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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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與罪
淺嘗,微醺 封閉狹窄的車廂裡,嗆鼻的陣陣酒臭,混雜著剛吐出的胃酸味,筱藍趕緊將車窗搖下,她知道此刻只有外頭十二月冷冽的空氣,方能沖淡車內的污濁氣味,除了新鮮的空氣,她更需要的是這股冷冽來澆熄她炙熱煩躁的心。 筱藍緊緊握著方向盤,眼睛專注的瞪著每一個來向的車燈,不知為什麼此刻每一束朝她而來的光,都好似不停的聚焦在她心中那幽暗的角落,一次又一次的讓她看清楚內心炙熱的渴望。冷風雖呼呼吹進車內,她卻驚覺到臉上仍流著淚水的滾燙。 淚眼濛濛的筱藍壓抑住波動的情緒,轉頭望望已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後座猶自發出呻吟聲的老公,她禁不住起疑的想:「怎麼會醉成這樣,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嗎?」 但隨著懷疑而來的卻是滿腹的怨懟,筱藍忍不住地想,此刻本該是與他在樂音迴盪燭光暗影的餐廳裡輕談淺酌的,怎麼此時卻在刺骨寒風中載送醉醺醺的老公? 想到要這樣寂寥地渡過剩下的夜晚,筱藍更忍不住思念起他磁性沉穩的聲音……「老闆娘,請問妳有沒有八月份第30期的商業周刊?」 正忙著將書歸架的筱藍被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打斷了手邊的工作,她提著一籃沉甸甸的書,喘噓噓的走到櫃檯,望著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臉上掛了副眼鏡,卻掩不住深邃的眼神,鬢毛參雜些許的灰白,訴說著男子的年齡,卻又顯出一種智慧的象徵。筱籃聽著對方神情大方的問: 「對不起打攪你工作,我想請問你有我要的商業周刊嗎?」 「請問你要的是第幾期?」 筱藍想再次確認顧客的需求,對方再次說明後,筱藍看著電腦顯示期刊已被借出,「對不起,您要的周刊已借出去,不過已到了還書的日期,您若方便留下資料,書若還來我可以通知您來拿,這樣好嗎?」筱藍不想放棄任何做生意的機會,畢竟這一年多來的不景氣,讓她的租書店更是慘淡經營,勉強聊以為生,她可不想放棄任何顧客。 「這真是麻煩,過了期的周刊又不好買,圖書館也借不到,早知道還是續訂的好。」 男子兀自邊喃喃自語邊把聯絡資料填好交給筱藍。 「那就麻煩妳記得通知我,謝謝!」 筱藍目送男子高瘦的背影離去,將他的資料輸入電腦:丁致遠,電話:xxxxxxxxx不知為何筱藍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卻又不知在那聽過,但只是覺這名字挺符合他整個人的氣質,有些淡淡的憂鬱卻讓人覺得舒服沉穩。 在這百般寂寥的夏日午後,一個人顧著租書店的筱藍禁不住對這中年男子起了莫名的遐思。 大白日做綺夢的筱藍其實並沒有少女懷春的條件,她有個愛她的老師先生,只是原先任教的私立職校,因學校經營不善,學生銳減,他被迫提早申請退職。在領退職金後,讀書人的他做不了粗活,再覓教職又非一朝一夕可成,想到還有兩個正就讀高中花費正多的孩子,在不知可從事何業的狀況下,筱藍夫妻倆經商議後,拿出退職金利用婆家的舊店面開了家租書店賴以為生。 開始營業的頭幾個月,賦閒在家許久的筱藍著實慌亂了一陣子,從採購,整理編列書碼,挨家送廣告單,招呼生意等,對筱藍都是新鮮卻煩人的工作,只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再加上先生有資訊管理的學術背景,很快的將書與客人的資料數位化後,小小的租書店因附近有小學和一所技術學院學生的人潮,也慢慢有了微薄的利潤。 租書店經營了約二年多後,個性堅強活潑的筱藍已適應了忙碌的日子,可是卻見老公總是一副空有滿腹經綸卻有志難伸的神情,她明白他仍無法忘情誨人不倦、教學相長的成就感。 「老婆,有一間公立工職提供我一個教職,但是在偏遠的鄉下,如果我答應勢必要住在當地,只能假日回來,也沒法跟你一起顧店,妳答應我去我才去。」就在各級學校快開學的前一個禮拜,筱藍的先生忍不住猶豫的透露信息。 「你放心去吧!租書店已經上了軌道,我一個人應付得了,讓你大材小用我才捨不得呢!何況教書的收入還是比較穩定啊!」毫不驚訝的筱藍彷彿早知道會有這樣的一刻,她誠心為先生高興他能重回教職,也胸有成竹的告訴先生不用操心店內的事。 夫妻倆就這樣開始了聚少離多的日子,雖說「小別勝新婚」,但有時生活中遇到挫折,總沒人及時給予依賴支援,且倆個孩子均已在外地讀書,有時午夜夢迴,看到旁邊的空枕,筱藍也會忍不住淒淒地流出幾滴清淚。平日裡又盡是應付些吱吱喳喳叫鬧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吊兒郎當的學生們吵著找動漫書或一些夢幻小說。這讓個性外向的她常攬鏡自照,看著鏡內雖過四十出頭年紀的自己,卻依然維持苗條的身材,清亮的眼神還流轉出閃閃慧黠,哀怨的懷疑自己的魅力還在嗎?也難怪寂寞許久的筱藍還像少女思春般為這中年男子的出現怦然心動。 這男子要的書當天晚上就還了,筱藍壓抑住興奮的聲調,撥了通電話,「丁先生嗎?您要的書已經還了,您還要嗎?」 「好,我等會過去。」那方低沉的聲音讓筱藍整晚期待著。 可是那人卻在店快要到關門的時候還未出現,筱藍正盤算著要晚點打烊時,男子終於出現。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不曉得晚上的聽眾有這麼多問題。」 「您在教書啊?」對這男子充滿好奇的筱藍忍不住的問。 「可以說是,但也不是。」 「可是你說很多人問你問題?」他的回答更勾起了筱藍的好奇心,「哈!老闆娘,你一定不買股票對不對?」 他這一句話提醒了筱藍的記憶,原來這人曾在電視的財經頻道上做過股票分析,只是前陣子因這類所謂的股市名嘴太氾濫,政府為杜絕股民盲目跟從的弊端,所以嚴厲要求未經通過考試資格者不得上頻道分析股市。 難怪筱藍總覺得此人的眼熟呢! 「我想起來了,您好久沒在電視上出現了!這陣子您都忙些什麼呢?」對股市向來沒多大興趣的筱藍卻像遇到熟識的人般熱絡。 「我出國玩了一陣子,想想還是回來考個試把該拿的執照考到,我要借的書有我需要的資料,所以才一定要借到,謝謝您通知我。」 「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每期新的周刊到時第一個通知您,您應該最需要吧?」 「那就太好了,我就是因有時出國太久,用訂的太浪費,那以後就麻煩您了!」 這之後,筱藍每逢期刊一到,總迫不及待的通知他,經過幾次的閒聊,筱藍知道他的妻兒都已移民國外,這就是他為何之前他消聲匿跡一陣子的原因,他剛好藉避風頭的機會好好的與妻兒團聚了一陣子,只是不能長久的寅吃卯糧,還是回來繼續本業。 筱藍對如何買賣股票毫無概念,但在一種微妙心態的趨使下,她也開始去研究瞭解買賣股票的常識,其實她喜歡的是她可以從中找到問題來問他,她莫名的迷戀著他用充滿磁性的聲音,條理分明,專業自信的跟她分析市場的走向和趨勢。筱藍這才明瞭,股市的變化與政治、經濟、外交、民生等均息息相通,瞬息萬變。她愈發地佩服他的博學了。 但他卻謙虛的告訴筱藍: 「你千萬不要相信股市名嘴的話去買股票,我若如此神準,又何必還在這裡辛苦打拚?千萬別傻了!」 這讓筱藍更對他敬佩,兩個配偶都不在身邊的中年男女,雖只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客氣交談,但彼此曖昧的眼神禁不住流露內心的寂寞,筱藍漸漸覺得自己期待看見對方的渴望一日更勝一日。 這一種彷彿回到少女初戀的心態,讓本來就稍有姿色的筱藍更顯出迷人的神韻,她整日嘴角掛著抹發自內心的微笑,春風洋溢的模樣,讓丁先生更是情生意動。 「你孩子先生都不在家,打烊後都做什麼消遣?」 筱藍口氣無奈的說: 「就看看電視,上網與先生視訊聊天啊!那您呢?」筱藍充滿好奇想多瞭解這讓她心儀的人。 「我喜歡夜深人靜時,淺酌一杯薄酒,再一邊讀點書或翻閱資料,這也能幫我舒緩情緒,容易入眠。」 「您對酒也有研究嗎?」筱藍順勢又問。 「不算專家,只是稍懂如何品嘗辨別罷了!其實女人若每天淺嘗一小杯紅酒,對身體的血液循環很有幫助的。」 「是嗎?可是我不懂那一種品牌比較好呢?」 「如果你有興趣,找時間我可以教你,好酒和劣酒的差異真的很大,這也是一門學問。」 筱藍將這句話當做對方非正式的邀約,只是礙於矜持,她仍假意卻欲拒還迎的說: 「那怎麼好意思麻煩您,何況您那麼忙,我也要顧店,還是先教我如何看盤吧!」 「這樣吧,我可以將一些資料mail 給你,你自己先稍看一下,如果你真的有問題,我再給你回答。」他也合乎禮貌的試探。 聰明的筱藍豈有不知對方其實只是藉口探知與自己更進一步的管道,但內心只稍微掙扎了一會的她看著對方斯文有禮,態度誠懇的表情,馬上自欺欺人的回答: 「好呀!沒想到你這人有這麼多東西可以讓我驚訝呢!」 就在當天晚上,筱藍店面打烊後照慣例打開房內的電腦,準備跟先生做例行的視訊通話,卻見到丁先生的mail,她忍住想立刻閱信的欲望,先跟先生匆匆做完了視訊,說了些家常瑣事並互道晚安後,她期待地將信開啟,映入眼簾的是先是花團錦簇襯著浪漫的背景音樂,筱藍輕點著滑鼠,流洩出的樂音與一頁頁詳細介紹 各年份與各品牌紅酒的圖片,最後影片結束在:蘇東坡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詞句中。筱藍雖不懂品酒,但她彷彿已遍嘗名酒般地醺然欲醉,她自覺臉上的潮熱,酡紅的雙頰掩不住再次受人重視的雀躍,此刻她的身與心如火般的燃燒,在這夜深人寂的片刻她多麼渴望有一個溫暖的胸膛擁她入懷,就在此刻她看到又一封mail 進來,只見五個簡單的字寫著:「能飲一杯無?」 面對這樣突然的邀約,筱藍卻剎那間清醒了醉意,年近半百的人生經驗告訴她,她若逾越了這一步,恐怕只會掉入萬丈深淵,自此跌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她壓抑住想有人陪伴的渴望,淡淡的回了:「謝謝您,夜太深了,祝您晚安!」 她想對方會就此知難而退吧?她知道婚外情的代價絕不是自己負擔得起的。 隔幾天新的期刊又到了,筱藍躊躇著是否要打給丁先生時,他瀟灑的身影卻已出現在眼際。他態度落落大方的說: 「對不起那天唐突的邀約妳,想想你一定覺得我這人很隨便,我必需跟你解釋,實在那晚我有些微醺,想到自己一個人的寂寞,突然的很想有人對飲談心,就情不自禁的發了mail,希望妳別見怪!我們還可以當朋友吧?」 筱藍當然能接受他的理由,而她想要的就是這樣霧裡看花的感覺,似有若無的曖昧才能讓自己更有魅力,她瞭解「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道理。 自此這倆人也有了「不能說的秘密」,卻又讓他們在彼此眼神交會中更有默契地會心微笑。只要不忙他還會停留店內幫筱藍收收書,藉機與筱藍多聊聊天。 每隔兩周,筱籃的老公回來似乎亦感受她的變化,只覺得她會邊哼著歌收書,臉上總是帶著愉悅的笑容,他知道她向來獨立堅強,看到妻子如此適應先生不在身邊的日子,除了些許失落卻有更多的放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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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補習班不是學校,學生應遵守校規;補習班是商業行為,花了鈔票學習數學,為的投考大學。他們是不受任何約束的。不久,濁水溪河床發生男女爭風吃醋,用匕首捅傷手臂的緋聞。引起媒體記者的矚目。他們經常來眉埔鎮捕捉三角戀愛鏡頭,上報,上電視。於是,學者專家出來指控補習教育的負面影響,提出遏止意見。最妙的,張秋生那個傻愣愣的模樣,出現在螢光幕,他正在講大代數呢!兩個小孩發牢騷,爸爸羞羞臉,叫我們在學校怎麼跟同學一起打籃球? 開辦補習班麻煩,停辦補習班也非易事。剛開始只收八十人,不到一年,已擁有一百四十人,擠得如沙丁魚罐頭。上月班上還來了兩名炮兵上尉觀測員,補習三角、幾何,說是對於觀測地形作戰有用,怪哉。 男女混雜,三教九流,你推我擠,怎不發生摩擦?我們家的人,口才笨拙,只有佟桂可以上台講話。她那天說:「你們來這裡花錢,補習數學,請安靜,守秩序,否則,退費!謝謝。」掌聲四起,一陣笑聲。 為了男女青年在濁水溪河床追逐、擁抱,蔚成風氣,我作了調查。不錯,過去沒見過,如今時常發現,這確是咱開數學補習班帶來的風氣。但是,你看那一對兒,正接吻呢,沒見笑。男的看起來五十出頭,女的穿著短熱褲,露著一個雪白的奶子,那怎是咱們補習班的年輕人?這不是冤枉麼! 我把所見事實,告訴佟桂。她指使三秋茶館的男服務生,注意濁水溪,若是發現這種猥褻鏡頭,馬上拿起一根木棍子,再喝一大口酒,跑過去就打,打屁股,裝醉。他們要跑,追著打,回來我發獎金。最少兩千。 打死了人多少獎金? 罰你們,最低兩萬。坐牢自己負責。 男服務生覺得不合理,通過討論,決定:打跑了男女,獎金五千;打哭了女的,獎金兩千;如那一對狗男女置之不理,與我方對抗,獎金八百元。 這種辦法實施以來,果然奏效,不僅日落黃昏,甚至星期假日,也不見青年男女的遊樂蹤影,大抵他們怕酒鬼又拿木棍子追來了…… 幸福的歲月,溪水般流淌著。 每逢寒流過境,羊肉鍋熱賣季節,常有海外歸國的青年夫婦,攜兒帶女,來三秋茶館進餐。他們以懷舊的心情,談起當年在眉埔補習數學,談戀愛,被醉鬼用木棍追打的往事。邊談邊笑,十分快活。 那喝酒的漢子,你還記得模樣麼? 客人搖頭。如果還住在眉埔,恐怕五十出頭了! 一位男服務生說:這種人,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無聊份子。 咳,他還不是為了幾千塊錢獎金。另一個說。 茶館的人哄堂大笑。覺得莫名其妙。這些人說的啥話,亂七八糟的。 不少留學歸國的人,都想念張秋生老師,讚揚他講解數學有一套秘訣,應該推廣。 佟桂插嘴:她說這個教數學的為了賺錢,沒啥出息!他活了大半輩子,到如今只到過日本,考察飯盒的做法。那時候,他結婚不久,現在,還教數學,不過學生越來越少了。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們認為補習數學,考取大學,可以有出國深造機會。出國,對咱台灣有幫助麼?」 客人愣住了。 在三秋茶館,佟桂的話,一呼百諾,不打折扣,可是回到家裡,兩個孫兒就是反對黨,和阿嬤頂撞。她曾下令用棍子驅打情侶,連秋生也不以為然,批評這是侵犯人權。她悶聲不語,心裡卻不痛快。 我的做法,是整頓風氣,為民除害! 千百年來,濁水溪一直潺潺的流淌。多少星光燦爛的夜晚,青年男女悄悄在溪邊戀愛、偷情,甚至做出踰規的行動,大抵它是事實,卻沒有人做過調查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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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詩兩帖
●午睡 您輕眠橫臥 角度傾斜如一座美術館 您悠悠睡姿有些左派 簡單鼻鼾像達達 起伏心脈宣告自己的永恆 整個背脊和午後形成李維史陀 啊。這美麗的身版 彷彿就是一具被挖掘的野史 ●等待 籠罩黑暗中的單一字彙 一種想以及叨叨細念行間 在聽雪回門途中 我望向天蒼問我們哀傷故事 埋骨耗盡的句讀 竟忘記語詞柔軟的空白 有一段需要等待的時光 像您捎來的皈依 我正忍受龐大懼怕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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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希望
窗外,一陣突來的雨刷洗了身旁半掩著的玻璃窗,一顆顆小雨珠向飯粒般緊黏在窗子上,好似小男孩臉上還有剛扒完午餐後留下的飯痕,絲絲綿綿的細雨也調皮的噴進屋內,好讓小主人有個理由拿起清洗工具打掃有條不紊的房間。 書桌上躺著個小木盒,新春的沁甜鑽進了盒縫間,讓裡頭的回憶都活躍:泛黃相片熱淚盈眶、古早車表和著間續的響雷蓄勢待發…,其中,就以一只墨綠色軟性磁鐵最熱情,因為他在被賦予生命的同時,「希望」也被標上了。 這只小小的磁鐵上刻紋纍纍,不過小主人對它愛護有加,重疊的刻痕不是創意設計的slogan,也非閱歷過風霜的歲月刻痕,而是滲入一位母親濃濃的愛意與對未來期許的線條、筆勢略重的筆劃。 收藏它的小主人在和母親一起參加「再生紙回收製作手工書」的活動後擁有了它,此活動由毛毛蟲閱讀基金會的楊茂秀老師所主辦。活動剛開始是把須要回收的紙張泡進裝滿水的大缸裡,依序打撈、鋪平、鑲填壓花、烘乾,再由楊老師以毛筆提了兩個大字「隨緣」。而這個收藏物就是在這因緣際會下的產物,當時應活動要求,希望親子能製作一個具象徵意義的代表磁鐵,並當成印章蓋在手工書上,做為獨特的個人標章,小主人的媽媽毫不猶豫的在軟磁鐵上刻著幾條粗略的線條,以及相連的四個獨立的圓圈,媽媽說:「兩個大圈圈是爸爸和媽媽,牽著你和妹妹,全家大手拉小手一起快樂生活。」 一位母親的希望。 在捕捉春雨的氣息後,小磁鐵展開輕巧的動作打開盒蓋、悄悄探頭窺看窗外的迷濛春色、萬物生機蓬勃的景象,然而屋內的氣氛卻錯雜,比窗外的雨序還紛亂。我感受到家裡的氣氛緊繃、劍拔弩張,趕緊把裝著「希望」的木盒子闔上,對小木盒竊竊私語:「明年,再一次機會,一切事情就都會轉好。」 我的收藏伴著母親永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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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現在好嗎?
二十年前的我剛出社會,是個模樣羞澀又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回想第一天上班就遇見了令我難忘的事。 記得當時乘坐公車行經一路段,有一個男孩上車了,放眼車上座位幾乎坐滿,只見他低著頭不安的摸索到我身旁唯一的空位坐下。坐定後,我才發現對方臉上遍佈怵目驚心的燒燙傷疤痕,我假裝沒事繼續看著窗外。也許極欲想表現自己其實並不可怕!他把身體側向一邊,帥氣地從褲腰袋拿出口香糖抽出一片撕開大口咀嚼,在稍事片刻後,又抽出一片,豈知那隻拎著口香糖的手竟「咻」地出現在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大動作著實把我給嚇一大跳!我故做鎮定,卻也忍不住把身子往後傾,尷尬的瞬間,那隻手停格在空中僵持著,不過對方一雙眼睛卻是直瞪著前方根本不敢側轉看我。這可怎麼辦好呢?千萬別說他外貌嚇人!即便是不熟悉的陌生阿媽帶著盈盈笑臉給我壽司捲,我也要考慮再三呀!情急之下我只好故做鎮定婉拒,並謝謝他的好,旋即起身走到前頭好端端站著。公車持續行進間,我隻身一人站在空曠的車廂中央搖搖晃晃,感覺面頰發燙渾身不自在,同時意識到自己已是全車乘客注目的焦點,他們都在觀察這齣戲我與對方要如何演下去!當下恨不得趕緊鑽進地洞裡…… 熬過漫長的幾站,我終於如釋重負下車了,下車前忍不住回望對方一眼,看到對方神色自若眺望窗景,一張嘴始終率性地咀嚼沒停,不過手中的那片口香糖已被他的手緊捏得皺摺變了形…… 「如果剛剛接過他的口香糖不就沒事了?」前往公司的路上,一步一腳,我走得好沉,並不斷懊悔方才的不沉著。以後搭車時,常想到他,我極欲想彌補心中的那塊缺口,卻再也無法如願…… 時光荏冉,如今轉眼二十年呼嘯飛逝!無數個在外奔波的日子裡,偶爾在華燈初上人群熙攘的台北街頭,腦海仍會浮現對方清晰稚嫩的輪廓,更期待彼此能有見面的機會!憶起當年兩人懵懂青澀的可笑行為,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墜入那段純純年代,在臉上起了淡淡地微笑…… 二十年後,想必昔日單純的他早已走出陰霾,是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了!也許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我們早已忘記你(我)是誰?他遇見我,可能帥性一走了之……而我,也許會向他大聲說:「嗨」!若我們一塊回顧這段前程往事,可能都會忍不住相視而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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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應笑我﹖
多情應笑我,在回家的路上。 家,是心所繫之方向,或是出生成長的家鄉,或是追求的身心安頓之地,因人而異。大多人為其所定義的家,癡愛執迷,如飛蛾撲火,至死不悔。 那年,投入這行業有點時間,仍年輕且懵懂。初征遙遠的西非市場,熟識的客戶建議當拜訪城內白人裡企業最盛大的一家。當他們為我關上車門並寄予祝福:「祝好運!」態度的虔誠,彷彿嗅出將遇見的人是城裡高高在上了不得的人物。 果然,在他如校園般的廠房,重重房間的辦公室內,見到這位人人口中所謂成功的企業家。他不提有多少員工為他工作,只提為數不少工程師為他工作。而這些工程技術師,分別來自於工業技術成熟的歐洲國家,或工業萌芽枝葉初綻的亞洲國度。言談眉宇之間難掩的自信與自負,因為除了非洲的產業王國外,他尚擁有位於倫敦繁華鬧市麗晶街上的公司,與一座在波斯灣頭城市的跨國五星級知名旅館-「Sharton Hotel」,可能還有我不知道數不清的產業。 事業的成功,企業家一抹不帶驕傲卻自有姿態的微笑,展露在遠道而來一亞洲女子我眼前。兩相言語交鋒,態度過招,喚醒女子遙遠的記憶,那是關於母島成長的家庭,父親用極溫潤、開朗的身體語言對待客戶的影像,我似乎不用做作的在剎那間拷貝演出。在這帶有神秘色彩風土人情迥異的回教國度裡,飛山渡水遙遠的異地,彷彿可心領神會某種說不出的奧秘與似曾相識的熟稔,那是相通於來自兒時的家鄉文化。 第一次見面的投緣,加上自己有專業的加持,奇妙的是企業家從此能對我另眼相待,每次登門造訪,見面三分情總無空手而歸,雖都是微小的訂單。記得當時末了,話鋒一轉,侃侃而談他的故鄉-黎巴嫩,地中海沿岸的一個小國家。 永遠也忘不了企業家描繪家鄉時,臉部溫柔的神情,眼眸綻放的喜悅與光彩,那是當時年輕急急惶惶往前趕路的我所無法理解的。甚至當他提起貝魯特城在波光瀲灩的地中海烘托下,如何的美麗無盡;鄉間滿山滿谷、結實累累的葡萄香蕉柑桔園,果實的甜美與品質的上選,絕非美國的DOLE可比擬。當時不經事的我,納悶企業家的交淺言深的玩味時,唯一確定對他的感覺是,好像是他用再多的語言也道不盡他對家鄉的熱愛,因為末了對我下了註腳:「有機會妳應當親自走一趟」。 耶路撒冷加薩走廊世仇的悲歌未曾停息,夾縫中黎巴嫩屢經戰火蹂躪,因此造就了黎人堅毅的個性,遠離家園,渡海至世界各地謀生。早期在西非的黎僑,就好像東南亞的華僑,執掌著當地的經濟牛耳。據說在海外分散四處的黎人的數目,比其國內的人數多出二、三倍;甚至寄回的外匯比其國內的生產毛額還多。就如最近的一次2008年末黎巴嫩遭以色列轟炸,煙硝四起,海外的黎僑紛紛返鄉營救在家鄉的親人至鄰近的回教國家。 企業家是這眾多黎巴嫩人代表,離鄉背井,海外事業有成。這幾年再再造訪非洲時,總與他緣慳一面,原來已返回家鄉,事業群改由正值中年的兒子掌舵。 隨著時光的沙漏一點一滴的流逝,歲月忽忽一年一年的過,到現在一事仍無成的我,卻彷彿站在當年企業家敘述家鄉事的心情點上,慢慢的,慢慢的明白領悟到,彼時當他敘述故鄉事一抹溫柔的眼神。 這個領悟,就在這次金門人文與自然的生態對話-官道地質之旅返鄉回家的路上。領略到故鄉的美麗,以遊子似的過客身份,朝聖似的擷取島嶼的一點一滴,在過去悲情歲月的角落,今日它們以千姿百態重生。 自金融海嘯以來,市場經濟似乎瀰漫著微利的傾向。量大超時的工作,總是鋪天蓋地的循環著。因此,當三合院熱情的聲音: 「捧一盆恣意綻放的九重葛如果還不足以表達我的盛情那麼就邀秋日午後的金黃暖陽列隊歡迎旅人請進 慢慢慢慢 請進莫要驚醒沉睡久遠的磚牆簷影」註不是金黃暖陽的秋日,卻是草薰風暖、奼紫嫣紅的春日,累積市井中人庸碌的疲憊,叫我如何拒絕得了這聲聲召喚! 何況只要是返鄉回家,那怕沒啥目地也都好。 看著三合院長大的孩子,從沒住過三合院。在還不認識馬背燕尾的年紀,對於三合院的記憶是:外婆家三合院屋外,桑椹樹在夏日蟬鳴時把曬穀場織成日光大網,桑椹果實顆顆粒粒在盆皿內歡騰滾動著,暗紫紅色汁液涔涔汩出,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零食匱乏的彼時,幼稚的心靈總是企盼這桑椹果能吃個沒完沒了。 匆匆,又匆匆,兩日一幌眼而過。還來不及細細咀嚼這難得的美好時光,揮揮手,告別了三合院,繼續小三通往安徽的界首市行去。 黃淮平原上,四月草長鶯飛,東風細語,車子急馳,高速公路兩旁白楊樹新綠盎然,又彎腰又鼓掌的像列隊歡迎我到來的士兵。隨風翻擺綠波浪的小麥田,連綿無盡眼際接不到。 出了鄭州機場到安徽界首近三百公里,這條路來來回回走了多次,唯有這次令我頻頻讚嘆窗外景色的秀麗。因為暮春時節,沃野平疇著上翠綠新妝,分外清新與充滿生機;或是夾著前夜三合院甜蜜的回憶有好心情之故。 帶著歉意的口吻向司機小沈表示因飛機航班延遲讓他久等,小沈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回說:「沒事,沒事。你們能來,我們企業好,我們個人跟著好。」高大挺拔北方漢子的骨架,謙和態度,陽光笑意像鄰家男孩般。他說每天總要上鄭州機場接外客一至二趟,筆直的高速公路近三百公里的路程,車子咻咻而過,兩旁白楊樹急急後退,不掛車牌的新車(說是怕超速被照相),總以兩個小時的極速達成任務。 印象深刻一次同樣的拜訪,會談完畢,要趕隔天一大早的班機返回廈門,因體恤小沈翌日要摸黑起床為我們送機的辛苦,便要他當天連夜送到機場外圍的飯店等候,沒想到一到飯店門口後車廂打開,竟然是空的,原來忙亂中行李放置另一車子,急電主人,二話不說馬上應允於昱晨八點的班機要起飛前一個小時準時無誤的送到。看來全中國以「國富民強」為積極的目標,上下總動員,在小至司機個人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至於界首,安徽的縣轄市。在中國,像這樣的城市不計其數,在地圖上,甚至找不到它的註記。一個人口數類似咱台中市的都市,街頭上喇叭鳴笛處處可聞,建造中的工地,比比皆是,市容有些失序與紛亂,但是每次來都能感受其蛻變的活力。所拜訪的廠家主人,雖然平日郵件溝通效率不盡令人滿意,每每親臨,北方漢子的爽朗與熱情,令人感佩。例如,他知道我們行程來去匆匆,總是如此的說法:放心,今晚儘管安心的睡覺吧,明早在離開前保證所要的樣品或文件能準備好。果然,沒一次是食言而肥。當然社會的進步,吃飯穿衣的內涵仍需日積月累的修煉,但是目睹界首市拼勁、苦幹實幹的精神,關於前二日馬背燕尾三合院島嶼的記憶便在心裡翻攪開來。 彷彿是,在界首人人奮鬥,急急趕路往前行,台灣島國的政治生態是他們最大關注的茶餘飯後節目。在三合院的家鄉島嶼,家家安和樂利,迥異於兒時記憶的艱辛貧乏生活,雖然如此,似乎仍有一股何去何從的暗流隱隱的流竄著。 或有人憂心忡忡高粱甘泉不是不絕之活源,有朝一日枯涸了,島嶼苦幹實幹的精神也沒了,屆時何去何從?或有謂這甘泉只是撫慰島嶼父執輩過去的苦難與滄桑罷,毋需太杞人憂天! 只是,不禁要質疑,島嶼的美麗可貴在一片寧靜與純美,但是寧靜不等於沉睡,是否能在寧靜之外帶絲活力。今日之行,擷取島嶼的風華與美麗,在海浪與岩石的對話裡,在潔白柔細的沙灘與豐富歷史的地質故事裡,在挑菜亭與古道的溫情裡,在質樸厚重的閩南文化家廟宗祠裡,在濱海一隅、樹葉與海風情話不斷、風景絕佳的報社私房景點上,與奇妙的珠山慢漫民宿的夜晚。而在昔日這一切總是淹沒、埋葬在生計與求生的漩渦中,何其有幸今日好整以暇細細品嚐這一頁動人的篇章。令人不安與心虛,離家的遊子又何德何能承受這多少鄉人豐沛的人情味裡。 神秘的夢境伴隨著早生華髮未曾飄逝,嘗試笑過於耽溺無以自拔的幻境中,似有匆匆一夢驚醒的荒謬。然而,在此次返鄉之旅,許多身影自然浮現在記憶的匣格中,彷彿是夢境中的呢喃搖籃曲。這許多的身影因緣聚會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他們是:以文字為志業的痴狂理想者,把民俗文化變成創意觀光活動的小島首僕,為家鄉記載豐富資產如地質學家般的小學校長,英名遠播依然孜孜不倦習英文的老畫家,執著理想忠於正義的憂心報人,懷鄉懷土的文史工作者與社會觀察家,屆中年仍忠於當自己的主人熱習中醫的俠情女子,點燈似的為眾遊子找到回家之路的三合院民宿主人…。 這些身影,像極蔣勳的詩篇描述;「陽光照撫,雨水滋潤,土壤呵護,根和莖和葉子一起努力,才能開出美麗的花朵。」這些身影,可能是陽光,可能是雨水,可能是土壤,我如是想著。唯一從這些身影中嗅出共同的信息-熱情,對生命對回家的熱情。這一發現,一如對自我嘲弄的解套,早生華髮,人間如夢,應笑我多情,多情應笑我? 註:引自設計家作家翁翁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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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7〉寒巖四月始知春──胡金猛
忠貞菜市場是個人多雜沓、充滿世俗生猛活力的市集,軍營、墳場、幾座眷村環拱著,這裡是整個中國小小的縮影,幾乎各省籍的人都有。 白天,你可以看到操浙江口音鬍鬚客手抓青蔥吆喝叫賣──那聲音帶的著一種強悍而寂寥的民族調子,也可以在轉角撞見一間兜售雲南米干的小吃店。入夜,涼亭旁空地有人跳起貴州山區一帶的舞步,圍著圈子的男男女女安靜如幽靈般輕地跺腳掌。鄧克保「異城」一書裏寫的孤軍部隊,有一部分撤退來台後就落腳在此處。據說,許多目前社會薄有名望的人如小說家師瓊瑜,立法委員秦慧珠,都是從這幾個眷村裡出生的。當然,這些成功名就的人,都得有某種生活的辦法才能離開這裡,或者說,得離開這裡,才能成為有辦法的人。 恐怕大多數人,是無可奈何委身這裏,從此再也沒有辦法出去的。 胡金猛就是這批無可奈何的住戶當中的一個。 假如常來上午的忠貞市場,你常會見到一名七十多歲、中等身裁的拾荒老人,腳步微跛地穿梭在市場附近的巷弄間尋尋覓覓。市集人來人往,但他有如走在渺無人煙的荒野,少有人和他打招呼。這個人,就是胡金猛。 就像一般歷經世事的老人那樣,胡金猛臉上總掛著一抹知足的、略顯疲態的笑意。 「伯伯,生活過得不錯喔,你對目前的日子還滿意吧?」 我問這話的時候,胡金猛已經做完每天例行的拾荒工作,回到家裏,獨自一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我走過彎彎曲曲的巷弄,推開他的小門。他見了來客,臉上依舊是那付淡漠的笑容。他嘴裏嚅囁著一句什麼,算是對我的答話。我聽出了他的意思,像是說沒什麼滿不滿意的這類意思的話。 剛表明來意,胡金猛有點排拒我的採訪,他一直謙稱自己是小人物,沒什麼精彩的故事好講。我費盡唇舌,跟他解釋並不是豐功偉業的事蹟才叫精彩,小人物為自己求生活奮鬥何嘗不也很精彩? 「不值得講,不值得講 。」胡金猛仍然猛搖著頭。 為他的固執,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說服他。我為此心裏竟興起一份微微不耐。這些老兵身上,總是或多或少帶著一股半倨傲半謙卑的偏執,常不由叫人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應對。話說回來,或許正是因為這份近乎愚癡的悍然的偏執,他們才能安然度過時代一關又一關的考驗,倖存到今天的吧? 徵得他同意,我參觀了一下房間,約十來坪大小的這棟透天屋,分割成兩臥室,一客廳,一廚房。靠裏面的一間臥室,有套嶄新的寢具。這時候,他才靦腆告訴我,他在去年九月娶了個四十多歲的印尼新娘。 「你太太不在呀?」 我瞄了下手錶:「到市場買菜去啦?」 「沒有,到處玩去啦。」 胡金猛的語氣透露著些許得意。的確,七十出頭年紀,還能享有洞房花燭夜的喜樂,那是很難得的際遇和本事。 「她是大陸梅縣那邊過去的,客家話、國語多少會講一點。」 話題一打開,他開始斷斷續續聊起自己的身世經歷。他祖籍湖北,家中排行老大,那年抽壯丁,他身為老大,就出來從了軍,在江西省境內和土共周旋打仗。離開家鄉時雙親都還健在,民國七十六年政府一開放大陸探親,他趕回去時,這才知道父親早在四十五年就過世了。最遺憾的是,母親是在他回去那年走的,母子兩人竟來不及再見個面。 他們胡家三個男丁,胡金猛說,沒想到三兄弟中反而是我這個飄洋過海、流落異鄉的人還活在世上。返鄉時,老二、老三都已經死了。老二弟媳婦還在,養大了三個兒子。老三討不起老婆。勝下個妹妹,只會伸手跟他要錢。 胡金猛表白著這些自己的事情時,神情非哭非笑,直到訪問結束後,我詢問他可否讓我拍幾張照片,他才又換一個人般地笑開懷。大陸易手,胡金猛隨國軍轉進金門,跟的是國軍第十八軍一六八師高魁元的部隊,駐防在上盤山一一五高地一帶。民國四十三年九三砲戰也待在金門。 「那時候有件事現在想起來還難過,胡金猛斜看了身旁的我一眼,又把視線轉向電視:「那天下午,共匪又開始炮擊,咚咚咚炮彈落點越來越近,我們趕緊進入陣地,陣地旁邊有個女人家在田裏幹活,我喊了:『阿嫂,打炮啦!』 那女人家抬起頭來瞪了我一眼,以為我在吃她豆腐,還是不走,再隔個五六分鐘吧?我就看見她一頭栽在田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被砲彈給打中啦。」 心理學家說記憶是選擇的結果,胡金猛提到的部隊生涯,都是一些自己周遭發生的小事件,可見這些小事都是他生命當中的大事,或許讓他苟全存活並珍惜眼前人生的就是這些記憶的吧? 在部隊裏,他還提到的是一件士兵遭槍決的事。有個士兵在夜裏下海,想游泳游到大陸,游呀游呀,不知道為什麼,第二天早上上岸,又回到了金門,他還以為這裏是大陸呢,不用說,他馬上給抓起來了。那時候五十二師師長劉玉章集合全營官兵。 「劉玉章先給我們訓話,」胡金猛說:「訓到一半,他把佩槍掏出來,往桌上一拍,凶狠狠的問:『某某某敵前叛逃,該不該殺?』我們在下面喊:『該殺!』他馬上叫衛兵把五花大綁的那個士兵給推出去,就在營房門口,那時候在金門士校那邊的營房旁邊,有一些亂葬崗,衛士把那士兵拉到那裏,要他跪下,劉玉章親自用手槍朝他後腦開了一槍,把他給槍斃了。」 民國六十二年,胡金猛以上士軍階退伍,他心想趁自己年紀還不大,還可以到社會工作,不如趕緊退下來。退伍後他先到榮民工廠上班,也就是新欣木業工廠,他在機械部門。 「我這根手指就是那個時候給切下來的。」胡金猛抬起手腕,左食指少了一大截,根部糾成一團:「在那裏,看過好幾個人手腳被機器切掉,有個同事他這樣(做了一個兩手往前推的動作)看一台機器,一個失神,沒注意到,兩手都被切斷了,他自己都還不知道,等兩手伸回來,一看,哇,我兩隻手怎麼都不見了?旁邊有人喊,哇某某某你的手被機器切掉了。這時候他才開始知道喊痛。」 講到這裏胡金猛語調昂揚了些,好像碰到這些肢體冗膚的痛切又使他逆向地興奮了起來:「我這手也是這樣受傷的,機器一壓下來,我手往後拉,己經來不及了,切斷了。先送到中壢新國民醫院,有個醫生告訴我,給他十六萬包醫,再擔誤恐怕連手臂也保不住。我心裏頭想,不用了。我馬上轉到台北榮總,醫好了,手臂也沒廢掉。」 「我出院回來沒有再回榮民工廠。」胡金猛繼續往下說:「到基隆海洋學校那邊一家地磚工廠做了八年,再到內壢麵條廠做了一年,我記得那個時候一個月才拿一千八百塊錢,太低了,後來我決定自己創業,我和朋友合夥,五個人,每個人各拿二十萬出來,開了間塑膠工廠,沒多久碰上經濟不景氣,被上游的大廠惡性倒閉,錢都收不回來,我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撐起來的工廠,就這樣也跟著關了門。多年的積蓄泡了湯,全都沒了,我只好到羅馬磁磚上班,起先是在生產線看發磚磈的機台,後來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眼力也不行了,就轉去幹門口的警衛,還是在公司,一直到前幾年才退休,退休金領了七、八十萬塊。」 有鄰居在門口伸頭探望,知道我的來意後,他丟了句:「老胡他很勤快啦!」就離開了。接著胡金猛又斷斷續續告訴我下面這些: 這棟住家是退伍以後六、七萬塊買的;年輕時候是想過要娶老婆,沒錢呀?誰要嫁給我們呢?這麼老了才娶了個老婆,他們說娶個老婆來照顧你不錯哇。好吧,娶就娶,胡金猛說,娶她總共花了二十幾萬塊。回大陸老家,知道老三討不起老婆,被人取笑,我討得起哇,大概也是這種心理,我才討了她的吧? 「她平常沒事就到處去玩啦!」提到新娶的印尼太太,胡金猛眼角不禁盪漾著笑意。他讓太太出門玩,自己寧可在家撿破爛,還能心甘情願,不管怎樣,這就是一種幸福吧? 我參觀了他的房子,廚房雖小,但很乾淨,完全沒有一般老人居所那樣陰暗的腐敗、氣味。胡金猛說太太常在外面吃,要是在家裏,三餐都是他煮給太太吃的。 回應我的誇讚,他這樣說:「從大陸到台灣也一樣,東奔西跑,到處流浪,到老了,有一個安穩的家,可以了。」 「你很珍惜現在的生活喔?」我問。 「珍惜,珍惜。」胡金猛懇切直點著頭。 「有想過回大陸老家定居嗎?」 「不回去了,」胡金猛毫不遲疑地說:「爸媽和兩個弟弟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妹妹,不回去了。」 「為什麼?是因為她只知道跟你要錢?」 胡金猛搖頭,緘默不語,隔片刻,才慢悠悠地說:「我是哥哥,給她一點也是應該的。二十多歲離開大陸,在大陸待了二十多年,台灣待了五十多年,你說,哪裏住得習慣?」 「這裏住得比較久哩,」我說:「這裏也算是你的家鄉了。」 胡金猛有點悻悻然地說:「我們是想把台灣當作自己的家鄉,有的人可不這麼想喲!」 「不會啦,你想太多了。」 「這裏是我的家,這可假不了。」胡金猛左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我起身向他告辭,並請問他可不可以為他拍幾張照片。他高高興興答應了。遺憾的是此行沒見著他的新婚太太。我問他下次有機會可不可以為他們夫妻倆拍張合照?他也欣然同意。 我再次向他道謝並辭行,他隨後也掩起門扇,說是下午要去做腳的復健,我這才察覺到他的腳走起路來微跛,我想問他到底怎麼一回事?但他已經揮揮手走遠了。我心頭驀地浮現出哪個詩人寫的兩句古詩:「海岸夜深常見日,寒巖四月始知春。」我更能體會出這種反常合道理及境界了。的確,幸福是對比的,沒有熬過漫漫冬夜的人怎會珍惜暖春?我望著胡金猛背影,誠心祝福他終於走進了屬於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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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灑世間兒女淚
(1)別離─遠睇舊識、暗自傷神那當兒 無巧不巧,這邊路口的紅燈亮了,站在路肩遠遠看到初戀故人的身影-三十年來見過的第一回面,一樣的清,一樣的拘謹,即使小心翼翼的感覺也沒有稍減一些,大概在增添了一些白頭髮,掉落了一些些黑頭髮的交接之間,年華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流失去了啦! 站久了,連想要招呼的念頭也自己否決了,在大太陽底下,白花花的反光裏,看自己的年少輕狂,看自己的曾經與孟浪,忽然間覺得,不能怪罪她悄悄離開,不做這樣的選擇,濫情的兩個好朋友,將會一路沉淪,甚至在社會洪流中滅頂。 多情卻似無情,相逢何必要相識,讓彼此猶如陌生人吧!用來平衡太早太快付出的豐沛情感。 但是真的很難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願意藏身在長不大的少年情懷裏,才有可能在流離的30年後,還這樣敏銳地凝視著我們的過往,雖然知道我們之間不要常有競爭或比賽,可是我的確常以輸家的心態自憐自艾,這是另類的逃避,趁著三十年後,妳站在我的面前卻不再認識我,我趕快隱藏起這份破碎的傷心,努力未來吧! (2)書空─文思乾涸、困頓非常的時候 最麻煩的是,心中有所感懷時,正要提筆行文,大腦記憶裡豐富的閱歷,就在一旁冷冷的諷刺道:你能寫的,不過都是拾人牙慧罷了! 勸服了自己:記錄下來吧!總是為自己的生活做了個小紀念,之後,「要不然就當作是書寫練習罷!?」因為,我可不想用時間來自責,我是要用來成長的呀! (萬一,我對自己的缺點不求改進,又不被別人認同,這時候自我膨脹的心態,會認為別人在嫉妒你──而事實上,這不是自己該有所警覺的地方呀!) 一切的信心,如果沒有冷靜地反省,往往變成自大自誇,不但無助於行動,反而有極大的害處。 可是下筆生疏,已難成篇章,自己就很難堪了。 曾經的行文如流水,千萬不該在這時浮現腦海,又干擾著自己「非要比以前好不可」的壓力。 (3)走過─金中59屆慶典感懷的段落 戀愛的歷史怎麼讀,我們都像共讀一本書,書文點覽已過,該把扉頁閉閤,只是流連反覆,捨不得而已! 共讀一本書,像在翻飛一冊別人的歷史,本該冷漠不留情才是,或者因為字斟句酌,才像寫成的自己的心聲,做為讀者卻已失去中立的立場,竟然起心動念,設想著:其實我的故事就像這一本書?! 翻飛一冊別人的歷史,印記的,卻都是自己的曾經:像那道烽火石牆,空心磚裏鏤出來好多、好多的年輕心意,有一次,從牆間空心磚鏤洞,偷窺正在用功唸背文章的她,那種專注──那停格的鏡頭,真的雕刻在我的心版,隨我怎麼不搭理它,只要是回到金門高中,我永遠禁止不了在空心磚的石牆邊躑躅徘徊,彷彿妳可以感知到,我曾經那樣如痴如醉的盯住妳瞧!(別的時候,我可不敢正眼看妳,怕讓妳知道我觀看著,害妳尷尬和不安) 印記的,正就是我對妳的呵護過分了(如今我後悔已來不及),我屏息讀妳,深刻心版,卻只如同珍藏一部「寫得像自己的故事」的書,忘記把書本流傳,普遍讓妳我讀熟,當書文唸完,該把扉頁閉閤時,才會有妳我共讀的痕跡和交互重疊的註解啊(啊,我後悔已來不及了)! 如今流連反覆卻是孤寂又難過,捨它更是不得! 59年流光裏,我讀妳的心亦沒有絲毫不同,只是比起百年孤寂,剩下的那些回憶,我仍然要用這種方式閱讀! (4)老歌─曲終、人宜散 到KTV點歌時,年齡層次區分得很清楚,誰點唱了幾年級的曲子,一聽就露出破綻,「Down with Love」播放出,撩人似曾相識的舊日情懷。 抱持懷舊的心情看電影,便也有這種甜蜜和悲愴的成分,很訝異的浮現洛赫遜、桃莉絲黛影子,只是同行的年輕友伴,體諒似地退在一旁欣賞著,還不忘告訴你,聽不懂你唱的歌曲,卻也說旋律緩慢優美。 還要傷神去理會「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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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工半讀的樂趣
肯上進的年輕人,流行「半工半讀」,賺點小外快,來貼補學雜費,這是好現象,值得鼓勵;然而,像我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在人情淡薄的現實社會,想找一分小工作,不客氣地說連門都沒有。 我太太在南門老街開一家小「雜貨店」,沒有什麼裝潢,也談不上什麼門面,但是,大至煙酒,小至糖果玩具等,可說是樣樣都有,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來形容絕不為過。 眼看著子女個個都已長大成人,做母親的責任是減輕了許多,如果太清閒,反而煩惱;於是,我內人美珍就跟著時代的潮流走,找到「做志工」的出口;像「環保志工」、「體育志工」、衛生局(衛生所)的「衛教志工」等,她都通通參加;十幾年下來,「模範志工」的獎牌、獎狀,可說是琳瑯滿目,因為當志工,又要做家務事,事情太多,忙得團團轉,所以,照顧「雜貨店」的小差事,自自然然地就落在我這個退而不休老阿伯的頭上了。 現在的生意是愈來愈難做了,每天店門一開,客人不像從前那麼熱絡了;店裡唯一的一份「金門日報」,幾乎是每一版我都看透透;尤其是「浯江副刊」,可說是一字不漏,讀得津津有味,可是剩下的空檔時間還是太多了,寸金難買寸光陰;有一天,突然有一個新的念頭湧現,何不考慮攻讀「空大」呢? 從九十五年開始,我正式踏入「國立金門空中大學」的校門,我的身分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學生」,這也是我早年所一直嚮往的心事,如今得償宿願,心花怒放,真是太高興了;也從這個時候開始,我一面要看「雜貨店」,一面又要修讀大學─人文學系的繁重課程,寫作業,應付考試,本來很清閒,突然間又變成一個大忙人了;生意雖然清淡,但在一天之中,總是會有幾個客人上門,銀貨兩訖後,難免也會順便聊上幾句家常話,皆大歡喜;更有人羨慕地說:「哇口塞!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在讀大學!」我毫不隱瞞地笑著說:「是啊,這叫做『終身學習』,活到老學到老嘛!」客人聽後,露出敬佩的眼神,不覺也跟著我笑開了;這就是我這幾年來,「半工半讀」最大的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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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老施買下房子,準備在眉埔定居,安度晚年。但是,由於他在縣內政績不錯,再加他對眉埔的熟悉,便水到渠成派任眉埔高中校長。當然,何敏芝也為他說了話。原任眉埔高中校長張秋生,如今可以專心在新購的巫家大院辦數學補習班,解決了眉埔一帶大批學生升大學的問題。 補習班是台灣新興的行業,它是大專聯考的產物。青年為了投考大學,數學、英文是最重要的課目。如果考生數學分數過硬,那註定了他已進入了大學之門。三年前,秋生在縣城數學補習班教學,風靡中南部青年,如今卸下校長職務,專門辦數學補習班,致使濁水溪下游廣大青年,形成瘋狂狀態。 消息傳出,尚未張貼海報,補習班已形成爆滿現象。 開了補習班,阿珍必須擔任會計,而且派人數鈔票,忙煞人也。有時,阿桂也得幫忙。補習班的業務比學校還要繁雜。 若是這樣辦下去,不到兩年時光,三千七百萬的房屋費,便會撈回成本。 秋生講課,輕鬆愉快,他將難懂的代數、三角甚至微積分編成歌謠、順口溜,現場播出。嘴巴變成留聲機。使學生清晰易解。這套教學法是他摸索創造的。換言之,他進了教室,便張開嘴,猶如打開留聲機,便滔滔不絕播放出來。五十分鐘,不會多出十秒、少於十秒,而且命中率頗高。好似每年聯考數學出題老師,都有張秋生參加。 有人說張秋生的嘴巴是濁水溪,源遠流長,財源滾滾,新台幣便是從嘴巴之間吐了出來。最可取的,他講課不說半句題外話,用不著學生提疑難問題,這是許多補習班老闆對秋生的口碑。這也是廣大考生對秋生口服心服的地方。有人說,若張秋生去台北南陽街一帶補習班講數學,凡是數學老師,一定集體切腹自殺!這話未免太誇張了些。 秋生的數學好,是天才。但他卻沒有領導能力。何敏芝建議把秋生的校長職位換了施良貴,確為智慧的選擇。 阿珍照顧丈夫的喉嚨,無微不至,任何對喉嚨具有營養的食物、藥品,她都具備。平日,阿珍不跟秋生說話,也不准孩子跟他糾纏,免得秋生多費唇舌。兩口子分房住,感情卻很融洽,讓我放心。 由於補習班,使「三秋飯盒」生意興旺發達起來。最傷腦筋的則是學生每日回家,常帶一盒或兩盒給家人吃,這樣使我們無法掌控製作飯盒的數量。為瞭解決困難,凡前一日不預訂付款者,絕不交貨。 接著,補習數學青年男女越來越多,推衍到交通車輛的增加。日落時分,濁水溪常有男女抓魚、烤肉、追逐、接吻的畫面。於是,眉埔鎮民怒聲四起、紛紛指責。佟桂作過鎮長,樹大招風,決定制止不正之風,否則補習班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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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
下午四點,天空轉晴,些微的霧,飄蕩在天空。台北傳來的訊息,現在可以勉強起飛,但是有沒有辦法在金門降落,沒有人可以預測,飛行教官詢問著家屬的意見,搶飛可以,但若是無法在金門降落,會先行降落在澎湖待命,等待能見度好轉,再飛抵金門。 這樣的風險,生命垂危的老人,是否可以承受的住。在空中變換的霧,是否可以聽話的散去,沒有人知曉。「飛與不飛,由家屬決定。」飛行教官是比較不贊同在這樣的天氣中搶飛,因為它關係到的不只是一條人命,而是三個人的生命。 「飛啦!不飛。」家人的意見形成了兩派,一派是與大自然賭賭看「搶搶看,搞不好就可以平安飛抵金門。」;另一派主張安全的飛行比較重要。 「如果飛機下不來,怎麼辦?再飛回澎湖?台北?」如果可以,飛行教官願意明天一大早七點就在機場待命,等待隨時起飛。「明天再飛好了,爸現在在三總加護病房情況很穩定。」大哥在台北傳來訊息。這樣的天氣,風險很大,父親是否可以承受的住,做子女的又如何可以承受的了。 傍晚,船接近了水頭碼頭,老公帶著簡單的行李,落寞的走出了海關,沉默的走著,回頭詢問:「情況怎麼樣了」「今天無法起飛,已經取消了,要等明天,大姐和叔叔都已經從台灣趕回來了。」 下船的人,陸續的走了出來。ㄧ位剛要出關的台商,見到了來接他的旅行社人員,誇張的開口說道:「海陸空大作戰,終於抵達了金門。」「現在班機已經取消了,下午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今天沒有飛機了。」地接人員回應。「那怎麼辦?現在回廈門。」台商誇張的大叫,忘了要出關,直接轉頭就要回船上。「已經是最後一班船了,現在也沒有船可以讓你回廈門。」地接人員再次回覆。「哇!那怎麼辦?困守金門,怎麼不早講呢?」一位意外被困守在金門的台商。「我先載你過去飯店,訂看看明天的機位。」 「爸怎麼樣了!」老公落寞的問著。「在三總加護病房,情況很穩定。」走出碼頭,是一片灰矇矇的天空。我從不知道,金門的霧,竟是如此的折磨人。連遠在西安的人,距離三個半鐘頭航程之遠的人,都已經可以趕回來了。竟然,只有一水之隔的台灣,距離不到一小時航程的台北,我們的父親,他無法回來。 「老師,多多明天會先去上學,如果阿公有飛機回來,會去學校接她回來。」打電話給女兒的導師,講述明天上學的狀況。「好的,沒問題。」老師體諒家中的狀況。收拾著行李,一家人搬回水頭等待阿公。 隔天,兒子和女兒照常去上學,天空一大早就是灰矇矇的一片。霧,比昨天更濃了,今天的能見度一直在200-350左右奔跑著,一整天下來,所有的航班都取消掉了,兒子和女兒也都上了整整一天的課程。無法體會,那在加護病房中,等待著與兒孫見面的長者,內心世界,是怎樣的心急與無奈。 「ㄤ姑,爸今日若是有飛機,就會後送回來……,醫生說沒辦法開刀,也拖不久……。」老公打電話給遠在新竹的姑姑,她是爸唯一的親姐姐。「你不要亂講。你阿爸醫會好,你不要亂講……」姑姑在電話的那一端,破口大罵,她不願意相信,她的大弟,會逃不過這一次的劫難。前幾日才一起掃過墓,分開還未滿十日,二人在清明節掃墓的那幾日,就像有聊不完的話匣子一般,中午都捨不得去睡覺的在說話,哪有人會在一夕之間,命運完全翻盤了呢? 天色暗了,又一日在等待中落空,不明白我們離島人的命運,為何是掌握在那不可以預測的大自然手中。 「老師問明天會不會去上學。」女兒回來,乖巧的自己寫著功課,並轉述老師的問題。「你們先去上學,等阿公回來,我再去學校接你們。」天一直在變,明天應該是會好轉才是。 一早醒來,急急看著屋外,一片晴朗的好天氣,能見度達六千以上,雲層厚度也達一千以上。 七點不到,大伯已經在辦理返鄉手續,飛行教官也已經在機場待命。七點三十分左右,飛機駛離了松山機場,帶著心急的老人返鄉。這一、二天,家中來來回回許多詢問消息和前來幫忙的鄉親,大家都被告知今天會返鄉了,也都準備好了要來幫忙。 上午八點三十分左右,三弟載著我們,要去機場接回父親。到了機場,我們見不到直升機起落。大伯來電了,說是已經抵達機場,要我們先行趕去到醫院準備。車子正要駛離機場,我們見到父親的救護車,一直在我們的車子後方追趕著。「趕快先行停到一邊,讓爸先過啦!」那是我們受苦多日的老父,好不容易才抵達了他的家鄉。「必須先到醫院急救,如果急救無效,醫院才願意開立死亡證明書。」 車子到了急診室,又是一片慌亂的景象,已經先行有兩位生命垂危的老人,在確定急救無效之後,準備返家了。「你們的父親,現在在強心劑的幫助下,心跳和血壓還算正常,但是可以維持多久,無法知道,長則一、二天,短則一、二個小時,你們家屬的意見呢?」醫生詢問著家屬的意見。「讓他回家吧!」大伯說道。在台北時,主治醫師就已經說過了,爸現在腦部的狀況,就像摔過的豆腐,無法開刀治療,生命力也維持不了二、三天了。 「台北的醫生說過,以爸的情況,就算是正常人勉強開刀,手術過程順利,救了回來,也會變成植物人,而爸的年紀這麼大了,風險增加,有可能在開刀的過程,失血過多,而挺不過來。」讓他回家好了。媽一直不放心,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還留著一口氣在,就讓他回家安息。如果不幸在外面斷氣,再送去殯儀館好了。 留著最後一口氣,爸在我們的陪伴下,回到了他和媽辛苦建立的家。拚著最後的生命力,爸的神志變的清明起來,他無法說話,卻可以睜開左眼,拚命的看著他那一群年幼的孫子和孫女。 在我們和爸道別的過程中,媽要我們兒孫親自幫他換上壽衣,陪伴他最後一程。我們幫爸淨身,媽幫爸洗臉,不小心將他的眼睛闔了起來,爸拚著最後的控制力,努力的又睜開了左眼,拚命的看著他可愛的孫子們和轉動著眼珠一直看著老媽。爸的右眼,無法睜開,卻淌下了傷心的淚水,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看見他所深愛的家人。 「爸,阿聲回來了,從大陸回來了,您要放心,您的兒子和孫子都已經回到你的身邊了,叔叔也回來了,大家都在這裡。」我也告訴爸,您要放心,如果有見到白色的光,或是金色的光芒,那是菩薩的要來牽引您的光,您就安心的隨著那道光芒走去。我擔心我那老實忠厚的老父,一輩子不識字,總要在他人的帶領下,才有辦法去遠方走走。這一次的遠行,雖然會有佛光來接引,但你一定要勇敢的跟隨著那道光芒走去,才不會迷路。 看著爸淌淚的右眼,那是已經無法自動開闔的眼睛,我多想幫他睜開那一眼,讓他用兩眼的視力,來見他的所有家人,但是我不敢動手,我怕逆天,也怕最後爸那一眼,無法安心的闔上。我一直在旁,看著爸轉動著眼珠,一直把最後的視線,投注在媽的身上,媽才是爸在這世上,最割捨不下的親人。 最後,爸闔上了雙眼,看似安詳的走了,又似平靜的睡去。宛如,他只是沉沉入睡一般。「爸走的乾乾靜靜!你看他的面容,如此安詳。」大姐述說著。常常看到許多老人,帶著飽受摧殘的軀體,離開人世,我們的爸爸,他面容膚色未變,走的如此平靜。 爸走了,聽說人離開人世,耳朵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器官,在死後的七個小時之內,它的功能還存在,聽的到親友的呼喚聲。「爸,你要放下心,不要對人世留下太多的牽掛。因為,那會牽絆住你離開腳步,勇敢的前行,你的未來,已經沒有苦痛了。」上午十一點十幾分,爸輕輕的闔上雙眼,走離了人世。 中午剛過,姑姑帶著遺憾,回到了你的身邊。她不捨你竟然沒有沒有多等她一些時刻,她來不及見到你的最後一面,成了她最大的憾事。 隔天,您要入殮之時,封棺的那一刻,您的兒孫們,崩潰的大哭,不忍離開您的身旁。因為,他們知道,這將是他們此生,見到你面容的最後一刻。 爸,你的離開,媽不願意相信,她想要去卜卦問問看,你是否真的壽命該終?爸,媽想要問你是否早已預知。往年,你一直最在意自己的生日要放鞭炮慶祝,還曾說:「是為了要慶祝今年還沒死……」今年,你竟然會忘記要過自己的生日,忘記要買鞭炮慶祝,還是大伯提起,你才記起,自己的生日到了。 你總是最在意自己來日不多,無法多見到兒孫們一刻。因此,從今年年初開始,你每一天晚上七點,一定記得打電話來給你的孫子和孫女說說關心的話。今年過年期間,你還瞞著媽偷偷跑去義孫子、孫女家,拿了三個紅包,說是要給他們過年添喜氣。這是你這一位義爺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驚人之舉,讓義孫、孫女感到特別驚呀! 爸,你是否預知,虎年出生的你,逃不過今年的白虎劫難?讓媽後悔的是,沒有早一點為你化解災難,為你安太歲,讓你平安的渡過這一年。 爸,你的離開,媽希望你能夠把家中壞的運氣一併帶走,將好運與幸福留給你的子孫,那樣心疼子孫的你,一定也會如此照做吧!我知道,您一定很遺憾吧!來不及見到,您年幼的兒孫們,長大成人。 爸,翻閱您的抽屜,那裡面珍藏的是一本您最愛的照片吧!有大姐訂婚和結婚時的照片,阿聲年輕時,當兵受訓的照片,大伯和三弟年輕時的個人照,還有媽、外公參加婚宴的照片,小涓和冠霖您外孫女、外孫剛出生、滿月、周歲和三歲時的照片、龍哥的照片,還有您幾年前和啟政叔公一起的合照,照片中的二人,在水頭老家庭院前的合照,是那樣的單純和無憂。才事隔幾年,啟政叔公靠著醫療器材勉強維持了近五年的生命力,才剛在幾日前畫下了休止,不到百日之間,您竟然也尾隨著他走了。 爸,人世是否真的只有這麼一回,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未來的你,不要再這麼的好心了。總是,有好吃的自己捨不得吃,一定要將它留下來給兒孫們享用。您自己捨不得吃的鳳梨酥,特地從水頭搭乘公車,為我們送來金城,那一盒糕餅,如今還擺在我們家的圓桌上,是您和我們之間,最後的聯繫啊! 爸,您一生待人實在,從未與人有過嫌隙與爭執。相信,在未來,老天一定也會給你福報的。這幾日,村子裡的人來來往往,有空閒就主動過來幫忙,為我們家出了很多力,也幫了很多忙。 爸,我們真的捨不得您這麼快的離開。所以,我們選擇多陪伴你一些時日。在最後相處的這些幾日子,屋外,風雨交加。但我相信,在出殯的那一日,將會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好日子。 爸,您安心的離開吧!雖然,我知道,您一定很捨不得,那一群年幼的兒孫們。但是,您放心,他們的未來,將會繼承你的善良與慈悲。 爸,不需要再牽掛了,在您離開的時候,已經把「幸運」留在家裡了。 爸,當一個人遠行,請記得不要掛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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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不出的退休報告
寫在前面 「上台亦有下台日;進場那無退場時」,無論你有多大的成就,得過多少獎章,多少可以炫耀績效,那絢爛終需歸於平淡。因為歲月的催促,年齡的增長,身體的老化,逼迫著去改變角色走下舞台。彈指光陰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的移動了幾十年頭,從青澀懵懂,到穩健圓熟,到如今已鬢髮灰白、雙頰微陷、皺紋顯明、反應遲緩。自認必需離開這個所愛的工作,也必需將部份的時間留給自己,況消防局後起之秀,均智慧圓融、學有專精,屬獨當一面之幹才。觀渠等英傑挺拔,皆有籌劃雄才與敏捷身手,映照之下,深感已屆應退當捨之時。 近遇諸多舊識或久未謀面的朋友,第一句話都是退了沒,服務幾年了,該30年以上了吧!是催促我應捨當捨,實也讓我起心動念想退休,故而試者去動筆寫這份退休報告,有準備早調適,心境較能舒坦,罣礙較少。 這份退休報告 職葉長茂出生在面海小小農村-泗湖,來自於貧困家庭,係家中長男。民國63年從金門高級中學農藝科畢業,原可望繼續升學,然自認家庭的重擔必需分擔,弟妹必需培養,想的是改善現況、先求溫飽,故而沒有向升學方向走,而選擇公務員之途。 64年考進金門縣警察局助理員,67年保送到警察學校警員班訓練,68年擔任警員,74年考上中央警官學校專科進修。畢業後擔任巡官、課員、技士、偵查員、督察員、組長、所長。89年警消分立而轉任消防局課長。90年因案停職二年,93年12月復職,改任消防第一大隊大隊長迄今。三十五年的公務生涯,光陰似箭,轉瞬即過,不復回憶。 身體的健康,工作的順利,家庭的美滿是一般人的理想。已逾55歲身軀或看似健康,而耳鳴之疾逾十餘年,欲靜則蟬鳴之聲近,不分夏秋寒暑,想睡則難以入眠。此疾嘗在國內大醫院問診,始終未獲良方解葯,現百斤重擔繫身,成日疲憊難當。近年來亦有感於眼睛退化,近視老花相伴,伏首案間片刻,即字跡昏花。雖眨眼克服,卻疲累刺痛、眼角泛淚,不能久視。耳、眼兩疾困身,致不能專注於公務,思恐有負於職守,此是考慮退休之首要因素。 自省則若有負於所養、愧於所學。自認尚未能全心奉獻,致無事蹟榮於所任,反令單位因我而受其辱,諸種疑慮常縈腦際、激盪五中。欲靜不寧、揮之不去,非有際遇則不解其味,不歷其境那曉澈骨之痛。思此,困於此,不如捨下「已贏得鬢邊白髮;怎忍捨湖上青山」,或可豁然開朗。 警務與消防工作對家庭不能兼顧,可以離開公職後去關心,對妻女或稍有補償,或偶爾相偕外出旅遊,或攜手於小店經營,或閑暇於田園蔬果。雖無南山採菊之意境,但卻心神舒暢、悠然自適。自此或可忘卻舊創、療治傷痕,滌淨心魔,讓罣礙漸行遠離。若能靜心至此,則今之轉念、自省、捨下,必屬正確之抉擇,應無所憾也。 拂意之境,人生之常,在得意之時應多做事奉獻心力。於乖舛逆境更應積極進取、充實自我,方能待機出發。有起伏的人生才能增長見地,能通過考驗始有體悟。每一天都是新的起點、新的開始,充滿了無限生機和希望。而我選擇的起點,非工作的開始,但卻是心境的沉澱,是另一生命的新生。有感而自解嘲云:「自此退休後,輕鬆歲月過;身心兩不憂,衣食何用愁!紅塵稱寄旅,何不逍遙遊;若無捨下念,那有忘憂時」。 鈞長上任綦年,正當欲展宏圖之際,與需才用人之時,職則不思鼎力相佐,毅然退休。雖非得當,然竊自靜觀,鈞長滲透公務、治事圓熟、領導有方,對消防工作已遊刃有餘矣。況本局成立迄今已滿十載,諸種制度皆已建立,不受一人之退而影響。再者,才俊濤湧,賢能不缺,亦無遞補乏人之窘。 退後當然不能忘卻老長官、老友、老同事,當「掃徑煮茶候舊識,言歡把酒話昔時;還望路過把頭探,直到耄耋拄杖期」。寫此,我心平靜、志也甚明。期盼,准予退休申請,使歸程有日,則無限感激。 後語 嘗靜思之,人生的三個階段,前者是求學,中為就業,末為退休。可以看到諸多公職朋友,很努力的經營前二個階段,但不少人也只重視走中段,忘了最沒有壓力,人生最快意的第三階段。但也有很多的人重視這段,故慎於預先規劃,走得比前二階段更多彩多姿,也成為一生中最美好,最感無憾的一段。人生觀因人而異,所悟不一,因此對生命的彩繪感受不同、各有內涵。有精彩有單調;有豐厚有簡潔,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本文「遞不出的退休報告」,是閑暇之餘,嘗試者去寫這篇文稿,或有朝一日可以用到。近日向人事單位索取退休報告範例供參考時,人事單位回應:「備妥文件,簽名即可」。因此,費盡心思完成這份報告已無用武之地,故藉此副刊一角抒發拙思,濫竽充數,尚祈不吝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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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她的文學素養也比我強!客家人,了不起!施良貴把何敏芝誇獎不停,弄得于瑞有點尷尬。 于瑞壓低了聲音,瞅了我一眼:「張楠可能知道,但他卻不瞭解內幕,這已是過去的歷史了!沒啥機密了!哈哈!」 何敏芝十七歲就當選台共中央候補委員,她在日本留學時,見過謝雪紅。她在濁水溪下游吸收不少黨員。當年,于瑞是為了偵查何敏芝的行蹤,派來眉埔高中教書的。後來,她確實脫離了台共,于瑞也真正愛上了她。說句良心話,她很優秀,也很愛台灣……當初她應該在日本定居下來。 施良貴跟隨兩位無黨籍縣長,感觸甚多,他覺得在台灣官場上混,要長袖善舞,會喝酒,能跟企業人士是鐵哥們,才會發達。以他的建議,勸促于瑞讓何縣長適可而止,幹罷這屆縣長下台,回家休息,可以多活幾年,否則釀成悲劇。 于瑞,職業學生出身,他勇敢、果斷、忠黨、愛國,他曾把鮮血和頭顱獻給反共事業。但是,上級嫉妒他、不敢重用他,設法打擊他,最後把他驅逐出去。這種好人難以出頭,小人縱橫千秋的組織,值得為它犧牲奉獻麼!于瑞說,執政黨裡有包拯、海瑞,有文天祥,也有史可法,但是他們遭受小人排擠,站不起來!領導人看不見他。蔣總統看不見胡璉,只看見陳誠;毛主席瞧不起胡風,只喜歡林彪。我今晚多喝了兩杯酒,算是我胡扯八道,姑且說個預言:即使反對黨上了台,執政,優秀的政治家也難以出頭! 于瑞端起酒杯,斟酒。 于瑞提起佟奎醫生的犧牲,激動至極。二二八事件,執政黨動員軍隊亂抓人,佟奎是為了向政府請願,保釋那批被捕的人,無辜被槍殺的,他死得太冤枉了!我早年參加執政黨,跟敏芝參加台共一樣,為了抗日!不願做日本帝國主義的奴隸。 于瑞越扯越遠,他指向了我:這小子當年藏著兩本小說,李廣田的《引力》,茅盾的《腐蝕》,被捕,成了政治犯。荒唐吧。國共鬥爭,冤死成千上萬知識分子,這豈不是史無前例的一筆糊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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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施良貴講著一口標準的濁水溪話。只是他和我講北方話,他確有語言天才。 驀然間,我問起他一句話,像揭他的瘡疤。 你怎麼一直不找對象結婚? 我從小看到的人,都是鬼,我怎麼會跟鬼結婚? 老施的話,逗得我倆大笑。 施良貴小時候,常在巫家大院玩耍。巫家的幾個彪形大漢的佣人,穿日軍服,唱日本軍歌,二二八事件,外省兵殺台灣人,台灣人也殺外省人,巫家的佣人殺紅了眼,把良貴的父母槍殺,是他親眼看到的。後來,也是巫家的一位好心的佣人把他撫養成人的。 「我恨台灣人,也恨外省人,我怎麼結婚?」老施先笑,後哭,像說別人的事。 老施已經看中了一棟房子,房前是濁水溪,推開後窗,便是綠油油的茶田,他的雙親的遺骸便埋在山坡。他準備在眉埔定居下來,這兒是他熟悉的家鄉,幾乎眉埔鎮的人,不論男女老幼都認得他。也知道他是鎮公所的主任秘書。 老施,你現在對台灣人還有恨麼? 他苦笑,搖頭。 對河南人呢,山東人或是陜西省人呢? 認識的不多,哪有恨呢? 大抵你皈依了佛教、基督教,或是天主教? 我啥教都不是。我過大半輩子追求的民主、自由、人權、和平。這些,已經慢慢實現了。想不到啊。它得之不易!想起這個問題,我就掉眼淚。 老施端起酒杯,跟我二人碰杯、喝酒,挾了一塊肉片,填進嘴裡。 何縣長的體質不錯,政治素養高,她把全副精力擺在縣政建設上,她可以做到七十歲。我施良貴真是佩服她,過去,我以為何縣長只會唱歌,刀來米法素……有眼無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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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承重孫
近日拜讀倪振金先生「從承重孫談起」一文,之後於網路也看到許多人有不同的見解,但行文不見「心平氣和」,特借報端引述資料以供「有識之士」卓參。首先聲明二點,其一、個人對倪兄能文能武、博學多聞向來敬佩,此文並非提出「異議」。其二、本人很不湊巧為今日少有之「庶子」,但下筆客觀,此文亦非翻案之作,謹為提供意見而已。 首先談「承重孫」的「承重」,因長子先卒,長孫代持三年之服,承父之重,謂之「承重」;「承重孫」是本身及父俱係嫡長,父先喪,現服祖父母之喪。 按照「家禮大全」所載:嫡長孫為祖父母有喪之曰,父歿則應承重,然承重止嫡長孫一人,餘孫則否。 又據前書「稱呼辨考」所寫︰居喪稱哀子哀孫,祭祀稱孝子孝孫,此禮之本。今俗父亡稱孤子,母亡稱哀子,不知於禮何據?鄭氏(禮記作者)云:三十以下,無父稱孤,三十以上,不得稱孤,但相承已久,當隨俗亦可。 綜觀上文所引述,宗子乃承宗祀之重者,因嫡孫無父,當承受祖服之重,據載此禮於宋代始行於世,個人在此期勉身為承重孫者有三點: 一、「承重孫」身分僅止於治喪祭奠及見賓客,勿「擴大範圍」,以免引起旁觀者「炫耀」的疑慮。 二、按「治喪雜議」所記:承重行禮,叔分兩旁前進一位,承重居中,退後一位。依此方式行禮,諒必叔輩在「前進一位」之際,會有「卡大」的感覺,但一般司儀從未依此古禮指導行禮者,因而讓叔、侄有「平平」的感受。 三、在治喪各項過程中,應切記喪葬禮節,應以「肅穆莊重,哀而不傷」為原則。凡事準此而行,自然較不會引發爭議。 參與喪禮的工作越久,越覺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要事事引經據典,不但累死自己,也容易和人爭論不休,即使勝利站在自己這一邊,對方也是「貌恭而心不服」,權威的「家禮大全」作者,尚且多「當隨俗亦可」之句,何況後學的我們。當然我也不贊成習非勝是,隨著時代的改變,訃聞中的「泣啟」,早已取代泣血稽顙、抆淚稽首、拭淚稽首、泣淚頓首…等眾多不同的名詞,相信只要殯葬機構有心主導,結合有識之士勤加研究改進,定能將喪葬祭典,做到有「禮」亦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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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轉瞬的八年
今夜,陽臺上的芸花並締開放,我將其移入屋內,看著雪白的花蕊,嗅著幽幽的花香,孩兒已在我身旁深深地睡去。我在靜靜地期待,我期待著是此時你在遠處的一聲輕喚,或是我們相互賭氣過零點也不曾收到的那條……我想你刻意忘記的短信。也許,我們的婚姻真有一些問題,而此前,就在此前,我剛從熙攘的人群中回來,看著情侶們互相依戀,互訴衷腸親蜜的樣子;看著相館簇擁的人群,心空落落的,此時我想如如蔓的菟絲子,靜靜地依偎在你的身旁。夜漸深沉,八年的悠長情感歷程如涓涓的溪水在心間鳴唱,一幅幅的分合的場景在腦中盤旋: 記得那一年的流星雨,我們走進那樓的天臺,我和女伴靜靜地等待那行將到來的流星雨。我仰望著城市輝煌的燈火,城市樓宇矗立,流光溢彩的華燈將夜披上迷裝,我蕩漾在這流光中,迷漓在這夜的華彩裏。 「哇」在我們的驚呼中,一顆流星拖著耀眼的光芒在我們的頭頂劃過,我們歡叫著。「哎呀,怎麼忘了許願呀!」我們嘻笑著。又一顆劃過,我們立刻安靜下來,雙手合十,默默地許著各自的心願。「保佑老爸身體安康」,又一道亮光劃過「保佑家中生意順利!」流星伴著漸濃的夜色果真下起「星雨」來。我期許著,憧憬著,獨獨不去想著我和你的未來;冷冷的夜風侵入肌膚,你起身去屋裏取出一件毛毯輕輕地圍籠在我的身上。一股曖暖的熱流漸上心頭,我知道你此時定當將我們的未來寄與某顆流星,而我躲閃著你投來的熱切的目光。城市流光太過美麗,現實的物質的缺乏如何抵過它的華美。我的心已暗下決心……。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剛剛坐定,只覺頭重如灌鉛,一陣陣眩暈。我只好告假回到住處,行前我打了一通電話,叫你把大家的菜蔬買回來,你奇怪地問我為何今日不服務於大家,我支唔著,當得知我病了,你電話的那端分明的傳來焦慮的氣息。 回到住處,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就昏昏睡去。當我醒來,廚房裏是你在操執刀柄為我熬制姜湯碰撞器皿的聲響。我的汗水漸濕了我的衣服,我輕輕關上房門,吃力地換上乾燥的衣裳,然後摸索著移到床邊,又重新躲進那軟軟的被子。鍋中的淡淡的紅糖味夾著井薑淺淺的辛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你輕開我的房門,腳步是如此的輕盈,生怕將病中的我驚醒。你將我用力扶起,一隻手把枕頭移在床頭,讓我輕靠其上。手中像變魔術般地變出一塊溫熱的毛巾,你擦拭著我的臉,輕拭著我的手,你說生病的人有良好的衛生才會好得更快!接著,你讓我稍稍等一會兒,轉眼間你手捧著一隻半大的大碗公走進屋內,你說快喝快喝。我抿著嘴想拒絕,你用湯匙將那滾燙的湯汁吹至半冷後送入我的口內。那辛辣和著蛋香的濃汁浸沒我的舌尖,熱流滑入空空的胃內。一口、二口:漸次熨貼著我那冰冷的心。濃汁喝完,露出小半碗粗粗細細、長長短短的薑絲,你要將其一小口送入我的口中,我搖著頭。你說這薑絲雖不好吃卻能比湯汁更能趨走寒氣,叫我試著吃點。說完,你二話不說,先將一口送入你的口中。你「呱嘰呱嘰」地嚼給我看,我半椅著看著你誇張的嘴型和一臉的平靜。你適時地將湯匙送來,我細細地咀嚼著,伴著落肚的辛辣,湧動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將那顆堅定的心融化……。 你見我將碗見了底,露出滿意的笑容。你拿著空碗退出房門順手將牆角換下的衣物拿了出去。「等我好了我自已來!」「我可沒說要幫你洗呀!」你做了一個俏皮的鬼臉便把門虛掩上。我在夢中迷糊著,而耳外分明地傳來你搓揉衣物的聲響……我汗濕了一身身的衣裳,直到已沒有衣服可換。你悄悄地從隔壁房間裏拿來你乾淨的大衣裳,你說快換上。這次,我沒拒絕,關上房門,嗅著衣物帶著陽光淡淡的芬芳,我椅在門旁,想著平時做事笨拙的男人為我忙裏忙外,淚水姿意地流下來,越發地,痛恨著、動搖著我看似堅決的決心……。 藤茶,我想現在是你最上口的飲料吧!記得第一次去大金湖出差,從遊船上花了十元買了三包廉價的藤茶……據說能清肝明目、祛暑降火。我將其隨意地放在宿舍的桌上。其他的宿友聽說其價錢就沒了品嘗的興致,而你卻輕開一包,將那粗糙的植物莖葉倒入茶壺中,沏了一壺,慢慢地喝著,我也試了一杯,入口有些苦澀,轉而唇齒間餘留絲絲甘甜。第二天,你興奮地告訴我說藤茶真是好東西,昨夜雖喝下整整一壺,卻能一夜安然睡去。從那時起,一個高高的塑膠水壺裝滿著清晨我沏好的藤茶,你背著它頂著八、九月的驕陽,騎行著車子在城市的巷道、弄堂間穿行,在城市的街道裏奔跑,去聯繫著糕點的銷售!那杯藤茶是你驅暑的良方,是你後來成為銷售經理不斷汲取的力量……。 而今,你還保有那喝藤茶的積習,我依舊有和著湯汁嚼下薑絲的習慣。窗外,萬家的燈火依舊輝煌,只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裏,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耳語還在索繞。在那不遠處,你是否也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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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
「回哪裡?廈門或是金門」被隱瞞實情的老公,當然不知道情況有多麼危急。「當然是金門。」我肯定的說。「我現在人在西安。」父親人平安就好,等過個兩日,回到廈門之後,再抽空回去看他老人家。「我知道,既然那邊茶葉生意不好,那你明天要不要先回來金門看一下。」「不是說不要緊嗎?」「是不要緊?但我看他兩隻腳黑的可怕,因此,建議你最好能趕快回金門。」「知道了,再看看,要跟我說情況喔!」再過二天商展就結束,視情況如何再做決定,總不能把老闆一人拋在西安,自己先行回去吧!「好啦!」不能明講,也不能講太多,又要報喜不報憂,只希望公公一切可以平安,可以撐到十三日阿聲回到廈門來。 漫長的一夜,許多人都不敢睡的硬撐著,希望這一夜,可以平安渡過,也希望最後一切都會平安沒事。一直不敢入睡,開著電視直到凌晨一點。 過了半夜一點,一直沒什麼動靜,準備要入睡了,眼睛才剛閉上眼,就被電話聲驚醒,多可怕的電話鈴聲,希望不是帶著不好的訊息而來的。 「老三明天一大早會搭乘最早班的飛機,你回水頭幫老媽找老爸的榮民眷屬證和身分證,今天太匆忙,忘了帶身分證過來。」大伯從三總打電話過來。幸好,不是什麼太差的消息,可是,被這一通電話驚醒後的我,又睡不著覺了。開著電視,睜著眼睛,時間走過了二點,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睡一下,一大早還要趕回水頭一趟呢!矇矇矓矓之中,似乎淺睡了一下,清晨五點三十幾分,又被吵人的電話聲驚醒,帶著不安的心,接起電話。 在電話中,大伯語帶哽咽的說:「阿真,爸不行了,今天就要回金門去了,妳趕快打電話給阿聲,叫他趕快趕回來見爸最後一面。」聽完之後,整個人傻住,也開始淚流滿面,怎麼會這樣,不是還好端端的嗎?不是只是輕微的頭皮外傷嗎?為什麼送去台灣,卻得到這樣的回應?好想找人大聲的說一說、哭一哭、問一問。看著睡在一旁的兒子,他還太小,連阿公昨晚危急連夜送至台灣的訊息都不知道,又怎麼能夠明瞭究竟發生了何事。小六的女兒是大了一點,也明瞭阿公昨晚後送的事情,搖起在睡夢中的女兒,抱著她大哭起來。 「多多,阿公不行了,沒有救了,今天就要回來了,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阿公了。」睡夢中的女兒,抱怨著為什麼要吵醒她,也不太明瞭阿公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會不行了。「不是去台灣了嗎?為什麼沒救了……」是啊!也不清楚那邊的情況,究竟醫生是怎麼說的,為什麼我們的阿公,救不回來呢? 來來回回的走著,一邊著急的看著時鐘,一分一秒的走著,心裡想著遠在西安的老公,現在一定還在睡夢中,該怎樣措詞,該怎麼告知?他才不會太過傷心的承受不住。一定要趕快告知,讓他能夠順利搭乘最早班的飛機回來。 曾經去過一趟海南島,有經驗的我,知道大陸的航班,有時候早班的班次是很早的,如果搭不上,可能要拖上一天或是半天,才有第二班次。清晨五點四十五分,撥了第一通電話給老公,心想,遠在西安的他,如果一大早就接到來自家鄉的電話,那包準會知道鐵定不是什麼好消息,心中一直打著草稿,要如何開口說第一句話,才不會讓他太傷心難過。「您撥的電話尚未開機,請稍後再撥。」糟糕,老公的電話設定在早上六點整,才會自動開機。「怎麼辦?怎麼辦?再不通知會搭不上最早班的。」我們那時候從廈門飛往海南島,搭乘的是早上六點零五分的班次,而且聽說一天才有一航班而已,錯過了就只能再等一天。 想到清明節時,老公回來掃墓之後,曾留了一支他自己的亞太手機,說是可以和他老闆的手機在廈門地區網內互打,費率比較便宜,上面有他老闆的手機號碼,那就試撥看看好了。一樣是未開機的訊息,怎麼辦啦!時間過的如此之慢,離六點開機還有十一、二分鐘之久,瀏覽老公手機內的電話聯絡人,其中有一個名字是老公老闆的大哥葉先生,也是這一次飛往西安的同行人之一。撥打著電話是開機中的狀態,電話鈴聲響了許久,終於有人接起,一再的與對方確認電話有沒有撥錯,這支電話是不是酒莊葉大哥的手機,接起電話者是不是葉大嫂,阿聲有沒有和你們在一起。「阿真,對啦!我是葉大嫂,有什麼事嗎?」簡單的說著公公跌倒後送,不能救了,今天又要回來的消息,電話講到一半,竟然斷訊了,自己又重撥了一次。「阿真,你別急,阿聲和我們住在同一家飯店,我等一下就打電話通知他。」葉大嫂安撫著情緒不穩的我,也大概明瞭了事情的嚴重性。「叫他趕快回來見爸最後一面。」我重覆著。 再次撥打老公的手機,還差十分鐘才六點整,但是已經可以接通了。「怎麼回事?」聽不出老公的情緒反應,只是簡單的詢問。「爸昨天在菜園跌倒,掉到籃球場下,昨晚十一點半後送抵達至三總,大哥陪他過去,大哥打電話來說沒辦法開刀了,今天就要回來了,要你趕快回來見爸最後一面,三弟早上會搭最早班飛機拿爸的身分證過去,大哥現在已經在協調直昇機要送爸回來的事,如果天氣好,早上就可以啟程返鄉。」「知道了。」老公掛上電話,一樣聽不出他的情緒。 剛掛完電話,已經是早上六點了,婆婆打電話進來,語帶哽咽的說著:「你爸不行了,今天要回來,你趕快打電話給阿聲,叫他趕回來。」「知道了,我會聯絡他,跟他講。」婆婆的電話剛掛。遠在台北的大姐電話馬上插進來。「阿真,爸不行了,你趕快打電話去西安,叫阿聲趕快回來。」「好的,我在聯絡了。」第三次撥打給老公:「媽和大姐剛打電話過來,都叫你趕快搭最早班的飛機趕回來。」「知道了,我在聯絡了。」 遠在西安飯店的老公,早上六點整,飯店櫃檯都還沒有人在上班,要請人協助敲定機位,航空公司也都還未上班,根本無法聯繫上機位。等待飯店櫃檯人員上班,並協助要代訂機位之時,得到的訊息竟是最早班七點整的班次已經客滿。第二班中午十一點五十分起飛的班次也已經都客滿了。從西安飛往廈門的直達班次,一天只有三個航班,如果早班和中午班次都沒有搭上,今日想要趕回金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以想見,老公是那樣孝順的兒子,內心的焦急與痛苦打擊,想必是沉重如磐石吧!「情況怎麼樣了!」老公從西安打電話回來關切。「大哥在台北,說是直昇機的能見度要等到1500以上,雲層的厚度能見度要達500以上,飛機才能夠起飛,因此,一直在等待。」「金門的天氣呢?」「有點霧,但是早上已經抵達了好幾班飛機,看看中午會不會好轉一點,爸現在在三總的加護病房,生命跡象還算穩定,大姐等一下十一點左右就會抵達,你趕快回來啦!」「知道啦!我再打去給大哥問問看爸的情況!」 老公一路從飯店飛車趕往機場,在機場眼看著七點的班次,無機位可乘的從自己眼前飛走,內心難過不已的當場淚灑西安機場。在機場內四處奔走,無計可施之下,請求國台辦人員協助挪個機位,讓他可以順利的搭乘十一點五十分的班次回到廈門。終於,在許多熱心人士和國台辦人員的協助之下,終於在十一點五十分的班機中敲定了一個位置。 老公在我的面前假裝堅強,卻在打給婆婆的電話當中,眼淚潰堤了。「阿母,怎麼會這樣呢?咱阿爸怎麼會這樣呢?……七點的班機我沒有搭上,下一班要等到十一點五十分才有,大約下午三點半左右會抵達廈門,船班我訂下午五點十五分,約半小時會抵達金門,你再叫阿真來接我。」老公難過的在電話中放聲大哭,從沒有想到,前幾天才剛和爸一起去公墓掃墓過後而已。那時候,大家還在討論,明年的清明節前夕,要來重修奶奶的祖墳,才分開幾天不見,怎麼就要天人永隔了。 我們的老爸身體還算健朗,還可以幫忙餵養家畜和下田幫忙,怎麼就要這樣走的莫名其妙呢?沒有人會在種花生時跌傷不治,但是事實真的發生在我們眼前,要我們毫無預警的接受事實,連爸自己都沒有知覺,他竟然會走的如此之莫名。「你不要哭了,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婆婆安慰遠在西安機場哭泣的老公。 「霧層又漸漸厚了起來,你爸的飛機暫時無法起飛,你先不要心急,慢慢來,照顧好自己,回來再說。」婆婆擔心著說。天空一直在變換,霧層隨著風,一直在天上飄蕩,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遊走著。 越接近中午,天空越來越黯淡,我們等待的心情也越來越糟糕!一方面期待老公可以儘快的從西安趕回來見公公的最後一面,另一方面也期待,金門的霧,你快些的散吧!讓生命力漸漸消失的老人家,可以來得及回來見子孫們的最後一面。 飄蕩的霧,一直在天上流竄。搭乘航班的大姐,從台北先行飛回來了,帶著腫脹的雙眼,淚流滿面的回到了家中。誰也沒想到,老爸的這一趟台北之行,竟是如此的讓人斷腸與不捨。 「爸不行了,該準備的後事,要趕快進行。」大姐是家中唯一的女兒,遠嫁台北。前半生陪伴爸媽在困頓中建立了家園,是三兄弟的大姐,承襲了婆婆勤儉持家的美德。爸爸臨時發生的意外,讓她措手不及,她沒想到後送到台北的老爸,已快陷入了昏迷,連她是誰,也快要無法分辨了。在病床旁,她聲聲喚著「阿爸。」公公從眼角流下了眼淚,似乎是聽見了親生女兒的叫喚聲音。 「阿聲幾點會回來。」大姐關心遠在大陸的二弟。「下午五點四十五左右會抵達水頭碼頭。」看著屋外黯淡的天,大姐不明瞭為何民航機一班班的起飛和降落之後,直昇機卻依然毫無蹤影。「叫阿聲別急,慢慢來,爸一定會等他回來的。」 「媽和姐叫你別急,爸在三總的加護病房等待,身體狀況很穩定,若是天氣好轉,飛機就會起飛。…..越接近中午,雲層越厚,直昇機會一直待命到四點的…,我會去碼頭接你。」報告著家中現在的狀況,一邊等待著台北直升機起飛的訊息。 中午剛過,縣長的家人打電話過來,詢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跟他們講,如果可以幫忙,一定會盡力協助。「如果直昇機可以今天起飛,就讓他在今天飛吧!不要再等一天了,明天的天氣好不好,沒人知道。」三弟在一旁補充,當他一早得知,爸就要返鄉的訊息,就取消了一早飛去台北幫忙的行程。金門的霧,濃的讓人束手無策,不是人力可以解決的。 下午三點半左右,遠在高雄的叔叔回來了,雖然他從小就已經過繼給別人家了,卻依然和親哥哥感情非常的好。媽常說爸比他好命,只需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健康之外,幾乎是無煩無惱,根本不需要為子女們擔心。現年六十幾歲的叔叔,平常要在家幫忙照顧三名年幼的調皮孫子之外,還要再做原子筆家庭代工來貼補家用,平日都被三名小鬼頭纏住,哪兒也去不了,今兒個還是特地請假回來的。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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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住在這座四百坪大宅院裡,猶如一座古廟,寂靜落寞。入夜,打開冷氣機,倒在沙發床上,她就像一匹滑溜的膃肭獸,摸索著爬在我的兩腿之間,一動不動了。 做什麼? 想來。 鼻咽癌,小心啊。 來這個,跟鼻子沒關係。 在這座深宅大院做愛,別有一番舒服滋味。渾身每一顆細胞,都享受到自由和解放。 她終於叫起來了! 瘋啦。 張楠,實話告訴你,我沒有鼻咽癌。 妳欺騙咱們的縣民? 不是欺騙,而是戰術。不然,怎麼能打敗老巫家? 何老師給妳出的主意? 惱。 施良貴給妳出的主意? 惱。 到底是誰? 再來一次,才行。 若不是她的撫摸與熱吻,我實在無能為力;直到阿桂獲得充分的滿足,癱倒下去,她才喘吁吁地說:是我自己給自己……出的主意……說句文藝話,這是即興之作…… 我用薄毯蓋住她的小腹。 日治時期,眉埔鎮有兩棟著名的宅院,時過境遷,人民大多忘記當年的繁盛景象。這兩棟宅院除了鎮上的三秋茶館,便是這座巫家大院。佟奎,當時在鎮上做醫生、為鄉親看病,他醫術好,有耐心,而且富於熱情。巫凱的女兒巫愛華,因患肺病,時常去請佟奎打針,日久生情,那個富家女竟然向父親說出「非佟醫生不嫁」的話。當時,巫凱為濁水溪下游炙手可熱的人物,他的愛女找對象,誰不巴結?他若想許配一個醫生,豈不易如反掌?誰知託了媒人前往佟家說媒,卻碰了壁。 佟家有何條件才行? 不要任何條件。兩人屬相不合。 怎麼不合? 金雞怕玉犬,豬狗不到頭。佟醫師屬豬,大小姐屬狗,兩人八字相沖。媒人說。 巫凱一拍桌子,罵起來:「給他面子,不要;我給他死!」 佟奎的內心秘密,眉埔的鄉親都茫然不曉,直到日皇宣佈投降,才揭開這個謎底:佟大夫對於老巫家的媚日形象,非常不滿,所以提前閃電與眉埔蔡氏結婚。從此兩家結下怨恨。巧合的則是二二八事件後,佟奎不幸遇難,不到半載,巫愛華也患病謝世。因此眉埔流傳愛華殉情的謠言,難以置信。 當年,佟奎的診所就設在三秋茶館,也就是目前的兩間貴賓室。 過去台灣是重男輕女的,傳說巫愛華人很漂亮,也有禮貌,只是身體孱弱而已。她從未結婚,也沒談過戀愛,她的日語水準很高,只可惜體弱沒有赴日留學,這是巫凱引為終身的憾事。其實,巫家後代子孫,沒有一個對社會作出貢獻,只是吃喝玩樂、混日子而已。有人說,巫家只有一個發跡的希望:那就是中了彩券,發財! 住進巫家大院,才瞭解巫家的繁華富貴。在一間封閉已久的倉庫,翻撿出往昔山口惠子穿過的和服,竟達數十件;最感到不解的,倉庫內還放著六套日軍軍服、馬靴、軍帽、刺刀,那已是數十年前的舊物了。據佟桂的記憶,當年她在眉埔鎮長任內,施良貴曾代為收繳巫家送來的日軍七、八枝步槍。 傍晚,于瑞打電話邀我去他家吃飯、喝酒。他說施良貴屆齡退休,已回眉埔,囑我作陪。老施是我的患難之交,對阿桂出力最多,我是難忘他的恩情的。老施在台灣光復不久,即隨父母來到眉埔,那時他才十來歲。二二八事件爆發,他的父母殉難,良貴成了一個孤兒,他是靠巫家一個佣人撫養成人的。良貴文學素養不錯,而且為官廉潔正直,讓人佩服。唯一的遺憾則是他終身從未結婚,頗覺訝異。 酒過三巡,談起退休計劃,老施想在眉埔買一棟舊宅,安度餘年。 將來,若是反攻大陸,你回河南嗎? 老施朝我傻笑:「回河南找誰去?」說著掏出身分證給我看:「我是眉埔鎮人啊,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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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杭隨想之十六書法課
「這是專業的要求,你們既然來到這兒,就表現出應有的高度吧!中國美術學院是不談業餘這兩個字的,不管國畫或書法都是如此。」這是上書法課時年輕的汪永江老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段話。話裡有那麼一點自負,雖然它也有激勵的意味,然而在剛聽到的那一刻,心中還真有點不習慣。 但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我的態度改變了,這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老師深厚的學養和認真的態度。去年上過他幾次課下來,同學對他便有了好口碑,他能言善道,且言之有物,更可貴的是他當場示範時,那疾徐有致,精準無誤的筆下工夫,常令人瞠目結舌,十分嘆服。正是因為這種務實求真,毫不含糊的教學氛圍,瀰漫著整個教室,才使我漸漸的明白他那句「來中國美院就得學習專業」的涵義。 所以這次課表公佈後,當同學們知道又是由汪老師來指導我們的書法時,大家都懷抱著一份期待。 本學期共有五次書法課,每週上一次,整套課程現在已經全部上完。在第一次上課的時候,老師就先把要上的課程內容交代清楚,那是按著書法史的演變來編排的。首先上篆書,自甲骨、金文、小篆通通納入。其次是隸體,古隸、今隸、秦漢簡都不放過。接下來是行草書,以草書為主,行書為輔,狂草、今草、章草、隸草樣樣都得留神。再來就是楷書,魏碑中的摩崖、碑石、墓誌、造像必須臨寫,至於唐楷更不能錯過,其他像唐人的抄經,書家的尺牘都得涉獵。最後才是上篆刻,規定買相關的書籍、印譜、刻刀和印石等,上課時每個人都得操刀,親自領略篆刻的趣味。課程佈置好了之後,接下來就是拉開帷幕,看他如何以專業的教法把我們的潛力給激發出來? 老師上課的習慣是這樣的,他一到教室便一頭栽進課程的主題,開門見山的直指要點。當他把理論陳述到一個階段,接著就是示範,看著他高高的握住筆管,照著碑帖一字字的臨寫過去,邊臨邊解說。例如講篆書時,他說寫篆是學「中鋒取質」的筆法,並用孫過庭書譜上所說的「篆貴婉而通」來延伸,強調它的穩定、不變與藏鋒的特性。教隸書時,他說這是屬於「側鋒取妍」的字體,筆勢靈動,露鋒多變,多寫隸可以開闊書寫格局,但要留意「非究於篆,無由得隸」的道理。行草課時,他特別強調「勢」的重要性,寫一寸的字要有一尺的勢,寫一尺的字要有一丈的勢,先營造出這股氣勢來,才能寫出氣象磅礡的草書體來,為此,他要求我們最好站著書寫,讓手臂,肩膀甚至全身的力量都能貫注於筆毫上,達到「萬毫齊力」的要求。說到楷書,他勉勵我們要「以草寫行,以行寫楷」,才不至於把楷書給寫板了。另外寫刻碑時,要視筆如刀,表現出鑿刻的趣味。寫刻帖則要運筆有行意,方不失瀟灑的韻致。至於篆刻,他則說明古璽與秦漢印的區別,也為我們示範了衝刀和切刀兩種不同的刀法。 示範過後,主角便換我們來做。這時候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的揣摩著,並盡量讓自己的書寫狀況去貼近老師剛剛所講的道理。坦白說這群年歲參差不齊的學員,對書法並不陌生,這點由平日書寫後懸掛在教室四周的習作就能理解,此中工整的有之,豪邁的更是不少。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老師如此嚴格而專業的要求,就看誰能真正放空,跟隨他的話去體會,誰就能夠吸納更多;反之若還依然故我,那可能就會錯失良機了。當我們練習的時候,他仍不停的在教室裡穿梭忙碌著,針對執行上有偏差的學員做進一步的修正。這樣的一個循環之後,大概已接近課程的尾聲,但他仍意猶未盡的步上講台,非得在下課前做個總結不可。最後更不忘規定課後作業,一定要讓你回去之後,再找相關的碑帖,紮紮實實的臨習一番。 課後的作業對我們這群以研修山水畫的人來說,確實是增加了一些負擔,但書畫本屬同源,兩者若能相得益彰豈不更好?想到此,寫起來就更有勁了。 每當我握著筆煞有其事的練習時,妻便會不自覺的在一旁竊笑,怎麼一個也算是學經歷俱佳的書法老師,還要這麼老實規矩的照著別人的方式去做?妻的講法自有她的道理,這麼多年來我在家鄉的書法推動上,確實扮演著一個園丁的角色,並引導了一些喜好翰墨的人,同我一起走進書法的世界裡。這當中我讓學生知道用最簡捷的方法入門,認知書法史的演變流程,學會書寫各種書體,留意身邊的書法遺跡,經常不斷的給予點評批改,並在適當的時機鼓勵他們粉墨登場,舉辦書法展。看到學生們有著明顯的進步,真的讓人很感欣慰。 只是學海無涯,學無止境啊!我對妻的回應是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學習,既然是當學生就該稱職一點。老師雖然比我年輕許多,但對書法可是修練到家。他既是中國美術學院書法本科專業畢業的高材生,長年來還不間斷的從事著教學、研究和創作的工作。但最讓我佩服的是他能講出箇中的奧妙,有些是我以前不曾聽聞的,希望今日這些知識,能在我的腦海裡繼續的翻滾、醞釀,進而發酵成新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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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
傍晚七點左右,電話聲準時響起,直覺以為又是公公打來關心孫子們的用餐情形,「跟阿公講說在吃……了。」忽然想起,公公再也不可能打電話過來了。 公公是一位老實的大好人,他不認識字,也不會撥打電話,只因為我們住在金城家的電話號碼只有三個數字,是他唯一會撥打的一支電話,公公曾說:「阿聲要去大陸工作前,曾經交代他要注意二個孫子的情形和有沒有按時吃飯。」自老公今年一月初開始赴大陸工作以來,公公每天傍晚準時七點左右,都會撥打電話進來關心孩子們的用餐情形。 人無法預知自己哪一天會面臨人生最後的關卡。女兒最近在寫一篇作文,題目就叫「時光隧道」。女兒想破了頭,不知該如何下筆寫這樣的文章,我跟女兒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回到4月10日這一天,回去跟阿嬤講,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阿公去菜園種花生,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女兒回答:「有啊!那一天阿嬤就已經阻止過了啊!但阿公還是一樣堅持要去種花生……」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 回到4月10日那一天的下午二點左右,妹妹打電話來說:「你公公在菜園裡跌倒了,現在人在署立金門醫院,要你過去看一下,媽說叫你順道過來載她一下,她也要去醫院看一下親家公。」下午二點半抵達了醫院,公公躺在急診室的病房,整個人很清醒,媽媽問他情況,他指著肚皮,說只有肚子上方很痛。婆婆在一旁補充說:「上午十一點半跌倒的,說是要種花生,我一直跟他說花生去年收成不好,今年不要種了,他不聽,還是要去清溝……,我看他溝都清好了……,人也離開現場….,不知道怎麼又會……,還跌下了籃球場。」我在一旁聽著,心想籃球場的高度約有一公尺深,距離我們家的田地,還有一層高高的邊緣,是怎樣的跌,怎麼會跌落下去,幸好看起來沒有什麼大礙,整個人意識清醒,外表也只有簡單的頭皮外傷和手腳擦傷。醫生說要觀察六小時,看看有沒有腦震盪等的併發症,如果都沒有事,就可以出院了。婆婆說要到下午六點才滿六小時:「你先載親家母回家好了,下午六點左右,你再過來載我們出院。」幸好,沒有大礙,老公最近一星期赴西安參加台灣農產展,人不在廈門大嶝島,路途遙遠,家人平安健康最重要。 回到金城約三點多,打了一通電話給老公,他說:「他和他們老闆現在人在華山之上,農產展至十二日結束,隔天就會返回廈門。」技巧性的詢問了一下西安到廈門的飛機班次多不多,老公說蠻多的,還有直達班機,約三個半鐘頭就可以抵達廈門,先在心裡有個底,了解一下西安至廈門飛機的航程班次。公公看起來還好,沒有什麼大礙,先暫時保密,等再過個三天,他就會返回廈門,到時再叫他回來看看公公。 快五點的時候,在金城城區運動場附近尋了一圈,有看見古城國小的運動員搭乘公車返回學校,但是沒有尋到兒子和女兒,因為兒子和女兒家住金城東門。因此,老師都會讓他們二人在運動場附近等待媽媽去接,繞了一圈沒有見到他們,猜想可能是兩人先走路回家去了。車子開抵住家附近,等了一會兒,沒見到人,就去按按自家的門鈴,測試二人是否已經到家。按了一會兒,也是無人回應,不放心的爬上樓梯間尋找,才忽然見到剛從外面逛了進來的兩人。「我剛去運動場找不到你們,你們是走菜市場那一條路回來吧!」「你不快一點來接我們,胃痛死了,還走那麼遠的路,都快走不動了。」女兒一邊抱怨,一邊胃痛的快要直不起腰來。女兒這一、兩天運動會個人賽都沒有獲得獎牌,心情超級不爽。「四百接力第幾名」我問。「第二名啦!還是沒有辦法第一,超想說,要為小學六年留下最美好的回憶。」女兒爬上了階梯,最近電梯又鬧故障了,女兒自從去年清明節當日,我們三人被困在電梯長達二十三分鐘之久,還出動了消防車和救護車準備救援的場景之後,一年多以來,只要可以不搭電梯時,女兒絕對不進入電梯之內。「等一下,阿公在菜園裡跌倒了,現在人在山外醫院,你是要上樓去休息呢?還是要跟我去山外看阿公。」 「走啦!走啦!」女兒二話不說,只回答了一句,人就帶頭往外走出去,「你確定,你不是胃在痛。」我再一次確認。「走啦!走啦!去看阿公。」女兒不耐煩的重覆,並帶頭走了出去,弟弟也背著書包跟在她後面,把我一人晾在樓梯間。 是怎樣的血脈相連,竟讓渾身不舒服的女兒,平日可以待在家中休息時,就絕不出門的她,今日願意為了看看阿公,忍受身體的不舒服出門。誰也沒想到,這一次竟是清醒時的阿公,見到他們的最後一次會面。車子開到了成功附近,大伯來電告知他下班後直接抵達了醫院,等一下會載爸媽他們回水頭,叫我可以不用上去了,免得多跑一趟。 「阿伯說他人在醫院,等一下會載阿公他們回家,叫我們可以不用去醫院了,你的意思呢?」一邊詢問女兒,心想都已經開到了成功,再沒多遠就可以到山外,不差這一點路程。「走啦!走啦!去看阿公。」女兒又再次的重複去看阿公的話。 「阿公!阿公!」到了醫院,帶來了兒子和女兒,圍繞在阿公的床旁,給阿公看看多日不見的孫子。「龍哥說他今天大隊接力追過了二個人,我猜想他大概剛好遇到二個肉咖吧!」把兒子剛在車上的戰報轉述了出來,奶奶和阿伯聽了都很開心「以後就跟阿伯一起跑步,包你有前途。」阿伯喜歡長跑,平常在家都會一個人繞著村子練習跑步。「多多(女兒)她們四百接力得到第二名。」「平去年好不好。」去年四百接力也獲得第二名。因此,「爭冠」一直是她們四個六年級小女生最大的心願。 「我代表上台領獎,站在第二名的位置,又一次領四個獎牌,超爽的。」女兒是又失望又高興的可以站上第二名的位置領獎,一掃今年個人賽二百公尺和四百公尺都沒有入圍決賽的遺憾。 兒子今天一整日都在運動場上,如今體力用盡的趴在隔壁床上休息,他們的阿公雖然很少言語,但是可以看見他很開心兩個孫子可以上來看他。「你們先回去好了。」看龍哥累極的趴在隔壁病床上,奶奶很不忍心的要孫子和孫女兒趕快回去休息。「多多今天跑太累,胃在痛。」「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們六點也要回去了。」奶奶趕人。離開醫院外面已漸天黑,我們在山外用完餐後,再返回金城。 晚上九點剛過,大伯從醫院打了一通電話過來:「阿真你先不要緊張,先把小孩子安頓好,老爸現在情況有些危急,必須馬上後送台灣治療,我現在人在醫院,你回水頭去載老媽,並請她準備老爸的換洗衣服。」走出房間,兒子在客廳看電視,他才小三,有些事情他還不是很能理解,女兒在她的房間顧電腦「阿伯剛打電話過來,說阿公很危急,必須馬上後送台灣治療,我現在要回水頭載阿嬤去醫院,你跟龍哥要待在家裡,還是去外婆家。」 「怎麼會這樣,不是好好的嗎?」傍晚看阿公人還很清醒啊!「詳情怎樣我也不知道,要去醫院看看才知道。」我回答女兒。「在家裡好了。」都已經是晚上九點過後,再過不久就要就寢了。「弟弟你要幫我顧好,有事打電話給阿姨。」我說。「好啦!你快去啦!」女兒催促,一邊頭也不回的顧電腦。 回到水頭家中,大嫂已經準備好大伯的衣物,也協助婆婆將公公的日常用品帶整齊,車子一駛入車道,二人早已等候在一旁。「怎麼會這樣?好端端的,要後送?剛剛回去還吃了兩碗稀飯,沒看過他吃這麼快?還像是吃不飽似的,想要再添一碗?」婆婆急急的說著。「叫他慢慢吃,吃完整個人臉色就不對了,漸漸失去意識,站都快站不穩,還一直揮手要拉旁邊你大嫂的衣服。」婆婆擔憂的說著情況。 「不要跟阿聲講,他人遠在西安,十三日就會回廈門,現在跟他講,他遠在天邊,只能乾著急、擔心,也沒什麼用,先拖個幾天,等他回廈門時,再跟他講。」在車上,婆婆又是擔心眼前的丈夫,又是擔心遠在天邊的兒子如果知情,情緒上不知道能不能夠受的住。 到了醫院,一群護理人員忙進忙出,又是插管又是推急救儀器,「我說先不要跟阿聲講,看情況之後,再跟他說。」婆婆一次跟老大和老三說了,先不要讓遠在天邊的老二知情。看著直直躺在病床上的公公,內心交戰不已,要不要打電話?真的,現在是半夜,說了也只是讓他乾著急,沒有飛機,也沒有船,可以讓他馬上趕回來。在病床上的公公,眼角淌著淚水,嘴巴插著管,在一旁的我,似乎聽到他的嘴巴不斷的傳出呻吟聲,兩隻露出在外的腳,黑的讓人心驚不已。 不斷的在心中交戰多次,最壞的情況是,明天一大早再跟老公講,要不要回來金門,再由他自己決定。最後下決定,先打一通電話探探看他那邊的情況好了。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飛機還要再等半小時以後,才會起飛。 整個急診室人滿為患,剛才九點多的時候,李縣長服務處的人馬上急急的走了進來,協助聯絡台北服務處的人員,緊接著陳立委的兩名助理也跟著隨後趕到,很有效率的指導著該如何填寫表格,並說明整個後送過程,抵達了台北之後,也會馬上有人攜帶著表格等候,並協助處理一連串的就醫事宜。 晚上十點半,打了一通電話給遠在西安的丈夫,詢問農產展時的茶葉生意好不好?「不好,主要是來玩的,農產展沒什麼生意。」「你幾號要回來?」「十二號結束,十三號回大嶝。」「那你要不要回金門?」「怎麼了,有什麼事?是誰?」老公竟然一猜就在詢問是誰?平常最有可能讓他提心吊膽的就只有兒子和公公了,八成他心中猜測的也是這二個人的其中之一。「沒有啦!爸中午在菜園裡跌倒,去醫院觀察六小時沒事,已經回水頭休養了。」 「有沒有怎樣?嚴不嚴重?」老公不放心的再次追問。「沒事,觀察六小時都沒事,已經回家了。」我在心中盤算該怎樣回覆,老公才不會太擔心。「那就好。」老公放下心來。「那你明天要不要回來。」看公公剛剛的情況,是那樣的讓人怵目驚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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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心靈深處的樂章─試論一梅《一曲鄉音情未了》
第三輯的「景物篇」與第四輯的「休閒篇」,其書寫方式與上述兩輯是全然不同的。它已從藝文與親情篇中,進入到戶外的自然境界。太湖怡人的湖光山色,五虎山的人間仙境,有後花園之稱的森林公園,古寧頭戰史館的金門之熊,李光前將軍的英勇事蹟,雙鯉湖畔的濕地中心,中山林的自然生態,烽火家園的辛酸,鐵馬奔騰的樂趣……等等,經過作者細心的觀察和體會,復透過縝密的思維書寫成章。這些清麗幽美的篇章,絕對是情景交融的產品,而非只是一種假象或一堆不實際的虛構文字。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在寫景時,注入了一種寧靜恬淡的情感來活化文中清逸的情境,讓作品更具深度、廣度、知識性和可讀性,並非只是借遊寫感或借景抒情。 在「休閒篇」八篇作品裡,值得一提的是〈單騎闖天關〉與〈鐵人無敵快樂多〉。作者在〈單騎闖天關〉書寫的雖然是自己的先生──許瀚文醫師,然而她則以小說中「第三人稱的全知觀點」來描述先生好學不倦、奮發向上的精神和毅力。除了肯定許瀚文醫師在專業領域的成就外,許多生活細節也都不厭其煩地加以詮說。儘管作者是以自己的先生為敘述對象,而文中卻看不到一些刻意加諸的親密言詞,完完全全跳脫現實人生的框架,以客觀的角度來詮釋這篇作品,始能勾勒出先生鮮為人知的真實面貌。而在〈鐵人無敵快樂多〉這個篇章裡,作者寫的即使是「鐵人三項」(游泳一點五公里,騎單車四十公里,跑步十公里)運動的一些感想,然其真正目的,或許是藉此肯定許瀚文醫師堅忍不拔的運動精神。當作者回顧某次「鐵人三項」競賽時,在諸多選手中,她「超佩服的就是金城衛生所許主任」,因為臨比賽前一天,他吃了「外港」的螃蟹而瀉肚子,但還是憑其堅決的意志,帶著虛脫的身子勇闖三關,並得到五十至五十四歲組的第六名。當我們看完這一段,也見識到作者思維的細密和不一樣的表達方式,她「超佩服」的「金城衛生所許主任」不就是她的先生許瀚文醫師麼?假若「超佩服」的是自己的「先生」,似乎會予人一種不好的觀感。因此我們認為:許主任的運動精神固然令人佩服,一梅老師書寫此文的用心,何嘗不教人激賞! 讀完一梅老師的《一曲鄉音情未了》,我們確實很難想像到,一位音樂老師在繁忙的教學中,竟能對文學創作產生那麼濃厚的興趣,甚至在短短的幾年間,就交出一張令人贊歎的成績單。誠然,散文是一種異於小說、詩歌和戲劇的文體,即使它有記敘、抒情、議論、詠物與遊記等多種敘述法,大凡書信、日記、小品、雜文、序、跋……等等,亦歸納在散文這個文類裡。平心而論,一封書信或一則日記,只要讀過幾年書,幾乎人人都會寫。但是,如果要把內心真實的感受形諸於文字,而後書寫成一篇生動感人的作品,卻也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因為,一篇稱得上水準的好作品,它除了要切近現實生活,亦必須有美學的屬性和真實感,方不致於流於空洞。魏怡先生在《散文鑑賞入門》乙書裡,曾引用當代散文名家柯藍先生的一段話,為散文藝術下注腳。他說: 「散文是作家心靈最真誠、最赤裸、最直接的表白,不能有任何虛構。散文如果虛構,它就成了小說。」 柯藍先生的一席話,足可作為有志於散文創作者的借鑑。倘若一味地在散文中注入假象和矯情,勢必會破壞整篇作品的美感和可讀性。從一梅老師收錄於書中的四十餘篇作品而言,我們似乎找不出一點虛構的元素,有的盡是她真實生活的寫照、對人生的體悟,以及源自心靈深處誠摯的心聲。即使讀者諸君對文學有不一樣的解讀,方家亦有不同的詮釋,但如此之文本,我們似乎沒有必要再作無謂的苛求? 總的說來,《一曲鄉音情未了》不僅讓我們看到一篇篇幽美典雅的散文,也同時看到一位作家以誠摯之心記錄週遭一切的情境。作者以其豐富的生活閱歷,以及對人生百態與社會現象的體悟,復加深厚的音樂與文學素養,無論抒情或詠物,均能以其流暢的文筆把欲表達的意象忠實地呈現在作品裡,讓作品達到自然淳美、清婉明麗、素樸無華的意境,而非以艱澀難懂的字眼和術語來矇騙讀者。倘使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上述也是構成這本散文集成功的主要因素,這是我們必須給予肯定的地方。設若以作者對文學的熱中和素養,這本書或許只是她邁向文學高峰的一個起點,往後的時光歲月,勢必會有更生動感人的作品呈現在讀者面前,我們衷心地期待一梅老師另一部作品的誕生。 儘管一梅老師三十餘年的音樂教學中,已領會到琴韻的悠揚與為師的樂趣。可是,誰敢於否定文學創作不是她人生歲月的另一種體驗和轉捩點?即便她真正從事散文創作的時間僅只短短的三、五年,然她所奠定的文學根柢與現下既有的成果則不容小覷,讀者們可從《一曲鄉音情未了》書中諸多篇章得到印證。故而,我們認為,音樂與文學是可以相繼並進的,當作者從教職榮退的此時,音樂固然乃是她難以割捨的最愛,然則,文學創作何嘗不是她與土地和鄉親的對話。因此,浯鄉悠久的歷史文化,海上仙州的湖光山色,英雄島上的美麗與滄桑,正等待著一梅老師以她多采的文學之筆來歌頌、來禮讚,復以不朽的篇章,來回饋這片孕育她成長的土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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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遷鶯
別後武陵無好夢 琴韻正調 忽讀弔亡詩 別語纏綿不成句 怎忍見雙飛燕 書牘勞形亂心緒 鴛鴦失卻群 寂寞沙洲 中饋虛月夜 人在離腸斷處 落絮飛花燈殘被冷 縱青燈古佛參禪 木魚點點相思血淚 花無人戴 酒無人勸 醉也無人管 空幃淚妝台 簾外誰來推繡戶 招魂無術 枉教人 夢斷瑤台曲 涼夢一席秋寒 死生有數 不必湧淚泉 桑弧蓬矢志在四方 曾想勸勸小克兄 聽大克兄的話 (宋詞人莆田劉克莊) 男兒西北有神州 莫滴水西橋畔淚 也想勸他事冶遊 勾欄畫舫暖玉溫香處 秦淮虎阜 學學郁達夫 滬上常走霞飛路 幸未語 否則亂了譜 喜聞 東北角覓得金瓜石 遷鶯化龍飛上萬年枝 玲瓏深處天香盤錦 藍田種玉 金門種金瓜 桂香袖滿風細 駿馬蹄輕芳塵 春風詞筆 今朝又登仙 管領一年年 弋朱絃欣再續 樂昌寶鏡喜重圓 人生得幾何 儔侶良辰飛紫雲 醉魂易醒 吟興吐長虹 相逢攜酒且高歌 一桌狂飲誰最多 肖龍鼎軒酒蟲雷動 剪霞鬥萼 裁雲砌蕊 賀新涼 王建成捎來黃克全、王學敏喜訊,捧來一盞金水,要我寫合巹詞於彩金杯碟上:「焚酒飲詩,點滴世味」,窯燒金字作為結褵誌念。此時我在畫室為「金門樂府傳統樂團」題刻好木匾,正在髹漆安金箔。金水、桐漆、金箔過酒的香氣,瀰漫一室六朝金粉的風華,典麗輝煌的工藝,讓我樂於「紙醉金迷」大半輩子的鎏金歲月。我與建成、克全、克福兄弟高中同班,克全和我同年肖龍,在班上算是超齡學伯。建成、克全又同班讀輔大中文,我也在台北讀美術,時總編旅台大專同學會《浯潮》第三期,我哪有什麼能耐?充其量做做美編還差強人意,趕快找來文心文膽黃克全當主編審檢文稿。盤桓數次,金山街附近「書評書目」王永福(西園女婿,得過雄獅美術新人獎,石碼鄭善禧門下,是我同門師兄)招待過我們一頓豐盛午餐,我是比較常去打秋風,至今依然厚顏,到處騙吃騙喝。之後,人生參與商各星散,即使同在金門,如不同一酒道上也難於相見。直到克全喪偶又喪弟,我喪母,金城公墓,先母墓後兩排,見到克福墓碑上的遺照,才思想起故人黃家兄弟,將近十年,生死兩茫茫,一清明一回顧,人情淡薄,世情清苦。我曾畫一幅水墨,三徑就荒的燕尾金門厝,題名:「憐君何事到天涯」,並以此為題想寫一篇黃克全,就像倪振金寫我一樣,互相標榜,我是想攀附龍頭,夤緣求進。苦索多日,寫個開頭,再也無從下鍵盤,一來心頭愁緒理還亂,二來既親切又陌生,閒置檔案多年才刪除。 第二天建成來電,晚上邀克全、學敏,讌飲東門城下,風雨故人,我機車赴會,沾衣欲濕,臨風微寒,心頭是期盼的熱切。首見伊人,明眸皓齒,大方爽朗,認真活出上帝的恩典,禮物來的是時候,塵世苦難後有生命的豐盛。南國再來春旖旎,西廂又見月團圓,杯杯斟滿喜氣,一一開飲壯懷。伊人才貌雙全適配才良,酒酣耳熱,輕啟朱唇,娓娓一曲崑腔,座上迴腸盪氣,停杯聽忘神。下次儷臨,給我工尺譜,以便弄笛搭腔;再來一段〈遊園驚夢〉時,我會高唱南管〈直入花園〉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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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生
友人向同事買了十斤花生要曬,我自告奮勇的要幫忙。其實只想重溫小時侯曬花生的感覺。小時侯,每天黃昏奶奶就會差孫子們去收曬在外面人行道上的花生,那時還在鄉下,附近沒什麼住戶,空地愛怎麼使用就怎麼用。曬過蘿蔔、豆子、芥菜等。黃昏是孩子們玩的最愉快的時侯,太陽西下,就跑出來玩。唸小學的哥哥、姐姐也放學了。孩子也不會煮菜,功課做完了,只耍玩。但聽到奶奶一聲令下,誰敢不依,那等一下可就慘了。因此,對於要收花生這件事情始終沒好印象,打斷玩的興致不說,遑論還要工作。 對農家生活實在沒什麼好印象可言,孩子就是人丁,吃米就要幫忙。鋸木柴來燒水用,要幫忙將鋸好的木柴放到爐灶旁堆疊整齊。年節更是有拔不完的雞鴨毛;接下來要做粿、搗麻糬。童年也就是在和姐姐哥哥爭吵誰要去收、誰要去做渡過。但要是到享受成果時,奶奶總是第一個想到孫子。年糕做好第一個嚐,花生炒好先讓孫子抓一把吃,微熱、鹹鹹的炒花生我是最愛的,直接從鍋子裡抓,吃上三、四把還不過癮。 時代變遷,務農者已老,工業時代的父母自然沒空從事這些傳統工作。孩子落的輕鬆,暗自竊喜。 人總是在尋找叛逆性格,年紀長了,反而懷念起小時侯的事。為了重溫童年時光,決定請友人將十斤花生託給我曬。 撿了辦公室裝B4影印紙的紙盒蓋子,不夠還請管理的人先把影印紙拿出來,拆兩個給我。總共就四盒影印紙箱蓋,曬多久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白天有太陽拿出來,黃昏時收起來。大概就是上班前拿出來,下班後收起來就行了。童年怎麼做,現在就怎麼做,其它的全不知。沒有奶奶在旁邊反倒輕鬆,凡事自己決定就好了。第一天、第二天都記得拿出來曬,下班後要收起來。待到了第三日沒人提醒全給忘了,下班後直奔體育館看球賽去,一場比完接一場。看完球賽已經九點多,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才給想到花生還放在停車場空地,這才趕緊跑去收花生。隔天早上又給忘了,快中午才拿出來曬。晚上去趕去看球,七點多才想到花生又忘了,趕緊打電話請同事幫忙收。真怪自己沒記性,怎麼老是忘了,怪不得小時侯奶奶要耳提面命。 隔不到數日,又全給忘了花生,竟然都沒收,就這樣也省得拿出來曬。花生是愈曬愈少,從四盒到三盒,到不知怎麼只剩一盒,沒經驗的我因為不知道怎麼判斷好了沒,就邊曬邊吃,看這樣子曬到好可花生一個也沒了。還有一日,假日跑出去林務所賞花、摘小橘子,下午居然下傾盆大雨,在那我可乾著急了起來,又無法立刻趕回家,只能在林務所躲雨。不到兩小時放晴了,這也才鬆了口氣。 古云:「含淚播種,必歡樂收割。」這句話可沒全對。當落花生已經曬成時,只剩半個盒子不到。友人又得買了三十斤,這次他全自己曬,我也不敢開口,只等「歡樂收割」就行了。 回到台灣奶奶家,告訴長輩們這件事,奶奶笑而不答,長輩才說要收花生因為有露水。我就這麼搞砸了「落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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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還有,巫家勢必出售大院,眼前只有三秋茶館買得起,可是雙方能否如願成交呢?難說。 巫家原是福建泉州的富戶,清朝中葉,巫家船團越過海峽,駛達北港,經營運輸貿易,發跡。在巫貫公手上,建築了這棟傍靠濁水溪的四合院,佔地四百坪,亭台樓榭,一派江南林園景緻。傳到獨生子巫凱手上,開始過起浮華生活。元配林氏僅生一女,病逝。續弦施氏原生有四子,二人夭亡。後來巫凱又討了日籍藝妓山口惠子回來。巫凱原想將愛女許配眉埔青年醫師佟奎,佟奎瞧不起媚日的巫家,閃電與眉埔蔡氏結婚。不幸在二二八事件時犧牲。佟奎的女兒就是佟桂。 往昔繁華的巫家大院,如今落得一派蕭索的景象。巫家派人來三秋茶館,找我商議出售房屋的事。對方出價三千七百萬,還算公道。佟桂做事乾脆俐落,沒有還價,說明月內付款,再換契約書。至於律師或仲介人,免了。 半小時後,台北傳來回電,同意。 為了清理這座古老的宅院,先後花了五十多萬。佟桂把最靠濁水溪的那間房,作為我的臥室、書房。讓我安度晚年。 秋生全家,暑假搬進去的。孫兒孫女,各住一間,還是吵架。 何敏芝接任縣長,縣城面貌煥然一新,她把全副精力放在工作上,縣民心存感激,特別是婦女同胞,覺得格外光彩。于瑞專心在家寫作,精神不錯,只是滿鬢霜白,暇時常來三秋茶館小坐,和我聊天。 佟桂的病,因為發現得早,很快地將它控制下去。她卸任後,深居簡出,照顧全家生活。她常說:「推翻了老巫家百年統治,不容易呵!何老師說得對,即使累死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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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縣長選舉日期日近,眉埔傳出讓人吃驚的訊息:巫時賢返回故鄉參選下屆縣長,勢必雪恥復仇,捲土重來,以他的年紀輕、背景硬、學歷高、財力厚,身體好、人脈廣,若是失敗,實在是中國國民黨的最大恥辱。直白地說,既然參選,一定勝利! 最引人矚目的,出售巫家大院的廣告,登上報紙。巫維打聽出了暗盤,賣價三千萬,作為競選費。換句話說,為求當選,不擇手段。聽說他的胞兄立法委員巫時茂將南下為他助選,聲勢浩蕩。 佟桂的智囊團,每到假日齊聚眉埔客廳,密商對策。任何人不准入內,連我也被蒙在鼓裡,不知道他們怎樣參選。依我推測,阿桂若是有點頭腦,她這次應該放棄參選。 報名前,遇見于瑞散步,他輕描淡寫對我說:「老張!別管阿桂,別出意見,不然,她會發瘋!」 清晨看報,嚇了一跳。這屆參加競選人竟有六位:巫時賢、佟桂、何敏芝……我的心臟掉進冰窟,涼了。想起于瑞的話,不吭氣了。 三秋茶館的客人,談論選舉行情,一看見我,不作聲了。 佟桂、何敏芝的票源,皆在一條線上,這豈不是力保巫時賢上壘麼。這是什麼戰術? 競選期間,六個競選車同出同歸,互不干擾。從聲勢上看,五號巫時賢希望最大。 投票前三天,縣府廣場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六位競選人發表演說,電視媒體現場播出。最後六號佟桂出場,掌聲達三分鐘之久…… 「各位鄉親!我拜託各位,投二號何敏芝,她為了台灣,實現民主,坐過牢,蹲過綠島,一輩子沒生兒女。我得了鼻咽癌,不能做了,請支持我的鄉親父老,支持二號何敏芝,我死了也忘不了各位的恩情……」 全場聽眾,哭了。 連負責治安的警察,也都愣在那裡,不動。 這次縣長選舉,爆出冷門。何敏芝以壓倒性的選票,將巫時賢打敗,永遠難以翻身。巫家大院已面臨更換主人的局面。這可是濁水溪近百年的一樁大事。 每天,到三秋茶館喝茶的鄉親,聊的主題都是巫家大院。年前,巫家還說大話:「凡是跟佟桂沾親帶故的,即使付出十億台幣,也不賣!」如今,佟桂不當縣長,應該鬆口了吧?這是眉埔人關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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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的金門灌醉了我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五,傍晚時分,白霧縈繞的金門美得像幅畫。 這晚,接受了金城鎮後浦同事的熱情招待,帶著微醺的醉意,我獨自一人走向熱鬧的莒光樓後方湖畔,那裡正慶祝著一年一度的城隍祭。 白茫茫湖邊,金澄澄路燈暈成一團,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詩情。 一如徐志摩所言,賞景真應一人,身旁多了人,分不清是賞景還是賞人。 我享受湖面的波光瀲灩,貪看上下的對稱美景,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是在作夢吧!唯有夢裡才有這樣虛幻的景致,彷彿一觸碰,就如氣泡般破了,可我還是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住這飄動的白煙,想它為我多停留一會,但就如時間從不為誰停留,霧也是的,一陣又一陣的拂過我身軀,似乎曾有那一剎那眷戀著我,但隨即瀟灑離開,讓我想起鄭愁予的「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驟然,引起我一絲傷感,對於金門,我也是個過客,一個不知歸期的過客。 此生總以為自己是歸人,沒想到卻是過客命。 十五歲離家求學,二十八歲才回家,三十三歲又為工作遠走他鄉。 這樣的美景真是罪過,它勾起了我的鄉愁,即使我才離家不到兩個月。 果然,年紀大了就是會戀著故鄉,戀著家。 第一次,我卸下了偽裝的堅強,承認自己很寂寞。 在這樣朦朧,武裝變得毫無意義,什麼都不清不楚又何需武裝呢?會被白霧笑傻的,這不,霧都笑到在我臉上凝成水珠,怎麼抹都抹不淨! 安靜的,我一人佇立在湖畔,在霧中,在孤寂裡,我問自己,有人陪會比較好嗎?答案卻是否定的,如果沒人可以跟我共喜這湖光水色,共愛這良辰美景,那我寧願一人,兩人的寂寞比一人的寂寞更使人難忍,更令人傷懷。 罷了!別再沉溺在幽思中,這景可不等人,一眨眼全換了妝扮。 耳凝聽墨西哥樂團熱情演唱,眼連眨都捨不得的觀湖,身子徘徊著遲遲不肯離去,直至末尾的「歌劇魅影」,才不情不願踩著蹣跚步伐歸去。 我想我醉了,霧中金門灌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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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瓜成熟時
2009年回小金門掃墓時,也順路去西海路三段看看生病的三弟。他帶我們到一塊小菜園去看他與弟妹所種的菜,園中除了種植幾樣不成形的常見蔬菜之外,還種有香蕉、木瓜兩樣果樹,看得出來只是病人的一種休養取樂子而已。 他笑嘻嘻對著我們說:「明年這個時候你與二嫂來了,就有自己種的水果可以吃啦!」 2010年的清明節我們回去,由於男主人往生,木瓜、香蕉皆已凋敝,昔日情商得來的撮小菜園也已地歸原主,蔬果園丁,人面已非,往昔情懷不再。 整間不算小的房屋內,獨少了他的身影、嘻笑聲、熱情聲、教導小孩之嚴苛聲,住著者是一對孤兒寡母,倆人從此相依為命。 除了假日,每天母親下班後準時到校接回孩子,在發現小孩想起爸爸,黯然神傷滴下眼淚時,她總是撫慰一番,摸摸他的頭,等待情緒穩定下來後,再把他帶到街道上舒緩心情,讓小孩吃些喜歡吃的東西。 為了讓幼兒日後可享受高等教育,三弟生病期間,對自己極盡刻薄,節省一切開支,她則忙著細心照顧老小,居家環境卻少了活潑氣氛。 去年6月17日清晨,晴天霹靂,杜天厚在家人百般不忍無奈下,無痛的離開人世,於同月20日假金門縣立殯儀館景賢堂舉行告別式,各界親朋好友、時任縣長的李炷烽、當任烈嶼鄉長林金量﹝現任縣議員﹞與秘書呂合成皆蒞臨弔唁,場面備極哀榮,隨後安葬於金門基督教墓園。 已經安臥於這塊人傑地靈的土地上就快一年了,昔日縣府、稅捐、學校、救國團、報社同仁、親友、家人永遠懷念,尤其是教會知音溫君兩度撰文對你稱讚有加。 立群夫妻醫職任重道遠,並即將再為你添孫,主欣教職穩如泰山,立仁學有專長,表現突出,補教界漸增大器,相信他﹝她﹞們繼續努力奮鬥,加上貴人的扶助下,將會更上層樓,立民讀書成績佳好,屢登榜名,皆堪足慰你九泉之下。 回憶去年舉殯之日晴空萬里,靈柩入穴後,天際突然一片昏暗,開始降下毛毛細雨,莫非「天亦有情天亦淚」,隔日狂風暴雨,珍珠颱風來襲,陸海空皆受嚴重癱瘓,壽弟與我在故鄉多消費了好幾天才回到台北工作處所,想來三弟還真是有福氣呢! 倘若有「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必然更加珍惜父母親所給予的生命!想起了他過去的點點滴滴,讓人有歡笑,有神傷。 永遠地安息吧!相信在另一個世界的你,過得是更加圓滿快樂的生活,祝福你啊三弟,你的『靈光』必將永恆的庇護你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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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心靈深處的樂章─試論一梅《一曲鄉音情未了》
《一曲鄉音情未了》是一梅老師的第一本散文集,也是她從事音樂教學之餘的「副產品」。然而,讓我們深感訝異的是,長年與「樂理」和「琴譜」為伍的一梅老師,近幾年來竟利用授課的餘暇,把週遭的人、事、物,透過縝密的思維和敏銳的觀察,復以優雅流暢的文筆逐字逐句地書寫成章,並先後在《金門日報·浯江副刊》與《金門文藝》等刊物發表,的確令人欽佩。綜觀書中四十餘篇作品,儘管沒有華麗的詞藻和耀眼的色彩,但無論是記敘、抒情或詠物,可說句句都是作者誠摯的心聲,篇篇都是她耳聞目睹或親身經歷的真人實事。當我們讀完這些篇章,就猶如一梅老師獨奏時的餘音繞梁,不僅讓人回味無窮,甚至還有一種濃郁酣暢的情感美。只因為它不是一堆抽象、空幻、不實際的文字,而是源自她心靈深處自然的樂章。 音樂科班出身的一梅老師,儘管早已培養出閱讀文學書刊的興趣,但真正從事文學創作則是最近幾年的事。而想不到在短短的幾年間,交出的竟是一張亮麗的成績單,無論其文筆或欲表達的意象,不亞於一位在文學園地耕耘多年的資深作家。即使音樂與文學是兩個不同的區塊,亦有各自玩味的旨趣,然而眾所皆知,音樂與人生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文學與藝術亦然。當一梅老師領悟到人生存在的意義與文學創作的真諦時,其文思就彷若料羅灣漲潮時澎湃洶湧的海水,不停地在她腦海裡激盪,而她卻能適時把握住當下的每一個機會,妥善地運用每一個可以書寫的題材,然後以其靈巧的文筆加以發揮,始有這本融合著音樂與文學、親情與友情、詠物與寫景的散文集誕生。 基於上述,我們不難從這本書的字裡行間,看出作者對音樂的執著、對文學的熱愛,卻也同時看到一位教學多年的音樂老師,當她想「筆桿」與「音樂」兼顧時,必須付出異於常人的辛苦代價,始能擷取甜蜜的文學果實。或許,從其創作過程中,一梅老師已領略到文學創作的酸甜苦辣,體會到書寫時艱辛苦楚的箇中滋味。當走筆至此,似乎也讓我們深深地體會到,無論是幽美的歌聲、悅耳的琴韻,或是叫好又叫座的演唱會,即便它劃下的是一個完美的休止符,畢竟要隨著觀眾的掌聲而落幕。相對地,一本看來不起眼的文學著作,當百年後歷經時代的真光照耀,想必會在這座夙有海濱鄒魯之稱的島嶼,留下一個永恆的記錄,讓我們的後代子孫來閱讀、來傳誦。縱使這個因素並非構成一梅老師從事文學創作的最大理由,她與音樂亦有情實難已的親密關係,尤其在科技發達的現下,所有的樂歌都可錄音製成光碟加以保存,然而,又有誰敢於否定她那顆熾熱的文學心,難以忘懷的文學情! 收錄於書中的四十餘篇作品,作者把它區分為:「藝文篇」、「親情篇」、「景物篇」與「休閒篇」等四輯。在第一輯「藝文篇」的十二篇作品裡,大部分均與「音樂」及「合唱團」有密切的關聯,有些篇章更是作者身歷其境的切身感受。身為合唱團的一員,作者除了告訴我們成立的原由外,也同時把遠赴海內外各地交流比賽、巡迴演唱、宣慰僑胞的情景和心得,透過她華麗的文筆,不厭其煩地為讀者們作最詳細的介紹,可說是「金門縣合唱團」最好的代言人。尤其在〈擁抱鄉親心 歌詠故鄉情〉這個篇章裡,作者描述的是合唱團以《英雄組曲》音樂劇,代表金門赴台巡迴演出的種種事宜。無論是〈序曲〉裡的金門先生,〈英雄〉裡投筆從戎、捍衛家園的青年,〈酒香高粱情〉凸顯金門的社會福利,〈回家〉敘述旅外華僑衣錦榮歸的故事,〈情長意更長〉寫的是金門少女的純情與代表吉祥的麵線,〈打醒〉是告訴我們戰爭已遠颺、仇恨已消弭……等等,幾乎把這座島嶼的歷史文化詮釋得淋漓盡致,也同時將劇中「金門先生」的精神,透過這齣音樂劇的演出,發揮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讓所有的觀眾朋友,對金門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倘若沒有作者細心的觀察和體會,復以不朽的文學之筆書寫成章,我們深知,再精彩的演出、再美妙的歌聲,也會隨著觀眾的掌聲化成一縷繚繞的雲煙,事隔多年後的現在,又有幾多人還能記得當年演出時的情景? 或許,讀者們都知道,金門合唱團是一個業餘的社團,其團員來自士農工商,年齡層涵蓋著老、中、青三代,部分團員甚至看不懂五線譜,但他們懷抱的是在快樂中學習,讓音樂能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於是在李永舜指揮不厭其煩地指導與諸團員認真學習下,終於能步上舞臺一展他們苦練多時的歌喉,除了以歌會友與各地合唱團相互觀摩切磋外,還得過二○○六年「廈門第四屆世界合唱大賽」銀牌獎、二○○八年「福州首屆合唱節──放歌海西」銅茉莉獎。這些得來不易的成果,各界莫不給予肯定和鼓勵的掌聲,然而,或許是樹大招風,竟引起某位人士惡意的批評,對於那位不瞭解在地文化與歷史背景而胡亂批評的「社會人士」,作者以其對合唱團的瞭解隨即挺身而出,並撰文在《金門日報·言論廣場》加以駁斥,讓那位不明就裡的批評者啞口無言,充分展現出文人不畏權勢、不向惡勢力低頭的特性。假若作者沒有深厚的文學根柢,沒有練就一身深厚的文學書寫功力,焉能以那麼犀利的言辭以予反駁? 繼而地,我們必須進入〈一曲鄉音情未了〉這篇作品的意境裡。作者描述的是她小學五年級的一位同班同學,因誤敲未爆彈雙眼被炸傷,雖然後送到台灣醫治,但因手術失敗導致雙眼失明,但他並沒有向惡劣的環境低頭,堅強而勇敢地向命運挑戰,並從逆境中不斷地力爭上游,後與音樂和李炳輝先生結緣,兩人相互扶持、四處走唱,復以一曲〈流浪到淡水〉走紅歌壇,他就是藝名叫「金門王」的王英坦先生。提起金門王,藝壇可說是無人不知、沒人不曉,他的一生除了充滿著傳奇外,〈流浪到淡水〉更是風靡大街小巷。即便他已是家喻戶曉的藝人,然而他念念不忘還是這塊生長的土地。雖然雙眼已盲、行動不便,但他心繫故鄉的情懷則始終沒有改變,曾經多次回到這座島嶼探親訪友。儘管之前的路途滿佈著藤蔓和荊棘,但往後的人生歲月則是璀燦奪目的藝人光環,即使他的一生已劃下休止符,而留給我們的卻是無限的懷念。整體而言,作者所欲表達的、並非想為這位傳奇人物立傳,而是誠摯地告訴讀者們說:人可以遭受挫折,但不能喪失信心和希望;當機會來臨時,必須靠自己去努力、去奮鬥,始能水到渠成。該文雖以平實的文字來呈現,然其內容則為耳熟能詳的真人實事,故而讀來生動感人,是一篇富有人情味與啟發性的作品。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書寫此文的用心,以這個感性的題目為書名,亦有不凡的深長意義。 第二輯的「親情篇」共有十三篇作品。作者首先以〈永懷先父〉與〈思親情懷淚滿襟〉來緬懷她已逝的雙親。從文中我們不僅看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思親情懷,也看到爾時農家耕作與收成的情景。作者的父母和老一輩的鄉親沒兩樣,即便每個家庭都有不盡相同的環境與際遇,然而,他們秉持著勤儉持家的古訓與刻苦耐勞的精神,夫妻同心協力把孩子拉拔長大。儘管彼時物質缺乏、生活清苦,讓孩子們平平安安長大成人卻是為人父母者共同的冀望。作者在這兩篇作品中,以清麗優雅的文筆,回憶其先父母生前的種種事宜,儘管父母親是我們最親近的親人,然要把他們書寫得生動感人則不易。想必作者在書寫此二文時,憑藉的是對父母親難以忘懷的深情,復以強烈的直覺,勾勒出雙親慈祥的容顏,而後加以描述,始能寫出令人感動的作品。尤其其尊大人翁金砥老先生,墾荒種植果樹有成的事跡,更躍登於一九六七年六月十七日《金門日報》「社會新聞版」。斗大的標題清晰地寫著:「翡翠田園農家樂,豆棚瓜架話桑麻,老農翁金砥種果致富,看桃紅柳綠粒粒辛苦」,翁老先生不畏辛勞、排除萬難、化腐朽為神奇的典範,確實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感恩無限手足情深〉與〈我家三哥〉從標題我們不難看出作者欲表達的旨趣是什麼。作者透過其生花妙筆,把三位哥哥和兩位姊姊的容貌書寫得極為靈活傳神,倘若與上述兩篇融合在一起,儼然是一部家族史。例如:憤世嫉俗、仗義直言的大哥,不苟言笑、讓人敬畏的二哥,熱心公益、樂善好施的三哥;多才多藝、樂於助人的大姊,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二姊,作者以其暢達靈活的筆觸,描寫出無可取代的手足深情。尤其在描述她二哥往生時的情景更是感人,作者如此地寫著: 「在幫二哥穿壽衣時,我們克制住悲痛的眼淚,不忍讓它滴落在二哥的壽衣上,並把『中陰文武百尊陀羅尼』放進二哥的口袋裡,讓二哥在中陰時,無有恐懼,不墮惡道……」 當我們看完這一段,想不感動也難啊!這些看似簡單的文字,倘使沒有相應的情感滲入,書寫出來的亦只是一堆文字與文字的堆疊,焉能讓人心生感動,豈能讓我們沉浸在其作品的意境裡。 而在「親情篇」的十三篇作品中,並非只有親情,師生的情緣也收錄在這一輯裡。儘管作者從事音樂教學多年,門生少說亦有數千人,但對於當年啟蒙她的老師,則始終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始有〈一輩子的老師〉這篇作品的書寫。作者首先以孔老夫子「三人行必有吾師焉」與古人「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至理名言為這篇作品下注腳,並同時以「老師是我們人生旅途不可或缺的良師益友,猶如指引海上船隻的燈塔,更是黑暗中永遠點燃的一盞明燈!」來詮釋這篇作品的意涵。文中被提到的老師和友朋,無論教授的是什麼課程或純粹給予精神上的鼓勵,都是影響作者人格教育、知識汲取與藝文發展的重要人物。該文發表於二○○九年九月廿八日《金門日報·浯江副刊》,即使作者已從教職退休,然在「教師節」當天,能以這篇充滿著感恩與謝忱的作品,對恩師與良朋表達由衷的敬意和謝意,的確別具意義。身為作者的老師或朋友,當他們看到這篇作品時,內心勢必會有所感觸的。相信作者眾多門生,也會以同理心來感謝一梅老師對他們的諄諄教誨。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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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集錦
十二、五月新娘 即將在五月結婚的新嫁娘,第一次見面,她喊我一聲大嫂,臉上盪漾著幸福的微笑。 她的男友來自後方、服務前線,兩人就要告別單身,步入紅毯。她問我,台灣男孩娶金門女孩,真的要在金門住上十年嗎? 我先問她,男友與她組織家庭,是不是在島嶼置產、將根留在金門。她給了我肯定的答案。 回覆於她,在金門居住十年,那是古老的傳說。以前島嶼軍隊多,台金兩地、聯絡困難,阿兵哥來到前線,認識女紅妝;女方父母擔憂女兒出狀況,為了長久遠、幸福做打算,而要求將根留下。 現代人自由戀愛,兩地方便來去,去與留,男女雙方自己決定。而我們金門男孩赴台工作、交了女友,當論及婚嫁時,也有許多人留在台灣,在那兒置產,一輩子、甚或好幾代永留傳。 當她告訴我,她是我的忠實讀者,希望我在作品裡將外地人對島嶼的誤解、做一個澄清、以正視聽時,我欣然答應。 無論台灣人住金門或是金門人住台灣,只要兩人幸福,旁人都應該給予祝福。 五月新娘決定定居在金門,人口外流的今天,又多了一個人入住島嶼,這不是鴨霸的作風,而是情繫金門的作為。 十三、心境 返台數月,回金相見,剛遭逢喪子之痛的她,豁達的心胸,已看開一切。 她的母親過世八年,吃齋對她已成習慣,阿彌陀佛常掛她嘴邊。 家裡整修一處地方當佛堂,清靜修煉,消災解厄、祈求平安。現在看她有如大師樣,剪短的頭髮如出家。以前,她應邀到別處當義工;將來,她在家修行,不受干擾的空間是她所追求。 曾經是高高在上的長官,不茍言笑的嚴謹作風,在單位裡得罪了不少人,許多部屬批為人間煉獄的所在。然而她的處世態度,另一方面亦激發了下屬的責任感。 退休之後,虔心習佛,經歷了多次人生緊要的關卡,步步逼近了她的生死關。她沒有一絲的退卻,倒是泰然自若的迎接。 人生最痛楚的經歷莫過於生離死別,母親與兒子的相繼離去,她難過,但勇於面對這椎心的刺痛。熱心助人的孩子一夕之間天人永隔,她將這股悲痛化為人間愛的力量,投入更多的心血服務人群。 留下手機號碼、邀約她家作客。多次邀約未成行,待她家整修完工,再走一趟參觀,順便尋找靈感。 十四、思念 妯娌好情感,人間少見。 嫂子心肌梗塞、撒手人寰;她悲痛異常,不想吃飯。 她紅著眼眶說她的嫂嫂已過往,每天相見的人,突然不見心情慌,影子恍如眼前晃。 她陪伴生病多時的嫂子,兩人之間沒有祕密地情如姐妹。突然間的心肌梗塞讓她措手不及。從生的陪伴到死的送行,放下手邊的一切,不管菜園壞、也不管客人跑。 人已走遠,不再回世間,她悵然淚下於妯娌的緣淺。世間能談心的有幾人,尤其是同住一屋簷下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妯娌更是難上難。 她拭去眼角的淚水,抬頭問我:「不知道我還會想念她多久,每天不能吃睡,也無心工作,想到就難過。」 「妳們感情這麼好,應該是一輩子思念吧。只是她在天上一定不願意看妳這樣,茶飯不思。」我說。 她盯了我一會兒,「妳長得這麼清秀,看起來就是凡事不愁、很好命的樣子……」 她不知道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出層疊纏繞在我身上的夢魘。不告訴她這些不快樂的過往,就讓她的腦海留存著「好命女人」的印象。 十五、保溫 層層疊疊的報紙包裹著一個紙盒便當,那是小吃店老闆娘巧思的保溫效果。 阿兵哥吃多了營區的大鍋飯,難得外出一趟,不鑽一趟雜貨店,彷如對不起自己一樣。 許多阿兵哥愛上了小吃店老闆娘的炒泡麵與炒飯,以前營區外頭喊,如今電話嚷。點什麼,一通電話送到營區外,一手交貨、一手取錢真方便。 靠勞力賺錢的兩隻腳,數年走在羊腸小道,三餐吃飯沒有按時間,早起晚睡傷了身體。現在年紀稍長,病痛襲身,以往的辛勞耕耘,今日累積成病。 營區依舊在,阿兵哥逐年減少,這間從年少經營的小吃店,是老闆娘的精神食糧,她抱著閒閒坐,不如加減做的心情,繼續經營。阿兵哥與附近工人時常點店裡的招牌炒飯與炒麵,尚有大滷麵。氣候寒冷,老闆娘會在紙餐盒外頭包裹一層厚厚的報紙保暖,她說這樣有保溫效果。阿兵哥千萬個感恩,不必擔憂冷天候吃到冷便當。 十六、驚悚 路上常見的驚悚畫面,貓狗的倒於地面,血淋淋一片。腦海存留的畫面,咖啡色的貓在中央公路死於非命的開腸剖肚,腸子外流,陽光曝曬。野貓野狗無人管,山中的鳥雀也遭殃,三不五時眼前閃,駕駛車輛防不勝防。 路口裝上了紅綠燈,還是有車輛橫衝直撞,就算急著去投胎,自己去就好,千萬別找伴。 古屋的屋瓦遇上大風雨,咻的一聲掉滿地,行人不安全,也波及了靠邊停的車輛。有屋有主人,不修復,任它荒廢沒有道德觀。 沒有父親的孩子很可憐,從小讓人養,寄人籬下很心酸。戀童癖的男人將他擁入懷裡,親遍了他的身體,最後由口袋掏出一百元給他買零食。男人剛走,孩童的錢被撫養他的人沒收。取走一百元的男人只給了孩童十塊錢。 十二歲的孩童會聽不會說,他的祖母不知他為什麼。出生之後長相帥、非常地可愛。隨著年齡漸長,頭顱越來越大,頭大身體小,聽得懂人話,自己心思卻無法表達。截至目前醫不好,他的祖母求神問菩薩,更不知孫兒的未來該怎麼辦。 耳朵重聽,難過了父親。父子間以手語溝通,耐心陪他走過春夏秋冬。但父親會老、兒子會大,已二十幾歲的兒子依舊身體壞,父親擔憂他將來何去何從心情差。 一輛重型機車從一對年輕夫妻眼前掠過,駕駛一個不慎,人傾斜、車倒地。擁有大學程度的先生與高中學歷的妻子一陣訕笑,指著落難的駕駛,「摔倒了,摔倒了,哈哈!」倒是沒唸過什麼書的阿嫂上前關心。 十七、筆下留情 懇託筆下留情,勿將實情透露,讓我敲鍵盤的手為之難過。 聊天的時候,天南地北扯不盡、道不完,但前提別上報,這很令我左右為難。 「跟她講話要小心」、「在她面前別開口」……,三姑六婆閒話多,躲我像躲鬼。什麼時候,我像瘟疫一樣? 勁爆的內幕、辛辣的話題,島嶼人已跳脫以往的靦腆,敢訴之陽光。但奇怪的現象,是說話的當事人,大致願意說說,不願曝光。 基於隱私,聽聽就算。但涉及許多不法的情事,爆料者常常要求勿披露,免惹禍上身、頭路不保。 我常常在想,當良民是應該,但心中有怨就要說出來。只在台下講、不敢浮出檯面,只會製造更多的事端,徒留口水乾。 當了多年忠實的聽眾,來自各方的言談,當傾聽之後,無論歡喜與哀怨,總將它躍入指間輕彈。近來發現,越來越多的人私下多爆料,但前提別上報,就怕飯碗不保。 寫作寫到要筆下留情的地步,我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是進步還是退步? 沒有讀者,作者活不久。成全了他人的要求,只能聽不能寫,少賺了許多的稿費。 十八、驚喜 同一天,先是接到文化局的99年贊助地方文獻出版申請過關,第五本書「浯島組曲」的經費有著落,不必花到口袋的錢,雀躍萬分。 再是中午進入了一家餐飲店吃那排骨酥麵,雙腳剛踏入,看到老闆娘與一位外型朝氣又有活力的女人竊竊私語,還在紙上不知寫些什麼東西。神祕的氣息,讓我有些難為情。 老闆娘朝我走來,「我不敢說太大聲,所以用寫的,剛才告訴表妹說妳常在副刊寫文章,就是那個……」 她介紹了二十年前也在副刊發表作品、年紀大我十歲的藝術家表妹,讓我們彼此認識。她的表妹由皮夾取出一張名片,長年旅居台灣的她育有一子,為了追尋夢想,一人遠赴廈門習醫。 趕赴水頭碼頭搭船的她跟我要了電話號碼。常常他人遞名片給我時,我沒有名片回敬,場面有些尷尬,原想拿另一半的給她,上頭有家中的地址和電話。她已備妥紙筆,堅持要我親筆書寫。然後背起背包,瀟灑地搭公車,準備到水頭碼頭搭船至對岸,繼續圓她的中醫夢。 回到家中,電話那頭傳來已幾乎遺忘的聲音,二十年前服務西洪的某公司小開,小三通去大陸,在搭機返台,臨登機前來電問候,「好久不見,來到金門就想到了妳,撥一通電話跟妳問候……」 二十年前他也曾在正氣副刊發表過作品,富裕的家世沒有讓他成為紈褲子弟,力爭上游完成學業,也發揚光大了事業。 十九、傳說 古屋無人敢居住,她不信邪入住,一家平安幸福。 交往複雜的女孩,讓人打翻了醋罈子,一顆手榴彈,枉死兩條命。從此夜夜鬼魂遊蹤,人見人怕地搬離該處。 她的家中蓋新屋,無住處,向王爺借住該間古屋棲身。舉家暫遷入,白晝平安、晚上也沒事。 該燒香就燒香、該拜佛就拜佛,她慈悲為懷,鬼魂離她遙遠。 數十年過去了,她早已新廈落成,遷入新居,那棟古屋依然無人敢入,空蕩蕩地連路過的人都起了雞皮疙瘩。 在一片古屋翻新的浪潮中,無論是兄弟鬩牆、屋瓦散落,或另有他因,均大肆土木,興建起現代建築。惟獨這一棟古屋,眾說紛紜,但無人動它。 二十、生死 喪家的東西不能吃,沒那麼嚴重啦!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生生死死也不斷的進行中,這是大自然的定律。有生就有死,哪個人不必走這條路? 家裡有人過世,已經呼天搶地,哀愁的氣氛籠罩家園。此時,如果有哪個不長眼的那壺不開提那壺,肯定讓人心裡不舒服。 她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但哪戶人家出現靈堂的畫面,她嚇得不敢前往,就怕自己遭殃,連喪家的東西也不敢沾。 生死的劇碼不斷上演,每個人的處事態度大不同。我就曾經在街上看到一戶商家,高壽的母親在彌留之際,將她移到客廳龍邊處,身軀蓋上蓮花被,未將鐵捲門拉下,也未做任何遮掩的動作,不理會風俗中的此刻不宜見光,也未體會路人的感受。來來去去的路人怎麼可能視而不見,議論紛紛地指責他們沒有道德觀。 戴孝的黑衣服一穿就是一年,隨著觀念更新,以樸素顏色取代。有的人看見黑衣就閃,實在好笑。諸不知現代的許多年輕人,偏愛黑色系,一年四季不變的黑衣,趕流行。縱然老人家有意見:「我還沒死,穿得黑壓壓。」年輕人也會回嗆:「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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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當下
‧意亂情迷 摯友新購透天屋宅一棟,就在臨海村邊,從門前遠眺,海堤近在咫尺,隔海遠山朦朧,近水濤聲澎湃,視野相當遼闊。陽台上,黃昏可觀落日,夕照下,海面上一片金光粼粼,好像聚寶盆發出的閃閃紅光,煞是美極;一到夜晚,挪把椅子,前可欣賞金廈海域夜景,霓虹燈景閃爍,上可仰頭觀看滿天繁星如斗。連住在隔鄰的好友幼兒,都要問:「媽媽!為什麼這兒的星星特別大?」好友傾一生之積蓄,購買當下屬意的新屋,從此陶醉在看山看海的神仙日子裡。 新購房屋,彷如人剛初生落地,一切都得從頭開始佈局。從量製窗簾、裝設冷氣、熱水器、採光罩、……,到傢俱的選購,林林總總,千頭萬緒,忙得她人仰馬翻。我陪著她走訪傢俱行,參觀過一家又一家,每看完一家,她就有新的佈置點子萌生,反反覆覆,很難定奪。這天,她湊巧因事赴台,在另一位朋友的介紹下,進入一家頗具規模的傢俱行參觀。甫進門,一股塑膠合成氣味迎面撲鼻而來,讓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直覺讓她猛皺眉頭,心中已暗下拒買的決定。展示廳裡羅列的沙發、床組、餐桌椅、……,應有盡有,為了不辜負朋友的好意,她在廳裡象徵性的搜巡一遍,繞了一圈,走馬看花之後,意志仍如磐石般堅定,絲毫未改變初進門時的決定。稍候,前來招呼的店員,亦步亦趨的緊隨在她身側,對著這店裡唯一的買客,鼓起舌燦蓮花,卯起勁來的介紹。摯友聽著聽著,漸漸卸下心防,竟在離開之前,洋洋灑灑的寫下了一大串的傢俱訂單,雖然未付絲毫訂金,但可以肯定的,當下的她,對那初始並無好感的傢俱,到最後竟動了購買的念頭。直到她走出傢俱行,進入另一家傢俱行,置換到另一個「當下」的情境時,清醒後的頭腦,才覺知對前一家的傢俱動了買心,是一種多麼荒謬的想法。 所謂「當局者迷」,人常受週遭氣氛的影響,將自己的情緒融入其中,漸漸的渾然忘我,最後迷失了自己的原則與立場。燭光桌下,一束玫瑰、一顆鑽戒,在浪漫情愫的助長之下,多少情侶許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海會枯,石會爛,愛你一萬年永不變……」,輕軟呢喃的吹進情人們的心窩裡,即使橫亙在眼前的是千阻萬攔的驚濤駭浪,但兩顆相守相護的心,卻像乘長風破巨浪的巨艦,彷彿經得起千年萬世的大風大雨一般,這不能不歸功於浪漫氛圍的催情作用啊!若問世間「情」為何物?想來只有一個「當下」可解啊! 人的情緒受周遭氛圍影響甚大,生氣如此,高興也如此。能夠在盛怒與狂喜之下,以平常心從「當下」抽身而離的人,我想此人有福了。 ‧一對耳環 自從老媽走了之後,每一年的母親節都在黯然神傷中度過,有些許疼,也有些許悔,今年的母親節也不例外。學校裡舉辦母親節慶祝活動,孩子們忙著做母親卡、忙著做康乃馨花,當天還有孩子期盼的烤肉活動,平時很多神龍不見首尾,從未謀面的家長也都露面了。孩子興高采烈的為媽媽獻上康乃馨花,雙手顫抖抖的端著茶盤,送上茶和蛋糕時,我佯裝忙著為孩子們拍照,但卻像一個失了魄的遊魂,在會場來回穿梭著。來參加活動的媽媽和孩子們,每個人胸前都別上了一朵紅艷艷的康乃馨,面對那一朵朵我親手教孩子們摺出來的康乃馨,自己卻缺乏勇氣,也在自己的胸前別上一朵。 兩天後的母親節,沒有孩子送上的康乃馨和蛋糕,摯友卻送了一對銀色,垂墜式的耳環,亮閃閃的在耳畔晃啊晃,在她的堅持之下,我勉為其難的收下了。其實梳妝台裡已有很多對類似那樣的耳環,只是每天在出門上班前,正如很多都會上班族的女孩一樣,面對那一櫥的衣服,這件穿了又脫,那件脫了又試,總要花個十來分鐘的時間在穿著上的打理,直到走出家門口,又折返回來……,還是搭條圍巾更襯色吧……。唉!女人的衣服永遠少一件,再怎麼穿搭都不對樣。面對那一對對的耳環,我的心境亦如穿衣服般,這對大圓環會不會太花俏?那對鑲紅鑽會不會太年輕?……,選擇之困難有如擇婿一般,更可惱的是,花了不少時間搭配試穿後,最後又回到原點,還是選擇自認為最安全的穿著出門。 人常作繭自縳,讓自己活在期待他人之中。穿衣不是以自己的舒適為考量,而是懼怕他人評分的眼光;減肥為自己身體健康的考量事小,害怕他人為自己的身材貼上「恐龍」的標籤事大。殊不知一切痛苦的根源在自己,當你用怎樣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物,事物呈現出來的假象,若符合你的期望,心是欣喜雀躍的;若未能符合你的期望,痛苦必油然而生。偏巧世間眼高手低的人居多,這條「不如意居十之八九」的人生之路,能不苦海無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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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想──老眠床
從北門老屋搬回一張老眠床 雕刻雖見殘缺,雕工依然精細 顏色雖見剝蝕,色澤依然紅豔 老眠床平靜陳述家族與湄州的故事 那年,年輕的祖父從湄州啟航 船首航向浯州,船上載著姑祖母和老眠床 我懷想││ 那天,祖父是在同安渡頭上岸 僱用騾馬將老眠床拉回北門老屋 我懷想││ 這張老眠床 曾祖父睡過祖父睡過父親睡過我也睡過 (兒時,老眠床的欄杆是我爬上爬下的天地) 那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我與老妻擦拭洗抹老眠床的灰塵 我懷想││ 老眠床曾是福建深山的一株杉木 杉木經過匠師的精雕細琢 而後,從湄州漂泊到浯州 微風中,忽覺大地一片亮麗 內心滿懷喜樂滿懷感激 老眠床安置西門新家和室 獨自構成一道沉靜安寧風景 風景無聲訴說家族艱辛跋涉的足跡 風景滄桑追懷家族枝繁葉茂的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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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不愛? 吃西螺米、喝濁水溪水,娶眉埔鎮女孩,相親相愛,度過數十春秋,這兒是家,你能不愛? 我仍不放棄購置巫家大院的願望。巫家發出最後底牌:「只要佟桂不作縣長,價錢好說;否則給我十億,免談!」這場競選的怨恨,比羅密歐、茱麗葉兩個家族結下的怨恨還深。看起來,咱台灣的民主制度還在起步階段。 巫家的聲望,在濁水溪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巫家的興衰,也是執政黨的寒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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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集錦
七、隨筆 家裡有需要的東西,喜歡尋覓低於市價的型錄,生日當月或促銷時段,還有優惠。 訂購之後的電子發票,廠商總會問上一句:「要捐給創世基金會,還是留給自己。」 我不是一個有偏財運的人,每次核對發票,不是沒中獎,就是中獎兩百塊。我想,將發票藉由他人之手,或許機會更多。於是,回覆客服人員,直接捐出,爾後也是。 憑良心講,要我捐現金,小額做得下去;基於經濟負擔,大筆有些困難,這種捐發票的舉手之勞,我非常樂意。更希望能以此中獎,幫那些弱勢族群。 從大女兒唸書到小兒子求學,每次家長委員的選舉,另一半幾乎都中獎。這除了他的熱心、配合度高,也是人緣的寫照。但這一來,我們口袋掏了掏,掏出了孩子的學雜費和家長委員的捐款,開學階段,常出現捉襟見肘的現象。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中一筆發票,就能應付這一些開銷,該有多好。 今年四月,我沒有帶大兒子赴台體驗領獎的感受,他的作文入圍第十五屆萬家香「溫馨家園」童言童畫比賽,主辦單位來了邀請函,基於諸多考量,請他們將獎項寄來。 以前大女兒赴台比賽與領獎,我們全家陪;現在輪到大兒子,我只能說抱歉。在二女兒縣優秀兒童表揚的會場,做父母的陪同到場、合影留念,分享了喜悅。在現場,我不斷思索著對大兒子的不公平,回家以後的晚餐時刻,要他繼續加油,下次再獲獎,一定排除萬難地帶他赴台。 孩子表現不好,心裡有負擔;孩子表現好,經濟有負擔。我們無法給他們最好的生活品質,但在能力範圍內,鼓勵他們習得一技之長。百年之後無能留錢給他們,只能留給他們謀生的技能。 八、閃大燈 寬廣筆直的大馬路,來車閃大燈,已經好久不見這種現象。 以前警方抓得兇,路口臨檢要小心,車速過快要罰鍰。 前方來車閃大燈,你閃我、我閃他,一路上大燈閃爍,蔚為奇觀,也表現了島嶼的人情味。 這種互傳訊息的情形在馬路上持續了好幾年,近來已經很少見。由路口的監視器取代了人力,路上少了許多抓堵交通違規的警力。這天,似曾相似的畫面,重溫了人情味的溫馨,在一條長長的道路,來車閃了個大燈,心照不宣地、大家都知道前面有狀況,小心!警察就在你前面。 對於開車如龜速的另一半,常有認識他的親友,或在路上、或見面,總玩笑他要比他人早起床,這樣駕車上班會遲到。甚或直接搖下車窗喊道:「你是龜在爬呀?」 另一半可是標準的優良駕駛,不超速、不闖紅燈,但這樣守規矩,也會遇到倒楣的事,自己不撞人,也會被人撞。 馬路如虎口,十次車禍九次快,就算趕搭飛機,也不要那麼心急,今日搭不上,明日再來。 路上少閃大燈也好,守法的駕駛本來就沒事;要飆車,讓警方取締一下下,多一些業績也不錯。 九、燕子來了 今年的燕子來得特別早,清明前夕來報到,那一身格外醒目、黑白相間的羽毛在天空中飛繞來去,尋覓住的地方。 多年來,我家騎樓龍邊處的燕巢迎新送舊,不知住過多少隻燕子。「來時不及清明,去時不及中元」,但今年異常地來得特別早。 保存了燕巢,期待牠們年年報到。每回牠們的來,總要在舊巢上頭再築數圈新土圍繞,才能安心的住下來。當牠們臀部往外翹,使勁一拉,排泄物掉落在地上的磁磚,如不馬上清洗,經過風吹日曬,結成硬塊,清理麻煩、更礙觀瞻。 每天一早,習慣清理牠們的排泄物。有天,天氣差、心情也欠佳,洗得很不甘願,抬頭對牠們說:「要放屎去一個地方,輕鬆三兩天都不行,給你們住,手那麼痠還幫你們洗糞便。」 說也奇怪,三天,就那麼三天,地上無泄物,也無牠們含來的泥土。 我才鬆了一口氣,讚嘆牠們真有靈性,聽得懂人話,這般能溝通。才一抬頭,又看到了黑白相間的臀部往外翹…… 十、神經壞 要死了,整個晚上牙痛得「哀爸叫母」,像在「埋喪」一樣。 牙疼了兩個多月,左邊疼痛用右邊吃飯,隱隱作痛、能忍則忍,忍到受不了,再找牙醫來治療。 找了離家比較近的一家診所,之所以會找上,原因無他,只為還人情而來。有天全家出門,我暈了車,大女兒遞上一片薄荷口香糖,我將它含在口中咀嚼,突然牙套一陣鬆動,被口香糖黏了起來。走在街上很不舒服,舌頭總是不經意的要去舔它。 當我走到一家牙醫診所前面,門半掩,我先是探頭看,裡面有護理人員,還有一位病患正在接受治療。我很自然地走了進去,櫃檯告訴我,整修內部、停診數天。 看看腕錶,此時此刻到哪裡找牙醫,我將牙套剛掉落,不黏上去不舒服的感覺告訴櫃檯,請醫生通融,只要一下下時間。 醫生將眼光投向我,隨即告知櫃檯負責掛號的小姐,先拿押金五百,掛號改天再來。他將另一位病人暫且擱下,先行處理我的牙套問題,邊告訴我,這幾日休診、電腦沒有開、旁邊那位是他的親人。並且說改天幫我好好的檢查牙齒,又很客氣的送我出來。 為了拿回五百塊,我在約定時間抵達診所,掛了號,取回了押金。醫生跟我約九點,但叫號小姐先行叫她熟識的阿兵哥。醫生在裡頭看到了我,守時守信的以我為優先。 就因為第一次給方便、第二次被尊重的感覺,當我牙齒非常難過的時候,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醫術如何,但我仍然選擇幫他衝業績。當時的心態與其讓牙齒在家裡痛死,不如去碰運氣,就算被整死,大不了最後拔掉牙齒。 很不巧的,他的人情我沒有還到,倒是受了一肚子氣回家。看診的那天,進了診間,才知他休假,我又找了另一位陌生的牙醫師看診。當告知牙痛難忍時,那位牙醫先是問我有沒有用抗過敏牙膏,疼痛的原因如不是過敏牙齒就是牙周病造成,他要先幫我洗牙,至於疼痛的部份再觀察。 洗牙之後,他說我有牙周病,要預約時間,一口牙齒分四次洗。這與我當時的訴求有所出入,於是沒有和他約時間,回家繼續「觀察」疼痛牙齒。 隔晚,牙痛得想跳樓,縮著身子哭天搶地,外頭又下著大雨,三更半夜到哪裡找牙醫。吃了止痛藥,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不會開車就是麻煩,等到另一半開完會,始載我去看醫。 好想到佛廳擲筊,問過神明哪一家好,我已經痛得受不了。尚未問神先問人,友人提議到一家有三D電腦斷層掃瞄的診所,立體全口檢查,只需十四秒即可完成的低劑量輻射,診斷也比較精準。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那就試試看吧。 造價七十萬,罕見的儀器在我面前清晰的看到我牙齒的狀況,沒有牙周病,牙齒刷得很乾淨,只有壞神經。不痛則已、一痛驚人的牙疼,痛得連看診的醫生都感覺到我的痛。 他確定我沒懷孕,幫我上了麻藥,又讓我服了一顆強效止痛的藥丸,說明多次治療後,將來做牙套。 陪我上門求診的另一半才剛開口,被眼尖的醫生看到大門牙的牙套已有黑色的跡象,隨即找了專人介紹診所內牙冠的種類及特性和價錢。目前最好的三D齒雕,回饋價為每顆兩萬,這包括瓷牙與鑄造釘,保存期限五年、甚或一輩子。 當我看完診,回到了休息區,盯著價目表,想選擇最便宜的普通金屬,每顆約為五千五百元,但看了簡介內容好像不太理想。另一半提議鈦合金,每顆八千五百元,這已是價目表裡倒數第二便宜的。 根管治療需要一段時間,做牙套也勢在必行,怕死了牙醫,更怕花錢。 預約的當日,診所來電提醒時間。我提早到達,也提前看診。打了麻醉,根管治療,紮了三根細針,照了數張電腦斷層片,嘴巴張得好大又好痠。 當根管治療完畢,在牙根內打釘子、以利支撐,印模後再將牙冠套上去。裝一顆牙冠的單價,瓷牙六千元,鑄造釘以玻璃纖維釘每根兩千元計價,花了八千元,給自己一個新的門面,也為咀嚼方便。 印模後的隔天夜晚即通知可裝牙套,我於第三天前往,正慶幸治療告一段落、可以畢業了。返家後攬鏡自照這顆新牙齒,一顆雀躍的心失落了起來,我做的是鈦合金、瓷牙的顏色,靠近牙齦的地方卻有一小截金屬的顏色,牙齒邊緣形成了不完美,看起來無法像自然牙一樣。 上網查詢,知道了情形,但錢已花,又能如何? 十一、祖孫情 公嬤疼孫博感情,內孫帶完帶外孫。 眾阿嬤沒完沒了的經驗,現在看別人,以後看自己。有天自己升格當阿嬤,應該也會有這樣的場景。 休息了一、二十年清幽不用帶孩子,隨著雙薪家庭的興起,找保母要薪資,又不一定視如己出。年輕人一旦成家,有了下一代,母親與岳母是第一考慮的對象。健康情形許可,大都不會拒絕,而成就了年輕時候帶孩子、年老時後帶孫子的畫面。 現代的雙薪家庭,夫妻同上班,合而為一的薪餉未必比得上以前一人上班的薪水。表面看來,同進同出的上班家族,雖然打扮得光鮮亮麗,也要看他們領什麼薪水、上什麼班。 父母不忍心兒女養不飽孫子女,又乏人照料,一手代勞。又開始了餵牛奶、包尿褲的把屎把尿的歲月,一刻也不得閒。 別人當保母,一個月一、兩萬;他們分文不取、反而倒貼。零零星星的開銷,將往日辛苦的血汗錢投資在他們的身上。 隨著學齡上幼稚園,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將孩子交到他們父母的手上。揮別了照顧的日子,淚眼汪汪地不捨分離。 寒暑假,懂事的孩子不遠千里迢迢地回到阿嬤的身邊,在阿嬤的懷裡撒嬌。只見佈滿白髮、剛染上一頭黑髮的阿嬤,拾起了梳子,梳著孫女的長髮,顫抖的手慢慢地編織,編出一條條馬尾,在髮梢繫上蝴蝶結,一切彷如回到從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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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運見聞錄
模子 古人說:「不能偷生別人的孩子」,經過我這好奇歐巴桑多年來的印證觀察,果然是真的。話說這天在捷運站,當媽媽拉著女兒匆匆上車時,我瞄了一眼,天啊!女兒和媽媽長的真是一模一樣,從臉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真的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果然,誰和誰愛的結晶,真的是如假包換。喜歡劈腿的已婚男女,孩子千萬別「隨意製造」ㄛ。 條紋 在捷運站,人來人往,人潮不斷,英英美代子的我,總是悠閒地四處瀏覽穿梭不停的人群,我發現很多個子不高及身材微胖,甚至很胖的人,卻偏偏喜歡穿著橫條紋的上衣,在「服裝美學」來講,這都是錯誤的穿法,個子不高的人,再穿上「橫條紋」的衣服,在視覺效果上,只會顯的更矮。我真想告訴他們,穿橫條紋衣是小個子的「禁忌」。看來不懂得「穿衣美學」的人還是大有人在。 鞋子 我這好奇歐巴桑,只要一到外面,兩隻眼睛總是沒閒著,我喜歡隨時隨地觀察週遭的一切,尤其是「人」,更吸引著我莫大的興趣,我會一一掃瞄視線所及的每個人。有一次在捷運車廂內,坐在我對面的是位阿婆,我看了一眼,髮型、穿著都不怎麼樣,但是,她卻穿了一雙超漂亮的鞋子!雖然顯得很不搭,但是,由此看來,阿婆還是有她愛漂亮的一面哩。 美女 在捷運站內,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眼睛盡可吃冰淇淋,賞心悅目的帥哥、美女多的是。話說捷運車到站了,車門一開,自然又湧入一批乘客。我抬頭一看,發現有個氣質極佳的女孩就站在我斜對面。她長髮披肩,臉上脂粉未施,五官長得很清秀,穿著大方樸素,身材高身兆,一雙美腿更是動人,真是一個未經人工加料雕琢的「自然美女」。我不免多看了幾眼,一直欣賞著她。心想,真是一個「麗質天生的漂亮寶貝」啊。 候車 一出捷運昆陽站,我到三總的接駁站候車,那時正是中午,太陽「曬很大」正毒的很哩,幾個候車的婦女都撐著洋傘對抗熱力正強的紫外線,愛美又怕曬黑的我當然也撐了一把傘,但我發現有一個婦女姐妹,她居然沒帶傘,我主動的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和她一起撐著傘,她回過頭來一臉的笑容,很感謝的說「謝謝妳,謝謝妳。」我們很自然的聊了起來,她說「我是第一次來搭接駁車,我不知道這裡沒有候車亭。」原來如此,下次來就記得帶傘了。 阿婆 坐捷運經過芝山站時,一位阿婆上了車,就站在我面前,我起身讓座,阿婆十分感激,下一站時坐在阿婆隔壁位置的人下車了,阿婆趕快招手叫我來坐下。我們倆就聊了起來,阿婆打扮優雅,氣質不錯,我問她「芳齡」,她說她84歲了,我問:「妳怎麼自己一人搭捷運?」她說,本來兒子也很不放心,但她自認身體還很硬朗,就不用勞煩兒子來回接送,搭捷運安全又方便,兒子也就放心了。阿婆跟我聊了很多,我倆談得十分開心。下車的時候,阿婆不斷的對我微笑揮手說拜拜。84高齡了還能如此快樂健康,自由行走,真令我羨慕,阿婆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哩。 形象 這天是個假日,在捷運旁的廣場上,一大票的女學生聚在一起準備去郊遊吧,她們還在等候未到的同學。女生們有的喝飲料,有的吃零食,有的追逐嘻笑,但其中有兩個女生卻是大喇喇的蹲坐在花台邊,手上各拿著一支菸就抽起來了,邊談笑邊吐菸圈。看著她們可愛又青春的臉孔,抽菸的姿態卻那麼老練,我在心裡替她們惋惜著,清純女學生的形象,因著一支支菸霎那間全毀。 掩鼻 有次在人擠人的捷運車廂內,忽然一股奇臭無比的味道陣陣傳來。天啊,在這擁擠的空間內,大家都「無處可逃」,而「排氣」的人當然也不可能「出面自首」向大家道歉。霎時,只見大家面面相覷,繼而是有的皺眉,有的一直想擠到別的車箱去,更多的是紛紛摀住口鼻抵抗這入侵的「污染空氣」。而原本出門有戴口罩習慣的人,此刻應在暗地裡「偷笑」吧。 飄香 在捷運車廂內「排氣」固然是很讓人受不了,但在車廂內的另一種氣味一樣讓人很受不了,那就是「香味」。有擦香水習慣的女人,老實說,有時候那濃烈的香味很嗆鼻,此時免不了引來大家一陣側目。而另一種讓人感到愉悅幸福的香味,那就是「食物的香味」。有人買美味的炸雞、剛出爐熱騰騰的麵包帶上車,傳來的陣陣香氣,讓人聞香之餘,哇咧,好想一出站就衝去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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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我怕了。 那夜,我和阿桂行房,她摸著左胸,有些緊張神情。問她感覺如何?她說每次進議會開會,便呈現心律失常狀態,喝水也壓不下去,壓眉毛也不管用,後來她自己發明一種藥方,開會前,吞服一粒定神丸,稍微有點改善。我勸她做完這任縣長,回家休息吧。兩個孫兒老是惦記妳,妳不疼惜他們麼? 她轉過頭,用手抹眼淚。 下屆,妳別選啦。 佟桂聽了這句話,頗有興趣。參選縣長,好像喝酒;容易上癮。明知酒精中毒,麻痺神經,但是貪杯的人卻難以戒掉它。做了縣長,批公文,決定人事或案情,過癮。那時台北電視台播映《包青天》連續劇,造成轟動。觀眾喜歡看,演員也喜歡演,聽說那個演員走起路來,左顧右盼,彷彿行人向他作揖行禮,一派封建官僚模樣。 施良貴談起一個老官僚,退休。居家生活,苦悶。因沒有公文可批。他的夫人見狀,感到同情。只有每日清晨將預定購買菜單,抄寫一遍,送他過目。 擬購 五花肉半斤、鮮魚一隻、小白菜一把、胡蘿蔔四條、芫荽二兩、菠菜半斤、雞腿二支,另添置廚房抹布四塊,當否 乞示。 老官僚提起中號毛筆,寫了「如擬」二字,重溫舊夢,其樂無窮。 我常在電視新聞節目上,發現阿桂站在發言台上演說的鏡頭,她的風度氣質高貴,而且漂亮,看了這個鏡頭,我感到驕傲,但那僅是霎那間便消逝了!短暫的一、二秒時間而已。 但是阿桂在我腦海中定格的鏡頭,使我回味無窮、終身難忘:身穿樸素的白色洋衫、灰色條紋裙,腳穿拖鞋,提著一隻熱水壺,在三秋茶館為客人沏茶、加水。 阿桂,妳給我起了一個綽號,是妳吧?我手中拿著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問她。 不是我。她紅了臉,喃喃自語,什麼綽號?是不是「香蕉皮」? 我打妳!我故意生氣。 她嚇跑了,直笑。 阿桂那質樸純潔的模樣,讓我永記心頭。海枯石爛,印象不變。我愛的是她那一對酒渦兒,和一顆赤紅的熱情的心,我並不稀罕什麼縣長。這是我的掏心話,即使說給任何人聽,人家怎會信任我的話? 當初,巫家大院有意出售,我想把它買下來,便是想在此終老的計劃。我的這種願望是自私的、狹隘的、說不出口的。許多為爭取民主、自由、人權、和平的有志之士,他們是不會這樣想的,他們把人生視作旅途、過客;佟桂競選縣長,不是為了當官、發財,而是賭一口氣,將巫家舊勢力消滅,使新精神展現出來。 如今,佟桂已經實踐了她的理想,應該下來了吧! 我誠懇地勸她,她點了頭。 想當年和佟桂戀愛的時候,曾坦承地表白過少年時的夢。我也曾像辛稼軒似的,不知愁滋味,在流亡途上受盡了苦,來了台灣,來到夢中的伊甸園。但是,有人卻誤以為我們是混充平民的間諜,審訊、洗腦,最後卻莫名其妙的釋放出來。一過數十年,平安無事。 你問我愛這塊海島麼? 不容易回答。 愛? 當初是以海盜嫌疑犯登陸的。我能愛麼,我有資格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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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集錦
一、緣分 登陸艇上暈又吐,乘風破浪為前途。少年郎,去台灣,讀得文憑回家鄉,結交紅粉有顏面。 那一年,他高中畢業、赴台升學,沒有飛機,只有船隻。一趟出門,從料羅海灘到高雄碼頭,沿途顛簸。船艙裡的嘔吐物,讓空氣飄散著一股酸味,聞之反胃。 霉味的散佈,躺上了床舖,很不舒服。他告訴自己,有忍耐才會有前途、有文憑才會有幸福。 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比其他人要更加努力。求學的過程,他虛心學習,也如願拿到了日思夜想的畢業證書。受到上蒼眷顧的他,好運跟著來,異鄉情緣牽,紅顏相伴不孤單。 家中只有一個女兒,被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孩無法跟他回家鄉,她的雙親屬意他入贅家門。幾經思考,故鄉有父母要養,也有親友團,雙親栽培他多年的血汗怎能揮去衣袖,而且當兵在即,不回故里,唯有入伍。 他收拾起行囊,暫別紅顏,如果有緣,他日再見。 回到了家鄉,執起了教鞭,無時無刻都在思念遙遠一方的她。兩地的相思,隨著時光的變幻,無緣人終究無緣。 多年後,各自擁有一個家庭,堪稱幸福美滿。當有一天,她搭乘飛機前來島嶼參訪,人雖無緣,心繫對方,與他見了面,細訴這多年來的情衷。 無緣在一起,但有緣再相見,彼此許下友誼長久遠的心願,不能成夫妻,那就當兄妹。 送機的當天,飛機在天空飛得遙遠,他回顧過往,也訴及這一段難能可貴的緣分。 二、眼皮跳、耳朵癢 她很怕眼皮跳、耳朵癢,每每有異樣,一定出狀況。 她除肌膚敏感,與眾不同的第六感也讓她常感不安。眼跳的時間,依時辰區分好壞,她開心於跳躍時的遠客至、喜事至;擔憂於跳得不對時的凶惡與損財。 試過了無數次,比對眼跳的時刻,翻閱了農民曆,好事與壞事不謀而合。她擾攘不安地困擾多時,不知所措為何會如此的預感。 每回,眼皮一跳,逢憂事,她開始坐立不安,很不巧地,連喝水都會嗆著、平路也會跌倒。 左耳癢、被人罵;右耳癢、有人唸。一次次地應驗了她的思維,她不知道別人有否如此的感覺。 她是一個不迷信的女人,她總覺得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裡。然而,接二連三的發生在她身上的怪異事件,讓她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有許多因素的存在。 每天清早撕開日曆的同時,她必順勢瀏覽一下「宜」與「忌」的記載,今日何事該為、何事不該為。尤其是犯沖生肖,只要跟親人扯上關係,她一定小心翼翼,要他們隨身攜帶符令保平安。 卜春卦,成了她每年必備的功課,她將一家老小的生辰八字簿,在春節期間,從祖字輩到孫字輩,一個不漏的卜問該年的運勢。逢好運,她眉間露出喜悅的神情;運勢不佳,則面露愁容,彷彿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來。小則安太歲、大則足跡走遍各廟宇,逢廟即拜、逢神即叩。虔心虔意,就為一家老小順遂平安。 她回憶自己一路走來,曾經要他人破除迷信,不料自己也根深蒂固地相信上面有人。這些,就從她的眼皮跳、耳朵癢開始。 三、注定 任何人都無選擇的權利來決定當誰家的孩子,上蒼已注定每個人這輩子的命運。 父不詳,是她歷經數十年歲月,隱忍心中多時,一觸即疼的傷口。連她的母親也不能給她一個明確的交代,她從不知道身世的秘密。 她在無意間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原來真正的父親另有其人,只是任憑她如何追究,仍然無法查個水落石出。 她喊了非親生的男人一聲爸,口中叫嚷數十年,直到結婚前一刻。 不是現任的父親對她不好,而是她心有遺憾,這輩子不明不白的喊他人一聲爹,而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 隱藏數十年的問號,誠然沒有答案。浮上檯面,更無顏面。出生的家庭不是她自己能掌控的;要當誰家的孩子,這輩子已經註定。雖然她急急追尋,但只有題目、沒有解答。 大人裡的世界,小孩子或許不懂。當有一天長大,發現了許多不對勁的事情,大人不願觸及往日情懷,孩子永遠無法得知前因後果。 對於身世,她有知的權利。她要尋根,不能抹煞了她的權利與心願。也許事過境遷,但她心頭的問號,當母親的該給她一個答案。 四、省思 犯罪的年齡層逐漸下降,充斥暴力與色情的範圍已衝擊校園,成群結黨的青少年,總有一個帶頭走在前端,發號施令如大哥一般。 年紀輕輕耍帥耍酷,呼來同伴成群結黨,吸煙、打電玩、偷竊,樣樣都會。 有天,出了大事,責任家長扛,面不改色不後悔,變本加厲成了邊緣人。 有本事叫人跳水,自己沒勇氣往下跳。外表的剽悍,內心空虛,掩不住恐懼的拔腿就跑,誤了人命,也傷了長輩的心。 前車之鑑,無檢討的心。以前奪人命、如今奪貞操,事隔沒多久,故態復萌地毀了女孩聖潔的心。往後的日子,叫受傷的女孩如何面對人群。 他的長輩管不住,任他自毀前程、也毀別人。 闖禍的少年沒有同理心,泯滅了人性。往下紮根的教育究竟在哪裡。禍事的地域,人心惶惶,出入該地方,祈求保平安。 隔代教養有困難,他的父親走得早、他的母親跟人跑。父母教孩子,不一定教得好;祖字輩要教孫,更加的煩惱。 教育孩子規規矩矩,耳朵終究沒有聽進去。小時犯小案、大時犯大案,傷了含辛茹苦一手將他帶大的祖母。老人家涕淚縱橫地泣訴無能為力的苦楚,隱藏在心中的極大負擔,旁人也無力幫忙。 五、左右手 用人要用心。 他當了某單位的主管,拉了他一把,很放心地將所有事務交給他處理。 外型瘦小、長得一臉憨厚的他,要提重物、提不起,倒是有個聰明的腦子;好腦筋不用在正途,沒有吃果子、拜樹頭,趁職務之便,未經上司同意、一手遮天,為自己謀取不當利益。待真相顯現,已事過境遷。 符合條件的人要加入這個單位,能力比他強,他的恐懼與心虛,造就了沒有安全感,將他人鄙棄在一方,不得其門而入,就怕搶了他的位置與頭銜。 一路走來,他過得平平順順,有房有鈔票,不是自己有本事,能擁有大筆財富,那是他父母省喫儉用,一分一毫存入了他的帳戶。 日子過得太逍遙,做人也招搖,一個小小的職稱,讓他走路有風,不解內情的人以為他真的當了大官,認為跟他沾上邊,就能有福同享、霸進地盤。 瞞著上司做了不該做的事,小自採購、大至獲獎,以自己為出發點,無所不用其極地讓自己獲益,還沾沾自喜。 好高騖遠的人,在自己的世界裡觀天,閉門造車的短視目光,活在井底之中。多年的假象,終有一天被拆穿。 闖禍的人難逃法網,在一片肅貪的聲浪中,不知道他排在第幾個。這個人小鬼大又無本領的人,平日算計他人,今日栽在自己的手裡。 無辜的上司,給了他一線生機,不料滿足了他的貪婪心態,恩將仇報無人性,傷了彼此的感情。 沒有人情味的他,已經徹底忘記曾經有多少人幫他。當擦身而過時,他竟裝著不認識拉他一把的上司。至於朋友,更別說了。 六、搶年搶節 買東西好像不用錢,你來我往搶搶搶,不是嘴饞,而是拜拜祭祖先。 清明時節雨紛紛,祭祖吃頭為慎終追遠而設。早在清明節前夕,菜市場裡人頭鑽動,擦身而過還會磨過衣裳。 春捲皮的賣家,有規矩的排隊,無紛爭的跡象。肉攤以五花肉最搶手,先訂購,多一層保障。大戶菜農挨家挨戶詢問,當日送達,貨到付款;一般人家直達市場,論斤計兩。 看到了賣豆腐、豆乾和豆漿的女士,平日生意平平,這幾日顧客搶買豆干做潤餅菜的需求,大家怕買不到似的,紛紛出手搶購。 我買完了豬肉,朝她這個攤位走去,她已賣完一車,攤位前面空蕩蕩,她讓我先訂購,下一車我第一個擁有。 走到別處買其他,再回到她的攤位,我還是此刻的第一個客人,而她家的小發財車也適時的載來豆腐。才一擺放,婆婆媽媽們已蜂擁而至,一人出一隻手,亂紛紛的攤位沒了先後。 「大家都有,不要搶。」她看著人群出手,邊秤斤兩邊對她們說。 我站在一旁等候,等了許久,開口問她:「我的呢?」 「一車那麼多,妳買得完嗎?」她不屑地說。 在我尚未反駁她的沒有信用之前,一位肉攤老闆娘看不下去地對她說:「人家她第一個訂,妳沒有照順序,應該先拿給她,她已經在這裡等很久了……」 人手一多,挑揀的結果,買得到就算不錯。那位女士將藍色盛裝盒內僅剩的三塊不是很完整的豆干拿給了我。平日一片約十至十二元,此刻三片五十元。 年節什麼都貴,為了需求,買了無話可說。只不過店家的態度,平時與年節的嘴臉,大有天壤之別。 揮別了清明,再次走過,攤位裡的她恢復以前叫賣時的笑靨,「今天買什麼?」 「謝謝,不需要。」我朝著另一個攤位走去,餘光裡有她眼神的追隨。 有錢還怕買不到東西,就算買不到,大不了別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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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鄉鎮圖記五景
〈一〉金城鎮 走回時間彎道 傳說浯江流淌的歷史回答 潺潺身世。開荒者序言 一隅隅座落繁華背後的蜿蜒音符 鎮上之南。古城里。賢庵里。珠沙里 老樓房。青瓦杜撰的古色意象 一列列斑駁石階聲息 街坊並列。村巷幽深 而古崗湖。莒光樓亮出的新世紀 以及那些布莊。藥房。廣東粥隆起的記憶 以及那些昏黃老店的擺渡 以及那些人來人往招客的響亮傳唱 許願。城隍廟擎起燭光護佑 我們繞過生息糊口喂養的肚腹 東門市場。盛開販賣鄉土味蕾 青蔥。高麗菜和鮮活魚肉堆砌 如此享有盈盈幸福生計 如此彷彿星宿火光 閃爍。在我們奔過不老的純樸歲月 繼續吹奏故鄉最美的樂章 〈二〉金湖鎮 這裡有山村。有小小市鎮 沿著太武山東麓到山外溪北岸築巢 重建美好日子。延續長大香火 這裡有朗朗書聲的百年翰林記載 新市。塔後。前峰以及瓊林接踵的美豔 歷史傳來。人文墨香的飄揚 新與舊。風雨中的狂狷顯隱 沙堆瓦礫。街景市巷阡陌交集 山之外。時間測量足履萬丈 榕園以及擎天廳的線蔭和千砂萬石的虎踞龍蟠 我們途經空谷飛鳥的沸騰 以及太湖水波清亮的夢囈 我們記起老祖母殷殷叮嚀 在故鄉小小的窗口。戲耍。穿繞 彷彿村落和村落間的血脈相連 彷彿燕尾朝天高懸隱喻指涉 我們沿向褪色街道眷念晨曦時日 那些十萬大軍進出的民生消費 循著歷史的前進。更替。退出 隱隱傳來。剝落的叫販聲已平息 日與夜。我們走入小鎮繁華桑滄 像殖民地影子。乾澀且悲喜 像犁過風景。我們期待發光燦爛 〈三〉金寧鄉 一隻麻雀穿越沙崗。歸處 滿山遍野的高粱。蕃薯。人和故事 蟬鳴。鳴啼。飛掠纍纍童年 記憶母島村居座標疆土 湖浦村。安美村。榜林村以及后盤村的棲止 我們循著荒脊小路出走 尾隨慈堤晚濤浪聲。上岸。拾蚵 並且問候田野揮汗老農。耕牛 明年收成將會是一卷優雅跫音 閃閃輝煌。撩起的笑聲 將進酒。說著杯中美好繽紛 夢著代代堅毅挺拔的肩膀 扛起炊煙歲月豐盛地糧 在母親虔誠的祭拜裊裊裡 兒孫滿堂。吃食有餘 繼而編纂純樸殷勤的家譜 拼貼歷史紀實寫照風景 從烽火砂礫鑄出意志 從困厄禁錮中開啟成長 擁抱堅毅粗礪的雙手 擎起繁花綠叢搖響的飛揚 〈四〉金沙鎮 漠漠島上東北角 綿延而近的山影。陽光 穹蒼仰望的七月白雲 朝北。光陰化為羽翼容顏 浯洲老書院。西園教堂以及金沙市集 我們默讀歲月鄉謠詠嘆 我們聆聽民俗文化村裡的投宿雨夜 那些零落吟哦的詩意 彷彿出入歷史與現在的交替 那些田舍和油綠的麥子 陰鬱老邁的臉。誠懇的土地 彷彿聽到唇音拓印的悲歡離合 自父老們款款問候眼眸溢出 鹹鹹汗水。鋤頭和耕牛犁過的造句鋪展 誰讀過花崗岩石背後堅毅語彙 誰懂老街躺成佝僂的身世 誰撫摸過石板簷下那些閒愁 血和淚。一行行鄉愁後的沙啞 聲音。沉沉的低落 風獅爺矗立的角落。曠野 守護童山脊荒廣袤的新綠 我們祈求太武山祖靈的默禱庇護 求百年家園的永續安寧 讓種子深埋。發芽 在戍守過的每張臉。綻放笑顏 〈五〉烈嶼鄉 小島中的邊陲小島 極小的想像和接近默狀盡頭 在時光尾尖走進繼續百年 甚至不滅。永恆的茁長 中墩。湖下。後山。串成動脈山河 穿過戰禍拍打的大霧 踩過紋身浪海水聲迴盪 捕魚和農事捧來的血汗 種出雪的溫柔。昂首兒女 俗稱烈嶼族譜。簿簿的安身立命 那踽踽獨行的島上步履 家世沿著芋頭甜香而嘹亮 那隱藏悲苦的遷徙。出走 脈搏中的后頭。青岐。西湖節奏的遺址 以及祖厝。家門。蔓藤荒延 我們敲響的大地。原鄉呀 這彈丸容身的殘篇魅影 在九宮岬。后頭角。湖井頭。沙溪鳥嘴尾圍成的海域 雕琢一灣驚艷的玄武岩大景 著 滿滿燦麗邊境。海的溫床 我們的皈依。我們的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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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佟桂作了讓步。囑我和秋生、阿珍商量,若購置巫家大院,秋生得賣房子,才湊足了現款。我跟他倆談了此事,秋生願意,阿珍傻笑。 妳光笑,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秋生願意就行。 我託巫維先找出巫府老管家,談及購屋事。談妥價錢,告知台北。台北將派律師南下,再進行各項手續。但等巫時賢獲悉買主的姓名後,馬上停止行動,而且說明原因:「誓不將巫家房產賣給和佟桂相關的人。」 既然如此,只得作罷。幸而秋生尚未售出房屋,否則豈不落空。佟桂把全副精力,投入縣政建設,已無心追問此事。如何整治濁水溪下游水利工程,為近百年來最棘手的難題。秋冬缺水,影響嘉南大圳灌溉,許多水利專家都束手無策。這不僅是經費問題,而是工程問題。僅是以愚公移山精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可以拖一百年,甚至一千年,但卻改善不了濁水溪的缺陷。 很多人在旁邊冷笑。一個民選縣長,妳管那些千秋大業的工程做甚麼!豈不是不自量力?而我也逐漸明白過來,買巫家大院,她漠不關心。是啊,她怎會對一棟傳統的濁水溪岸的四合院有興趣? 阿珍不瞭解她,秋生不瞭解她,連她的丈夫也不瞭解她;佟桂不僅是個勤勞儉樸的農家婦女,健壯傑出的運動員,而且是一位具有遠大卓見的政治家!李寧說的對,佟桂可惜學歷低了點兒。這可是最大的缺陷啊。在台灣領導階層,他們眼中看到的只是歐美取得博士學位的歸國學人。 可憐的阿桂,我只有背地擦眼淚,夫復何言? 縣議會走了潘璉,並不減少對佟桂的抨擊,有的指責她「好大喜功」,一天到晚宣揚整治濁水溪,卻無從著手;有的批評全縣小學的「營養午餐」,沒有水果,讓柑橘爛在果樹上,這不是「揀了芝麻,漏了西瓜」麼。新選出的副議長氣得直拍桌子:「台灣每個縣的民意代表,每年都到外國考察,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嘛。妳佟縣長上台兩年多,連沖繩、香港也不帶我們去看看,妳是關上門做皇帝,妳能做幾天!」 何敏芝作教育局長,回了眉埔,向我說悄悄話:佟桂的政績固然好,但是她這樣連任下去,她會累死的。她勸我下屆改選,千萬別讓她參選,她一參選,一定當選!你張楠得關心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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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攤開微皺的地圖 祇有我知道路有多遠 沒有太多牽掛了 午後的思念喜歡隨風雨旅行 沿著鼻梢流浪的故事 讓河的傳說開始繁殖 如果還有些許叮嚀必須堅持 乾了這杯酒再走吧 杯底別漬留太多鄉愁 如果,春天醒著 別忘了讓放逐的掌紋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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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何敏芝笑起來。「佟桂啊,我已過了耳順之年了,妳別開玩笑了。妳好不容易選上縣長,讓我破壞了妳,於心不忍啊。」 老師,您師範學院出身,桃李遍地,身體這麼健康,您不幫我忙,我不答應! 縣府宿舍,給您留了一間,在我隔壁。假日您再回來。 讓我考慮一下行唄?佟桂啊,妳別忘了過去我是神經病,還蹲過綠島。 咱台灣正需要這樣的人材,疼惜這樣經歷的人!老師,下月一號上班,就這樣說定了。 妳真獨裁,妳這孩子…… 佟桂轉頭走,留下的是于瑞和敏芝的笑聲。 三秋茶館的生意越做越大,為了專心縣政,佟桂決定退出,由張楠、丁新、林邁三人為股東。換言之,這座三秋茶館即為三人合力經營。經過磋商,職務分派如下: 董事長 張楠 總經理 丁新 行銷主任 林邁 會計主任 林姣 會計 易淑珍 管理主任 李炳泰 公關主任 巫維 人心齊,泰山移。眼看三秋茶館繁榮起來。從佟桂當選了縣長,她從未踏進店門。有人評她矯情,但也有人誇獎她政商分離、公私分明,她也跟三秋茶館徹底脫離了關係。寒流過境,羊肉涮鍋上市,佟桂從未帶人來吃過。巫時賢已遷居台北,因為他的夫人過不慣村鎮生活。她在城市長大,一日不逛百貨公司購物或到外國餐廳喝咖啡,難以活下去。因此,有人已在預測,巫家的傳統四合院,不出五年,一定會落入別家的手中。 巫家祖厝是濁水溪下游的風水寶地。從一九○○年起,台灣總督、日本將軍路過濁水溪,都曾下榻這座閩南傳統建築物。冬暖夏涼,鳥聲啁啾,坐在窗前,仰望蔥山翠綠的茶田,凝聽潺潺的溪水流淌,別是一番詩情湧上心頭。 傳說日治時代,凡是到過台灣的名流,提起巫家大院,總會翹起大拇指,讚揚:「風景太好了,難忘啊!」 眼看巫家後代子孫的墮落,這座大院已傳出轉讓的訊息。一、二年間,無人問津。有能力購買者,不肯投資這個僻靜的地方;願意在濁水溪畔隱居,安度晚年者,卻拿不出這筆鉅款。有個三秋茶館的常客說:「巫家大院若是賣出去,蔣總統會領導軍隊反攻大陸。」 巫時賢遷居台北,巫家大院便封鎖起來,成了鳥雀野鼠活動的場所。不久,傳出了鬧鬼的謠言。有人深夜在濁水溪散步,隱約聽見從巫家大院傳出軍歌的聲音: 米腰腦卡衣佬,掃拉開呆…… 那個老人在日治時代聽過這首日本軍歌。他暗自吃驚,這不是鬼在唱歌嗎?後來,有人聽到大院飄出有人朗誦詩人正岡子規的新派俳句。謠言,更使欲購的買主卻步,因而價格越來越低了。 丁新、林邁慫恿我把巫家大院買過來。我說鬧鬼,怕惹禍上身。丁新笑起來,這是什麼時代,還相信鬼?你趕快跟縣長商量,若是猶豫不決,就會被別人買走了。那個假日佟桂回家,談起此事,她覺得不是置產時期,因在縣長任內,恐惹人閒話。 咱不貪污,買房子怕啥? 人家可不這麼想。 這是個好機會。過了這個機會,有錢也買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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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武夷山一段翰墨緣
金湖鎮公所舉辦轄區各社區及村鄰長武夷山三天二夜之旅,97年6月11日,旅遊最後行程,導遊帶團員到武夷山休閒旅遊區一家賣茶葉兼賣武夷山山產的店家購物,二位女工作人員分工殷勤地沖茶給團員大伙們品嚐,一直喝慣台灣高山茶的我,啜了二杯後,對大陸茶葉一點興趣也沒有。說實在的,大陸的茶葉就製作的技術、品質、風味與口感,遠不如台灣,所以當大家在商店內繼續品茶與試吃山產之時,我獨自一人走出店家,到附近街上閒逛。 溜躂之時,不經意間,看到一家裡面掛滿字畫,還有一張長桌,鋪陳著毛氈,一疊宣紙,長桌上有一張臨摹文徵明所寫赤壁賦書法,吸引我進入一探究竟,斯時店主與二、三人在泡茶聊天,起身招呼我一起用茶,我問其是否經營字畫買賣?或是裱褙書畫?其答均非也,見我端視桌上之書法,店主解釋說該臨字係其女兒練習所寫之書法,我對其臨摹作品作了些微評論,老闆認為我應對書法有所涉獵與研究,詢問我最擅長的字體,並請我當場寫幅字送他作紀念。 且說人一犯賤,到那裡也犯賤;騷人墨客,到那裡都發騷,看有筆墨處更是騷味盡釋,不容我謙虛推辭,說時遲,那時快,他老兄已及時把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準備就緒,既騎虎難下,考慮同團團員購完物後需趕赴行程到機場搭機,為免耽擱行程,只好硬著頭皮,帶著幾分騷味……揮毫……獻醜了。思及武夷山乃以產茶聞名,四處茶坊林立,當即寫下「茶道」二字,寫完後,店主端詳許久稱道:「好字,寫得很好。」,其實用小筆寫榜書,感覺力有未逮,心餘力絀;且又非自己日常慣用的毛筆,寫起來有些滯礙,端視寫好後之作品帶些俗氣,心裡確實還有幾分心虛呢!我告訴對方沒有帶印章無法鈐印,對方說沒關係,匆匆落款後,團員已結束購物紛紛陸續魚貫上車,我用數位相機拍了剛寫好之書法拙作後,遞給對方一張名片道聲再見後趕緊上車,趕赴了機場等候飛回廈門的飛機,結束了二天的武夷山之旅,也留下武夷山天遊峰下揮墨的一段翰墨緣插曲。 附註: 茶道二字作品,由於臨行匆匆落款,又無鈴印,故用電腦相片處理軟體,用剪貼的方式,從另一件作品的落款用印,剪貼移植在此幅沒有鈐用印的不完整作品,再利用另一套相片處理軟體加框,像裱褙一樣,看來別有一番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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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聘詩考
楊維楨為元末著名詩人,引領風騷,名擅一時,號鐵崖體,古樂府尤稱名家。著有《春秋合題著說》、《東維子集》、《鐵崖古樂府》、《復古詩集》、《麗則遺音》等。楊維楨是元朝進士,且曾著「《正統辯》千餘言,總裁官歐陽元功讀且嘆曰:『百年後,公論定於此矣。』」以當時的君臣大義來說,楊維楨不受明祖之詔,不作明朝的官,而以元朝遺老自居,也是事理之必然。 錢穆亦曾謂:「明祖之待元臣,實不可謂不寬大,而當時士大夫之忘其為華裔,僅知曾食元祿,亦可見世風士行之一斑矣。」又稱楊維楨為「無意屈節於明廷者」。蓋元朝舊臣,不仕明朝,此實為當時之風氣,故宋濂稱楊維楨「不受君王五色詔,白衣宣至白衣還」,推崇之意,不在言下。循此理路,若說楊維楨有類似<卻聘詩>此種不入新朝的心態,是絕對沒有疑義的。 復次,談到林霍對<卻聘詩>文字的詮釋,並由此而否認楊維楨是此詩作者的問題。筆者認為,僅就<卻聘詩>的內涵而言,結合楊維楨卻明太祖聘之事,楊維楨也有可能是<卻聘詩>的作者。而阮旻錫也已察覺林霍之解釋,有所偏頗,故持調停之論,而謂:「邱釣磯為宋秀才,不赴元世祖之徵;楊鐵崖為元進士,不受明太祖之職。其志節大抵相類,故遂以<卻聘詩>冒入《鐵崖集》中。」阮旻錫「冒入」之說,雖仍未足以成為定論,但至少已可證實林霍責楊維楨「非終不出者」此一論點,實在無法成立。 復次,林霍謂楊維楨乃「元進士」,邱葵為「宋秀才」,故「天子書徵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台」之「秀才」,只有邱葵才符合此身份。但事實上,是林霍誤解了「秀才」的意思,「秀才」在宋朝至明初,其意義是泛指「讀書人」,並非中了「進士」,就不能稱「秀才」。趙翼《陔餘叢考》云: 宋時凡應舉者,固無不稱秀才矣。元虞集為文宗草詔,謂順帝非明宗子,順帝登極欲殺之,脫脫在旁曰:「彼有文名,後世只謂陛下殺此秀才。」遂捨之。洪武中,選國子生才高者,命博極群書,以備大用,帝呼之曰「老秀才」。可見元明以來,「秀才」為讀書者之通稱。 由上可見,林霍以「宋秀才」、「元進士」為理由,推論<卻聘詩>為邱葵所作,亦無法成立。 因此,歸根究底,林霍站在明人的立場,就個別字句詮釋站在元人立場的楊維楨,自然發覺到處格格不入,進而否認<卻聘詩>為其所作,其實是站不住腳的。也就是說,從上述對文字語意的解析來看,楊維楨絕對有資格作為<卻聘詩>的作者。 (三)御史馬伯庸之問題 盧若騰、林霍、阮旻錫對於<卻聘詩>為邱葵所作,言之鑿鑿,但對於<卻聘詩>、即<御史馬伯庸與達魯花赤徵幣不出>中的另一個主角人物馬伯庸,卻絲毫未加以關注,這也其立論的一個大漏洞。如馬伯庸是誰?是否到過閩南?何時去閩南?相關的材料和證據是否可支持馬伯庸確實有閩南之行、及徵幣邱葵之舉呢?茲說明如下: 馬伯庸(一二七九─一三三八),名祖常,其人乃元時文壇領袖之一,其事蹟備見《元史》卷一百四十三<馬祖常傳>: 馬祖常字伯庸,世為雍古部,居淨州天山。……父潤,同知漳州路總管府事,家于光州。延祐初,科舉法行,鄉貢、會試皆中第一,廷試為第二人。授應奉翰林文字,拜監察御史。……元統元年(一三三三),召議新政,賜白金二百兩、鈔萬貫。又歷同知徽政院事,遂拜御史中丞。至元四年卒(一三三八),年六十。…… 祖常工於文章,宏贍而精核,務去陳言,專以先秦兩漢為法,而自成一家之言。尤致力於詩,圓密清麗,大篇短章無不可傳者。有文集行于世。……文宗嘗駐驆龍虎臺,祖常應制賦詩,尤被歎賞,謂中原碩儒唯祖常云。 馬伯庸為元朝一代之文壇領袖,《四庫全書》收有其詩文集《石田集》十五卷。<石田集提要>云「延祐以後為元文之極盛,而主持風氣,則祖常數人為之巨擘。」 又據陳旅<石田集序>文,可知馬伯庸於延祐中因事入閩。 據蘇天爵編《國朝文類》收錄宋本(字誠夫)<舶上謠>十首,其自註云:「送伯庸以蕃貨事奉使閩淛」;又虞集《道園學古錄》卷三一<鄭氏毛詩序>云:「故御史中丞馬公伯庸,延祐末奉旨閱海貨於泉南,觀于鄭氏得十數種以去,將刻而傳之。」 案以上兩條材料,亦見於曹永和院士《中國海洋史論集》<明洪武期的中琉關係>一文中,依曹永和之說,泉州為元時海外貿易之最大港口,仁宗延祐元年曾開下蕃市舶之禁,延祐七年又罷市舶司,故馬伯庸至閩南,當在延祐年間(一三一四-一三二○),而其至泉南的任務為「閱海貨」,故依上述記載,馬伯庸至閩南的時、地、物皆於文獻有徵,為不移之事實。 而回到文獻所述馬伯庸訪薦邱葵之年代,李清馥《閩中理學淵源考》謂:「元世祖聞其名,遣御史馬伯庸與達嚕噶齊奉幣徵聘不出,賦詩見志。……卻聘時當七十餘歲矣。」 案:元世祖忽必烈確曾派遣程鉅夫至江南求賢,仍而名列徵召之名單,三十人中並無邱葵之名。再者,元世祖死時(一二九四),馬伯庸其時不過十六歲,故李清馥謂元世祖遣馬伯庸徵幣之說,乃不可能之事,可無庸贅論。然而,馬伯庸至泉南時,既在延祐年間,則是時邱葵當七十一至七十七歲之間,李清馥謂「卻聘時當七十餘歲矣」,年齡上有相符之處,但這並表示李清馥的說法可以成立。 再就林霍<釣磯詩集序>所言「至馬伯庸與達魯花赤徵幣不出之詩,次在<八十有四吟>之下,可謂久幽不改其操矣。」是林霍以為馬伯庸奉詔南來徵聘時,邱葵已至少八十四歲,即以八十四歲計,則此年當為元泰定帝泰定四年(一三二七)。然而,細考泰定四年,並無馬伯庸在泉南的縱跡與記載,故林霍推論之邱葵<卻聘詩>創作之年代,亦無法成立。 而且,以馬伯庸當時文壇之聲名,如其真有徵幣邱葵之情實,何以集中無一詩文提及此事,亦屬可怪。因此,關於馬伯庸的問題,事實上,從盧若騰、林霍、到阮旻錫,以及今世論及<卻聘詩>者,都未曾加以深思、剖析,故筆者在此特為拈出,亦以證明盧若騰、林霍、阮旻錫之將<卻聘詩>歸給邱葵,其說法既缺乏有力的證據,又預存著先見,故雖極力主張邱葵為<卻聘詩>之作者,但到底所持之立論,仍是無法成立。 (四)小結 總結上面所述,盧若騰、林霍、阮旻錫等閩地學者一致認定<卻聘詩>的作者是邱葵,但站在證據的立場,這個立論仍須以「存疑」來對待。首先,有關邱葵<卻聘詩>之情節,其所見之文獻,皆在盧若騰、林霍師徒搜羅、編集《釣磯詩集》之後,此事已耐人尋味。其次,嚴格說來,謂馬伯庸奉幣徵召邱葵,驗諸當時史料,實乏確證;且邱葵有<答城人友人相勉求官>詩,如邱葵真為元廷所重,當不致有「求官」字眼出現,亦不必屈就於「村學」而自嘲如「村學究」了。 故筆者認為,從史料所顯現的,<卻聘詩>固然未必是楊維楨所作,但若將其歸為邱葵所作,其理由更加不充分也不完整,故不宜驟將<卻聘詩>歸於邱葵之作,或以<卻聘詩>作為評斷邱葵一生行藏之證據與材料。當然,無論此詩作者為誰,此詩即使非邱葵所作,也都不影響邱葵不仕於元朝的事實及其南宋遺民之身份。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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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電視依舊開票,尚未決定勝負,我不敢大意。驀地,三秋茶館發出暴風雨般地掌聲。林邁捧著一掛鞭炮,走到門口燃放,這不是做夢吧? 阿珍煮了一碗麵,端給阿桂,她滿臉淚痕,坐了起來。兩個孫兒站在床邊,凝視阿嬤吃麵。 阿嬤,恭喜當選! 佟桂笑了。她已兩日未進餐。這份操勞,已忘記飢餓。現在,她才真正知道餓了。 林姣走進來,傳告最新消息:巫家不服氣,他們要求驗票,縣選委會不准。佟桂比他多一千六百二十張票,再驗也不能轉敗為勝。 這次選舉,攤開來說,李寧並未為佟桂幫一點忙,只是他做到嚴格取締非法選舉而已。既然巫時賢無法作票,自然會失敗。但是,在我們心目中,對李寧仍是心存感激。雖然他是個崇洋媚外的新官僚,卻仍有幾分文人氣質,可圈可點,值得敬佩。 佟桂接任縣長,潘璉的副議長位置,立即倒台。這種裙帶關係的舊社會風氣,一概取消。佟桂只帶去了施良貴任民政局長。她深感縣長得之不易,懷抱戒驕戒躁心情,努力工作,勤跑基層,絕不浪費一文公帑。佟縣長的最大特色,不作秀、不出風頭,從不在電視新聞出現。任何重要建設事項皆由主管部門說明,因此她上台半年,不少縣民沒見過她廬山真面目。後來縣運動會上,一個身材矯健的中年女人表演撐竿跳,一鳴驚人!廣大觀眾指手劃腳,驚問:「這人是誰?」 佟縣長! 真的是縣長,她會撐竿跳? 佟桂是運動員出身。 兩年後,全縣運動成績不僅破台灣紀錄,而且政績也高居首位。許多縣民以她而榮,以她為傲,佟桂的名字,在濁水溪兩岸的人民嘴中傳播…… 于瑞當初是為了敏芝養病才搬去台中的。如今,敏芝已煥發了青春,原有的憂鬱症在愛情撫慰下,逐漸恢復了精神面貌。適巧他們當年賣出房屋的那家人,想搬去台北經商,貼出出售房屋招貼,無人問津。我得知此事,打電話告訴于瑞,勸他將房子再買回來住。于瑞夫婦答應下來。 于家回眉埔鎮不久,佟桂便由我陪同前往看望。聊了幾句,佟桂便直截地說:「何老師,我來並不只是看望您,我還求您一件事。」 對方聽了一怔。連我也愣住了。 妳說吧。 請您委屈一下,當教育局長,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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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系列二首
之一 石榴花 月光下一朵朵火矩 燒破夜的羅帳 不斷篩落的光影 是時光輕拾她的紅蓬裙 旋舞 在如許安靜的星空 不曾停止 思慕的葉忘情地 搖撼 那單薄的青春 而愛情結成碩果 多子多孫與多情多意 終究是同義字 抑或相反詞 口中鮮紅的石榴汁 靜靜的夜裡 祭悼 結果之前的濃烈 之二 木棉落 那些滿地橙紅的臉 依舊仰首望著藍天 她們不知風雨無情 還留下一袋袋溫熱的夢 爆裂出綿綿火種 春天 她站在高高樹上 一朵朵肩並肩 年輕了枯竭枝椏 她們在熱戀中 看不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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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小小心眼
一盤熱騰騰、青翠、高纖的燙青菜,是現代講求養生的人們三餐必備的食物,但礙於上班的不便,對於外食族的我們卻成了奢望,如能每餐以水果替代就相當不錯了,燙青菜也就只能在家中偶一為之。今天休半天假的同事,竟在午餐時刻從家中窩心的為大家燙青菜,一大盤鮮嫩翠綠的番薯葉在眾人眼前瞬間一掃而空,番薯葉似乎是現代都會人對青菜的首選,因為它富含豐富的營養素,以及超高的纖維質,對於腸胃消化大有助益,它的好說不盡,對我而言,潛意識卻隱隱的排斥著,說不上厭惡,也沒有真正喜歡,每逢上菜市場,自己鮮少會主動購買,除非朋友相贈,我也總把它擺在冰箱的角落,當作備用之菜,女兒曾經問我:「媽媽,妳好像很不喜歡番薯葉哦!」我答不上來,但是行動卻說明了一切,因為番薯葉會叫我聯想到貧困的童年,以及那些小孩永遠做不完的辛苦事! 童年,番薯是家中主要的作物,也是人畜共通的主食,我偏愛番薯,從小到大未曾改變,對於本是同根生的番薯葉觀感就全然不同了,記得小時候,一畦一畦的番薯田,藤蔓四處蔓生,幾乎看不到田埂的分界,為了採挖番薯的便利,必須讓藤蔓各歸其位,然後涇渭分明的各自成長,因此「撿番薯藤」是必須的工作。時常父親讓我們先至田中先行「撿番薯藤」,父親再用犁田工具將田埂犁過(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沒有方向感的我,對於一望無際的番薯田,田邊又沒標示名字,如何能認出自家的田,既擔心認錯田地被父親臭罵一頓,若站在田邊等待父親,準會被責怪故意偷懶,就算找對田地也怕將番薯藤翻錯方向,當時的父親是相當嚴厲的,無論如何,一顆心都是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的,因此綠油油的番薯藤是我的最恨。 番薯成熟時,父親挖走番薯後,番薯藤連根帶莖及葉用兩輪推車載回庭院,番薯藤蔓高高堆起如一座小山,這是家中馬、牛、羊和豬的糧食,馬牛羊是我的最愛,牠們的番薯藤不需加工,只要成綑成綑的抱給牠們,牠們自然會聰明的撿食嫩葉,留下粗梗,豬隻就不同了,我必須站在比我高的小山丘前,用一雙小手慢慢撕拔嫩葉放進竹簍,總是在拔滿兩大簍嫩葉後,發現小山仍然屹立不動,時間無止盡的延伸,一雙髒兮兮的手都結了繭,日復一日重複著相同的工作,雙手永遠沒有洗乾淨的一天,單調、無聊、辛苦是我的記憶,因此我憎恨番薯藤,也連帶憎恨笨豬,每回經過豬舍都會偷偷罵牠們幾句,卻不敢讓父母親知道。 拔不完的番薯藤,我會耍詐的頻頻拜託馬兒、牛兒和小羊兒多幫忙,我一股勁的餵養,牠們哪裡消化得了呢?因此馬廄、牛棚、羊窩未吃完的番薯藤也堆積如山,害我常常被父親責罵,眼淚也只能往肚裡吞,咬著牙繼續工作,所有的委屈藉由罵牲畜、瞪牲畜出氣,後來我想到一個好方法,左右鄰居的農舍同樣豢養著牲口,家中牲口吃不完的鄰家可以代勞呀!這樣父親也不會發現,我壓根沒想到這樣自家的豬仔糧食就減少了,但那又何妨,當時的番薯藤多到如過江之鯽,滿坑滿谷任其腐爛當肥料,誰又會去在乎呢?於是我的詭計常常得逞,工作量自然減少了,而且父母也不曾發現哩! 童年的小小心眼讓自己做錯了事,那是投機取巧的行為,不足炫耀跟張揚,長大之後為人妻為人母,我曾不經意的向母親告白,母親笑笑不加以責備,反而心疼童年的困苦拖累了小孩,我也明白,那是大時代的貧困,家家如此,我不是特例,也未曾對父母有過埋怨,只是番薯葉代表的貧困未曾在腦中抹去,這輩子我不會愛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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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聘詩考
(一)《堯山堂外紀》、《七修類稿》及<挽文丞相>之問題 盧若騰、林霍、阮旻錫皆謂《堯山堂外紀》為首將<卻聘詩>作者歸給楊維楨,致令<卻聘詩>作者由邱葵變而為楊維楨。按蔣一葵《堯山堂外紀》卷七十七<楊維楨>條: 洪武初,聖祖將召楊維楨用之,令近臣促入京師,維楨托疾固辭,作詩曰:『天子來徵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台。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從孺子來。太守免勞堂下拜,使臣且向日邊回。袖中一管《春秋》筆,不為傍人取次栽。』或勸上殺之,上曰:『老蠻子正欲吾成其名耳。』遂縱之。 蔣一葵《堯山堂外紀》,明萬曆乙巳三十三年(一六○五)已有晉陵蔣氏刊本,其年代較張日益作<訪邱釣磯先生故居記>更早,故《堯山堂外紀》中之<卻聘詩>資料,與張日益、盧若騰、林霍等人之搜羅《釣磯詩集》,絕無瓜葛,故林霍乃有「不知《外紀》何從得此」之語。 筆者經過考索,發現被盧若騰、林霍等人指為「禍首」的《堯山堂外記》,其實並不是第一個將<卻聘詩>作者歸於楊維楨的人,此事在郎瑛《七修類稿·辯證類》卷二十一<楊鐵崖詩>條中,即有相關的記載: 元江西儒學提舉楊維楨廉夫,號鐵崖,博學能文,山陰人也。元季張士誠開宏文館,固延致之,廉夫心知其異圖也,至無一字一語,終日酒酣臥睡。一日,朝廷頒酒於士誠,廉夫以指寫塵桌一絕云:「山前日日風塵起,海上年年御酒來。如此風塵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張見之,知終不就,遂放歸。至天朝革命,又令近臣促入京師,廉夫托疾固辭,知不可得也,作詩縊死,其詩曰:「天子來徵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臺。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從孺子來。太守免勞堂下拜,使臣且向日邊回。袖中一管春秋筆,不為傍人取次裁。」二詩事熟誦人口,然考其貝廷臣所作之傳,則廉夫於士誠處未嘗到也,曾獻五論,并復書直詆所用非人。洪武三年正月又嘗至京師,有疾回,與此不同,或者廷臣之傳,尚當信也。 按陳仕賢<七修類稿原序>:「杭庠士郎生瑛,學待門而不遇,著《七修類稿》若干卷,寓閩諸縉紳為梓其傳」。又是書<出版說明>云: 郎瑛,字仁寶,浙江仁和人。他出生於憲宗成化二十三年(一四八七),直到嘉靖四十五年(一五六六)尚健在,……《七修類稿》五十一卷大約在嘉靖中由福建建安的書坊刻印問世,目錄後附有作者的一個告白,稱:「拙稿初為備忘(謬陋不計)討論,相知輾轉錄出,昨承諸公刊之於閩,愧罪不勝,字有乙者、漏者、魚魯者、目錄不對而間斷失散者,由書者非人而刻非一時,貧賤未能更也,願覽者情照而教焉。」 可見《七修類稿》較《堯山堂外紀》之刊刻要早了將近四、五十年,是最早將<卻聘詩>作者歸於楊維楨的人。又盧文弨<書《七修類 》後>云: 此書初刻於閩中,仁寶題目錄後云:「書者非人,漏誤甚多,貧賤未能更也。」……仁寶讀書好古,勤於纂輯,而虛懷樂善,甚望友朋之益,題諸座閒,以求規正,其志不可謂不誠矣。……使當日有人焉,為之約其精華,刪其觕駁,資其考鏡,……;即卷軸不必如是之多,而要可與《賓退》、《揮麈》、《輟耕》諸錄頡頏矣。 由上可知,郎瑛此書漏誤難免,故其記載「廉夫托疾固辭,知不可得也,作詩縊死」,則是實無其事。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書刻於「閩中」,如果邱葵<卻聘詩>實如林霍、阮旻錫等人所說,是「海邊童叟咸能誦之,其相傳久矣」的話,何以《七修類稿》刊行後數十年間,全閩竟無一人加以駁斥,而要到盧若騰、林霍時,才來為邱葵抱屈?故此點顯然是一大疑問。 其次,石遺老人陳衍《元詩紀事》卷十六收錄楊維楨<席上作>,其文云: 江南處處烽煙起,海上年年御酒來。如此烽煙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遵聞錄》:張士誠以厚幣招楊廉夫甚急,勉行至姑蘇。適元以龍衣御酒賜士誠,廉夫因飲御酒,遂作詩云云。士誠聞之默然,遂不強留。 《七修類稿》:張士誠開宏文館,固延致之。廉夫心知其異圖也,至無一字一語,終日酒酣臥睡。一日,朝廷頒酒於士誠,廉夫以指寫塵桌一絕云云。張見之,知終不就,遂放歸。至天朝革命,又令近臣促入京師。廉夫託疾固辭,知不可得也,作詩縊死。其詩云:「天子來徵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臺。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期孺子來。太守免勞堂下拜,使臣且向日邊回。袖中一管春秋筆,不為旁人取次裁。」二詩事熟誦人口。然考貝廷臣所作之傳,則廉夫於士誠處未嘗到也。曾獻五論,并復書直詆所用非人,洪武三年正月,又嘗至京師,有疾回。或者廷臣之傳,尚當信也。案:《堯山堂外紀》載楊鐵崖不赴召,有詩「商山」云云。明太祖閱之,乃云:「老蠻子欲吾殺之以成名耳。」遂放回。即鐵崖集亦載此作,特句法小異。《七修類 》至有作詩縊死云云。不知太祖初即位,遣詹同文幣徵,維楨賦<老客婦謠>以見志,故宋景濂有「不受君王五色詔,白衣宣至白衣還」之句。若「商山」「黃石」一詩,乃福建邱葵,為宋秀才,不赴元世祖之徵而作,見本集,題為<御史馬伯庸達魯花赤徵幣不出有述>。林霍詩話亦載是詩。《同安縣志》邱葵載入<儒林>,亦有<卻聘述>詩事,卒後配享朱子祠。更按《閩書》稱宋末科舉廢,葵杜門勵學,居海嶼中,自號釣磯翁,著書甚夥。 陳衍認為:「若『商山』『黃石』一詩,乃福建邱葵,為宋秀才,不赴元世祖之徵而作,見本集,題為<御史馬伯庸達魯花赤徵幣不出有述>。林霍《詩話》亦載是詩。」但陳衍此處所說,仔細追究,又與其《元詩紀事》卷十一載錄虞集<挽文丞相>詩末所云,有自相矛盾之處,<挽文丞相>詩云: 徒把金戈挽落暉,南冠無奈北風吹。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安知漢祚移。雲暗鼎湖龍去遠,月明華表鶴歸遲。何須更上新亭飲,大不如前灑淚時。 《輟耕錄》:讀此詩而不泣下者幾希。 《元詩選》:楊鐵崖洪武初不赴召詩「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寧知漢祚開」,全用此詩頷聯。《列朝詩集》所載一本云:「商山本為儲君出,黃石終期孺子來。」豈鐵崖知襲用前人之非,後乃自改耶?鐵崖豔詩有全寫韓冬郎者,英雄欺人,不可以訓。偶因此詩而并及之。 陳衍此處引《元詩選》並謂「楊鐵崖洪武初不赴召詩『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寧知漢祚開』,全用此詩頷聯。《列朝詩集》所載一本云:『商山本為儲君出,黃石終期孺子來。』豈鐵崖知襲用前人之非,後乃自改耶?」可見在此段中,陳衍明白認為,<卻聘詩>中的「子房」、「諸葛」或「商山」、「黃石」等,字句雖有異同,但溯其源頭則是來自虞集的<挽文丞相>詩。 陳衍就同一<卻聘詩>,卻有兩種不同說法,而兩種說法是不能並存的,可見其疏誤之處亦至為明顯。故而,究竟<卻聘詩>為邱葵所作?或為楊維楨襲用虞集之句子而成,仍是一個問題。 按:虞集(一二七二~一三四八),字伯生,號邵庵,又號道園,為元代著名文學家。虞集的時代,稍後於邱葵,如<卻聘詩>作於<挽文丞相>之前,則虞集便有襲用<卻聘詩>句子之嫌,以虞集文名之盛,果其有涉及襲用之事,勢必引人注目或提及,但文獻中未見有人指稱虞集襲用<卻聘詩>,故此一推論也難以成立。反言之,當說是<卻聘詩>襲用了<挽文丞相>詩,較為合理。 也就是說,單就此點而論,<卻聘詩>當非邱葵所作,否則,以虞集為一代文宗之身分與地位,如其襲用邱葵<卻聘詩>詩句,則邱葵當早已揚名於世,不致於久湮不彰、聲氣如此寥落了。 綜合以上所述,姑暫不論個別字辭之差異,<卻聘詩>「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從孺子來。」與虞集<挽文丞相>「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安知漢祚移。」實有雷同之處。而從盧若騰、林霍、到阮旻錫,其持<卻聘詩>為邱葵所作者,皆未論及《七修類稿》以及虞集<挽文丞相>詩這二條重要史料,而只是圍繞著《堯山堂外紀》議論,故即就證據資料而言,盧若騰、林霍、阮旻錫之意見,其漏洞之多,實已難令人信服。 (二)楊維楨之問題 盧若騰、林霍、阮旻錫皆謂<卻聘詩>為邱葵、而非楊維楨所作,並舉證歷歷,陳述<卻聘詩>不能歸於楊維楨之理由。然而,詳細探討盧若騰、林霍、阮旻錫之論點,罅隙實多,亦難以成為定論。 楊維楨(一二九六~一三七○),字廉夫,山陰人。《明史·文苑傳》載其事: 洪武二年(一三六九),太祖召諸儒纂禮樂書,以維楨前朝老文學,遣翰林詹同奉幣詣門,維楨謝曰:「豈有老婦將就木,而再理嫁者邪?」明年,復遣有司敦促,賦《老客婦謠》一章進禦,曰:「皇帝竭吾之能,不強吾所不能則可,否則有蹈海死耳。」帝許之,賜安車詣闕廷,留百有一十日,所纂敘便例定,即乞骸骨。帝成其志,仍給安車還山。史館冑監之士祖帳西門外,宋濂贈之詩曰:「不受君王五色詔,白衣宣至白衣還」,蓋高之也。抵家卒,年七十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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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聘詩考
邱葵一生中,晚年拒卻元廷徵幣一事,最為人所津津樂道,亦由此而倍受矚目和敬仰。王國維<詔書徵聘處士>云: 詔書徵聘處士,後漢多有之,唐宋以後不多見。惟宋太祖徵種放一詔,見《宋史》本傳;元太祖徵邱處機一詔,見《長春真人西游記》耳。頃閱明人文集,得二詔書,一杜《拙庵集》首,……又史鑒《西村集》首,……則明代徵聘,尚下詔書。其後魯監國九年,徵貢生朱之瑜,亦尚用書敕,其書今載《舜水集》首。 可見皇帝下詔徵辟在野賢人,實為莫大榮寵,而邱葵竟不受元朝徵召入仕,並寫下(依《釣磯詩集》,詩題為<御史馬伯庸與達魯赤徵幣不出>,以下皆簡稱為),其無視榮華富貴的高尚品格,自然成為人們崇敬的對象。 只是,關於<卻聘詩>的作者,另有一說認為乃元末明初著名詩人楊維楨所作,此一公案,歷來聚訟紛紜,未能解決。故<卻聘詩>的作者該歸屬於邱葵或者楊維楨,實有需要再進行深入的探討,以下便就相關材料進行分析,以釐清此一公案。 在《釣磯詩集》中,有<御史馬伯庸與達魯花赤徵幣不出>七律一首,即<卻聘詩>,其詞云: 皇帝書徵老秀才,秀才嬾下讀書臺。張良本為韓仇出,黃石特因漢祚來。太守枉勞階下拜,使臣空向日邊回。頭一卷春秋筆,斧鉞胸中獨自裁。 此詩旨意顯豁,表示作者以凜於春秋大義之故,胸中自有定奪,故不願出仕為朝廷效命,而最值得注意的是詩末林霍的一段註解: 後學林霍曰:「偶閱《堯山堂外紀》,見洪武初、太祖將召楊維楨用之,令近臣促入京師。維楨托疾固辭,作詩曰:『天子來徵老秀才,秀才懶下讀書臺。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從孺子來。太守免勞堂下拜,使臣且向日邊回。袖中一卷春秋筆,不為傍人取次裁。』或勸上殺之,上曰、老蠻子正欲吾成其名耳。遂縱之。按、此詩乃吾鄉邱吉甫先生<卻聘>作也,頷聯字有不同耳。不知《外紀》何從得此。考<楊維楨傳>,大明革命召諸儒修禮樂書,洪武三年至京師,有疾得請歸,非終不出者,乃敢有秦嬰等語,比擬不倫耶。吉甫先生一詩、斧鉞風霜,載在郡邑舊志,同安故老皆能誦之。且其遺集卓然在也。楊維楨前常出仕矣,吉甫先生故宋秀才也,是不可無辨。」 林霍於<釣磯詩集序>中又稱: 邱吉甫先生詩,……未聞有搜生先遺集梓而傳之。……先生之遭易代,年方三十有六,至<馬伯庸與達魯花赤徵幣不出>之詩次在<八十有四吟>之下可謂久幽不改其操矣。……吾師盧公於是集,苦多亥豕,稍為訂正,擬俟時平梓行,而竟騎箕尾歸天上,不知此事當屬何人也。噫! 依據林霍的解釋,可以知道,將<卻聘詩>的作者歸給楊維楨者乃《堯山堂外紀》,而林霍反對《堯山堂外紀》的記述,並提出其理由加以辨駁,而深獲其師盧若騰之認同。盧若騰於<釣磯詩集序>云: 近世小說家,有移先生<辭聘詩>為楊廉夫辭我聖祖之詩者,子濩辯之甚詳,議論痛快,故當與先生詩並垂不朽云。 因此,盧、林師徒可說是最早將<卻聘詩>作者歸給邱葵的人;其後,又有阮旻錫提出贊同的見解,並解釋何以<卻聘詩>會冒入楊維楨《鐵崖集》之原因。阮旻錫的說法,見於《金門志》卷十六<舊事志>,茲先具錄如下: 阮氏文(旻)錫云:考《堯山堂外記》載楊鐵崖「不赴召有述」詩中,有「商山肯為秦嬰出」之句。明太祖曰:『老蠻子欲殺之以成名耳』。遂放回。此乃世俗流傳之誤也。詩係吾鄉邱釣磯作,見本集;題云:<御史馬伯庸達魯花赤徵幣不出有述>。至今海邊童叟咸能誦之,其相傳久矣。按宋潛溪撰<楊鐵崖墓誌>云:『洪武二年,召諸儒纂修禮樂書,上以前朝老文學,思一見之。遣翰林詹同文奉幣詣門,謝不至。明年,又遣松江別駕追趣,賦老客婦詞進,御上安車詣闕。留有百十日,禮文畢史統定,即以白衣乞骸骨。上成其志,仍給安車還山』。蓋邱釣磯為宋秀才,不赴元世祖之徵;楊鐵崖為元進士,不受明太祖之職。其志節大抵相類,故遂以卻聘詩冒入「鐵崖集」中。鐵崖詩名滿東南;而釣磯僻居孤嶼,詩集不傳,人多口誦,遂致字句略有不同耳。今悉註之以備覽:堯山堂本云:『天子來徵老秀才(「鐵崖集」作「皇帝書徵老秀才」),秀才嬾下讀書臺(「嬾下」一作「不下」)。商山肯為秦嬰出,黃石終從孺子來(《鐵崖集》作「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應知漢祚開」。一本作「商山本為儲君作,黃石終期孺子來」。一本作「諸葛應從漢祚來」)。太守免勞堂下拜,使臣且向日邊回(《鐵崖集》「免勞」作「枉於」;一作「殷勤承上命」。「且向」,《鐵崖集》作「空向」;一作「繾綣日邊回」)。袖中一卷春秋筆,不為傍人取次裁』(《鐵崖集》作「老夫一卷春秋筆,留向胸中取次裁」。「袖中」一作「袖藏」)。其大略如此。夫一首之詩甚微,而所關人品則甚重;余故不可以不辨。此詩為鐵崖所久假,已經五百年;今釣磯之集出,而趙璧復完。則詩之隨時為顯晦,其亦有數哉!予固不禁為之歡然而破涕也。(《夕陽寮稿》) 綜合以上三人的說法,可以歸納出其支持<卻聘詩>為邱葵之作品的理由: 1.邱葵的<卻聘詩>「載在郡邑舊志,同安故老皆能誦之。且其遺集卓然在也。」且「至今海邊童叟咸能誦之,其相傳久矣。」 2.《堯山堂外紀》為小說家言,其述<卻聘詩>為楊維楨所作,實不足信;亦不知其自何處得到邱葵此<卻聘詩>? 3.楊維楨曾受明太祖徵召赴京,故「非終不出者」。 4. <卻聘詩>詩中有「秦嬰等語」,若為楊維楨之作,則「比擬不倫」,故此詩不應該是楊維楨所作。 5.楊維楨是元朝的進士,曾仕於元朝,而「吉甫先生故宋秀才也」,因此,詩中的「秀才」,不符合楊維楨的身分,而與邱葵的身分相符。 盧若騰、林霍、阮旻錫所持之理由,一直以來,並未受到太多的質疑或挑戰,故論及邱葵<卻聘詩>者,也多未加考證,逕以其意見為結論。但事實上,盧若騰、林霍、阮旻錫所持之理由,未必盡符合事實,故筆者以下即綜合上列問題之所在,搜羅相關史料,詳加剖析、論述,以釐清其中的疑點。 (一)<卻聘詩>載在郡邑舊志之問題 按邱葵名列郡邑方志,其時間最早者,當為黃仲昭(一四三五~一五○八)之《八閩通志》,是書始修於明成化乙巳(一四八五)、成於弘治己酉(一四八九)、刊行於弘治庚戌(一四九○)。另何喬遠(一五五七~一六三一)之《閩書》修於萬曆四十至四十四年,崇禎元年(一六二八)至二年又作訂補,其刊印時間則在崇禎元年至五年之間。 然《八閩通志》卷六七<人物·儒林·丘葵傳>中但述邱葵「風度修然,如振鷺立鶴。……時宋末科舉廢,杜門勵志,學不求知于人。……卒祀先賢祠。」其中並無提到邱葵有卻聘之情節,<卻聘詩>亦不見載錄。同樣的,《閩書》卷一二七<丘葵傳>中亦無有關<卻聘詩>之記載。 盧若騰<釣磯詩集序>寫於永歷庚子(清順治十七年,一六六○);林霍<釣磯詩集序>為盧若騰歿(一六六四)後所寫;張日益<訪邱釣磯先生故居記>,據林霍所言,當作於萬歷四十年壬子(一六一二),而於六十一年後壬子歲(一六七二)由林霍所刪定。今本《釣磯詩集》中附張日益<訪邱釣磯先生故居記>,其中記載: 而先生之裔朝準君,出所藏先生之詩一編讀之。先生之洞天人,徹性命,觸發皆真,至<天陰>、<怪事>、<寄吳丞>、<和 之壽>、<辭元聘>諸章,能令壯氣豎髮,亦可感泣沾襟。蓋天地陽九之運,聖賢道之傳,先生籌之審矣。勉學丘園,彌高彌邵,先生之意,固不在乎山水,垂釣之間,其所託以自晦焉。而為生人明大義,為天地辨大分,百餘年考亭統緒,雖當昧塞大變之秋,猶有所存以不墜,則先生之功大矣。然先生之高蹤逸韻,距今而後知其詳,則豈非有數也哉。既歸釋楫,遂記之。萬曆四十年壬子,季夏望後三日,後學張日益書於海雲館。後六十一年壬子,後學林霍刪訂,時仲夏廿日。 按:「至<天陰>、<怪事>、<寄吳丞>、<和 之壽>、<辭元聘>諸章,能令壯氣豎髮,亦可感泣沾襟。蓋天地陽九之運,聖賢道之傳,先生籌之審矣。勉學丘園,彌高彌邵,先生之意,固不在乎山水,垂釣之間,其所託以自晦焉。」李清馥《閩中理學淵源考》卷三三雖錄此文,但並無這上舉之一段文章。 因此,林霍所謂<卻聘詩>「載在郡邑舊志,同安故老皆能誦之。」的說法,實不能過於相信,因為邱葵卻聘之情節,在明人之方志中並未發現,反而是在盧若騰、林霍之後、即入清以後所修之舊志中才開始有所記載,這一時間的差距,不能不令人懷疑:何以成書於明代的《八閩通志》、《閩書》皆未記載邱葵<卻聘詩>一事?尤其是何喬遠《閩書》,其編撰、刊印之時間,尚在張日益<訪邱釣磯先生故居記>之後,何以仍未將邱葵卻聘之情節寫進傳中?因此,比較合理的推推論是:當黃仲昭、何喬遠之時,尚無有邱葵作<卻聘詩>之說法,故而盧若騰、林霍之說,不免啟人疑竇,令人難以信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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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書
(1)靜觀──人間四月天,陽光普照校園 慵懶的人怪太陽威力不大不小,叫人睏倦春眠而不覺曉;督促孩子的父母,自己好想放鬆,卻擔心著上行下效,督導效果不彰怎麼辦? 良師級人物,說不定早已率同一群活潑可愛的學生,於山林間「生態考察」去了。 偶爾在高樓頂呼嘯而過的風聲,已不再蕭瑟,倒傾聽得出,嬉遊追逐的戲耍和樓群的微微姑息哩! 這一天的下午,五樓窗簾盪鞦韆般揚起灰塵,正在栽種新植苗的老校工一逕斥喝著:「未吃五月節粽,破裘毋甘放」呀! 聽者藐藐的小男孩,卻把尚未曬紅的赤膊,健壯地排排隊,輕快跑過運動場。 人間四月天的花草小兒,新綠與嫩紅,正在校園裏翻飛著蓬勃生機哪! (2)薪傳──哀樂中年、離退際遇 噓!小聲點兒!旁邊有些都是學生哩! 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我們一碰面就聊起「要退休」的話題?不知道,但是真的已經變成「話題」了,那就代表這話題和我們的生活二合一囉!「習慣」就是這麼殘忍,好的、正面的事會令人欣慰;壞的、負面的行止雖討厭卻揮之不去。 但是退休很可怕,一想起,就覺得「年華老去,犧牲殆盡」的感覺很濃。 以前教過我們的老師要退休,我們的依依不捨,對照起今天,如果我向旁邊的學生說要「休」,他們一定會大笑、起鬨地說「快呀!快呀!好請我們吃退休酒宴!」你要想他們是無情無義嗎?不然!他們只是在生命的路途上太順利,極少見到與自己相關的生、老、病、死,怎麼激發得起大愛與不捨!? 人定勝天,當人們都順利頤養天年的承平歲月,沒有困窘過的人生,你叫他們從何知道空乏的紮實!? 而現在,我不想教書了!工作分量多少是其次的事,得不到相對的尊重,才最叫人頹喪,可是心情真的放不下。 迷惑的是:放不下那種全力以赴,相對就擁有在講台上的權威?或是放不下依戀終生的校園?放不下從叛逆頂嘴的學生身上,常常能透視到那可愛的生命活力? 其實很清楚,走到哪兒都談退休這檔子事,那就從學生身上學些灑脫,從自己人生火侯裏煉就些不依賴,開始實行退休的活動計畫罷! 當然我們還是維持原訂的水準,站在講台上,要以領航的長者形象,圓滿完成這生命的職責以終! (3)實踐─讓成長有所開端 其實我身心渴望的一塊田,是希望種樹木的! 我一直想像,要先培育成一畦一畦的綠色苗圃,小小矮矮的樹苗讓生命充滿期待和活力,為它們澆足水分的圖騰,更令漸入中年危機的我,常常在死寂的回憶間,發出會心的微笑。 但是怎麼到現在,仍然每日散慢地穿梭在廢棄的農田裏,看著不斷拓寬的鐵皮屋工廠,混亂的垃圾丟在「不是自己的」就沒關係的土地蜿蜒,進行著無所事事不必煩惱的瀏覽,像是這個世界與我無關,而自己只要有吃有用安然度日即可,是這樣,才會過得「知足而不常樂」吧!? 我曾推敲,因為現代人壽命比以前多倍長了,所以八、九十歲的老者,用傳統的方式疼愛出來的子女,即使五、六十歲了,也依舊忘年,而無法在老者的面前成熟有價值,當然我仔細的想,這也不可以偏概全──只算是我觀察的一部份家庭的一部分互動而已罷! 問題癥結也在這裏:上有庇蔭的日子實在比較好過!承平安逸是清貴命根,只有勞碌命的人才不懂得享受─很多譏諷,是從這種「過與不及」的羨慕所引起妒嫉,而蜚語流言的。 信嗎?我如果有一天真的在那片荒地上墾屯,揮汗如雨而種不成一棵樹,路過的甲、乙人哪!請你一定要鼓勵,不要訕笑他的不自量力,而要透視他終於成長,有了足以想望一片樹林的意志力和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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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故事
你問我海的故事。 那些,全部貯藏在沙子裡,我遂寄封信箋向遠方海洋探尋。 帶著喜悅的淚珠,每個清晨、黃昏和深夜,數著風,風中的鵲鷗、紅高粱田,每個打水井的婦人,金澄滾燙的太陽、木麻黃夾著戰備跑道;為了一些戰事的理由,必須揮別無數文明的習慣,步下了軍艦換乘小渡輪來到小島,更小更前線的孤島,掩體壕溝內,更渺小的濕暗獸居,然而懷抱著遠大的志向。 風,是每天的家常菜─田野的風獅爺、屋頂探方向的風雞,盤古蟾蜍和黑寡婦蜘蛛冷不防迎面問好,日記記在心裡,只有海懂得。日落時分,站上任何一座丘陵,頃刻就被碧藍的海淹沒,被綠林纏繞,被風擁懷。飲落一口喉間的山泉、雨露,是釀自黃土地的飽實穀粒,醉意在冬日讓我感到與天地合而為一。 而所有的璀璨光影,都不敵離別前夕的一個落日晚霞。在小小的二膽島嶼,膠彩,亮橙的橘光塗抹在黛綠色的礁岩上;小船裡,我和幾個士兵,在搖晃而冷峻的廈門灣口,臨戰場很近,離顫慄的美感更近,距上帝、神、藝術和維納斯很遠,遠到觸目即見對岸的軍車緩步蟻行。 都已沉澱到大地肚子,潛入海的深闇處,幾個翻浪,沖刷上岸……,細數一撮沙漏,歇在闔不攏嘴笑的白貝殼懷裡,風乾了,日夜,與影子,安靜陪伴著安靜,故事結尾最是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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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桂子飄香
每逢回家,喝茶、休息,檢討競選戰況,阿桂總是唉聲嘆氣:這是我今生今世,最後一次參選,以後……沒有以後……從此我再也不搞這個玩意兒啦。丟人現眼,腰酸背痛,口乾舌燥,真不是人幹的事。 我把孫兒流淚的秘密,轉告了她,她流了淚。 他們這麼小,怎麼會流淚? 孫兒心疼阿嬤。 佟桂從各地獲得的資訊,巫時賢為了競選連任,這次砸了兩千多萬,可以買下三座三秋茶館。佟桂怎是老巫家的對手?像眉埔高中籃球隊出戰美國哈林籃球隊…… 我曾向台中省民政廳打了十多通電話,不通。不是不通,不接。 深夜,從電話機傳來施良貴的話訊,「情況緊張,請注意夫人身心安全」,我早已留心此事,數晝夜未曾闔眼。既然到了這一步,只有拚到底。投票日期越來越近了…… 于瑞夫婦從台中趕來,他們見了李廳長。看對方的神色,似對巫家的地主氣勢,頗為不滿,也許會有當選希望。這些話,于瑞囑我不可告知佟桂,因為若落選的話,給她的傷害更大。 投票日,三秋茶館擠滿了人。圍坐喝茶、看報、看電視新聞,歡迎接待選民。佟桂也癱倒在臥室,她累慘了。 當日下午四時,開票。巫時賢一路領先,茶館一片沉默,逐漸地,佟桂票數上昇,開始嘈雜起來。到了五時左右,兩人的選票形成拉鋸狀態。我走來走去,內心浮沉不定。施良貴撥來電話:「佟鎮長當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