搶著報告,卻是被美雪給制止了,「好啊啦,汝有夠愛講話呢!踮踮人袂甲汝當做啞狗。」 「哼。」美蓮朝著美雪扮了個鬼臉。 「美蓮。」媽媽喝斥小女兒。 之後,美雪口述營救美雲的驚險過程。 「遐ㄟ豬屎足黏,要共美雲拖起來有夠歹拖ㄟ,我差一點阿著予伊拖落去。」 「美雲啊,好佳在是恁阿姊有佇厝內,那無,看汝要按怎?叫天天袂應,汝著ㄟ淹死踮豬屎崛內底喔,看汝後擺敢閣遐愛 麼?」 「橫直攏已經救起來啊,要ㄟ記得這咧危險就好啊!」爸爸做了總結。 接下來好一陣子美雲天天夜裡做惡夢,她夢見自己又掉進豬屎坑,雖然是百般不願和那臭豬屎牽扯上任何關係,可偏偏夢境不由人。 那個夢做多了之後,在夢境裡美雲也懂得用力揮手要浮游上岸。只是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後來這幾回的夢境,姊姊不但沒有助她一臂之力,反是將她的手狠狠的甩回去,完全不管她的死活。美雲是結實的愣住了,難道前次姊姊的伸出援手,只是一時心血來潮,只是一時轉性,其實她終歸是個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自私鬼。夢境最後美雲想到這事便是一肚子的火,還虧阿嬤和爸媽從小教導,五根手指連著掌心,血濃於水,不能不珍惜手足情份,不能捨棄同胞姊妹不加幫忙。越想越氣,突如其來就生出一股力量,倏地,美雲一蹬就跳上了坑岸上,而姊姊也正迎面甩來手掌,美雲瞬間自豬屎惡夢中甦醒過來。 「汝咧做啥?睏毋好好仔睏,半暝兩隻手揮來揮去,汝是咧打棒球喔?」 「啊……我作夢夢到閣落入去豬屎崛啊,嘟啊要想辦法爬出去啦!」 「喔,我拜託汝啦,汝是『一朝被蛇咬,終生怕井繩』喔?歸暝手亂亂揮亂亂動,汝看,攏直要予汝踢甲黑青啊啦!」 「嘿嘿……」 美雲心虛乾笑兩聲就想打混過去,原來不是姊姊不顧姊妹情份,是已經被她踢打得受不了,不得不做出自我防衛措施。 「明仔晚開始汝麥睏踮我邊仔,予美蓮睏中央。」 「喔,好。」 兩個做姊姊暗中做好的協商,那個被協商的主角正甜甜的睡在通鋪的邊上,原來由大到小一字排開的睡法,就要改變了。美雲心想也許這個改變,可以讓她免於掉落豬屎坑的惡夢,說不定就因此而讓她們姊妹之間的感情變得更好。 「來耍喔,美蓮、美雲。」 玩伴們又在屋外喊了,妹妹早已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美雲雖然仍對戶外的活動蠢蠢欲動,但她實在害怕面對一踏出屋子迎面就來的豬屎味,那氣味彷彿時時提醒美雲,不要忘記那天豬屎坑的親吻記憶,只有她有,別人是沒有的。美雲不想回憶,可是影像卻又無比鮮明的自動播放出來,美雲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將那一段讓她喪氣的影像藏起來,最後她乾脆不再踏上屋外空地一步。 「二姊,行啦!大家攏咧叫啊呢。」美蓮又回頭來喊美雲。 「隨在大家去叫,汝若想要去 汝著去,我無愛去。」 「為啥米?汝猶ㄟ驚閣再一擺落入去豬屎崛喔?」美蓮猜測的問著。 「毋是啦!」美雲不願正面承認內心的恐懼。 「咱袂踮彼咧所在 啊,若是要 密相找,汝ㄟ妳記哩愛沿豬寮邊行著走著好啊。」 「我著無愛 ,汝閣囉唆啥?要 汝家己去 嘛!」 「好啊,是汝講汝無愛 的喔,那按呢我著要家己出去 啊喔。」 美雲堅持不出去就是不出去,美蓮只好自己一個人出去和鄰居小孩一起玩。 美蓮在屋外玩得自在無憂無慮,美雲經由小窗口看得入神。從一根木棍撐出的窗戶看向不遠處的豬舍,美雲還是無法想像自己怎麼會掉進那一坑,那些臭豬的屎坑?那一塊六七坪大的空地,三分之一的面積是豬屎坑,其他是泥土地。強烈的日光天天照射,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差別,除了豬屎坑凸起的小顆粒比較多之外,其餘的都和一般泥土地沒什麼兩樣。 其他小孩到底是依循別人的模式,所以不會踏上那塊空地?還是他們比較敏銳的嗅覺,早就察覺到那是一塊藏污納垢的深坑,並不適合 ?美雲責怪自己小看他人的經驗,也未將大家含糊的警示放在心上,以致才有個終生難忘的、悽慘無比的經歷。 不過,她也深信這事絕不會再有下回了! 如果可以選擇,絕對不會有人自願掉進豬屎坑。 這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完全不可相提並論,甚至也和地藏王菩薩「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發願截然不同。 但美雲就是不當心地掉進過豬屎坑。想當然耳,這樣的「新聞」經由目擊者的播送,必然成了小地方眾所周知的笑料了。大家知道後,竟然沒有將心比心去體會那種悲慘,連稍微表現出感同身受的憐憫同情也沒有,唯一有的是,大人視為稀鬆平常,好似那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段可能會出現的插曲,而小孩們則是流露出夾雜訕笑與虛情假意的關懷。 事實上除了美雲自己,其他人,包括第一時間竭盡所能拉她上岸的姊姊,和一邊為她著急的妹妹和玩伴們,在她的危機解除,緊張氣氛崩解之後,他們也跟著宣告與她苦難的遭遇脫離關係,人人又回復到各人本來的面目。 爸媽後來態度一致,要美雲好好想想自己即將上初中了,該知道什麼事是最重要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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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成績單遇見薪資單
拜科技發達之賜,兄弟姊妹間的聯繫,常常一封電子郵件就完成公告週知的動作。 我家小弟多年前離開軍職之時,媽媽想了就很慌張,因為擔心他軍校畢業,無法找到合適的工作,日子久了難免喪志,他倒是很想得開,軍職長年在外奔波,爸媽年歲已大,回到老人家身邊,心裡總是實在一些。他先到便利商店工作,邊找喜歡的職務面談,大半年後,因為科技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門主管欣賞他口才便給的才能,終於找到了正職。他喜歡這份常常與人接觸的工作,所以,有感於部門內的年輕人都擁有高學歷,所以,當年度就跑去插班大學,順利考上,哪知道他讀得辛苦,一學期之後,就自己辦了休學,又再重考另一所大學,走運之極,又再被錄取,讀了一年,異想天開,以專科學歷跑去考研究所,竟然又被他考上,偏偏工作忙,上課時間總是被工作綁住,學分修完,論文沒空寫。媽媽看著他從軍職離開,一路上工作順利,偏偏三所學校都沒拿到畢業證書,難免又心急起來。 從小,差我一歲半的老二,讀書總是不專心,明明就比我聰明多了,學什麼也比我快,可是,就沒把心思擺在功課上。家裡舉凡農事的犁田、下海的剷蚵,她樣樣表現卓越出眾,每年高粱收成季節,一包一百多斤重的高粱,她扛了就跑,若當年有舉重的運動項目,說不定她的人生有不一樣的篇章。讀夜二專時,回家提起學校有個老師,剛從軍中退伍回來,她很欣賞,自己帶了飯包去學校吃,也順便幫老師準備,不多時日,乾脆把老師帶回家吃飯,然後,這個涉世未深的老師,就成了我家的乘龍快婿,聰明的她,知道自己的人生要由自己掌握,找到對的人,就要創造對的時機。年過四十,她想了想,自己與先生的學歷有差距,所以,就決定回學校進修,因為小弟也是專科學歷考上研究所,所以,她準備了大半年考研究所在職班,呵!竟然就又有了學生證,成了研究生了,她的婆婆知道了大大的開心,還包了個很厚的紅包,要給她當學費用,她也很爭氣,該補修的學分和必修學分,一個半學期就全部完成,偏偏提論文時,可敬的指導教授給了很多的想法與意見,所以,熬夜與焦慮的心情影響下,讓她體檢報告的肝指數狂飆,家人都嚇壞了。 人生中很多時候,一扇門關上,就會有另一扇窗開啟,陽光一樣會露臉溫暖需要的人。這一天,下班前小弟發來一封該公司的晉升通知書,嘿嘿嘿!升官了,又找到了家庭聚餐的理由了,打了電話恭喜老媽,她苦笑著,仍煩惱著他這個小兒子沒有把畢業證書拿到手。又過了幾天,我家老二也同樣發了郵件來,哈哈哈!又一個人升官了,看來科技公司都在同一個季節肯定有才能的人。偷偷問了一下這兩個次女和次男的薪水調幅,忍不住欣羨起來,可見他們的主管都非常重視部門的人才啊! 這天晚上,愛哭的寶貝,為了一張沒有考好的數學小考考卷,回家哭得淚眼婆娑,做媽的人問她有什麼好哭的,她說心裡難過,問她老師有罵人嗎?她搖頭,再問她,媽媽有罵人嗎?她又搖頭,拿了溼毛巾幫她把臉擦乾淨,把她抱了坐在她從小最喜愛的【媽媽椅】上,告訴她考不好沒關係,把不會的題目都學會,題型都瞭解了,下回考好就可以了;再把媽媽近日的心情告訴她,二阿姨、小舅舅和媽媽一起讀研究所,媽媽兩年就順利畢業,還成績不錯拿到學校的獎學金,可是,在工作上的表現,媽媽不如二阿姨和小舅舅,他們的工作表現深受主管的重視,他們的年薪也都遠遠超越媽媽,所以,成績單上的分數不會等於未來薪資單的數字,更不代表未來職場的競爭力,重要是良好的品格,以及積極主動的學習態度,才能為自己的競爭能力加分,看她邊吸鼻子邊抽咽,做媽的人心想:要是她出生在重視成績和名次的家庭,不知道會成長為什麼樣的孩子。 熟睡中的寶貝,仍看得到哭過的淚痕,心疼的老爸爸知道事情的原委,鄭重且再次提醒老婆,千萬不可以為了成績打小孩,我笑著回答:「放心,最近看到我家的【惡男】與【惡女】升官發財,已經知道學校成績單的分數,不會等於未來薪資單的數字。」這個年過半百非常搞笑的男人,回答老婆更勁爆的答案:「我們家的年所得可能是最少的,不過,醫藥費也是付得最少喔!」真是超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不過,聽得我很歡喜,因為,生命中無論被老天開啟的是窗或門,只要看得到陽光,並把握當下手中所擁有的,就是最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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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孩子的個性實在太倔強了,又誤交損友,才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我實在想不透,這個孩子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老王無奈地,卻也有另外一種想法,「其實去當兵比在家閒晃還要好,既然我們管不了他,就讓他到軍中去磨練磨練吧!」 「當兵不是很苦嗎?」花螺有些不捨。 「不錯,軍隊確實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講的是嚴守紀律和服從命令,由不得你在裡面調皮搗蛋、胡作非為。但是,它卻也因此能改變一個人,多少人接受它的洗禮而成為國家的棟樑、社會的菁英,可說是培育人才的大搖籃。」老王以過來人的身分說。 「但願孩子在軍中能徹底地改頭換面,將來成為一塊有用之材,才不會辜負我們養育他的一番苦心。只是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我實在很擔心他的安危啊!」花螺憂慮地說。 「妳放心,跑不掉的。」老王安慰她說:「我有一位同鄉在陸總部服務,我會寫信請他代為查詢。而且他們那一批不是去了好幾人嗎,我們可以先去問問他們的家長,該不會也失聯吧!」 「你看,我怎麼沒有想到這點。」花螺露出一絲笑意。 經過四處打聽,終於得到煙台在軍中平安的消息。老王在陸總部服務的同鄉已官拜上校,並應允會妥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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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越六十卓越金中
民國38年古寧頭戰役,我軍大獲全勝,形成兩岸40年的對峙,也決定了金門人的命運。戰事稍歇、局勢暫穩之際,胡璉將軍體認教育之重要性,毅然決然於民國40年創立「金門中學」。之後,學校在烽火歲月中成長,越來越茁壯,迄今已60載。欣逢創校60週年,謹以本文緬懷草創初期師長們的辛勞,更期勉今日師生同仁,以校訓「勤樸弘毅」之精神,再接再厲,更創卓越金中。謹就金中的成長與發展,分為四階段簡述如后,以喚起校友們共同的回憶。 烽火歲月 草創金中(民國40~49)。 民國40年,金門軍事局勢略見穩定,時任金防部司令官兼福建省主席的胡璉將軍,決定將私立金中中學與私立金東中學合併,改稱為「金門中學」,並由福建省政府收歸公辦,辦理初中及高中部,並附設國小師資培育班,派任金門行署辦公室主任傅亢擔任首屆校長,校址設於原私立金中中學,即今中正堂──白宮所在位置,金門中學於焉成立。 省中開辦初期,設備、師資嚴重短缺,師生胼手胝足,利用課餘「印土角磚」,供新建校舍之用;胡連將軍並親自帶領師生搬運石塊,今日金中正門左右圍牆石頭,即為當年之傑作,可見其時物資缺乏,生活困苦之一斑,與今日相比,有如天壤之別,吾輩學生,實應好好珍惜學校資源。 民國43年11月18日晚間,匪砲濫射城區,致本校羅莎、劉照、孫效鵬三師不幸在后浦土地公廟旁遇襲罹難,時至今日,學校每年清明及其祭日均前往祭拜,並辦理三師紀念獎學金,獎勵優秀學生,以感念三師教育學生之恩情。之後,省政府認為學校目標顯著,不宜絃歌,遂決定將金中遷校至陳坑陳景蘭洋樓,當時由學生自扛桌椅徒步前往,這種在敵火威脅下,憑學生之力徒手完成遷校之壯舉,實為舉世罕見。 民國47年8月23日下午六時許,八二三砲戰爆發,校長易希鎬擔心師生受傷,向當時的省主席請示,三日後決定全校師生遷台,10月9日全校師生970人搭乘登陸艇赴台,抵達高雄後,翌日,台灣省教育廳派人與各省中接洽,將師生分散到各地省立高中借讀;年輕學子,首度離鄉背井,負笈他鄉,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所幸同儕均能彼此慰藉與砥礪,亦感謝各省中對本校師生的照顧與關懷,讓同學們能夠順利就讀,完成學業。 篳路藍縷 克難金中(民國49~73) 金門中學於民國49年8月1日復校,政委會派司令部辦公室主任姜漢卿少將擔任校長,復校之後,校舍陸續更新;民國52年,由農復會補助經費,計興建覺民樓、執信樓兩棟教室共計12間,餐廳「敬思堂」及廚房各1棟。民國55年,戴華校長續向有關單位爭取經費,增建致真樓、致善樓及致誠樓三棟教室,並增設實用技藝訓練中心一棟,校舍略稱完備。民國57年,本校辦理高中入學考試,應考者為地區五所國中畢業生,招收新生250人,個人亦參加是年考試,順利錄取,進入高中後,努力向學,成為本校第十七屆畢業生。回憶求學生涯,戴校長特別重視升學與運動,高三學生夜間自習開放至十二點,鼓勵學生努力讀書;民國59年,舉辦第一屆學校運動會,成績斐然,並定期辦理土風舞聯歡晚會,師生同舞樂融融,蔚為風氣;每年青年節舉行登山健行活動,每位學生背槍健走至太武山頂,隊伍浩浩蕩蕩行走於道路兩旁,極為壯觀,充分鍛鍊師生體能與毅力,吾輩身強力壯,其來有自,若換成今日學生,或許叫苦連天。 民國60年元月奉令更改校名為「福建省立金門高級中學」,並訂定五月二十日為校慶日,學校設備日愈增加,師資日愈優良,學生學習更加勤奮,學生畢業後,或升學、或就業、或從軍、或投入國小師資培育行列、或保送警大、或保送醫學院,此階段為國舉才,也為地區培養許多優秀的基層人才。 大興土木 穩健金中(民國73~89) 民國73年7月1日,本校奉核定改制為「國立金門高級中學」,教育部補助「金門高中建設發展計畫」經費,學校得以陸續興建行政大樓、圖書館、藝文中心、科學大樓、弘道樓、體育館、游泳池、運動場等設施;又於民國89年拆除原工藝館,改建為生活科技館,校園煥然一新,場館設施齊全,是學生學習的最佳場所;而學校為拓展學生視野,規劃與臺灣學生交流,甄選學業優良且有意願的學生,作為期一週的教學資源分享,先後與師大附中、建國中學、北一女中、中正預校等學校交流,啟發學生智慧,見賢思齊,結交益友,成效良好;同時積極鼓勵同學參加社團活動,以培養群育美德,本校樂儀旗隊曾兩度赴臺參加臺北國際樂儀旗觀摩表演,相互切磋,彼此觀摩,深獲好評;童軍團多次參加全國童軍大露營及行義大會活動,展現團隊才藝與精神榮獲績優團;管樂團曾連續三屆參加嘉義市管樂節觀摩表演,與國內外隊伍相互觀摩,增進國際友誼;為激發學生向上學習的動機,老師認真指導學生參加全國數理科實驗能力競賽、科展、國語文比賽、英文作文演講比賽、體育競賽等,均有優異表現,學生升學率年年增加,89學年度升學率達到56%。 多元發展 卓越金中(民國89~100年) 邁入千禧年,教育多元化,國立高中納入教育部中部辦公室管轄,教育政策積極推動社區化、優質化、均質化,並配合擴大內需,教育部中部辦公室補助本校經費總計新台幣三千萬元,全面更新軟硬體設備,推動資訊融入教學,班班有電腦、液晶面板、數位講桌,師師有電腦,並更新自然科學實驗室、電腦教室及社團設備,提昇教學成效,期使十二年國民教育能夠順利推動。 鑑於海峽兩岸互動密切,臺商赴大陸投資者眾,政府為照顧臺商子女之教育,教育部自九十一學年度起,指定本校為臺商子女就讀學校,歷年來臺商子女就讀本校者共計95人,已畢業者60人,大部分循台灣管道繼續升學,由於政府的德政,使得臺商子女的教育無後顧之憂,得以全心全力在大陸經營事業。 學校教育的發展,需要大家的關心與協助,除了原有學生家長會之外,本校復於民國90年成立校友會,民國95年成立校務發展基金會,金門縣政府連續三年(民國96~98)補助本校校務基金每年新台幣一千萬元,三年共計三千萬元;歷年來,校友們也踴躍捐獻七百餘萬元,感謝各界對於金門高中之奉獻與支持,讓學校教育得以永續發展。此外,教育部中部辦公室於民國94年補助新臺幣一億三千五百萬元,汰舊建新教學大樓,於民國96年二月正式啟用;金門縣政府補助新台幣四千六百餘萬元,整修本校歷史建築物──中正堂,於民國99年整修完成,校舍美輪美奐,有如公園一般,不僅提供學生最佳的學習場所與集會展演空間,也開放社區民眾使用,成為地區藝文表演中心,提昇地區文化水準。 學生社團蓬勃發展,績效卓著,國樂團及管樂團參加全國音樂比賽,年年榮獲優等獎,管樂團兩度參加香港亞太管樂節表演,國樂團多次於國家音樂廳演出;男生籃球隊於九十七學年度榮獲全國高中職籃球乙級聯賽第五名,射擊選手參加全國高中職射擊比賽連續兩年榮獲第二名,學生參加全國高中職70公斤級健美比賽榮獲冠軍,教職員工參加16~17屆全縣運動會榮獲學校組趣味競賽總冠軍,全國科展及自然科學能力測驗表現優異;近十年來,學校培育了地區師資人才77位、醫事人才45位,學生學測成績最高達74級分,學生升學率高達97%,師生的表現,越來越出色,深受各界的肯定與支持。 結語 本校在烽火歲月中成長,胼手胝足,舉步維艱;篳路藍縷,克難復校;大興土木,穩健茁壯;多元發展,創新卓越;一步一腳印,勇往向前行。感謝教育部、福建省政府、金門縣政府及縣議會的大力補助,使得各項建築更加雄偉,軟硬體設備更加齊全;感謝家長會、校友會及校務發展基金會之鼎力協助,讓校務發展更臻完善;感謝歷任校長的用心,師生的通力合作,方有今日美好的金中。近年來,師資優良,教學認真,一方面重視學生生活品德教育,一方面重視學生適性與多元發展,並激勵讀書風氣,建立書香校園,積極輔導升學,以達成高中教育之目標。展望未來,個人將時時自我惕厲,以精益求精的態度,帶領金中團隊,同心協力,邁向更卓越的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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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
不經意間,發現街頭巷尾顯眼的牆面、立柱都張貼著有美女照的「重金求子」。不明就理,於是湊近一瞧「**女,貌美,嫁入豪門,因丈夫身患某病,無生育能力,為求顏面,特以歸家之際求一子。凡年20~50周歲內,健康男子均可。事畢之後定以重金二十萬酬謝。非誠勿擾!女士已作公證。」真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看似天衣無縫的一則廣告,實則漏洞百出: 這不,美女誘惑!看罷告示,眼前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善良女子掩面垂淚,悽楚堪憐,雖家資萬貫,容貌出眾,卻因丈夫的意外少了天倫,此情可憫,此景可憐。一定有不少男子不禁古道熱心而來。但仔細一推敲直呼上當,有誰會將此種處境四處宣揚,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位美女恐怕要子心切,索性豁出去,臉面重要亦不重要? 那是,重金出擊!不僅有美人的溫柔鄉,事畢之後還有重金相贈。此等好事?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來個財色雙收,賺個「助人為樂」的頭銜。即便如選秀般困難,定然也是躍躍欲試了。可這「金」是自己荷包裏的「金」,還是所謂的「勞動所得」,這倒得看看了。 您悠著點,20~50周歲內!這可是老少皆宜的買賣。我們買菜都還挑個胖瘦大小,它倒好伯仲叔季通通來。突然想起人才市場來,「三十五周以下,五官端正,工作經驗……」面試筆試心理測試,過五關斬六將,一路下來才能捧得一個飯碗,還得如履薄冰小心拿碗。而這樁買賣,只要賣力地痛快地「造個人」出來,二十萬的厚厚人民幣就可穩穩落入口袋,叫男人怎不擦拳摩掌?私下想想,現在許多人一對眼就開房直奔主題的年代,她早可「暗渡陳倉」搞個滿牆紅杏了,何苦來這個滿大街的招搖? 警醒吧,法律保障! 看似冠冕堂皇,實則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說這件事本身合不合法,單說真造出個小孩來,估計「幫忙」的人還得承擔撫養的法律責任,不要講重金的懸賞了,估計自身的荷包也難保了,這還能是合算的買賣? 我想明眼人看畢也許就笑笑,匆匆走過,任它滿世界的張貼。可就有人有這般的勇氣去試試。前陣子某地有一些男子交了所謂的定金後才發現上當,實際是兩個男子利用一些想「學雷鋒」的人的心理進行騙財的伎倆。這事讓我想起了漁網,以前海邊的人趕小海,把長長的漁網,有時上千米呢,撒向大海,任那些思想薄弱經驗不足的小魚小蝦紛紛自個兒落入網來,只有漁人收了個盤滿缽滿。那鋪天蓋地的「求子廣告」大概也有一點這個意思吧,只單等那些想走彎想取巧的魚蝦們上當! 鋪天蓋地的是無形的網,如此公然誘騙,誰來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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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緩靜謐的深邃時空中
洞穴中不斷傳來的敲擊聲,臉上分不清楚是淚水還是汗水,大家把對故鄉的思念化成一聲長嘆,繼續挖掘這堅硬的花崗石。只為了避免對岸炮火的持續攻擊。這座發電廠,居然是建造隱匿在山洞中,暗自孤獨的運作著。這裡所有的建設都是以戰備的考量為優先,漫漫闇夜中,砲彈的交響曲急促的演奏著,侵入夢中的色彩,竟是如此的詭譎繽紛。 他是剛受訓結業的電廠員工,在師徒制的嚴格要求下,學習維修機組的技術。回到莒光電廠服務,等待進入籌備中的太武電廠。山洞中的電廠,大家都沒有待過的經驗,在廠長的帶領下,大家走進入山洞中。冷風迎面吹來,空氣中瀰漫著柴油味,轟轟響的機組聲,越來越清晰,直到看到新機組時,大家心想這「傢伙」最好不要有狀況,要不然就等著看我們如何修理你。往後的日子裡,可是要彼此互相依靠才能走下去。值班的時光中,總有聽不完的搖滾樂,常常大家是扯著喉嚨大喊,才聽的見對方的聲音。在洞中時間的速度是緩慢無調的(這是無狀況時),但只要是機組出問題時,就像在搶時間一樣,每個人都是膽戰心驚緊繃著,深怕耽誤到供電的正常性,又要在環境設備不好的狀況下作出精準的判斷,才不會浪費大家體力與精神。但問題不是這麼簡單解決,機組拆了又組,組了又拆,一直反覆才找出問題所在。待在裡面一兩天是正常的。外面的天空藍的很透淨,樹的影子清晰俐落;裡面的溫度紅的很熾熱,人的氣息急促不穩。當颱風季節來臨,電廠及工作人員更是嚴陣以待。颱風肆虐過後,外線人員及機組人員更是不眠不休的搶救。面對民眾對供電的迫切需要,常常是有口難言。晨進夜出;披星戴月。陸陸續續完成的電廠-長江、麒麟、夏興,他都待過,大女兒出生時他在麒麟電廠(小金門),來不及親自迎接新生命。那時候,到麒麟電廠服務,要一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搭的船不是現在的輪船,而是漁船,浪花大時船兒左右擺動如盪鞦韆一般,整個人的頭髮、衣服、鞋子也濕了,還帶著一身鹹水味回家,這是你我共有的深刻記憶。 即使在有供電的年代中,月光下的島嶼還是如鬼魅般地潛行。因為戒嚴的實行,島嶼的夜晚盡是如此的幽靜。各路口的崗哨要有通行證才可以過;各家的窗簾是不透光的黑紅雙色窗簾,囚禁著孤島上的居民。在自娛自在的時光中,他從小員工慢慢地晉升到廠長,從自己維修機組到帶領下屬負責一座電廠,他都是親力而為。所有的發電廠的機組他最清楚,機械零件在他厚實的手中都乖乖馴服。見證著金門發電的歷史:民國三十九年民間成立「金門電燈公司」。民國四十九年六月改組為縣營之「金門發電廠」。民國五十七年五月一日改組為省營之「福建金門電力股份有限公司」。 民國八十六年奉行政院核定金門電力公司改組併入國營之台電公司經營,同年七月一日成立「台灣電力公司金門區營業處」。 民國八十年,金電由台電代管,虧損由中央政府補貼。八十六年,金電與台電合併之後,金門的電力開發與經營,開始有了讓人耳目一新的轉變。所有的金電員工,全部辦理退休,再重新加入台電的體系。金門於民國81年因解除戰地政務及開放觀光後,用電需求成長迅速,原有夏興、長江、太武、莒光(以上均在大金門)、麒麟(小金門)等5座發電廠35部柴油發電機組因機組老舊且容量小,已無法滿足供應國防及民生用電。惟該等電廠廠區用地已飽和,無法再增設大型新式機組,在前金電公司規劃下,爰於民國84年1月奉准辦理「塔山電廠發電工程計畫」,計畫係於大金門水頭塔山興建四部各7,900瓩燃燒重油之柴油引擎機組,廠址面積8.56公頃並於89年完工運轉(轉載自台電網站)。 當烏絲染成花白,就如同這些老舊除役的電廠,他意氣風發的時光已不在。老電廠中的電力設備,當初都購自西德,由於是超齡使用,連零件都不生產了,遇有耗損,還必須特別訂製。不過,在大家的細心呵護下,機組都維持得挺好的。這裡面有太多金電人酸甜苦辣的記憶(不,現在應說成台電人),它不單是個冰冷的機械而是情感的連結。在山洞中的時光,幽幽黯黯的流逝。前兩任縣長都曾和台電金門區處商討過要把「太武」電廠規劃成為電力博物館的構想,希望讓老機器產生新的價值(聽說西德原廠有意要買回去自行安置)。畢竟,這些老機器曾帶給金門幾十年的光、熱和動力,而且又是全世界已經沒有的!獨一無二的!轉動的痕跡刻劃著歷史的進展,當人們想要從記憶中挖掘時,才驚覺只剩下片段瑣碎的殘骸,根本拼不出事件的完整性。文化的保存是要自覺、自動及自發性,才能了解其價值核心的傳承。假如沒有掌握這深厚的文化根源,文化的創新進步的發展是將無法進行。 在大家的掌聲中,從塔山廠長手上他接下退休服務獎章,拍下在台電服務的畢業照。服務46年的年資佔了人生的一大半時間,細數著電廠的時光中,滑過的片段竟是如此快速,有些人事物自動從記憶中消失了。記得的是,那一年的天空五彩繽紛的霞光是如此耀眼,早些年從山中帶回來的蘭花因家中的整建,送人了!二樓陽臺中的仙人掌好像開花了!任何花卉在他的巧手中都迎風搖曳,就如同任何機組的維修,到他手中就乖乖聽話。家裡的一切事務都由老婆打理,長年不在家的日子,她獨自帶著孩子守護著,好讓他回家時能享受到溫暖的傳遞及孩子的兒語嘻笑聲。耳中不時浮現的是機組轟隆隆的聲響,掌聲結束後,竟是愴然寂寥!如同遺留在山洞中的機組,靜靜地沉睡著。那一年的天空很靚藍,風拂過臉頰時,涼涼濕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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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天不能穿的鞋
我有一雙鞋,一雙下雨天不能穿的鞋。 下雨天不能穿它,並非因為鞋子的材質是帆布或動物皮革;相反地,它是一雙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咖啡色休閒鞋。 有什麼特殊的原因,讓我不能在下雨天的時候穿這雙鞋?其實,是因為這雙鞋的鞋底,在前些日子磨穿了。 還記得,那是初冬一個下著小雨的星期六午後,我穿著它前往劍潭青年活動中心,參加每週一次的寫作研習課程。正當我踩著輕鬆愉快的腳步,一不小心踩進一灘淺淺的水窪,漸漸地,一股詭異的潮濕感覺,自鞋底緩緩襲來,穿過鞋墊與襪子,直達腳底,真不舒服。 此時,我才驚訝地發現,鞋底跟部已經有點磨穿了。 即使磨穿了鞋底,這雙休閒鞋的外觀依舊如昔,風采絲毫不減。穿在腳上,舒適自得的感覺,讓我眷戀,捨不得將它丟棄。但是,遇到下雨天,就不能穿它,實在不方便。 這雙鞋曾經伴我度過三年多的時光,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陪我走過重要的一段。它伴我度過喪父之痛,也陪我上山下海四處採訪,甚至在許多婚宴、領獎等重要場合為我服務。這一千多個日子裡,有歡笑、有淚水,也有生活中各種酸甜苦辣與五味雜陳的感觸,步履時有沉重,時有輕快。 丟或不丟,我陷入一種兩難的矛盾。 擁有一雙合腳且舒適的鞋,那份難得的機緣,如同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心靈契合的人生伴侶,讓我格外珍惜;或者,它是一位值得信賴的老朋友,和我默契十足。還可以穿的鞋子,就這麼丟掉實在可惜,另一方面,不免擔心:下一雙鞋子未必會更好。 或許是節儉的習慣使然,也可能是個性念舊的緣故,再不然就是因為鞋櫃裡尚有足夠的空間,總之,這雙鞋子暫時被保留下來,逃過被丟棄的命運。 儘管,在未來的歲月中,只能依天氣的陰晴,來決定與它相遇的時機,我仍願意在日後的生命旅程中,為它保留一個位置,延續這段難得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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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尤其此時正與父母處在對立的節骨眼上,即使花費再多的口舌向他解釋,他也不會相信。或許,外面的讒言,遠勝父母的真心話,花螺內心有無限的悲哀和苦楚,淚水早已沾濕了衣裳。 十一 自從與花螺和老王爭執後,煙台就鮮少與他們說話,甚至個性變得孤僻、彆扭,花螺擔心將來不知是否會和戇牛一樣。但仔細地一想,他和戇牛並沒有血緣關係,不可能遺傳自戇牛,況且孩子自小聰穎,長大後才「變款」,和戇牛那種「戇」是不盡相同的,因此,她自我感到安慰。 煙台初中勉強畢業,高中落榜已是預料中的事。即使花螺和老王不斷地開導和勸說,希望他能在家溫習功課,明年重考。然而,他非僅聽不進去,還嫌他們囉嗦。於是在外晃蕩了一段時間後,竟和幾位臭味相投的同學,結伴投考士校到台灣當兵。儘管花螺想阻擋,但他卻已捷足先登,而讓花螺和老王感到錯愕和不可思議的是,煙台從未寫過隻字片語回家,彷彿是一隻斷線的風箏,在無垠的天際,消失得無影無蹤。面對如此的情景,花螺每天以淚洗臉,精神幾乎要崩潰,幸好有老王貼心的安撫,才讓她的情緒稍為緩和。 「班長,我沒有教好這個孩子,不僅對你感到抱歉,也辜負你一片苦心。」花螺紅著眼眶說。 「小阿嫂,妳千萬不要自責,能把煙台養這麼大,已經不簡單了。說一句庸俗的話,可說功勞苦勞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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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金艷)
我痛恨、厭惡自己這個滿是汙穢淫惡的罪孽身軀。 我心想,好吧,就讓大火來吞沒生不如死自己。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絕望……… 這女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韓曉霧,小名金艷。他查過她的身分,標準的風塵女郎,各種跟這個名詞相關的職業她都幹過。她可不就是,誰說過的「現代叢林的流浪者」?年輕警員突然記起忘了在哪一本書上看過的這句話。她原籍金門,十八歲遷往台灣,去年二十八歲回到故鄉。 ﹝她看上去像是三十八歲,比我還大了。年輕警員暗想﹞ 韓曉霧叼了一支煙,自己劃了火柴,並且做了個詢問的手勢。他稍為猶豫,謝絕了她。 「他是個好人。」 反反覆覆的,她重複著這句主體的話。以同居人身分,她的語氣和臉上的平靜,似乎違背了常情。然而,他在警校所受的知識全派不上用場。即使對方眼睛裡絲毫看不出一點什麼。那是雙空漠、不隱藏,卻也不隱瞞什麼的眼睛。 未了,他問陳列是否有現實生活這方面的問題?韓曉霧眼光朝向別處,沒回答。他再補充、直說是錢的收入。她才答沒有。 回到局裡,年輕警員坐在自己辦公桌前整理著思緒。剛沖好的茶熱氣拼命往上逃。局裡同事回來了。 「怎麼樣?」剛進來的警員摸了自己下巴上的那顆痣,搖頭。他為自己倒了杯冷開水,仰著脖子咕嚕嚕的喝了。 「他們都能提出當天不在現場的證明,而且都有人證。」 「可能還有漏掉的。」 「當然,我們還要再查。」他又倒了一杯開水,踱回自己的坐位。「認識她的人都不相信他會自殺,都說他是個樂觀、笑口常開那類型的人。況且,他的經濟情況也不錯,餐廳每個月支給他五六萬三。」 「你那邊呢?」他又問。 年輕警員往後一靠,「說他人很好,沒什麼線索──」 隔一會兒,他想了起來:「她提到陳列說他不想生孩子。」 「哦,是個享樂主義者。」 有痣的警員,又習慣性的摸著自己下巴。 兩年前,我到那家歌廳應徵駐唱,謝老闆面試時,要我唱一首自選歌曲,我唱到一半,他走了進來,站在一旁,臉上帶著鼓勵的笑意看著我,等我唱完,謝老闆叫我回去等候通知,我自然知道這表示什麼意思。就在我失望的正要告辭時,他,就是剛才進來站在一旁的那個矮個子男人,忽然開口說: 「噯,老闆,這位小姐唱得不錯呀!」 我記得他的樣子。他一手指著我,一手像是要去揮老闆肩上的灰塵似的,這使得我也尷尬不已。他看來像是個上禮拜才領到畢業文憑,剛剛踏出學校大門的學生。不,我猜錯了,他已經三十五歲,曾得過交響樂團鋼琴比賽的冠軍,特約演奏五年。在這家歌廳,也已經有三年的資歷。日後,我自然也明白,像應徵當天那種場面中他所表現的,也跟處事態度的認識無關;對於他來說,只是性情,不,甚至不是性情,而是──哎,到底是什麼我沒有辦法講得很清楚。 他在歌廳同事之間的風評不太好,以前,他還和別的女人同居過,又分手了。此外,還有一些別的傳聞。別人跟我說這些話時,我覺得很好笑,我也不認為這些人真的在乎他這些所謂不好的品評。大家心裡都很明白,自己是不是有資格對別人作道德論斷,這裡並不是教堂潔白神聖的地方。況且,最主要的,他小提琴和鋼琴都很好。 我們歌廳有時也接受顧客點唱,但他大多不管那些從台下遞上來的字條,經常只是隨手往旁邊一擱,自顧自的繼續演奏。 當然,這會惹得有些買票入場的客人心裡不高興。有一次,有位年輕人把啤酒往台上扔,碎片割傷了我的小腿。從那次以後,他才收斂了些。又有一陣子,他有時會在一首曲子最末一段幾個音節,突然把調子升高或降低原來幾個音階;你可以想像那種情形,那分明是出於故意。但他說那是他故意製造的詼諧幽默。 我後來突然想到:這樣一個身體健壯、生活無慮,正值生命之旅巔峰時期的男人,為什麼會有不配合他外表的反常舉止呢?就像他跟女人之間糾纏不清的曖昧關係,也不能不叫人為之惋惜吧!以前跟他同居過的其中一個女人我曾見過她。後來,當我與他熟悉到某種程度時,我問過他。 「女人本來是很迷人的,但當她有所企求,就變成俗不可耐了。」 「企求什麼?」有時我試著問:「一個孩子嗎?」 「是的,聰明女孩。」他笑了起來。 「那很正常,對一個女人來說,不算苛求。」我想想,又說:「對於一個男人也一樣。」 「是的。」他仍然只笑著說。 「難道你就無所求嗎?」 「啊哈,Charming Young Lady。」 他很快起身走開,也許他對我失望了。 前面提過那個跟他離異的女子──她叫邱麗,她並不氣恨他,也只是黯然的說: 「他人好,只是──」 我現在對他,連這份「只是──」也沒有了,就是這樣,叫我自火焰旁猛地驚覺逃開的嗎?咳,是的,可是我真的不敢確定。 十六歲那年,我被賣到桃園一家私娼館。我那原本任職於公家機關的父親,遭人陷害,捲入一宗土地訴訟案件中;在坐牢與拿出六十萬之間,他選擇了我,我值六十萬。我不怨誰,但我從此不想再回家。不久,憑著我的姿色,又轉賣到台北。在偶然的機緣裡,一位從海外回國投資的富商,看上了我,替我贖了身,我跟了他近三年。在這三年裡,他教我念書、學琴,直到他腦溢血去世,他太太從香港趕回來為止。我不禁常想,假使不遇見他,那我今天可能已喪命在那種非人的賣笑生涯裡。我看過很多同命的姊妹,不值一隻狗般的死去!那種生活,不必我來敘述,只憑諸想像也就夠了。但是,當我有空靜下來思考,比起他因了解而帶來的恐懼,那種靜靜的絕望,或者我還算是幸運的。 某天早上,歌廳的營業冷清,我上樓瞥見他在專用的練習室裡面拉小提琴,側身朝向走道,我以為他看到了我,但對於我的招呼恍若未聞。我推開玻璃門進去。 他顧自繼續拉著一位西洋音樂家的協奏曲。我靜靜的聆聽。等他拉完了,我拍拍手說: 「好極了。」 他盯著我足足看了好一會兒,使我不免覺得他是在諷譏我。我有點困窘,同時也懊惱,低頭裝作翻閱樂譜。不料他卻突兀的說: 「最歡樂的歌也最悲哀。」 「嗯?」我沒聽得很清楚。 「每一首歌的歌詞或歡喜,或悲傷,但曲調旋律卻沒有這種分別。曲調本質都是悲哀的,越是高亢歡喜的歌,也就越悲傷。」 他要我仔細去聽任何一首歌的調子,看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 我開始愛上他,像我這樣墮落風塵、身如敗絮的女子,本來是不配談「愛」這個字眼的。可是,在隱約中,我覺得他也是一個同是天涯人的人,像我一樣受到命運無端的迫害。 我們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也只是同居,但不久之後,我就發現自己的想法錯了,一旦委身於男人,女性本能就進而強烈的向自己要求一個孩子。我這份願望難道過份嗎?以往,那段不堪的生活,竟也沒有使我喪失作為一個女性天職──作一個母親──的能力,所以,我以為莫非這就是上天的眷顧與安排,不但讓我做妻子,而且,還要做個母親。假如,我們有了孩子,我就可以正式提出和他結婚的要求,因為,他不會讓他的孩子長大後做一個受人譏摒的私生子吧? 儘管他不願意,我主意已定,不會再更改。我自有辦法。等到他知道我已經懷有四個月身孕時,他生氣咆哮,要我打掉。 「不!」我堅決地告訴他:「如果你不要,我自己來養。」 半年後,我生下一個女孩,因為她是我清新的希望,所以我叫她「小翠。」 「小翠?」有痣警員說:「她現在哪?」 女子茫然的望著他,慢慢的想起來般:「死了。」 「死了?」 「悶死的。」 「什麼?」坐在對面的兩個警員都嚇了一跳。 我記得我們在床上,小翠在那輛我特地為她買來的娃娃車──可以摺疊成一張舒適安眠的小床上,睡著了。 他還親自哄她入睡,並且,蓋好毛毯,儼然是個關愛的父親。我暗暗欣慰,以為他已經改變他的心意,接受小翠這個女兒的,這一個事實。同時,也就表示接受了他願意有那麼一個人來傳續他的生命,以及附屬其中繁複的痛苦或歡喜。一概都要承受,那原先就是我跟他所爭議的。 「有子女我們就有希望。」我說。 他默不作聲。 「我們這輩子不必說了。可是,我們的下一代會為我們洗去汙穢。」 不想他竟哈哈大笑,雙手舉高,作了個逗孩子玩的姿勢。 「無盡的循環,無盡的欺騙。」他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笑著:「我看透了,你知道嗎?我早就厭倦了。」 然而,他活著到底為了什麼呢?音樂?小提琴?音樂於他也莫非顯示出生命痛苦的本質罷了。眼前這個能從一首歌抽繹出生命真象的男人,我望著他。 他臉朝向屋外,窗玻璃把他的身影反射到我的視線裡,過了半晌,他又說: 「我母親幫人縫布娃娃,縫了五年,一個賺兩毛錢,而當我念完大學那年,她卻死了。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什麼?告訴我人生無非是欺騙,騙局一場。就像當初我棄絕倫理一樣,如今我也棄絕它。」 但是,那天夜裡,他哄著小翠入睡,又溫柔的要求我。我們已經幾個月沒有同房了。雖然,產後我的身子還很虛弱,我還是依了他。 我原先想事後再抱小翠上床,我確實這樣想,可是── (她忽然掩面失聲痛哭。) 可是,等我醒過來,起床俯身想去抱她的時候,嬰兒車覆蓋著半床棉被,小翠早已氣絕死亡。我不明白為什麼沒有聽見她哭或掙扎的聲音。莫非我們踢翻了棉被,讓它滑落在床邊嬰兒車上,悶死了她?我竟然成了一個殺死自己女兒的母親!我們的女兒,小翠,悶死的時候,我們正在床上做愛而猶然不覺。 造孽啊! 我痛恨、厭惡自己這個滿是汙穢淫惡的罪孽身軀。 我心想,好吧,就讓大火來吞沒生不如死自己。我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的絕望,心裡只存著一個念頭,快快結束這個可怕的噩夢。現在,日日夜夜都成為凌遲我的刑罰,無時無刻,小翠的小臉在我面前靜靜浮盪。無聲哀哭,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真實的幻象,只有讓黑暗虛空快快淹沒活著一天就存著一天的,我的罪惡意識。 七點半的時候,工友會來開門,他將看到眼前這一幕,作為見證。然而,大霧自四面八方湧至,整把整把濃痰般往我身上唾,我的身體彷彿被重壓,頭腳倒置般輕飄移盪,我看見有人開了左邊房間的窗戶,於是我們倆人舉步走近台階。 他掏出打火機── 我腦中露珠般凝視著透明的空白。 他掏出打火機── 懷孕那段期間,他時而冷漠時而樂情地撫摸著我的肚子。 他掏出打火機── 我們在床上交纏在一起,先前,他為小翠拉蓋好毯子。 他掏出打火機── 驀地,我渾身一陣哆嗦,迅速的瞅了一眼身旁這個男人,為了恐懼從音樂所窺知的生命悲哀的── 接著,火焰「砰」的一聲燃燒了起來。 如你們所看到。 是的,我就是那個逃離現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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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與詩 黍離麥秀──武王伐紂和西周滅亡
紂王是商朝的最後一個王。他頗有軍事才能,曾平定東夷,使商朝的勢力擴大。但他不顧人民死活,過著「酒池肉林」的生活。他的寵妃妲己,長得美如天仙,可是常常教唆紂王做壞事,據說酷刑「炮烙」,就是她想出來的。 紂王的倒行逆施,弄得天怒人怨。當時西伯(西方的諸侯)姬昌(文王)深得民心,和紂王的暴政形成強烈對比。紂王的庶兄微子屢勸不聽,就悄然離開了。他的另一位庶兄箕子,屢次婉言相勸,紂王不耐煩,就貶他當奴隸。紂王的叔叔比干直言進諫,紂王大怒,說:「聽說聖人的心有七個竅,給我挖出來看看。」被剖心而死。孔子對微子、箕子、比干極為稱道,《論語‧微子》:「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後來文王得到姜尚的輔佐,國勢愈來愈強,到了兒子姬發(武王)即位,認為時機成熟,就會合八百諸侯,舉行誓師大會,接著在牧野地方會戰,紂王的軍隊紛紛倒戈,紂王自盡,商朝滅亡,姬發建立了周朝,建都鎬京,據「夏商周斷代工程」,時約西元前一○四六年。 周武王得到天下,對箕子十分敬重,把他分封到朝鮮。過了幾年,箕子進京朝見周王,經過昔日的京城朝歌,發現宮廷已淪為廢墟,長滿麥子和小米,他傷心極了,就吟出傳頌千古的〈麥秀歌〉: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麥子一望無際啊,小米綠油油。那壞小子啊,不聽我的好意相勸啊!) 古歌中的「壞小子」,指的就是紂王。據說商朝遺民聽了,無不為之落淚。箕子朝周、作麥秀歌,載《尚書‧大傳‧商書‧微子》及《史記‧宋微子世家》。 從文王開始,周朝傳了十三世,到了幽王。周幽王重用貪婪的奸臣虢石父,朝政腐敗,又遇到頻繁的天災,激起人民怨恨。這還不說,她的寵妃褒姒,長得傾國傾城,但很少露出笑容。為了博取美人一笑,虢石父獻計點起烽火,讓各路諸侯前來救援,褒姒看到諸侯被戲弄的樣子,果然笑了。 後來周幽王把王后(申后)及太子宜臼廢了,立褒姒為后,立褒姒的兒子伯服為太子。申后帶著宜臼逃回娘家,申侯覺得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受到委屈,就公然反抗幽王。 周幽王大怒,準備討伐申國。西元前771年,申侯聯合西方的游牧民族犬戎,進兵鎬京。幽王點燃烽火,諸侯以為又要戲弄他們,無一前來救援,結果幽王、虢石父、伯服被殺,西周就滅亡了。太子宜臼遷都洛邑,是為平王,從平王起,史稱東周。 西周滅亡後,昔日繁華的鎬京荒廢了,長滿了莊稼。一位西周的遺民看到廢城的淒涼情景,仿照〈麥秀歌〉作了首詩,後來被收入《詩經‧王風》,這就是有名的〈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苗;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很難平靜。)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了解我的,知道我的憂愁。不了解我的,還以為我有什麼追求。悠悠蒼天啊,人們怎麼變成這樣呢!)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穗;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像醉了般。)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種子;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像噎住般。)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黍離〉和〈麥秀〉都是感嘆亡國,因而「黍離麥秀」已成為一個成語,用來表示亡國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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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妳打我?」煙台摸了一下臉龐,「妳打妳自己親生的兒子,卻去袒護一個非親非故的老北貢,難怪外面有人說……。」煙台尚未說完。 「說什麼?說什麼?」花螺急促地搶著問。 「我不好意思說啦,」煙台以一對輕視的眼光看著她,「說出來會笑死人。」 「你說啊、你說啊,好膽你說啊!我沒有在怕啦!」花螺怒激他說。 「人家說妳討伙伕班長,不知是真還是假,說來真見笑喔!」煙台說後,一聲哈哈的冷笑。 花螺聽後,實在難以忍受孩子對她的羞辱,又重重地搧了他一巴掌。想不到這個夭壽死囝仔,小小的年紀竟變得那麼「毋是款」,如果不好好「教示、教示」,將來一定會爬到她的頭上來。 當她準備再揮手打下去時,老王趕緊走過來,一把把煙台拉開,並指著他說: 「煙台,你不能這樣對你母親說話,那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你母親辛辛苦苦把你養大,要懂得感恩圖報,不能這樣對待她呀!」 「不要跟我說這些大道理,你不就是人家說的那個伙伕班長嗎,我好好的家就是讓你這個老北貢給破壞的,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煙台反過頭來指責他說。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老王尚未說完。 「不是這樣,又是那樣?花螺討伙伕班長是人家亂說的嗎?老實告訴你,我阿爸就是被你們活活氣死的,外面有誰不知道!」 「你這個夭壽死囝仔,愈說愈離譜!」花螺氣憤地衝了過去,出手就是一巴掌,「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夭壽死囝仔,欠教示!欠教示!」花螺又連續在他肩上搥打了好幾下,「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了尾仔囝』有多『蠻皮』!」 「好了、好了,別打了,別再打了,」老王又一次充當和事佬,輕輕地把花螺拉開,然後搖搖頭,不捨地說:「看妳氣成這樣子,何苦呢?」 花螺停下手,氣呼呼地說不出話來。而煙台卻握緊拳,歪著頭,咬牙切齒,不斷地深呼吸,並斜眼死命地瞪著花螺,彷彿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此情此景,看在養育他長大的花螺眼裡,實在痛心疾首。於是一滴滴傷心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花螺苦澀地搖搖頭,內心有無限的感嘆,煙台會變成這樣,是她始料未及的。此時,是否應該告訴他,老王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以免讓他繼續誤解下去。如果能以此來說服他,未來對他們父子都是好的。可是繼而一想,孩子心目中的父親是戇牛,母親則是一個不守婦道,討伙伕班長的壞女人,父親又是被他們活活氣死的,他內心的憤恨可想而知。現下,無論用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勢必也難以被他接受,遑論想讓他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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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美好的日子
初次和明傑一道出外寫生,那是2008年7月的事。那時兩人頂著炎炎夏陽去瓊林畫村舍巷閭,那時心中也想著不知何年何時能再有如此的兄弟行?雖說現今交通便利,但東西半球遙遙相距,他要回國一趟著實也不容易。沒想到今年1月29日再度同行,那是農曆年前,我倆驅車到后沙寫生。這先後兩趟竟相隔兩年半,真令人驚愕時光飛逝之快。 那天,暖烘烘的冬陽陪伴下,我們先在村莊裡溜達幾處。要過年了,遊子一批批返鄉,島上年節團聚歡樂的氣氛漸次濃了,平常寧靜百分百的鄉村多了些人多了些聲響。然後兩人轉向海邊,還沒走到村後的仙德宮,海風兇猛刺骨,只得快步轉回。 回到村莊,就安身在幾間牛圈豬舍之中,雖然四周飄些異味,但找定了目標,就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選了間牛舍和株枯木。我卻被一棵木麻黃和一棵光蠟樹吸引,高大挺拔的丰姿讓我深深著迷。圈舍等建物擋住了寒風,眼前景物隨著畫筆流動,大樹以及橫陳在兩樹之間的汽油桶、舊手推車、木板、木條、壞床墊、破帆布、雜草、野花紛紛躍上紙上。一陣子後,當廢棄的雜物在圖中佔了搶眼的位置,猛然才驚覺那是堆「垃圾」啊!「垃圾」也畫?自己覺得有些好笑,但當瞧過來看過去幾眼後,凌亂污穢的「垃圾」上了白紙倒也有些美感,這大概就是另一種化腐朽為神奇吧。自己暗自解嘲著。 冬陽繼續作美,將臘盡春來之際的日子曬得亮晃晃暖綿綿的。這一番好意豈可辜負?再來如委屈自己那躍躍欲「曬」的心願也是不好。1月30日兩人再度同行,車子東轉西跑地來到碧山。這村莊多年前曾跟明燦來過,畫了村裡的一幢洋樓,今兒來算是舊地重遊。進了村,「睿友學校」正在整修,我們在屋後輕易就找著對象。明傑畫著一棵枯樹和遠方幾間老房子,有著寂寞的況味。那棵枯朴樹主幹彎曲有型,滿樹葉子落盡的光禿枝枒真是美啊!讓人不得不讚嘆大自然的功力。我在枯樹後畫一棟「樹屋」。這棟古厝十分殘破,樟樹、銀合歡木和烏木臼等樹木草叢霸佔了整間家業,一座孤零零石門框奮力想從其中掙脫出包圍,一堵牆也頑強抵擋著脅迫,以保有本來那紅磚白石的美貌。面對這樣一幅滄桑寥落的景象,幾年來在各村里雖也司空見慣了,但心中難免還是有些起伏。 路過的村民看了畫都稱讚好,聽了心中喜孜孜的。一位村民看後還熱情邀約去家裡坐坐,盛情難卻下,畫完後我倆就去拜訪。聊了些話後,告辭時,他好心指出屋後一間屋子說那是我們所相識的長慶兄的老家。長慶兄,一位文學的默默耕耘者,勤於寫作,愛護後進,素來為大家所敬仰。又指另那一間說是陳校長的家,另那座燕尾後某人的新家在那兒,西邊那一棟又是誰的古厝……。說出來的個個人物都是各行各業有成就的人,有些我們認得有些只是久仰大名,但總覺得這真是個人才濟濟的地方。對於這事,回程時經過「睿友學校」,明傑佩服這村莊早先能設立學校教育民眾,意有所指說著重視教育必能人傑地靈。我也深有同感。 過年時去廈門海滄揮毫了幾個大字,在那過了兩天年節。回到金門,天空依然晴朗,春回大地了,有天皆麗日,美麗的陽光不斷放送請帖,一顆想去寫寫生曬曬太陽的心毫不躊躇赴會去,明燦也同行了。2月10日的下午我開著車,上這條路拐那條道的,來到了我從未到的金沙鎮山西村。 島鄉雖小,幾年來也在島上東跑西走的,但有些村子仍未到過,所以初抵這地方內心充滿著新奇。村莊沐浴在和煦的陽光裡,溫暖靜謐的氣氛讓我們三人輕鬆在屋巷中漫步。村人用瓦罐、鐵桶、保麗龍盒等器皿所栽種的花草真是繁多,欣欣然充滿著生趣。小花貓弓著腰躲在花盆邊午寐,安閒自得,人經過一眼也不睜地休憩著,甚至幫牠拍照都懶得擺姿勢。來到「博士第」,三人在屋外議論紛紛猜想應該是某某人。鄰居婦人看我們探頭探腦的好奇心意,出門詢問何事?打聽之下,原來婦人是博士的嬸嬸,博士果然是我們猜想的人。後來她大方拿出鑰匙打開門請我們入內自行參觀,屋子沒住人,沒什麼擺設。三人進了屋,看了兩塊「博士匾」,嘖嘖稱讚後樓上樓下逛了逛,然後向婦人說了謝謝,就告辭寫生去。 我們在村中空地坐定,面對不同角度的屋宇大樹等景物。這次寫生可說是特別的,似乎彌補了我先前心中的遺憾。那就在和明傑初次到瓊林寫生後,在一篇文章中我記下這樣的的文字:「無論如何,這一下午的相聚時刻,總是值得珍惜的。可不是嗎?想想童稚時兄弟玩鬧場景猶如在昨日,倏然間,各個成家立業,辭根散作秋蓬去,各居西東,各有牽絆。而今,遇這機會能一道出外寫生,確實是不容易啊;明燦先前去了台灣,否則三人成行,更屬珍貴。」如今,終於兄弟三人成行寫生去,在2011年的這麼一天,在燦爛陽光下的這麼個下午。多麼不容易啊!能不珍惜嗎?別的不說,若是想到「百年隨手過,萬事轉頭空」,試問:漸老相聚能幾回?漸老提著畫袋一起寫生能再有幾次?此去經年又是如何?世事茫茫,誰也說不上。 寫生中,四五個村童來了,為現場添加更多的樂趣。他們猶如一群小鳥,迴旋在我們三人之間,偶而靠攏來看看畫,有時七嘴八舌對畫品頭論足,有時在景物前騎車玩樂。我們有時停下筆來,逗弄逗弄一番,故意猜錯他們的關係年齡,或是問問上學的點滴。他們天真活潑的笑言話語,讓我們心不快樂也難。畫完後,邀一起拍照留念,他們豐富的表情,又讓許多笑聲迴盪在新春的下午。 那一段美好的日子,就是有著將人曬得暖呼呼的陽光、兄弟同行寫生、可愛的童言童語。如此簡單平凡的事,卻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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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
姪女要出嫁了,遠在菊島澎湖任教國中的她,談了幾年遠距離的戀愛後,最終還是選擇一般尋常人走的傳統道路,踏入婚姻。年輕時,就常耳聞村中的嫂婆嬸姑說,這個小姪女個性像她小姑姑,文文靜靜的,一副小媳婦樣。鮮少聽她粗聲說過一句話,更甭說挾風帶雨的發過威,爆過一場火脾氣。聽在我的耳裡,這話應該是毀多於譽,說明文文靜靜的背後,隱寓著一股懦弱在游移,沒有主見之下難成氣候,只有規矩聽話,任人擺佈。 人生的路是說不準的,左轉或右拐,自有不同的風景。大道有寬路的磅?雄偉,小弄有細巷的幽明靜美。選擇東行,就得捨棄西進,無論是如何的抉擇,都有遺憾。有人說:「走入婚姻是後悔兩字,不踏入婚姻一樣是兩字後悔。」更絕的是:「不管與誰同床共枕,最終還是美夢難圓一場。」緣於人是往前、向上看的動物,樂觀積極的鬥志之下,目光所聚永遠是那缺憾的一角,就像考95分的學生,搥首頓足的永遠是那被扣掉的5分,只有少數人會為得到95分感到慶賀欣喜。追求完美圓滿,這是人性可喜之事,但也是人性擺脫不掉遺憾的宿命吧! 姪女要結婚,做姑姑的免不了俗,總要添粧送禮應景一番。金飾店一上夜就歇業打烊的習性,宛如日行性的動物,必須曝曬在陽光下才能生存,與我這個摸黑才能上街的人,猶如是天上參商兩星,永遠湊不成一塊兒。好不容易挑了個假日,吆喝著嫂子上街,尋得那半百老字號的金飾店,面對滿櫥窗金光閃閃的首飾,方知金價已如油價,一躍成了當紅炸子雞,就像春去夏至的溫度計,連連向上竄升,此時方知口袋裡預籌的厚疊紙鈔,瞬間已薄稀了不少,讓人有著一夕富翁成貧民之慨。 老字號金飾店,就在城區最熱鬧的街口上,掌櫃的是一對已上五十的夫婦,不是生面孔,每次上市場購物,店前總要涮兩回,即使不是店裡的常客,夫婦倆的臉,已烙在腦海裡。這種半生半熟的臉孔,對我這種常與「貴人」失之交臂的人而言,滿街都是,缺的只是願不願意停駐腳步,打一聲招呼、寒暄幾句罷了!「緣分」這東西,若是一個興致勃勃,另一個卻是猛打哈欠,擦肩而過的惘然是必然的。 兩個婦道人家,就著滿店金飾品頭論足起來,掌櫃夫婦倆一旁嗯嗯哼哼的附和答腔著,我們交頭附耳打我們的算盤,他們心照不宣懷他們的鬼胎,一場金飾買賣的生意,在爾虞我詐之下悄悄進行。從原本的茫無頭緒,至選定目標,戰情漸漸露出曙光,雙方開始論斤計兩,一個說「算便宜一點,起碼工錢少收些」,一個道「這已是最低價,連本都快沒了」。就這樣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彷彿買賣就在兩片薄唇子,輸贏就靠各人平時的修煉功夫了。 最後在一半躊躇、一半兒肯的較勁之下,一句「改天一定會再來光顧」,買賣終於拍案底定,掐頭去尾,老板點頭少收三百。老板娘端出精美盒子準備盛裝,我們也從懷裡揣出巨款準備付現,一臉欣喜錢入袋的老板娘,突然指著嫂子說:「你好面熟哦……,好像在那裡見過!」 恍如一語驚醒夢中人,嫂子回道:「你也很面熟,我好像也在那裡見過你。」 「你是唸寧中的嗎?」老板娘繼續追問。 「娘家住榜林。」言下之意有著默認的意味。 「哦!○○是我的同學。」 「我也認識○○,她就在我們班。」 兩人一齊發出驚呼:「原來……,原來我們是同學。」一句「你很面熟」,牽扯出一段同窗之誼,一句「我們是同學」,連零頭三百也免了,總共少收六百。我的內心暗自發笑,真是「貴人」碰上「忘事」,兩人湊成一塊,這樣也行,互不相欠,戲演一場。 人生的路,條條皆不同;世上的人,個個皆相異。近在咫尺的兩人,竟然不知曾同窗共硯數載。這樣的戲碼,在我們周遭的每個角落,也可以如此精彩上演著。下回換作我,指著你的鼻頭說:「我們是同學」,少收六百應是最少價,誰叫三十年後,我還記得王大明坐中間排十一號,李大同坐靠窗三十二號,你坐十九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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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老王神情凝重,沒有表示意見。 「俗話說,玉不琢不成器,小時候偷捉雞,長大偷牽牛。」花螺又說。 「不會那麼嚴重啦。」老王說。 「你在軍中帶過兵,孩子應該由你來管管。」花螺懇求著。 「孩子雖是我的骨肉,卻是李家的子嗣,小阿嫂,我現在沒有立場啊!」 「難道你不覺得顧慮太多,會害了孩子嗎?」 老王看看她,面無表情地沉思著。 「如果讓他繼續沉淪下去,這個孩子還有什麼指望。」花螺神情嚴肅地說。 「唉……。」老王搖搖頭,微微地嘆一口氣。孩子既然是他的骨肉,必須擔負起教導的義務,這也是為人父者的責任,他豈能逃避、豈能不管。只是惟恐處於叛逆期的孩子,是否能接受他這個王伯伯的管教。 一個假日的午後,老王正躺在床上歇息,雖然他的眼睛微閉,卻沒有睡熟,對於裡裡外外的動靜,則是一清二楚。突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房裡晃動,不一會,竟停留在他懸掛衣服的衣架前,伸手從他的上衣口袋拿出皮夾,悄悄地抽出兩張十元鈔票塞進自己的口袋,正想轉身走,只見老王翻身坐起,高聲地怒斥: 「煙台,你幹什麼?」說後隨即站起。 「沒有啊。」他兩手一攤,故作鎮定。 「還說沒有?趕快把你口袋裡的錢拿出來!」老王指著他,高聲地說。 「拿你二十塊,有什麼大不了!」煙台不在乎地說。 「你要用錢應該告訴我呀,怎麼可以用偷的。」 「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走進來,能算偷嗎?」煙台強辯著。 「小小的年紀不學好,還強辯!」 「老實告訴你啦,你我非親非故,輪不到你這個老北貢來教訓!」 花螺聞聲怒氣沖沖地走進來,見到煙台,二話不說就是給他一個清脆的巴掌。 「夭壽死囝仔,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怎麼可以對你王伯伯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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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
去年這個時候,每週我都會帶著孩子回外婆家,外婆那時尚未過世,身體還很硬朗。每當我們告別出來時,她老人家總是現出不捨的神色。在冬天的寒風中,她或者陪我們一路走到街口,直到我們坐上計程車絕塵而去,或者是站在三樓陽台,目送我們的身影從路燈的長巷盡頭消失。冬日的夜晚,灰暗的雲層之下,不是回頭看見外婆站在街角,便是望見外婆獨立陽台之上。那時的我,絲毫沒有想到,不久的四五個月之後,外婆四十多年來的熟悉形貌,便會自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而當她那樣地站立在冬天陰暗天空之下極目瞭望時,卻也正是她一生中,最後幾次有限地看望她外孫女的機會。 時至今日,偶爾想起還不久前的去年冬天,就不期然地想起,在外婆家旁的那條長巷裡,我曾不斷回首招呼外婆回到屋裡,在那種親切的凝望與回首中,怎能體會垂老的死亡正隨著濕冷的冬天,一步步走向我外婆為時無幾的殘餘生命呢? 外婆最後一個冬天,便是在她外孫女不斷地回首中過去,偶然地,在回首的剎那間,淒涼會突然不祥地佈滿我全身,一種無可置疑卻又不肯置信的感受在悄悄地諭知:這是最後一個冬天。揮手與回首都太感傷了,明年的今日,所有的回首,將是一片永恆的空無。 幾個月後,外婆突然過世,其實,整個氛圍早已暗示在年前的冬季之中,但如何解釋生命裡那種顯而易見的脆弱與無助呢? 外婆過世後,時序進入最後一個寒流,而後我們每人握著一撮黃土,撒向棺木,向外婆說了今生今世最後一句再見。 今年冬天,我常想起去年的冬天、前年的冬天,以及所有已然過去的冬天,快樂像一根劃在手心的火柴,須臾間即變得微弱,並歸於寂滅。 有一首歌的歌詞:「你知道你是誰,你知道年華如水。」我們曾經幼小,我們曾經成長,終己一生去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生命答案,有一天,我們終於不再幼小,不再成長,年華似水,歲月如煙,到了那個時候,你果然知道你是誰嗎?你所確切知道的,誠然只是如那首歌詞說的「年華如水」而已。 某一個晚上,我在一個三十年後的同學會裡,見到了所有小學同學與當年拿起藤條打過我們的老師,回家之後,隨即又見到正在牙牙學語的孩子,我突然想到,人的一生,充盈的就是這種新生的喜悅,與逐漸老去的悲哀,「年華如水」原來不是一句歌詞,而是一個實際得不得了的事實。 如今我每天與孩子朝暮相對,那似乎是最大的快樂,但即使是這麼一點愉快,不時也會染上幾許深思。不久前的一個風雨夜晚,我抱著孩子穿過一條街道,當雨傘已無法遮擋大雨時,只有帶著他暫時在一個孤立的屋簷下躲雨,如洩的雨水在塑膠雨棚上隆隆作響。在這暴雨的夜晚,自我眼前源源不斷流過的,除了寂靜就是黑暗。孩子在風雨震懾下,雙手緊緊抱住我的頸項,這使我慢慢地、溫暖地接觸到那個答案的邊緣,也許這將是我往後一生永遠無法抹滅的回憶,即使在孩子長大成人,甚或結婚生子之後,當我想到多年前的風雨之夜,曾經緊擁著他在一個屋簷下躲雨時,我必然如外婆站在陽台上向我揮手一般,永遠試圖在這世上努力挽留一份遲早必須結束的親情。 時光不會永遠與我們攜手同行,去年今日不同於今年今日,而今年今日又必然不同於明年今日,光陰如一匹光滑的綢緞,從眼前悄悄地抽掉,上一代老去,我們就長大了;下一代長大時,我們也衰老了,一如逝去的先祖,遷謝更替。 回首自己的過往,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在這大時代裡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物,如同大公司裡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員工,當所有的愛都凋零時,只剩對子女的愛依然濃郁。孩子仍會生活在大時代中,但你會希望他的因緣順遂些,程度更高些,小人物做得也比你風光些,如果情況允許,希望他們可以順利擺脫掉小人物的單調角色,做個前程似錦的大人物,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舐犢情深,一種最古老而無所不在的感情,成了我們生命中最大冀望的來源。很少有人能自外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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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春夢
2010年的賀歲電影《艋舺》一片票房亮眼,除了捧紅了幾位年輕演員外,也讓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突然懷念起那一段逝去的歲月。「艋舺」原本就是個充滿歷史況味的港口與街市,有一種屬於老台灣的美麗與哀愁,曾經在那一帶生活過的人,特別是社會底層的群眾,很容易走入劇情,同感劇中人物的悲與喜。儘管劇情充斥暴力與血腥,被衛道人士批評助長青少年的犯罪問題,但電影還是有許多值得人們深思的正面價值。例如,電影中真實呈現了台灣早期紅燈區的場景,而關於設置「紅燈區」與否的問題,最近也由行政院拍板,交由各地方政府自行規劃。從事性交易的「紅燈區」到底該不該合法存在,一直以來都有很多爭議。行政院拍板定案,決定在適度的開放有效管理的原則下,交由各地方政府自行規劃。中央政府有意推動性交易除罪化,無奈多數縣市政府並無設立專區的意願。 紅燈區一詞,來源於20世紀初期或者更早的歐洲。在當時的一些大城市裡,公開的妓院往往集中在某個地域內,通常是門前紅燈高掛或是室內紅燈映照,因此而得名。紅燈區是提供合法嫖妓服務的地方,在這裏,性工作者和嫖客都能得到較安全的保障。幾個先進的歐洲國家都設有紅燈區,著名的紅燈區有時候也會成為觀光景點。紅燈區政府不好管理,且在社會意見紛歧下,總存在反對聲浪,台灣的政治人物大多不願碰觸這個考驗人性,扭曲道德的議題,更不要說敢高瞻遠矚去設立專區,能夠想到立法來關照人性與人權,已經是一種進步。對這樣一種原始的行業,在中國已存在了幾千年,如今的問題癥結不在於「禁」與「解」,如同設置賭場一樣,這是一種必要的惡,有其存在的需求,但沒有人願意與它們比鄰而居,更不願讓人產生誤解的聯想。 去年十一月十二日,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將整修過的小徑特約茶室,命名為「特約茶室展示館」,正式開放給遊客參觀,並藉由圖版與解說,引領遊客回顧那一段大時代的故事。為了發展觀光,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俗稱軍中樂園的「八三一(唸么)」,對金門人來說是一段想要淡忘的歷史傷痕,如今卻為了所謂留下歷史記錄,再度去把傷疤揭開,讓人們品頭論足,述說一些真假難辨的傳聞。最具嘲諷意味的是門口的那副對聯:「大丈夫效命沙場磨長槍,小女子獻身家國敞篷門」,橫批是:「捨身報國」,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意淫,把一個嚴肅的歷史問題簡化成「博君一笑」。隨著「紅燈區」的開放,我們不免擔心歷史會不會重來,有一天當性產業也可以為金門帶來觀光利益時,我們有勇氣大聲說「不」嗎?尤其是,當觀光客已習慣地將金門與八三一聯想在一起時,金門會被認為是設紅燈區的最佳場所。以前的金門人自詡為「海濱鄒魯」,在戰地政務時代,我們始終抬頭挺胸,以身為金門人為傲。解嚴後,我們一味地追求經濟發展,用盡各種手段來吸引觀光客與投資客,金門來了太多的人,而金門人也變得愈來愈不像金門人。 早在十年前,董振良便拍了一部以「八三一」為題材的電影《解密八三一》,「軍中樂園」這個深埋金門人心中,幾乎已快被遺忘的議題再度被搬上檯面,不但攪亂了許多人的歷史記憶,也引發社會對性工作、性產業「罪與罰」的論辯。對那一場「戰地春夢」,顯然還是有很多人眷戀不忘。有人寫文章,有人出書,有人現身說法,也有人倡議籌設紀念館,「歷史研究」儼然成為新的社會運動。姑且不談董振良的電影美學和他的政治意識型態,他的紀錄片總是能觸動金門人的鄉愁,難怪楊樹清會說:「這十年來如果沒有董振良,金門多寂寞」。沒想到十年之後,我們真的蓋了一座紀念館,只是,人們似乎已不太在意,揭牌儀式只有處長率同仁與社區代表參加,在展示館前合影留念,重要的政治人物竟然缺席了,顯示我們終究還是不太願意面對這段歷史,不敢把這座展示館定位為金門的文化資產。 戰地金門,享譽中外,歷史會為它留下了紀錄,人們會記得它的貢獻,可是對這一世代的金門人而言,為何總是無奈多於感動?董振良用影像創作,意圖解開糾纏金門人多年的濃厚情感,結果是「剪不斷,理還亂」,「八三一」沒有因為他的電影而解密,「金門特約茶室」也沒有因為世人的關注而「真相大白」。雖然檔案與史料陸續開放,但是各人解讀不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各有立場。一般人面對這段歷史,向來是情感多於理性,好奇多於關懷。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已不再神秘,對某些當事人或單位而言,可能還會有難言之隱,但歷史是無情的,一旦「潘朵拉的盒子」被打開,我們將面對一場可能沒有輸贏的神鬼戰爭。 2007年1月,陳長慶以他多年負責軍中樂園的工作經歷,寫了《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金門縣文化局將之列入館藏,作為地方研究史料,沒有公開發行。在白髮蒼蒼之年,陳長慶完成他多年的心願,為的是「不容青史盡成灰」,並且大聲疾呼「歷史不容扭曲,史實不容誤導」。陳長慶擅長寫小說,他用小說記錄金門的歷史與人文,「軍樂園」一直是他所關心的議題。在《李家秀秀》中,我們已看到市井小民對從事性工作者的價值觀。然而,小說畢竟是小說,它可以比歷史更接近人性,更能感動人心,但永遠無法擺脫「虛構」的本質。相較於軍方對這段歷史的隱晦、避之惟恐不及的態度,《金門特約茶室》的內容大大挑戰了軍方的禁忌。但若是因此認為書籍的出版,可以還金門人一個「公道」,還侍應生一個「清白」,那就太天真了。這是誤讀歷史,誤讀歷史的禍害比不讀歷史更可怕。 1949年大陸失守,大批軍隊撤退來台,其中很多是單身且正值性慾旺盛的年輕男性,當苦悶無法排遣時,時有騷擾良家婦女或嫖土娼情事發生,造成軍民不和及性病泛濫,為解決「性」的問題,「軍中樂園」乃應運而生,因此,特約茶室不是金門特有。「金門特約茶室」在金門存在了40年,但是作為一種「行業」,多數金門人對它是相當陌生的。雖然在某一時期,特約茶室也開放給金門的公教人員及一般民眾購票消費,但是這個獨特的事業體,既沒有營利登記,也沒有負責人,更不用說資本額了。在軍方的掩護下,地方政府管不到,一般老百姓跟它也沒有互動。套用「金門」二字,對金門人而言,是個沉重的負擔。這樣一個外來的「行業」,當然無關金門的經濟民生,但對金門的社會治安是否真的產生影響,只能以「想當然爾」去推論,無法從統計上獲得證實。金門向來民風純樸,從未有「性產業」,「特約茶室」的存在容易讓人產生誤解,談到金門就想到「八三一」,是金門人難以承受的重。 性與犯罪,是社會學家研究的重要課題,二者之間的依存與拉扯關係,向來不易論述,若涉及道德內涵,更是意見紛歧。我曾寫過「慰安婦」的論文,了解「特約茶室」與「慰安婦」之間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也許不能相提並論,但本質上,二者都有軍妓的成份。慰安婦因為涉及民族主義與賠償問題,可以提高到國家層次,也可以成為學術研究的課題。特約茶室充其量只是內政與社會問題,其中或許摻雜了軍方的濫權與違法行為,但是作為一種職業,有付出也有收入,它與一般的性產業並沒有不同。日本漫畫家小林善紀在2000年出版《台灣論》,書中關於慰安婦的描述曾引發軒然大波,小林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一再強調:「日本政府並沒有用強制的方式召集慰安婦」。在我們看來,小林的認知嚴重悖離史實,形式上也許找不到強制的證據,但是執行的手段難保不會威逼利誘。基於民族主義,我們不能接受「自願」說,基於對人性的了解,我們也不排除「自願」的可能,「金門特約茶室」也應作如是思考,面對歷史不必太過理想主義。 年少之時,蒙昧無知,對座落在對面山坡上的紅門高牆,雖然好奇,從來就沒膽去瞧個究竟。偶爾見到花枝招展、穿著清涼、粉味撲鼻的「軍樂園」來到村裡,婦道人家竊竊私語,男人則是敬而遠之,就算偷瞄幾眼,也是盡量低調。對這一行,說尷尬太矯情,畢竟它在多數村人未出生之前便已存在。成年之後,來台就業,燈紅酒綠,舞榭歌台,也有過「人不風流枉少年」的放浪歲月。人因歲月而成熟,因成熟而世故,因世故而了解紅門高牆內的情慾糾葛。年近半百,回首前程,悲憐之情油然而生,已無需再問:「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人生有許多的無奈,一半是命運,一半是環境,但人之所以為人,在於我們可以選擇。金門的「八三一」走過烽火歲月,確實曾經撫慰無數寂寞的心靈與身體。一部茶室春秋史,道盡百年孤臣淚。許多老兵舊地重遊,在「特約茶室展示館」門口拍照留念,遙想當年情景,似有無限感慨:「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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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澀
深夜的一場雨,將暑氣帶來的酷熱一掃而空。他是首班班車的駕駛,隨性打開車窗,讓沁涼的風吹進身體。「看不見是誰的柔指,似一陣悠悠輕風,掠過我的心弦,吟唱著漪波盪漾的旋律。」泰戈爾的詩句乍然湧入腦海,而車上旅客怡然的神態,也隱然從眼神中透露「所見略同」的快意。 心裡正飄然時,突然傳來輕哼著日本小調的歌聲。是她,一張透露歲月痕跡卻慈善姣美的面容,穿著素淨的麻紗外套,以不擾人的嗓音,輕輕吟唱使她心情躍然的歌曲。還有三站才會抵達目的地,她與其他年紀相仿的旅客已起身往前等候。「啊……路不是很平坦嗎,車子怎麼會搖?」她搖搖晃晃地衝到他的旁邊。 「站好,站好,開心就好,上山何必帶一堆水果餅乾,又不是要遠行。」一位體型修長的女人拉了她一把,關心的提醒。她不說話,只含笑沈默。「沒搖車子怎麼爬上山。」留著三分平頭的他,專心駕駛的同時,在紅燈號誌亮前停車時,一派輕鬆的語氣對她說。 「伊八十幾歲了,耳朵重了,聽不到!」拉她一把的同伴代她回答。先前還忘記她的耳背,因為姊妹情深,在她重心不穩之際,及時扶持了她。 「啊!她已經八十了!看不出來唉,皮膚還這麼細嫩!」坐在她旁邊的中年女人讚嘆的說。 「人家懂得保養,氣色和面貌當然好。」也許是天氣清爽讓人心情怡然,他像逗弄小孩般,開玩笑地說,「等會兒不讓妳下車。」頓然,全車裡每個人都笑了,眼光從四方投向她。 她,八十幾歲的女人,雖然重聽聽不到,但嘴角微抿,看見眾人對她的注意而像小女孩般羞澀。臉紅了。 他轉向身,目睹這一個景象。他感動了。第一次看見高齡的女人,依然有小女孩的羞澀。他的母親年紀也是如此,但是,他幾時曾經注意到她的神色透露少女般的羞澀情懷呢?是啊!每個年老的女人的心靈裡都住著一個羞澀精靈;當周遭的人對她注目和展現善意時,心底裡的精靈就會躍然而出,使她神采飛揚。而她的羞澀風采,此時,也美得令人對生命發出驚奇的詠嘆。 她與她們下車了,可是,她在車上展現的羞澀映像,久久無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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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悲歌
臺灣紀錄片導演賀照緹,有一部動人心弦《我愛高跟鞋》的作品,詳實記載紐約時尚精品的女子高跟鞋的故事,從取得小牛皮、加工製造到完成品的過程,讓人看了之後,心裡不禁覺得五味雜陳而難過不已。 根據媒體報導的紀錄片內容,將鏡頭拉到內陸與俄羅斯邊境地區,當地工人特選尚未成年的小牛,也就是俗稱的《胎牛》,然後殺牛剝皮,擷取最為值錢的小牛皮,當作時尚高跟鞋的材料。 當畫面出現純真而一臉茫然的小牛時,牠們好像知道其命運即將和同伴一樣,馬上面臨被工人宰殺、進而剝取高價皮革的遭遇,但是只能夠以無助而沉靜的嗚嗚哀鳴,彷彿感到束手無策的樣子。 接著則是在皮鞋工廠裡面,看到許多女性作業員,從事單一而重複的動作,她們宛如機器人一般,一環接著一環的操作,然後製成一雙雙頂級時尚的高跟鞋。 當然在不久之後,那些質感高貴而閃亮動人的皮鞋,乃以光鮮亮麗的面貌,在紐約許多精品店出現,最後則穿著在貴婦人的腳上。 雖然紀錄片忠實傳承的意思,並無反對高跟鞋的本意,而且更無呼籲婦女不要穿高跟鞋的企圖。 不過影片卻也似乎隱約傳達一個訊息,那就是希望女性或消費者,不見得一味追逐時尚與潮流,反而應該有自己的品味,以及自我的堅持和抉擇,選擇適合與舒適的鞋子穿著,才是比較合適的生活方式。 看到這樣的紀錄片之餘,雖然感受導演在作品內容當中,並無刻意批判的私人情緒出現,然而最讓人覺得不忍心的事,則是眼神無辜的小牛待宰的畫面,總是一再縈繞在人們的心中,久久而不能忘記。 其實天下芸芸眾生,本來就有其特別的靈性,以及應該被尊重的生命權利;而人們在這樣的基準點之上,能夠用更慈悲的方式,來對待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應該才是正確的生命態度。 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人們未必非得用宗教的情懷,來批判這樣的商業機能,或者指責其製作過程之不當;可是最起碼在人性與物性之間,是不是也應該存在彼此尊重,以及尋求自然而和諧的平衡點比較好呢? 假使這樣具有人性與慈悲的認知,可以被當作普世價值的話,那麼或許商人便不會有宰殺小牛、或剝取皮革的念頭,當然也就沒有幼小牛隻蒙難的事件發生。 當然以如此思維而進一步詮釋,倘若生意人並不再提供小牛皮高跟鞋,那麼大部份尊貴的女性消費者,恐怕也無法買到類似的商品,所以將能夠避免一場《不忍聞其聲》的屠殺悲劇。 當然以現實的供需平衡定律而言,這樣的生產方式與商業機制,總是主宰大部份的消費市場;所以反過來說,如果具有美學觀念的女性消費者,都可以從另外的角度來看待小牛皮鞋,進而摒棄選購類似的商品,那麼絕對可以降低廠商的製造動機,並且因此而避免小牛被宰殺的遭遇。 雖然這部紀錄片,其所詮釋之內容,大部份是有關於高跟鞋的故事,不過其實昂貴的小牛皮,被廣泛運用於製作成日用品,卻是不爭之事實。 因此,以萬物之靈而自詡的人類,假使能夠認同此一紀錄片所傳達的內涵,或許可以感受小牛瀕臨死亡之際,其背後所代表的悲歌,那麼也許將不會採購類似之產品,或者作出更加符合美好人性,以及充滿愛心與慈悲的選擇吧,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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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峰湖
早曦時分 平原第一道 閃熠熠微光 穿透漸層潑染雲海 映射地平 旖旎似幻如夢 雲嵐相遇 翠峰湖氤氳甦醒 盛放毛地黃底襯下 倏地遙望有如 置身蒼茫 異域邊城疆界 波光柔漾 湖面鴛鴦輕輕點水 描繪人間堅決情愛藏夢氛圍 細賞之餘信步彳亍林間棧道 山風拂吹樹影輕搖 青春如詩過往 在李白的清芬裡 兀自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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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煙台,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是希望你好啊!」老王陪著笑臉。 「你們這些老北貢,一天到晚沒事幹,就喜歡囉哩囉唆的!」 「煙台,你怎麼可以對王伯伯說這種話!」花螺看不過去,出聲阻止。 「我是實話實說啊!」煙台瞪了他一眼,而後對著花螺說:「他又不是我爸爸,一天到晚囉哩囉唆的,幹什麼呀!」說後轉身就走。 花螺和老王同時愣住,怎麼會養出這種兒子。 「班長,請你原諒,我沒有把小孩教好。」花螺傷心地對老王說。 「不,小阿嫂,這種事不能怪妳。其實孩子的本質不錯,像煙台這種年紀,正是所謂青少年的叛逆時期,多關心他,多開導他,只要過了這段時間,就會改變的。」老王開導她說。 「孩子用這種口氣對待你,我實在感到抱歉。」花螺歉疚地,「我真想現在就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不、不,萬萬不可,」老王猛力地搖著手說,「如果妳現在貿然地告訴他這件事,他絕對會排斥,絕對不能接受!」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只能以愛的教育來感化他。」 「我這個『青瞑牛』,那懂得什麼叫愛的教育。」 「不打不罵,多關心、多開導,凡事訴諸於情理,經過一段時間後,相信頑石也能點頭。」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如老王想像的那麼簡單嗎?煙台不僅沒有變好,反而變本加厲,除了滿口謊言外,還會偷竊。花螺放在抽屜裡的零錢不見了,老王皮夾裡的鈔票也短少了好幾張,而且已不是第一次了,兩人心中都同時感到納悶。 「我們家從來沒有丟過東西,怎麼會這樣?」花螺沉思了一會,突然說:「你說看看,是不是煙台那孩子拿的?」 「沒有當場捉到,千萬不要隨便誣賴他。」 「這個孩子愈來愈不像樣了,不好好管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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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王伯伯,我很想吃兵仔饅頭,你什麼時候做給我吃?」孩子嘟著小嘴,靠在他的耳旁天真無邪地說。 「煙台乖,」老王輕輕地把他放下,「伯伯安頓後明天就上街買麵粉,煙台很快就可以吃到饅頭了。」 「真的?」孩子興奮地說。 「當然!」老王打包票。 喜悅的笑聲,盈滿著原本冷清的大廳,幸福的笑靨,在花螺多皺的臉上久久地停留,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時光啊……。 十 老王回來並非養老,而是實踐他對花螺的承諾。他花了好幾天工夫,把花螺家凌亂不堪的護龍厝,重新打掃整理一番。並把花螺原先擺放在裡面的農具、傢俱,或大缸、小罈……等器具一一擦拭乾淨、排列整齊,就好像是村公所要來檢查環境衛生一樣,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房子整理後,他把戇牛生前睡過的床鋪,搬到護龍厝那間他曾經住過的小屋子裡,並把帶回來的行李一併整理妥當,獨自一人住在裡面。若依常理而言,既然和花螺兩情相悅又生了孩子,現下跟她同住、同睡又有什麼不可以?況且戇牛已逝世多年,花螺空虛的心靈更需要有人來陪伴、來撫慰。而誰能與她共枕同眠呢?在她心目中,老王絕對是不二人選。然而,並非老王嫌棄她,不想和她同住、同睡,而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花螺除了尊重外,也不敢有非分之要求。只因為他們熾熱的青春火焰,已隨著年華的老去而冷卻,此時他們所希冀的,或許是相互扶持和關照,以及把孩子撫養長大,其他對他們來說,已沒有實質上的意義。 一個被國家除役的退伍老兵,確實已沒有太大的力氣來從事笨重的工作,但他的勤快是許多同齡老人不能與其相媲美的。儘管退伍時領了一筆退伍金,再加上軍旅期間存下來的一點錢,他全把它存在銀行的戶頭裡。儘管利息不多,但若省吃儉用,再隨便找點事做做,求個溫飽度餘生,似乎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然而,他既然不接受退輔會的安排,回到這裡與花螺母子相依為命,就必須為這個家庭奉獻。於是他不忍心看到花螺成天汗流浹背地在田裡耕作,雖然老家種的大部份都是小麥、高粱和玉米,而這裡則是地瓜、芋頭和花生較多,耕作的方式亦有所不同。但是,他始終認為事在人為,除了反攻大陸回老家不可能外,在耕作方面,只要自己有信心而認真學習,那怕是最難學的犁田,他也要克服困難,設法把它學會。 老王年歲雖已半百有餘,每天則依然在田裡努力工作,幾個月下來後,他竟憑著自己的毅力,學會農耕最難學的犁田,而犁田並非只是單純的來來回回,除了鬆土以防田裡雜草叢生的「犁草田」外,其他無論是地瓜、芋頭或花生,所犁的方式幾乎都不一樣。老王學會了耕種,便分擔花螺田裡的大部分工作,回到家裡又憑著當兵時的炊事專長,做飯炒菜樣樣來,既是專業農夫又是稱職的煮夫,村人看到這幕情景,莫不讚賞有加,婦女們更是羨慕不已。她們再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個北仔伙伕班長,竟比土生土長的在地人還要「骨力」,還要「捌世事」。村人都說:「花螺福氣啦!」而這個所謂的福氣,不知是得到阿嬤和戇牛在天堂的「保庇」?還是蒙受老天爺的憐憫和施與?抑或是花螺前世今生修來的福份?確乎是誰也不得而知……。 煙台不僅乖巧也聰穎,在校成績更是名列前茅,然而就在他初中即將畢業時,卻誤交損友,放學不準時回家,假日在外頭晃蕩,根本無心於課業。甚至經常向老王伸手要錢,性情亦有重大的改變。儘管孩子是老王的親骨肉,但名份上則是戇牛的孩子,老王基於種種因素的考量,只能以柔性的方式來勸導,未曾對他說過重話。可是,正處於青少年叛逆時期的煙台,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以及一些讓人不敢恭維的大道理,何能聽進去長輩對他的規勸。一旦不中聽,頂起嘴來,簡直比勸說他的父母還大聲。如此之行為,看在花螺眼裡,的確不知如何是好,而老王又能奈何? 「煙台啊,不久就要高中職聯考了,你要多加油啊!」有一天,老王關心地說。 「你顧好你自己就好!明天多做幾個包子,讓我帶到學校請同學吃最要緊,其他不要你來操心啦!」煙台不屑地說:「反正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同學都說青春不要留白啊,像你們成天拚老命地在田裡工作,累死了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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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的那邊﹐讀嶼
觥籌交錯的微醺往昔,曾記起走過許多地方,卻要命地將之遺落在思維難以觸探的灰色地層,這是紅塵征途裡頗疼痛的殊憾。從那刻起,我決意用日誌寫下來,寫出旅程中的點點滴滴,拍下每一禎駐足、流連、觀望的腳印,不再讓遺憾形成、讓悔恨生根。 記憶以來僅兩次搭船經驗,也是關乎離島的漫遊訊息;一個是澎湖縣,一個則是連江的馬祖列島。迴溯十幾年前的我,雖還不致能宣稱「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但心臟、魄力對照現在,可就強大許多。 寫詩做夢之餘即偏好陌生的遠遊。把自己鴿子一樣賣力拋出去,任何一個雙腳可到達的國度,皆是我思想的驛站之都、皆是我縱飛筆翼的所在。 從參加救國團戰鬥營活動的表姐,拿一疊迷彩勁裝的照片返台向我炫耀後,我便像隻蛹中毛蟲,鎮日裡做著等待蛻變復仇的美麗蝴蝶夢。渴盼追隨兵役籤抽到金馬獎的父親和小堂哥:「做一隻流放太平洋外海的候鳥或者,徘徊坤坵蛇島的黑尾燕鷗──」。 ● 天真的以為渡海而去,便可撈到夢寐所嚮的海王殿、龍門穴,譬如在格鬥廝殺聲如火荼的圍城七月,與各派文藝武當好手共同領受鯨群、大白鯊式的震盪。 我希望在漁歌晚唱的蜃樓柳榭,和一場雨絲相遇擁抱,而島上風聲如貓頸的鈴噹嘆息!年輕潔淨的心本無畏沒人偕首的苦悶荒涼,像悠行九宮格書法紙帖的墨跡,迤迤邐邐、嬝嬝漾漾;傘,便是最佳語伴之一。我與「他」執耳越過曾有桃花豔熾的碉堡空屋,循小徑短坡「姍姍讀你」為詩的座騎;一面聆聽臨岸崗域曾演繹的聳動幽聞,可存在否? 隔海的浪濤有時巨大有時細微,不仔細分辨不會懂得,那其間包含多麼雀躍的思念?在歲月塵封之後,竟會濃縮釀造成連綿鄉愁,捆綁著漸如西山的心腦;變成一種猶如酗咖啡者的異鄉癥結原罪! 旅行之矢張臂欲飛,而遁匿卻成了近鄉的藉口宿敵。我綢繆著找不到自己的那份初心方位,唯恐它早已迭失某年雨季…… ● 不再有鴿子般堅定溫柔的雙眸,賦予我澎湃勇敢的意志,我該如何跨上自由的白駒策馬前去,為那四處鳴放串生的野薔薇、野百合、流蘇、南洋杉和酢醬草,圓一圓重返時光機之夢? 寧願捨文明也要來一趟釣雲之旅!在蒹霞蒼蒼的武夷山群巒、鬼斧神工的虎嘯岩;或者,清朗峻麗的水濂洞;在谷間與楓紅相約敘舊話幾齣桑麻,或與壩頂飛濺瀟洒的煙嵐談一場十指緊扣的密合貼吻…… 你瞧,沒有戰爭的年光多麼優雅靜好? 夜了,不乏古樸民宿可落腳。在芹壁村的大街中遊賞,各項風味海鮮吃食會讓你忍不住饑腸轆轆。雖比不上五星級觀光飯店的大宴豪奢,卻非常合乎我這種儉省庶民「呷粗飽」原則。 遂不惜研墨筆耕輾轉反覆,決擲以千金韶華及珍貴情韻,大書疾書將其拱入觀光之林作為饋禮。倘使心頭還有疑竇,想那百年十年島岸風花沉潛,可有一襲陰影憑添怒恨? 都淡了吧?淡了,所以那無情雷電干擾的昨天,傳說挾帶寓言如病媒肆虐島的周隅,等等。都已悄悄、淺淺地散逸……不變的,恆常只剩鐫載著「真蹟」的歷史。 彷彿馬祖石蒜平靜無痕的樣貌,一夕催發吐蕊,照舊叱吒醒目地開著。像島內靜默典雅的姑娘,以獨特鄉音問候著旅人,那樣憨厚、那般質誠。 ● 雨,打在澳口的岩上。打在灘頭堡躍然展翅的鷗鳥毛羽。而象徵團聚意象的暖月,則冷冷觀照塵間的一切;這曾陷溺於兵陣、羅列著宗祠廟宇的朝聖之地,這以福州方言為主流語彙的城河之首── 曾幾,它拿鯨吞百艦之勢,保住了國土百姓安危,平息了家鄉紛紜民心,它是前哨金門的後盾。相信時間會還原它一個比嚴謹更雋永的容顏,並且將那深蘊著詩意涵養的內在發揚光大。 記起時序是九月。神遊半日境天后宮的一組人,就像三月媽祖遶境般把此處的風土文物全兜了個澄明瞭白;我們沿路聽迴音導讀暮鼓,看霧氣以掩護之姿包抄整座泛著綠光的山稜;陽光錯灑在苦楝樹與紫壇木、相思樹脈絡間,一股突突造訪的鬆懶意念讓身體也漸熟習了來處,原來人間處處可遇桃花源呵。曉曙中猶有佛諭叫醒了迷幛的心靈,感覺是秋天到了。 可不是?秋不管走到哪裡,都是萬般殷容篤定。拿極好極好的步調撫慰濕躁的大地,回眸撩髮、婉約綽綽同如一姿態娉婷的古代女子。瞧,冉冉透亮的花崗岩;風蝕崖壁鑿出勇者莊嚴痕跡,乃至生命的流轉、海的盟誓……全都在此兌現了。 ● 1990年夏末,那是一些值得紀念的特別日子,茁壯於南台灣的某位平凡女性遇到了現任先生、職場上也有了新的展望。自持性格晚熟、有些粗率霸氣的我,終於完成了對摯愛許下的諾約。亦即,告別青春前的小小成長規劃。 以背包客身分邂逅了這個神秘的西南海域,且憑兩枚台馬輪號票根交換了對整座島嶼的認知,那種成就感真正無物可比擬。 一直以來隸屬於青春換日線上的懵懂與神往,總算有了極鮮明的答案示現。我如過客停泊復而展翼的心口,爭若終年被保護而能量浩偉的西莒燕鷗,一直有股長飛繼續「追尋下一站」的感覺。 如激越的水舞浪影,豪情拍打著生命的樂章。或許中年以後,且守且戰,我還能勇猛飛奔天游峰的襟懷,乘坐竹筏沿九曲溪順流而下──那才確切是我想要達到的另一程靈山秀水好風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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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的六個月
用各種方法,例如請兄姐打電話來給父親,以中斷其工作,令其休息;持續的加以提醒不能工作過多,因為身體這台機器已經老舊無法負荷,即便,這一開始是效果有限的,原因是當父親的身體在六月經休息、好轉後,他會想要趕上之前的耕作進度,也無法忍受田中的雜草滿佈。 固定的陪同就醫追蹤身體狀況,陪伴父親上街並觀察、提高其生活自理功能,是必然的工作。 經常,在夏天的晚上陪他在屋外坐坐,聽他說說心裡話,畢竟他已獨住六、七年;他也談童年往事、以前的工作生涯、與母親的關係,村中大小事;我則問他我們小時候為何很少親近我們,抱抱我們?他說:「想死啊,哪有空!」 所以與其說在陪伴、療癒父親,同時地,我也在療癒自己吧!! 再一波的因心臟老化及腫大,而赴台灣就醫後,父親整體身體狀況趨於穩定,我也開始引導他固定經常到鎮上吃早餐、逛一逛;在田裏時間變少,則可自理餐食,我則在一旁陪他烹煮;晚間再看不聳動,較溫馨的公共電視新聞及他喜歡的「包青天」。(父親已有半年以上沒看電視) 時常,我感受到父親的智慧和長處,他的性情穩定,生活節奏感很好,所以我也常常覺得跟他在生活安排上很有默契。 秋末冬初,看他習慣性的荷著鋤頭要慢慢晃到田裡去,我懷疑田裏有那麼多工作嗎?他心中有工作的目標嗎?但看著他很安然地走去,我想這無論如何都是要令人高興的,而他出門了,我就可以去靜心做自己的事了!! 豐盛的靈氣 剛學靈氣不久時,從某個層面知道她與內觀禪修(Vipassana)是有衝突的,當時陷入極大的困愕,後來是「當靜心與諮商相遇」的作者史瓦吉多的話救了我,他大致上是說世上有許多事物是相互衝突的,但是它們也同時存在,所以是可以同時被包容的。 回到金門持續的練習靈氣,於第一次的點化後21天淨化期共邀請了7個親朋好友,還有一隻小狗,讓我做了17次的練習。再看了兩本離開台灣前特別準備的寶拉‧賀倫博士的書:「靈氣心世界-以撫觸與覺知展開生命療癒」與「靈氣108問-以雙手傳遞宇宙生命能量的新時代療法」,則變得十分能夠體驗靈氣,也明白自己的適合:當我在做靈氣時,總是處於過去禪修的狀態。 以前,當我在公部門擔任社工方面的服務人員時,有時,我會想著有關身體的工作,不論是肢體律動、身體功法或按摩理療、芳療藥草,久而久之,我想那叫『想念』才是比較貼切。 四、五月我買了幾本按摩的書,也想要去學「靈性按摩」,但因緣際會地,我跳過身體的穴道經絡,直接接觸能量和七個脈輪系統,再依「靈氣心世界」書中章節完成三個練習週期,共63天的靈氣練習,其中包括21天限時寫作、21天觸摸自己、21天全身靈氣治療。 又隔了一段時間,在為離職兩年探索今後工作定位的收尾前,閱讀並實施了「靈氣為你帶來豐盛-遠離匱乏、體驗豐盛的42天靈氣方案」,那些家庭給我的細微制約與限制性的想法,一一剝落了。 漸漸地,與金門的親朋好友,特別是社工界的夥伴,藉由練習靈氣有了更多的分享與療癒,這裡頭也包括了能量交換,她們回饋給我水、青菜、水果、雞蛋、豆腐、點心、海帶、餅乾、感謝、愛語等等,也有人期待我能收費,以便更長期地提供服務。 11月下旬我再去靈氣協會上課,以持續學習並取得證書。 12月,我以印製好名片作為自我承諾,以便經由在身心靈(含靈氣)領域工作的更形深入累積介紹自己,廣結善緣,而後帶來收入,豐盛自己。 所以,接下來收費問題將是我的課題,即使這對慣於服務奉獻的女性,較為難以開口。 和小朋友的Mandala:上舞台 曼陀羅(Mandala)是一種能幫助孩子培養專注力、心靈沉澱,協助他/她減壓,及變得平靜放鬆的一種心靈彩繪;進行繪畫時的特點是先畫一個圓形,當做結界,而後畫上你心中想畫的圖像,或在已設計好的圖案中(多半外圍是個圓形),塗上自己喜歡的顏色。 從小時候都未曾出現的小姑姑,突然出現了久久的一、兩個月後,自然成為小三的堂姪女好奇探索的對象,除了一起玩,請她帶我去她家看小豬、小羊、小兔、小雞、小鴨,最後,會有一個節目:到我家來煮午餐或晚餐,因為我要回家煮飯,而她很喜歡煮菜。 八、九月我在桃園誠品書店買到的唯一的1本曼陀羅彩繪本,它兼顧了對兒童設計的圖案,所以我便決定邀請小姪女和鄰近的孩子們一起畫畫。在一一說明、邀約三戶人家後,起初便有四個孩子和我,每個週末一起畫畫。 扣除我到台灣上課,我們已進行了六、七次彩繪了;即使在大伯父過世停棺期間,我們仍照常畫畫,因為知道孩子最敏感,也會接收到他們雙親的悲傷;於是加上回來奔喪的小朋友,共有6個小朋友和1個大朋友(我)一起心靈彩繪。 彩繪曼陀羅的原則是畫畫過程的愉快投入,以及把她畫的很漂亮,所以我便會播放些能讓心安靜且輕快明朗的音樂;下課時間則隨性的讓小朋友吃吃綠豆湯、跑回家喝水、上廁所,或做體操、翻跟斗、倒立、比賽跑步或是打羽毛球。有些曼陀羅繪畫因其遠看近看的視覺效果完全不同,所以畫完的人,便會「站上舞台」(其實是爬上通往樓上的樓梯)讓大家和自己輪流觀看遠近的成果作品。是的,「站上舞台」總是讓孩子很有成就感、很快樂。 目前孩子們彩繪曼陀羅在心性層面的附帶效果尚不明顯,只聽他們的媽媽說學習動機變得較高、對事物的持續度稍久,其餘的尚有待時間的薰陶;畫了半年的我,則已收心情沉澱、心境轉化、蛻變實相等療癒之效;對於色彩的敏感度提高,正向的思緒業已增多,還有一如小姪女說的:原本不大會畫圖,卻因此愛上了畫畫! 大伯父之死 91歲的大伯父是我們家族的權威長老與典範代表,從年輕時即持家寬宏公正,廣受族人及外界的敬重,父親返金這六、七年也與他哥倆好地,互相照料。不過這一、兩年偶有一些老人疾病、開刀的情事,在台灣的堂哥堂姐也頻繁返金,並囑託麻煩我偶爾照應他老人家。 七月及九月大伯父赴台開刀,我主動地為之進行兩次靈氣療癒,因為靈氣利於手術前後的放鬆和復原。十月中旬,大伯父病得更重,經討論族人已決定不予以積極醫療;我徵求堂哥堂嫂同意再為他施予靈氣,因為靈氣對於病重臨終的人更是重要,可使心神安定,利其於中陰狀態有證悟解脫的機會。只可惜,我感覺大伯父不是病得太重,就是無意願再活下去,並不領受靈氣的能量;(儘管我在事後有機會說出這個訊息時,激動悲慟的堂姐對此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一個小時後,族人決議將他抬棺至家族古厝停放;這種感覺很奇怪,而我只能試著接受。 大伯父停棺古厝後,我立即通知母親隔日返金,而修習大乘佛法的母親與嬸嬸,聯手請來本鎮復國寺師父為大伯父開示,子孫族人日夜唸誦「阿彌陀佛」法號,在台灣親近佛光山的大姐,也囑我一些臨終事務照料大伯父及家屬。 一直到大伯父斷氣與往生後頭七,我們都協同大伯父的子孫遵循佛教的作法,為大伯父唸佛作法事,我想,家人和我有為大伯父盡一份心力了。 這也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對親人死亡,參與辦理喪事。一些悲傷及悵然的思緒,停留了許久、許久……… 舅舅來了,朋友來了 返回金門後,我的社會連繫是很低的,除了我們小村子的偏遠封閉,自己的封閉習性和處於靜心階段,也是一大肇因。就連網際網路也是空窗了兩個多月才決定裝設。 其間只在有必要購物辦事的時候才到鎮上,一方面是父親的身心狀況尚無法令人放心。 8月底搭上線認識了本地的身心障礙社福團體,參加其舉辦的專業研習及擔任志工,幾乎是唯一的對外聯繫,也是重要的喘息機會。 8、9月間曾經MAIL聯繫台灣的同事,告知近況也歡迎他們來金門玩,然而並沒有人有什麼回應。我知道我和他們的領域不同了。 11月中旬,我著手印製名片,整修家中地板、油漆、清洗窗簾;新加坡的舅舅於23日返金處理諸多事務兼旅遊,一種提供旅遊者住宿空間及飲食的模式儼然形成。 12/11以前高雄的同事,同時也是心理諮商讀書會的朋友,偕同兩位朋友來金門;因為需照顧到父親,我請她們自由行,而我僅陪她們去玩部份行程,及提供幾餐的地瓜稀飯配爸爸的冬季蔬菜和溫暖的房間,可是這種方式整體上反倒十分自在。沒有夜間活動的金門晚上時分,則聊天相聚、按摩、做靈氣體驗,朋友們甚至還覺得我可以開民宿呢。 終是,與朋友的交流分享是美妙的時光,身為天主教徒的她們,也友善貼心的關懷父親,與他談天,讓大家這幾天的生活變得非常豐盛。 結語 對於父親的看顧,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應為增加心理支持度和幸福感,並維持其各方面的自主、自理能力,延緩老化,防止意外跌倒等等。 不能避諱的,還有協助其面對臨終、死亡的功課。 在金門的日子,很是安然無憂,或許是成年以來,最為安心的。 因為找到一流的自己, 因為陪伴爸爸,或者說: 因為有爸爸陪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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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人妻>後記﹕生命教育
偶像劇「犀利人妻」締造了平均收視9.45的高收視率。尤其在最終回的謝 安真(隋棠飾演)一句「我回不去了」,粉碎了溫瑞凡的團圓夢;對藍天蔚(宥勝飾演)的一個微笑,留下了想像的空間。隔天即受到各大媒體對這個結局的廣泛討論,一時也成為膾炙人口的家常議題,只是大部份被討論的都是人妻愛誰、觀眾挺誰?女主角該情歸何處?不然就是探討小三議題,批判劇中的溫瑞凡和黎薇恩的不倫戀;劇中主配角因而大紅,可以提高價碼,增加收入等等……。但是這一句:我回不去了,是否符合製作人王珮華所要表達圓夢、解恨、迎接新的自我才是女人最想要的東西?一個微笑,如此的一個無言的結局,是否能傳達真人故事裡,只想一個人快樂過日子的的意念呢?還有,劇中那些角色所闡釋的人生哲學,以及背後對生命教育的啟示,是不是更值得我們去推敲、去琢磨呢! 很明顯的,劇中朱芯儀飾演的薇恩廣受批評,因為他恩將仇報,甚至為了反 擊還污陷自己的表姊。但為什麼他們千辛萬苦得到的自由卻反而更不自由呢?那是因為他們深深的傷害了對他們最好的人,雖然得到了表面的自由,但真正的內心卻也因而被禁錮了,所以沒有了心靈的自由;更何況沒有經過長時間淬煉的愛,沒有真正的了解愛,又怎能說是彼此相愛?所以一份錯愛的宿命終究還是──分手。薇恩從小成長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渴望被愛卻不懂得愛自己,尤其是她只記得別人對她的不好,卻不在意自己對別人的不好,沒有感恩之心,造成了她的行為模式。最後她接受了心理醫師的剖析、聽進去了表姊的忠告,決心讓自己重新活一次、重新認識自己、認識別人,她也不再任性,最後在獲得別人的原諒並找到了最愛的人---Oliver(肚子裡的小孩),回去了美國過新生活。 溫昇豪飾演的溫瑞凡則是一個不懂得惜福的可憐蟲,他真的如劇中好友郝康 德(李沛旭飾演)說的是一個把任性當個性、把自私當自信的人。嘴巴說自己會承擔後果,卻又無力扛起責任,但真的是太愛使他失去理性嗎?還是他根本就只是愛上一個自己的幻想?你知道嗎?最動人的愛是「信賴」,其實一直都在瑞凡旁 邊,而我們人真的很容易漠視這種習以為常的幸福,加上了解自己其實是最難 的。雖然後來瑞凡對妻子做了懺悔,願意用生命換回過去平凡的一天;雖然真正失去過的人或許真的會更懂得珍惜,但是他卻得不到傳統制式的結局全家團圓,不過這樣可以給當下世人一個警惕,很多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回來,特別是「愛」不是點頭就能挽回的,而且人犯錯終究還是得付出代價的。但是相信瑞凡一定能痛徹前非,以惜福感恩的心對女兒萌萌付出愛、對社會貢獻他的才華。 The Fierce Wife 是劇烈人妻,犀利人妻直譯成Sharp Person Wife. 只是編 劇王珮華應該是想要闡釋女人跳脫「家庭」框架的傳統束縛與強調女人不要怕的理念,因此犀利就是:勇敢做自己,不要怕。劇中經典名句:在愛情的世界裡,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第三者(The one not loved is the real intruder.)更是顛覆了傳統對第三者的思維。隋棠所飾演的謝安真在劇中面對最親近的丈夫、表妹的背叛和傷害之後,得到旁邊真心友人的幫助和用心思考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之後,選擇了原諒並獨立作自己。畢竟每個人想要的東西都不一樣,被別人騙並不可怕,被自己騙了才可怕,因為人往往是自己傷害了自己,她只記住別人對她的好,這份善良是現代社會難得的寶物。還有謝安真對孩子的保護,為保存女兒心目中爸爸的形象所做的的寬宏大量,原諒了瑞凡,更是難能可貴。 <犀利人妻>給我們的啟示應該有其更深層的意義,當別人對我們做壞事, 難道我們也要做壞人來報復嗎?那我們不也變成做壞事的那些別人了嘛!有人 說:報復需要相當大的勇氣,但是選擇原諒是需要更大的勇氣的,謝安真做到了!作家陳幸惠說過:世界就如一本大書,聽一篇故事、看一齣戲劇、閱讀一本書、甚至欣賞一幅圖畫,假如能用心去體會做情意層面的學習,相信都是生命教育的寶貴教材。洪蘭教授說:「心安就快樂,快樂是心態」。廣廈千間,夜眠八尺,內心的平安與身體的健康是金錢換不來的,至於名與利只是轉頭空。願我們都能夠憑勇氣面對困境,藉智慧處理事情,用冷靜思考未來,以沉著看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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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複與重疊兩首
十七歲VS.七十歲 每次打完桌球後 便這裡酸那裡痛,全身疲累不堪 便會猛然驚覺: 自己已經七十歲卻還以為 十七歲那樣盡力猛衝猛撞 真是不知量力呀不知量力 可是再次去打桌球 還是犯這同樣的毛病: 自己已經七十歲卻還以為 十七歲那樣盡力猛衝猛撞 已經養成習慣了嘛 重複與重疊難免! 歲月呀,是你故意 讓我陷在這種誤認裡不能自拔? 還是在考驗我的自制能力? 為什麼要開我這種玩笑? 難道你不知道這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嗎? 請你鬆一下手行不行? 重疊的影像 抱著外孫 人家都說 祖孫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是重疊的影像 曾經抱著女兒 人家也都說 父女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是重疊的影像 曾經被父母抱著 人家也一樣說 兩代人長得一模一樣 是重疊的影像 這是個很吊詭的遊戲 每個人都被先祖抱過也都抱過子孫 他們長得都一模一樣 是重疊的影像 不管被先祖抱著還是抱著子孫 當然,人家也都說 抱者和被抱者長得一模一樣 是重疊的影像 世世代代,祖祖輩輩 長的都一模一樣 當然,抱的姿態肯定也都一模一樣 是重疊又重疊的重疊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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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的六個月
拔花生 幫爸爸拔花生,是首要工作,因為84歲的爸爸今年一如往常在上半年種了兩畝地的花生,但卻因一人獨自回鄉居住六、七年又積勞成疾,六月上旬病倒了。由於五嬸的通知,在兄姐拜託下,6/10我返金來帶他去台灣進行醫療,事後我並決定7/1帶他返鄉,我個人則是先陪伴他適應生病、須減少耕種的生活六個月再說,以求得他在(失智症?)療癒的黃金時期儘可能地復原,避免嚴重失智及死亡的靠近。 然而,拔花生是首要工作,花生已快成熟,前兩年是由大姐、三姊帶著家中男丁回來渡假旅遊兼幫忙採摘的。 利用三、四天清理了金門鮮有的連續兩週大雨,而房子沒人在造成發霉的家裡後,花生已經快成熟了,接連有村人在採收了。 我頂著斗笠,嫌穿上長袖衣褲麻煩,就行裝簡單地下田去拔花生,還好,近年都一直務農的四叔父及表姊夫前來幫了很多忙,村人集體採收、互相支援的習慣下,媽媽的老朋友,今年八十歲的林伯母也來協助,她將花生由花生藤採下的技術快又好,並且不需坐在小椅子上,就在樹蔭下可以蹲上一整天。 摘了兩天,花生終於可以煮了,但是,在請表姐幫忙及教授煮花生這事,卻惹我回家偷偷哭上半個多小時哩,正好大哥也來電話,有撞上我在電話這頭哭;村中已經經歷了變遷,傳統與現代之間有著微妙的變化。 連結祖先 一年半前,由「家族系統排列」的療癒方法便知道我必須連結祖靈,所以這次有機會返回金門家鄉,我深知時候到了。 除了走到祖先的墳頭對他們說說話、陪爸爸拜拜、走訪我們的村廟,最主要的,我與爸爸的兄弟姐妹及我的堂哥堂嫂堂弟弟妹,以及他們的小孩,重新認識,因為我已經搬家離鄉三十年了! 大伯父、四叔父、五叔父五嬸及六叔父六嬸,最是疼愛我,而且像小時候那樣疼愛我,時間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而他們給了大女孩一份屬於小女孩的愛,所以所有的愛、所有的關聯連結上了。我也找到在台灣人際互動關係不甚自然的原因。 之後,即使是探望其他親戚,遇到那些小時常陪媽媽去做客的舅舅叔叔,他們看到小ㄚ頭長大了,還回來陪父親,他們給我的愛也像小時那樣,所以八月初的有一天,我覺得這愛滿了,忍不住簡訊給台灣的朋友: 「眾好友,看完『當靜心與諮商相遇』一書重要章節,一邊笑一邊感動;也發現自己也是這樣存在了一、二十年,而回鄉連結祖先親人,我接受到好多好多的愛,我愛你們!!」 靜心 離開待了十年,做為公部門專業社工服務人員的職場,42歲的我,再放棄/放下了公職社工師的考試,是因為想直接做與靜心、療癒有關的事,也即身心靈治療師;如此一來,『靜心』變得異常重要,因為她是這一切的基礎。 回到金門蕞爾小島,相對的一個好處是:如果父親健康、如果有時間,是可以做靜心的。 我慢慢地、自然地進行了「動態靜心」、「亢達里尼靜心」;到沒人耕作的田裏「跨步走路」和「亂語靜心」;或在鄰居都出去上班了的自己家裡唱歌一、兩個小時;到村後小路散步或健走;也持續修習多年了的「內觀禪修」及新學需練習的「靈氣」。此外,有較多時間,就拿起色鉛筆畫「曼陀羅」。也在晚上去豬舍倒廚餘的路上曬曬月光、看星星;洗衣時有意識的停下來看雲、看雨、看花草、植物、大自然。 當然,更別提經常連續播放能量音樂的「音樂靜心」,讓她們在每個片刻流過我,又提醒我。 這些靜心,竟也能與十四年前我居住在台中鄉下時的狀態相接續呢! 閱讀:發現身世 因為是在照顧爸爸期間,一邊轉換著到身心靈的工作領域,閱讀相關的書籍與探索必不可少,這些日子看了「靜心觀照」、「當靜心與諮商相遇」、「靈性煉金術」、「靈氣心世界」、「家族排列釋放疾病業力」、「魂靈之鏡」等書。 這些書完全是經驗性,而非只是知識性的資料,常常需要親自修習或練習,其中的「當靜心與諮商相遇」及「靈性煉金術」二書,讓我很清楚地體現「治療師」是什麼,也像終於發現自己的『身世』般,知道自己就是她。 猶記得,十多年前在台中隱居、整理自己時,我為自己的生命角色下了註腳,知道自己可以是八流的演員、七流的政治家、六流的作家、五流的社會學家、四流的音樂家、三流的慈善家、二流的藝術家的伴侶;但是一流的部份,我是空著的,然而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因為我走過、探索過、經驗過前面七種行業與身份,現在找到一流的自己了。 因為接受了真正的自己。 因為在40歲辭掉工作,決定用2年的時間定位好下半輩子的工作角色與職業生涯。 因為父親的老化也提醒了我:人生歲月是有限的,現在就開始吧!! 駐村社工師&治療師 一如我不希望,學佛的我,只發揮幫親友臨終助唸的功能,身為國家考試及格的社工師(據說金門目前大約只有四位),我無法原諒自己只能在鄰居家發生事情時撥打113做專業通報。然而,專業者介入自己家族的家庭暴力事件或婚姻協談等工作,多年來在封建保守的社會或原住民社群裡,一直似乎都是很棘手、弔詭,及成效有限的。 我的家族無疑是封閉的,自己是家族同輩中唯一未婚,又是同輩份女性中年紀最小的,如何在村中工作生活,如何扮演專業角色,如何盡點讀書人的職責?這應該是一門藝術。 堂弟育有兩子一女,其中有一個是酷酷不愛說話的高職帥哥,跟他答腔兩個月了,完全不理我,久而久之,我才知道他領有心智障礙者手冊,這時,我已在參加本地的「身心障礙者家長協會」的活動了;但是,我知道我可以提供「直接服務」,卻不適合提「社工」。 九月起,學生開學了,每天早上共有三名堂姪兒來我家前面等公車,然後6:55公車會把他們載走。奇怪的是,前面那位帥哥和他弟弟,等公車時手上沒有早餐,只能看著另一個侄兒吃早餐!於是,我向他們的阿嬤要了他們家中盛產的雞蛋,每天輪流給他們做各式不同的雞蛋土司,希冀在他們父母不完全健全的愛之餘,將早餐的營養優先輸送給他們。 這是社工師姑姑暫時可以做的事。 同時,暗地裡提供心理支持,實際上經常跟堂弟妹聊聊天,是返鄉初期對於育有心智障礙小孩但本身婚姻狀態也不愉快的媽媽,務實可做的同理與提供抒發的工作。 另外一個堂哥,由於個性十分害羞,故由家人安排娶了一位,也是智障者但能理家的太太,八、九月間,我去他們家「玩」,終是看到四位美麗的千金──其中有三位為智障中度,另一位未確定。除了留在他們家吃飯,接受他們可愛的模樣,告訴孩子碰到臭男生壞叔叔要碰她們身體時一定要反打回去,也直接告知堂哥我是社工,往後有遇到孩子的相關問題,我可以幫忙處理。 此外,當年齡也近八十,喜歡偶爾家家戶戶串門子的四叔父到我家時,也陪老者講講話,令他自在地在家中坐坐、走走看看,甚至,餐點時間也當當他們兩個老兄弟(我爸排行老三)的小媽媽。 至於不遠處的六嬸,早聽母親說過有婦科開刀身體功能受影響,以及尿失禁的問題;在七、八月以來,我藉由請她當我靈氣的練習對象,施作了將近十次後,近來我們已經能清早一起去健走,為身體長久保健。 這些就是家族整體的身心靈療癒吧!! 對爸爸的看顧 對爸爸的看顧,是我在金門生活的主軸與具體工作,除卻生活事務協助及養生食物供應,在他不留意的所在,秘密播放有能量的心靈音樂幫他「音樂治療」,是我的有力工作方法之一,即便父親有重聽。 當父親在台灣醫療期間,我因他學習的靈氣,也能令其放鬆、安眠,所以適時的為他全身做靈氣或局部的迷你靈氣,是看顧父親的第二個療癒方法。 年老的父親在六月份重感冒後,因為電解質不平衡,呈現出疑似失智症的症狀,因此我們開始專注地、有意識、有主題地跟他說話,也專心深層地傾聽,告訴兄姐如有不理解或不贊成的地方,也先輕輕點點頭,表示有在聽。回到金門後,他的狀態經醫師確認並非失智症,只是一般性的老化,則令其身心靈放鬆,放下田裡的活兒,減少工作時間,種菜只是運動運動,成了我的工作目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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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既然回來了,就必須坦然面對,其他的事慢慢再說,慢慢來適應吧。」 老王微微地點點頭,突然問:「以前我住的那間房子,現在還空著吧?」 「你是說做廚房的那間護龍厝?」花螺不解地問。 「是呀。」 「你們走後不久,軍隊都搬到山上去住了,我就把一些農具放在裡面。」 「那正好。」老王嘴角掠過一絲微笑,「我可以住在哪裡。」 「接到你要回來的信,我已經把以前戇牛住的那個小房間打掃乾淨了,為什麼要住那間破房子?」 「小阿嫂,雖然我們都是真心相待,也有一個孩子,但畢竟不是夫妻,有很多事情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單純,別忘了這裡是一個傳統保守的小村莊,人言可畏啊!我能回到這裡已經很高興了,怎麼能再給妳添麻煩,替妳製造困擾。等有一天我們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時,再住在一起吧!」老王有所顧慮地說。 「班長,你的顧慮並非沒有道理,我會尊重你的想法,但別忘了,往後我們必須相互扶持和依靠。」 「我們相識那麼多年了,即使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我以誠相待的心並沒有改變。今天我捨棄退輔會的安排回到這裡,除了實現我的承諾外,也必須替我當年的行為負責。小阿嫂,我不會辜負妳的,照顧妳,培養孩子,更是我的責任。」 「班長,你是知道的,雖然我名叫花螺,但並不是老一輩罵人的那種花螺。我當年之於會和你做那種事,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無奈,只因為我是人而不是神,心靈之空虛就猶如你寂寞的軍旅生活,或許我們兩人都不夠理智,才會接二連三地發生那種事。但我知道你是一個勇於負責的好男人,況且,戇牛已經死了,我們內心的自責相對地也會減輕,往後這個家就由我們共同來支撐吧!」 「小阿嫂,我知道妳是一個好女人,想當年我調回台灣時妳還年輕,如果不安份,早就帶著孩子跟人跑了。今天我們還能夠珍惜當年那份情緣,不得不歸功於老天對我們的厚愛。小阿嫂,相信我,我老王今天回來了,就不會再離開妳們母子一步。」 「班長,有生之年我也會服侍你一輩子。」 他們說著說著,孩子放學回來了。 「煙台,快來,」花螺趕緊拉著孩子來到老王身旁,「他就是以前住在我們家護龍的伙伕班長老王,以後要叫他王伯伯,知道嗎?」 孩子睜大眼睛,不好意思地看著他,但還是低聲地叫了一聲:「王伯伯。」 老王喜悅的形色溢於言表,雙手一張開,一把把他抱起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而後興奮地說:「你就是煙台、你就是煙台,長這麼高了、長這麼高了!」 孩子並沒有被他的舉動嚇到,反而雙手緊抱他的頸部,果真是父子情深?還是童心未泯?看在花螺眼裡,心中非僅有無限的感慨,卻也有萬般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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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篤從熱心為會館籌辦高爾夫球賽
李篤從是高爾夫球發燒友,因為興趣打高爾夫球,結交了一群喜歡這項運動的朋友。也加入了島嶼俱樂部的球友會。「這些朋友來自各行各業,好多位也是宗鄉團體的領導。所以,舉辦時尚的高爾夫球邀請賽,彼此也就互相支持。反正,大家都是在這個圈子裏活動,藉此聯絡感情,進而互相切磋並提升球藝。」李篤從說。 近幾年來,好多華社和宗鄉團體,都以舉辦高爾夫球賽來慶祝周年紀念,或是籌款活動。金門會館是如此,李氏總會是如此,還有中華總商會、福建會館、安溪、惠安、永春等等閩屬會館也是如此。 在這些高爾夫球賽的競技場上,不難看到一個高身兆的身影,他就是李篤從。年已半百的李篤從,生龍活虎,精力充沛的遊走於高爾夫球場上。 李篤從是高爾夫球發燒友,因為興趣打高爾夫球,結交了一群喜歡這項運動的朋友。也加入了島嶼俱樂部的球友會。「這些朋友來自各行各業,好多位也是宗鄉團體的領導。所以,舉辦時尚的高爾夫球邀請賽,彼此也就互相支持。反正,大家都是在這個圈子裏活動,藉此聯絡感情,進而互相切磋並提升球藝。」李篤從說。 「新加坡金門會館自九十年代中舉行以來,今年已是第16個年頭舉辦<金門杯>高爾夫球邀請賽,每次都獲得熱烈的響應。尤以今屆,配合金門會館140周年紀念,參與的鄉親、董事和商場上的球友多達144名,是歷屆邀請賽參加人數最多的一次。」李篤從興奮地說道。六年前,李篤從在當時的金門會館總務陳篤漢鼓勵下前來會館參與活動,進而獲選成為董事,積極協助舉辦一年一度的「金門杯」高爾夫球邀請賽。 中學代經已非常活躍 李篤從,金門后浦頭人,父母親早年從金門南下到印尼蘇島北干峇魯謀生。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投降後,舉家移居新加坡。李篤從上有三個姐姐,都是在北干峇魯長大的。他和一位兄長,則是在新加坡出生。1953年李篤從呱呱墜地時,新加坡還是英殖民地,一家七口人住在橋北路的店屋上,父親從事土產出入口,生活還算不錯。 到了上小學的年紀,由於親戚中好多位都是在海星就讀,父親便也把他送入海星附小。在那裏,李篤從接受了十二年的教育,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並於1973年畢業。 「在我讀附小,甚至初中時,海星並沒有自己的校舍,我們都是寄人籬下,在借來的校舍上課的。到了1967年,在孫光漢校長的努力奔波籌措下,才開始有了自己美麗的校園。還記得踏入新校舍的那一天,同學們都很興奮,激動得掉下眼淚來!」李篤從回憶道。 李篤從在校時就很活躍,打得一手好籃球,曾是海星中學籃球校隊代表。此外,他也參與了多個學會。除了上課時間,李篤從毫不違言他的學校生活就是在搞學會、打籃球的日子裏度過。 「讀小學時,因為年紀小,我是乘坐學校巴士上學的。上了中學後,我已懂得從我如切的住家,搭巴士到學校。那時候,我很喜歡上學,因為學校生活多姿多彩。雖然各科成績都一般,但我的物理科目卻每次都拿到高分。我也不懂得為何物理成績就考得特別好,也許老師教得好吧!」 高中畢業後,李篤從應召入伍接受國民服役,兩年的坦克部隊訓練,畢竟把李篤從磨練得更成熟,也更富於獨立思考的能力。 與友合股經營五金生意 早在高中會考後,等待成績發榜前的那段日子,適逢李篤從親戚的五金店極需人手幫忙,他便順理成章地在店裏工作,前後一年多。從搬貨、送貨;從認識不同五金種類,到哪一種五金是做哪一種用途,李篤從在親戚的店裏工作了一年多,遂在1976年與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合股經營五金生意。由於是小公司,資本不大,幾位股東分工合作,親力親為。「我們都擁有各自的客戶,分頭聯繫,從進貨到送貨,都是自己一手策劃。當然,一些通銷貨,則是集體大量的采購。」李篤從解釋道。 五金,是指金、銀、銅、鐵、錫。這五項金屬材料,乃工業之母、國防之基礎。李篤從說:「五金又可分大五金和小五金兩大類。大五金是指工字鐵、鋼筋、鋼板、扁鐵、萬能角鋼、槽鐵及各類型之鋼鐵材料。小五金則為鐵絲、鋼鐵絲網、建築五金、白鐵皮、鎖類、鐵釘、鋼絲剪等等,五金制品是工業制造不可或缺的一個產業環節。」 李篤從接著說:「傳統的小五金制品,是指鐵、鋼、鋁等金屬經過鍛造、壓延、切割等等物理加工制造而成的各種金屬器件,例如日用五金、建築五金等。小五金產品大都不是最終消費品,而是作為工業制造的配套產品、半成品,以及生產過程所用工具等等,只有一小部分日用五金產品是人們生活必須的工具類消費品。」 添華貿易私人有限公司 1984年,在世界經濟不景氣籠罩的當兒,李篤從除了保留原有公司的股東職位外,還與另一友人合股經營今日之添華貿易私人有限公司。自成立以來,由於信譽卓著,經已成為五金行業的佼佼者。 「我們擁有一批勤奮,且又盡忠職守的銷售團隊,他們對工作的熱忱,以及卓越的能力,能為顧客提供用途廣泛的五金產品需要。」李篤從介紹道。 事實上,只要打開添華貿易私人有限公司的網站(www.trenwa.com.sg),就能從目錄上瀏覽各種產品。顧客若滿意有關產品,只要填上同意的價格,按鍵後就可成交了,既迅速又便利。添華貿易私人有限公司的標語是:「提供五金是我們的營業宗旨,而我們沒有所謂的小生意。」(hardware supply is our business, no order is too small for us)。李篤從表示,公司一路走來,就是一點一滴,慢慢累積起來了。好多顧客是當年的老主顧,見證該公司的成長。他也指出,公司的營業方針是,不專注於幾家大公司,而是歡迎廣泛的顧客群,就像是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裏一樣,不會全籃盡破;也就是分散運作的風險! 李篤從表示,開始創業的那幾年,幾乎沒有休息日。平時工作六天,逢到星期日,當別人休息在家或是出外娛樂時,他則是回到辦公室處理文件,比如準備報價單,整理帳目等等。 從商之道,他認為貴在守信,並且待人以誠。他表示,價錢談妥後,即使臨時出了狀況,哪怕虧本也要完成交易。另一方面,就是準時付款。即使手頭緊,也會想方設法,把對方該付的錢在期限內付清! 他也指出親力親為的重要性,因為這會給客戶感受到老板的用心與可信度。至於生意,他主張穩紮穩打,量力而為,不可操之過急。「我只相信成功是給那些深謀遠慮的智者,匆忙進場,無疑是賭博,十分危險的!」他解釋道。 近年來五金價格波動大 在五金機械業擁有三十多年經驗的李篤從,也指出這行業所面對的一些問題,那就是價格波動大、工人難請,以及賬期長。他說:「過去,五金的價格波動約在五至十五巴仙之間。然而,近年來卻高達五十至八十巴仙之間,價格波動太大,對商家來說是一大隱憂,因而得在庫存方面,更密切注意形勢的發展。」 「其次,送貨和司機一類的工人難找。這份工作需要體力,年長力衰者當然不適合。然而,年輕力壯者也往往退避三舍,我們只好轉向中國、馬來西亞聘請員工,但還是面對許多棘手問題。」李篤從無奈地說。「第三點是放賬期長,有時因為對方倒閉,以致收不到錢,那也只好大嘆倒霉了!」 由於新加坡經濟形勢一片美好,探油、海事工業和建築業的蓬勃發展,帶動了區域及國際市場對金屬材料與機械的強勁需求,因此,五金機械供應商前景樂觀,在未來仍然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新加坡擁有世界著名的海港,海事工業的蓬勃發展給五金機械行業提供一個很大的市場。不論是船板,還是其他組件,都與五金機械息息相關,故對五金機械的需求殷切。」李篤從解釋道。「至於探油所架構的探油臺,也都是五金機械構成的。建築方面,由於近年來缺乏建築材料如磚、沙,因之許多建材都改用鋼鐵及玻璃,自然也造成五金機械的需求增加。」 李篤從也指出生意要擴大,必須爭取海外市場。他的公司便經常為海外的客戶提供服務,例如替日本公司準備所需的五金機械,並負責運送到非洲進行建築工程。 「如今,隨著環球村的到來,以及國際經濟的轉型,新加坡五金同行無疑得走出區域,面向世界。只要供應的層面擴大了,新加坡的五金機械行業將能在國際市場中大展拳腳。 積極參與會館系列活動 李篤從於2004年成為新加坡金門會館董事以來,先後擔任過副交際、副財政,現為副外事,積極參與會館所舉辦的一系列活動。他不否認會館的一些功能,經已被政府所取代,但仍然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從商場的角度來說,會館提供了一個平臺,大家可以交換信息,互通有無,從而達到互惠互利的目的!」他說。 「金門會館是我參加的一個地緣組織,都是和我祖籍相同的金門鄉親。至於李氏總會,則是我的宗親團體。當初李文龍會長邀請我入會,本想以生意繁忙為藉口推辭掉,但最終還是被他的真情所感動。李文龍宗長說,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邀請你來是要你做事,希望你能為宗親們出點子,搞活動,加強會館的生氣和宗親們的凝聚力!」李篤從恭敬不如從命,也就硬著頭皮幹了。 加入新加坡李氏總會不久,身為李氏總會副會長的李篤從,很快地為迎接總會一百周年而忙碌。事前的籌備工作,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宗親、聯歡晚宴、高爾夫球賽、餞別晚宴等等活動,忙碌自不在話下。李篤從嚴肅地說:「既然受委托,就得認真去做,必能取得好成績,社會人士也就會對李氏總會有更好的認識,如此也能吸引到一些族人前來參加會館的活動。」 參加金門會館以來,他發現董事間的凝聚力很強;董事與會員鄉親的互動也很好,彼此合作無間。「董事之間團結互助以及親力親為,出錢出力的精神,這在別個社團也是少見的!」他略有感觸地說。除了金門會館和李氏總會之外,他也是新加坡五金機械公會的財政。 業餘打高爾夫球和唱歌 忙裏偷閒,李篤從經常邀約朋友打高爾夫球。他幽默地說,打一場18個洞的高爾夫球,需要步行八公里,這便是運動了,何況,沿著蒼蔥翠綠的小山坡漫步,清風徐徐吹來,不只可松懈身心,亦可陶冶性情呢! 除了每周打兩、三次高爾夫球,他也喜歡卡拉OK,愛唱七、八十年代的一些歌曲。近年來,隨著夫人黃寶蓮也唱卡拉OK,李篤從有時也會和她上臺合唱,共度美好的時光。2009年1月18日,在李篤從的牽引下,李氏總會與金門會館於該所聯辦「李歌金曲迎新春」卡拉OK交流會。身為這兩個宗鄉組織的理事,李篤從積極協調聯辦活動,出錢出力,無非說明李篤從對地緣和血緣團體的關切與重視,傳統華校生回饋社會的儒家思維,再一次顯現在他身上。 由於參與了上述宗鄉團體,他在生意繁忙之余,還抽空出席世界各地舉行的懇親大會或慶典。近期即有2009年12月在香港舉行的李氏懇親會60周年會慶、2010年3月在柬埔寨舉行的隴西李氏宗親總會會館大廈落成暨成立五周年慶典,以及2010年10月在金門舉行的全球李氏懇親大會。「來自世界各地六十一個李氏宗親團體,大約一千一百多人來到金門,那種聲勢浩大的場面,溫馨而又帶著濃濃的宗親情,讓各地宗親感受到了金門人的熱情。我既是李氏人家,同時也是金門人,雙重身分讓我對金門這塊土地感到很親切!」他說。 李篤從第一次到金門是在十年前。「那年,母親已是八十八高齡。之前,我和姐姐們想帶母親出國旅行,當詢問她要去哪里時,母親只說是金門。」李篤從回憶地說。「母親年紀已經很大了,記憶力也不好,令我們詫異的是,她對小時候生長的周圍環境,卻如數家珍,一點也不含糊。」李篤從娓娓說道。 「看著母親高興的樣子,我們也都很高興。雖然,曾是戰地前線、軍事重地的金門不是我的出生地,但由於父母親曾在這裏生活過,是父母親的家鄉,我打從心裏也愛上了金門,愛上了后浦頭;村前榮湖美麗的景色,至今依然映現在我的腦海裏。」李篤從說。 李篤從與夫人育有四個孩子。長女李敦琳,國大畢業後擔任教職、次男李大東畢業於南洋理工大學,現為會計師。三女凱琳與四女敬琳則分別在高中與初中就讀。每逢學校假期,李篤從夫婦必會與孩子們出國度假,享受天倫之樂。 李篤從坦言他固然和一般的家長沒什麼兩樣,既關心孩子,尊重孩子的選擇,也擔憂孩子選錯行、走錯路。「兒子進大學選擇所要讀的院系時,我給了他一份征聘廣告的報紙,讓他瞭解當今的社會需求與職業傾向。我當然尊重孩子的選擇,但我相信,那份征聘廣告給了兒子很好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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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貢糖
穿軍裝的肅穆已倦了 我口中的香脆酥酥 咀嚼一季又一季 繽紛地在眼神燦然 能擁有的 不只是海的壯闊 帶來的更是葉落 秋風蕭蕭中 你的影子向我走來 本首詩為懷念多年前在金門服役的陳俊賢表叔,當年每回放假來台,無不攜帶貢糖看望爸媽。如今,他已於某個秋天辭世,他對家人的好,令我深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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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阿母,如果現在有兵仔饅頭,我還真想吃呢。」煙台說後,嚥了一下唾沫。 「如果有一天老王回金門來,再叫他做給你吃吧。」花螺苦澀地搖搖頭笑笑,但也提醒自己,不能告訴孩子太多,因為時機未到。而不知是誰那麼「歹心肝」,竟然告訴孩子說,他阿爸是北貢兵、是伙伕班長,難道想在孩子的面前破壞她這個母親的形象?不知此人安的是什麼心。即使他所言非虛,但為顧及孩子幼小心靈的自尊,她必須暫時把它隱藏在自己心中,一切等孩子長大再說吧。 為免越描越黑把事態擴大,讓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她並不想去追究,也不想詢問孩子是誰說的,就把它當成耳邊風吧。但願挑撥是非的那位仁人君子能行行好,寬恕她,放過她,讓孩子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讓孩子在純樸的環境中自然地成長,讓她們母子能過一段平淡無奇的美好時光……。 九 老王從馬祖調回台灣後就屆齡退伍了,可是他並沒有接受退輔會就業、就養的安排,台灣也沒有值得他留戀的地方,在反攻大陸回老家無望時,一心一意只想回到這塊他曾經留情又播種的土地。經過種種手續、層層關卡的折騰,他把所有的行李打包綑緊,大件的用扁擔挑,小件的用手提,搭乘軍艦搖搖晃晃地抵達這座純樸的島嶼,回到他曾經駐紮二年的小農村。 「小阿嫂,我回來了!」老王腳剛踏入花螺家的大門,就迫不及待地喊著。 「班長……。」花螺見到他,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兩人四目相望,眼眶泛紅,老王臉上滿佈滄桑,背亦有點駝,已沒有當年駐守時那種雄姿英發的氣息。果真歲月不饒人,此時重返舊地,已是被國家除役的退伍士官,怎麼會不老,倘若是在老家,或許早已是好幾個孫子的阿公了。而現下回到這裡,他必須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煙台身上。孩子雖是他的親骨肉,但名份上卻是李家的子嗣,若要孩子認他這個父親,或許還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始能化解兩代之間的代溝。 「煙台呢?」老王關心地問。 「孩子上學去了,」花螺深情地看著他,「過一會就放學了。」 「這些年來,妳和孩子都好吧?」老王以一對無神的眼光凝視著她,內心不禁感嘆,歲月何曾饒過這個苦命的女人啊!臉上的皺紋,頂上的雪霜,昔日的光彩已不復見。一個退伍老兵,一個苦命的女人,當他們久別重逢時,再也激不起一絲熾熱的火花。 「只能說一天過一天吧!」花螺內心有無限的感慨,「為了孩子,為了等你回來,再苦的日子也要撐著。」 「小阿嫂,我很高興回到這個家,卻也有點擔心……。」老王尚未說完。 「擔心什麼?」花螺急促地搶著問。 「孩子不知能不能接受我。」 「可能還要經過一段時間吧。」 「村子裡的人呢?」 「難道你沒看見,從你進屋後,已經有好些異樣的眼光對著你。但也有很多人知道你經常寄信寄錢回來,說你有情有義。」花螺想了一下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