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姐真是個會替別人著想的好房客，房間也整理的很好。」 子瑜沒有心情陪房東說話，他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嚇著了。 進了自己的房間，拿起手機就打月盈的電話，不管怎麼打都是暫停使用，他一生氣就將手機甩了出去。 「如果還想和我是朋友，以後就別在我家樓下等我，也別試圖單獨約我。」子瑜約了靚靚出來，打算和她說清楚。 「你又何必裝傻，我的條件比杜月盈好多少，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我要的只是你的感情、你的人。」 「從頭到尾我愛的只有月盈一個，你再來破壞有什麼用。」 「因為我愛你，我瘋狂的想把你佔為己有。」情緒扭曲了她的臉。 「放棄吧!如果不想我恨你的話，以後別見面了。」 「我只是想愛你，這樣也不行嗎?」她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喊，得到的卻只是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靚靚無力的跌坐在地，淚珠不停的從頰上滑落。 子瑜心裡想著月盈回老家，想讓她沉澱沉澱心情。沒想到她竟然沒聲沒息的就搬走了，而且一點訊息也沒留下。 想到那一夜，如果不是月盈將靚靚請出房門，兩個人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他也明白。 最近子瑜忙著看房子，月盈搬家搬怕了，總想安定下來，因此子瑜決定買間房子，但是，看房子也讓他付出了不少時間和心力，因此他已經好久沒和月盈聯絡。 打電話到月盈的公司，已經下班了，無人接聽。 打電話到月盈的老家，家裡人說月盈在放完年假後就回公司上班了。 他才發覺自己，原來一點也不了解月盈，她常去的地方，她的朋友，他都不知道。 於是他試著冷靜下來，決定明天到月盈公司去找她，他一定能找到她的。 他對於自己什麼也不說的態度非常憤恨，也恨自己怎麼能冷戰那麼長的時間，那天早上，他就應該和她說清楚，他只是喝醉以後，在租屋的大樓門口碰到靚靚，而不是和靚靚一起喝酒。 這就是人性吧!常對於一些已經發生、來不及挽回的事悔恨不已，痛搥心肝想再重來一次。 不過，人生只有一次，不會重來，這是人生，不是電影，可以重新拍過。 夜深了，他打開月盈最愛的那瓶紅酒，搖晃著杯子，聞著那熟悉的香氣，嚐著那甜美的氣息，想念著月盈，悔恨著過去。 他好想她，好想此時此刻將她擁入懷裡。 「月盈已經離職了。」上班時間還沒到，子瑜就衝進辦公室問著月盈的同事。 「什麼，那你知不知道她的聯絡方式?」子瑜呆楞著倒也記得問。 「沒有，你問問她的家人吧！」 「謝謝。」他失魂落魄的正要走出辦公室。 「你對月盈是認真的嗎?」陳景豪擋在他的面前。 「你是上次抱月盈的那個男生。」子瑜記得他和她的一個擁抱。 「我們外面說話吧!」 「我看月盈最近情緒低落，不像之前那樣的有笑容，即使是笑也是很空虛的笑。」大樓外，兩個男人面對著面。 「你知道月盈在哪裡對不對，快點告訴我。」 「我喜歡月盈。」陳景豪大方的說著。 「她喜歡的人是我。」子瑜憤怒的吼著。 「她喜歡的人的確不是我，可是在她情緒低落的時候，她來找我了。」陳景豪一臉認真。 「那是因為我們之間發生了一點誤會，你別想乘虛而入。」 「我會告訴她，你來找過她，願不願意回應你，就是她的決定，你回去吧，待著也沒用。」陳景豪說罷便轉身離去。 「別擔心，他已經走了。」進辦公室後，他對著在櫃臺後躲藏的她說著。 「謝謝。」 「有什麼事情就該說開來，一味的逃避並不會有所助益。」這是他對她最後的點醒了。 「嗯，我會好好處理的。」今天，是該把事情好好說開來了。 「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就在常去的那間餐廳，待會見。」下班後，她打了個電話給子瑜，而他也答應的非常的快。 匆匆結束手邊的工作，一進餐廳，就看見了她熟悉的身影。 「為什麼要搬家，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我好急，我好氣自己。」 「我想，我們該有點冷靜的空間和時間，有些事情或許是誤會，但在我的心裡造成了影響，我無法正確的判斷對和錯。」 「你可以和我談談，為什麼要無聲無息的離開我，你搬到哪裡去了，住的好不好?」 「我以為不看到你就可以不想你，我以為離你遠一點我的心就能清醒一點，有靚靚在，我們之間就沒法存在和平，她太喜歡你了，就差一步，我就要永遠無法原諒你了。」她的臉頰上已是淚跡斑斑。 「好了，別哭了。以後有什麼事要找我問個清楚，別自己亂想。」他抹抹她臉上的淚。 「那天晚上，我去應酬，回來已經是爛醉，就在樓下大門口，看到她就在那裡等我，她堅持一定要送我回房間才要走，我趕不走她，只好讓她送我回房間。」 「但是她進去了，而且衣服還脫下。」 「我好累，我的身體在回到房間後，就無法支撐，我看到你進來我的房間，於是我就睡著了，醒來房間已被整理乾淨，不過你也不在我身邊。」 「我好期待醒來看到你在我的身邊。」他認真的看著月盈。 「但我卻無法釋懷那一幕。」她低垂著眼。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拉著她的手就走。 一瞬間，已經到了一間小公寓門口，他將鑰匙遞給她，示意她開門。 她打開房門，亮燈一看，簡單的兩房一廳，沒什麼昂貴的裝潢或裝飾，但看起來很溫馨，感覺住起來會很舒服，她驚訝的看著他。 「我那天終於選定了這間房子，就像妳常說的，樣子就很像妳說的那些畫面，於是那天我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妳給我的是更大的驚喜。」子瑜生氣的嘟了嘟嘴，邊拉緊著她的手。 「我知道你不想再租房子，不喜歡寂寞，從現在起，我的心出租給你，不收費，沒有期限，絕對不再讓你寂寞，你願意入住嗎?」不知何時，他已經跪在她的面前。 她感動的說不出話來，眼淚噗簌簌的一直掉。 「別哭了，嫁給我吧!我們彼此互相信任，我不會再讓你哭的。」子瑜抱著月瑜，她在他的懷抱裡，點點頭，然後又不停的掉著淚。 「從再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不讓妳逃走了，沒想到你竟然無聲無息的搬家，這讓我真難過。」他假裝抹著眼淚。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因為我一度沒有辦法信任你。」她抱緊了他，而他也同樣的回應著她。 人生不就是一場賭局，有時憑著直覺就孤注一擲，感情也是，憑著對愛的直覺孤注一擲，有時你會遇到你愛他、他不愛你；有時你不愛他，他卻很愛你，在千千萬萬人之中，能相識、相知、相愛，該是多好的福份。 他們的寂寞心房出租了，大樓裡，空出來的兩間單人房，又有誰即將承租呢？ （下）

陳景豪以無言的沉默回應，她在起身前往休息室前，拍了拍他的肩。 她明白陳景豪能給她許多的愛，而且無條件的付出，只是，她無法同等的回應他的愛，若是因此而誤了他，她心裡會很難受。 這一天，約好了一起出門看電影，她高興的打扮著自己，在約定的時間，兩個人一起開開心心的出門了。 天氣多麼的好，冬天裡難得的陽光曬得人暖暖的，街上的人們來來去去，看完電影，他倆在咖啡館裡聊著方才看的片子，隔著透明的玻璃看著路上行人。 「我們也曾經這樣，不停的擦肩而過。」她略帶愁感的說著。 「現在不就遇見了嗎。」他總是笑她傻。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她疑惑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 「你愛我嗎?」他反問她。 「那當然。」她賞了他一個大大的吻。 「這個送你，打開來瞧瞧吧!」他拿出一個盒子。 「這是什麼?哇，是對戒耶。」她興奮的拿起來比了比。 「來，把手伸出來。」他以命令的口吻說著，並且替她戴上。 「以後不許拿下來，我們一人戴一隻。」她替他戴上屬於他的那隻戒指。 冬日午后難得的溫暖陽光，映照在這兩隻樣式簡單的戒指上，閃著奇異的光芒。 就是如此吧!她加上他，時機對了，兩者互相溫潤，互調其濃淡，才有機會成為一杯幸福的奶茶。 遇到的時機不對，茶澀了，怎麼也調不出那柔潤的口感。 「學長，好久不見。」一日下班後他們一同用餐，迎面走來一名身材姣好的妙齡女子，熱情的打著招呼。 「你好，我是子瑜的學妹，我叫靚靚。」她禮貌性的介紹自己。 「你好，我是月盈。」她也禮貌性的回應。 在簡單的談話後，靚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於是兩人回到自己的話題裡。 殊不知，那一段感情的風暴，才即將來臨。   有好一陣子，靚靚經常藉故到子瑜的住處找他，時不時的也有意讓月盈發覺，月盈開始覺得不開心。 「她為什麼又到你的房裡，只有你們兩個，在做些什麼呢?」月盈碰巧來找子瑜，卻發覺靚靚和子瑜正單獨在房裡喝酒聊天。 「月盈姐姐你別生氣，我們倆個不過好久不見聊聊天而已嘛。」靚靚拿著酒杯，假裝不經意的就把紅酒潑到了月盈身上。 「哎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怎樣吧!」她假裝有心要替月盈擦乾，卻弄的她一身更加狼狽。 「你明明就是故意的。」月盈生氣的對著靚靚大喊。 「好了，靚靚也不是故意的，你生那麼大的氣做什麼。」 「鄭子瑜你……。」她極憤怒的瞪了他一眼後回房了。 又是數次靚靚單獨和子瑜見面，也巧合的讓月盈碰見。 「說巧也真是巧，你要怎樣才能讓我相信你們倆個是清白的?有多少女人能這麼大方，不介意自己男友和另一個女人，總是單獨共處一室?」她希望他能明白，靚靚刻意營造的那種情境，正在傷害她，也在拉扯她對他的信任。 為此又發生了幾次爭執，子瑜堅稱他絕無二心，一切都只是巧合罷了，反覆幾次之後，終於有一天，子瑜生氣的摔門離去，她追出去，只見他頭也不回的出門了。 她無力的在床沿坐下，眼淚不爭氣的掉下，關了燈，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只有遠處的燈在閃著光。 在黑沉沉的感情路上，又有誰能替她指引一點光芒呢？ 或許只有自己能給自己答案。 她無法完全的信任他，他無法讓她完全信任他，靚靚的出現考驗了兩個人，堅定的情感在此刻出現了裂痕。 連著幾天，兩個人都碰不著面，也刻意不連繫。 夜裡，她碰巧要到附近買點東西，在電梯口遇著了靚靚扶著喝醉的子瑜。 三個人面對著面，靚靚驕傲的看著她。 「放棄子瑜吧!他是我的。」靚靚留下這句話，然後扶著子瑜進了電梯。 她若有所思的坐在大廳的會客區，思考著這最近的日子她是怎麼了，究竟，她是對自己沒信心、抑或是對他沒信心。 甩甩頭她決定回樓上，按了子瑜房間的門鈴，但是好久沒有人回應，於是她又多按了幾次。 「誰啊?」只見靚靚穿的單薄來應門。 「我要找子瑜，有事和他談。」她望著門裡，子瑜光著上身躺在床上。 「他現在沒空和你談。」靚靚驕傲的挑著眉。 「他會有空的。」月盈使勁推開她，進入子瑜的房間。 「我就跟你說他沒空。」仔細一瞧，房裡有著嘔吐物，子瑜一臉疲倦的睡著。 「告訴你，子瑜跟你只是玩玩的，別太認真。」靚靚以著勝利者的姿態。 「你出去吧!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月盈拎起她的包包和衣物，將她推出房，不理會她在門外吼叫。 用熱毛巾替他擦了擦臉，然後替他收拾了一屋子的凌亂。 書桌前有張紙，上面寫著好幾排字，她拿了起來仔細看了看。 「我愛你，為何你不能信任我對你的愛。」她看著那凌亂的字跡，心疼起他。 一排比一排凌亂，顯示他的心情多麼的亂。 坐在床沿，輕撫著他的髮，聽著他平靜的呼吸聲，然後在深夜回到屬於自己的房間。 愛情不就像是一場賭局，誰都有可能贏、也有可能輸，在結束的那一刻來臨之前，誰都該對自己有把握。 對任何事，誰都該有野心和信心，只是賭這件事，輸贏天注定。 愛情就像一場豪賭，押錯了，全盤皆輸。 今夜他肯讓靚靚陪他回來，一起進了房間，對她來說，這一次無論是不是誤會，在她的心裡，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原本她就因租約即將到期在打包行李，雖然夜深了，她卻更加快自己的腳步。 天亮了，陽光絲絲從窗簾縫裡鑽入，她趴在床上，只剩一點點的意志力來支持自己的身體。 請同事幫忙請假後，她到樓下便利商店買杯熱咖啡，繼續今天的行程。出了電梯，和正要進入電梯的子瑜相撞，差點將咖啡灑到他身上。 「這算是一種復仇嗎？對昨晚的事。」他的嘴角留著一抹冷笑。 「昨天我把靚靚請回家了，破壞了你的好事真是對不起。」月盈用著自己最平靜的語調。 「是她堅持要送我上來的。」他的聲音低黯了下來。 「有件事要告訴你。」她低垂著雙眼。 「快過年了，我要回家鄉過年，有幾天不會在家了，不過，或許你也不會特別找我，只是和你說一聲，再見。」她很快的刷卡進了房。 因為她的淚，已從眼角落下。 她不打算告訴他，今天她就要搬走了，她打算提早搬出這棟大樓。 她不想在豪賭之後一無所有的離開，她想帶著還殘留在記憶裡的甜蜜，但也同時想撤掉一切回憶，在這矛盾混亂之中，她已經打電話給陳景豪。 「我想請你幫個忙，不曉得可不可以?」她的聲音聽來極倦累。 「只要你開口，都可以。」 「我找好房子要搬家了，想請你幫忙運行李，可以嗎?」 「這有什麼難的，我待會就過去。」 「謝謝。」這一聲謝謝，是該謝謝陳景豪愛她，還是謝謝他願意來幫忙?她也搞不清楚了。 人說被愛是幸福的，但互相喜愛又是人間最幸福的事，她感到有些疲倦，此時要是有人疼有人愛，有人噓寒問暖，有個肩膀能依靠一下，她都能滿足。 陳景豪很快就到了，她下樓將他帶上樓來，他堅持一個人扛行李，只允許她拿一個小包包。 她笑了，為著他那莫名其妙的堅持。 在她的感覺裡，女人是感性的，而男人是較為理性的，她一直期待自己能在理性與感性之中取得平衡點，但個性衝動的她，自覺不可能。 所以她正在搬家，她在逃避自己，也逃避愛情。 整理了一夜的家當，卻無法整理自己的心情，她用忙碌的心態，來逃避面對他和她的感情試驗。 「搬家有和他說過嗎?」他上車後問著。 「過一陣子再和他聯絡吧!我們都需要冷靜。」她沉靜的回應陳景豪的關心。 陳景豪適時的關懷著她，替她將行李搬上樓後，他替她準備了一份午餐和一份果汁。 「別累壞了，吃完飯好好睡一覺吧!看得出來你一夜沒睡了，好好休息。」陳景豪笑著和她說再見。 「辛苦你了。」她對著他離去的背影說著。 她決定好好睡上一覺，再來面對這個感情習題。 沒幾天就到了除夕，她整理整理行李要回家，好一陣子都是陳景豪在陪伴她，看她難過逗她笑，看她吃不下飯就監視著她吃，但是，雖然有個愛自己的人在陪伴，還是感覺總是缺少了什麼。 她回家了，忘了感情世界，回到她溫暖的家、熟悉的親人身邊過了年假，也到戶外走走，調適心情，她沒忘了子瑜，只是此時，她還不想和他聯絡。 有個人愛你，你卻不愛他，一直接受著愛的感覺，她覺得反而讓她更寂寞了。 放完年假後不久，子瑜看見隔壁房間門打開著，想著已經好久沒見到月盈，想到月盈的租約就快要到期了，就想給她個驚喜。 沒想到他走近一看，是房東正在整理房子。 「月盈他租約不是還沒到嗎?」子瑜一急趕緊問房東。 「杜小姐他說提早幾週搬走，東西都清了，讓我進來整理房子租給別人。」房東憨厚的臉還泛著一絲笑意。（中）

  〈候車〉 等待線後退 延誤的愛情  還沒到站 故事旁白的呼吸聲 猶豫地附和著   整點倒數的秒針   爬上一格格越來越近的 呼嘯而來的往事  站不穩   進站 繁忙的月台  伸直手臂   一節節前行的車廂  瞬間倒退 追趕的狼狽   追趕上卻無語的凝結   換車 屬於我們的記憶     與不屬於我們的過去  一併錯身  你本是不該上車的人 我是  不該下車的那個     〈抵擋〉 如果我們有一種力量　 足以抵擋無法抵擋的心傷 我該選擇遺忘　還是選擇飛翔？ 如果這樣的步履　足以不再徬徨 你會選擇哪一段歷程 被塵封　被典藏？ 生命輕易地  被錯失 定義  誤讀　意象　模糊 我們孤獨的　望向世界的中央 在交錯著愛與被愛的 恨與原諒的情節裡 將自己託付　醞釀 而我要為你盛一杯昏黃 為你醃製寧靜的燈光 伏身　側耳　傾聽　回想 直到 你的心如香檳的軟木塞 碰的一聲　綻放馨香  

農曆三月的迎神賽會中，以媽祖的活動最為熱烈，相較之下，農曆三月初三的玄天上帝誕辰就失色許多，這有歷史和政治因素。清代以來官方重媽祖而輕玄天帝，一直以來，媽祖廟的數量大大超越玄天上帝廟。 今年金門的四座媽祖廟善信代表曾到泉州交流，也到湄洲參香，我的家鄉照例有媽祖遶境，因為家父是媽祖宮的委員，負責派出一輛貨卡車支援載運神轎和茶水，此責任落在我們兄弟身上，各駕駛一個上下午，這全鄉的遶境，如帝王親臨在許多村莊的定點供善男信女敬拜。 神明所到之處，自然見各家戶鮮花或素果、餅乾，手持清香虔誠送迎。媽祖在全鄉遊境已行經多年，很多年前大甲媽祖在八天七夜南下活動之後，頭香團體特別繞經本鄉，也經本村，村民莫不引以為喜。那個假日全村的血液莫不沸騰，隊伍行經吾家附近時，只見數百公尺的人龍跪在路中央等待神轎經過，我也是其中之一，見到許多善信口中默默誦念著什麼，我只想著「平安」二字，忽然一陣涼風襲來，乃覺大轎已過頭頂。春天偶有鋒面雨，農民都認為媽祖帶來雨水，可風調雨順帶來豐收。 又過一年，大甲媽祖頭香隊又來遶境，那回規模較小，只將大轎奉置本村永和宮前廟埕，讓民眾自行去鑽轎底，我當時抱著小女兒去廟前看熱鬧，我其實可以和女兒一起爬過轎底的，但當時看熱鬧的心態想著「今年不鑽轎底了」。直到他們離開的時間將到，神轎班人開始要行動了，我才想到「去鑽一下也好」，才要行動，此時小女兒開始大動作哭鬧，怎麼哄騙也靜不下來，我只有眼睜睜看他們的神轎起駕離去，廟前恢復寧靜，小孩哭鬧聲隨即停止，真奇妙！回家後告訴母親這事，她說：「媽祖很靈吧！你在那裡想什麼祂都知道！」 我母親二十多年來追隨大甲媽祖南下，她虔誠得使人尊敬，她提起某回同行的鄰居王伯母，因為人長得豐滿，到新港之後，往奉天宮的半途，突然說不進去拜拜了，就說自己會到某國小的集合地點和大家會合，等到眾人回小學安置好之後，王伯母還在「迷魂陣」裡，她問東問西，好久才找到同伴，她說：「一路走來就覺得團團轉，問了好久才找到這裡。」 媽媽說，那是媽祖給王伯母的處罰，和我在大廟口那回有異曲同工之妙。 家鄉的媽祖廟，近一兩年來經過村長和主委的奔走，募集好多經費，改善軟硬體設施，更顯金壁輝煌，媽祖金身重髹，神襖重製，由兩位先生樂捐，他們用「陳善信」和「劉大德」的代稱，令人莞爾，我看到更多信眾虔敬的臉，想著自己經歷的一些事情，經過媽祖廟，腳步更加慎重了。    

每次回鄉下，父親就有任務交辦，最讓我備感壓力的工作，就是權充我父親四個兄弟的免費代書。 父親經常呼朋引伴似的，將住在隔壁的四個兄弟呼喚過來。婚喪喜慶，需要書寫文字的事情，如：紅包袋，或是對聯；或是各項書類的申辦，只要是動筆和動腦的事情，一定要我去做，把我當成是一個萬能的代書。礙於父命難為，只好硬著頭皮，照單全收。 最近三七五減租農地租約到期，要前往鄉公所申請繼續耕作事宜；叔叔們想要請代書，代為申請，父親卻告訴他們兄弟，不要浪費那個錢，叫我兒子做就好。 我將通知書詳細看了數遍，父親要我幫他和叔叔們代勞。我沒好氣的說：「叔叔他們想要請代書，更何況他們也有子女，可以代為辦理；您為什麼老是什麼事都攬下來，要我去做呢？」 我父親口氣不佳的回答：「那是你叔叔，你比較會，順便幫他們做，有什麼關係。」 其實，這些事情我都不懂，只是按照通知書上面的規定去處理罷了。當然我也知道，任憑我怎麼說，反正父親就是要我做；有時母親看不下去，會替我解圍，有氣無力的說：「你爸爸就是『愛現』，想幫弟弟的忙，當然是好事，但是自己又不會，也不想去做；以前總是逼著我去做，現在我生病了，沒辦法替他們做，所以只好逼著你去做。」 我聽到這裡，只好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畢竟母親已經做了一輩子「免費代書」；現在輪到我做，就把它當成是行善積德，去完成父親交辦的任務吧！

  她說：「我兒子秋生還在學校當老師，若是翻了臉，秋生怎麼呆下去！」 　這場為對付吳陽的會議，就這樣草率結束。沒有結論。 　年底，眉埔鎮發生兩件喜事，大快人心。 　三秋茶館的管理主任丁新，和會計林姣相戀結婚。另一件則是吳陽調為省教育廳督學，數學教師張秋生升任校長。 　林姣煥發了青春，看起來年輕多了。秋生原想聘請林姣去眉中做總務組長，但她不願離開丈夫，兩人在一起服務有照顧，何況她的胞兄也是三秋茶館的領班。林姣婚後不到一週，兩人便恢復工作。 　秋生當了校長，「三秋飯盒」的車子，依舊渺無蹤影，林邁已改了販賣點，海枯石爛，再也不去眉埔高中門外停車。至於吳陽賒欠的半年「三秋粥」的錢，竟然移交在秋生的身上，歸還。秋生微笑，搖頭。批了「本人薪水中扣除」七字。 　「三秋飯盒」是三秋茶館的招牌，也是該店具有特色的產品。凡是來濁水溪旅遊的人，都嚐過這種飯盒，嚐過念念不忘。這是秋生夫婦跑了一趟日本，通過調查研究、嚐食而研發出來的。如今，秋生仍是無名英雄，最殘忍的則是「三秋飯盒」，眉埔高中的一千多孩子吃不到，難道吳陽有那麼史無前例的惡勢力麼！

　　沒有辦法。 　　求包青天？   包拯是北宋人，死了快一千年了。求他沒用。 　　求海瑞？ 　　海瑞是明朝人，台灣當時屬日本，他出生海南島，一句日語也聽不懂。 　　那只有聽天由命，逆來順受，不敢惹他了！ 　　于瑞尋思半晌，下了結論：當年佟桂怎麼把柯進河趕走的，這是最理想的辦法。咱們可以全力支持反對黨，把執政黨拉下馬，樹倒猢猻散，吳陽這個傢伙就會老實了！ 　　林邁有點失望，他覺得這種理想過分遙遠，也很抽象，何年何月才能實現？于瑞向他解釋，封建制度統治下的中國，具有四千多年歷史，最後還不是土崩瓦解了！日本軍國主義在台灣統治五十年，結果還不是滾出了這座海島？ 　　佟桂同意于老師的意見。本來「三秋飯盒」生意準備放棄的，如今重做起來，也僅是維持三秋茶館收支平衡而已。從此，咱不再作眉埔高中的生意，也不必跟吳陽嘔氣。他欠我們半年的「三秋粥」爛賬，給也罷，不給也罷，咱姑且抱著做「凱子」的心態，忘了它。

　{1}年齡被歲月截一角   就老了 　{2}我問過莊子   您和魚誰看見自己 　{3}屋簷下踱步   啊。滿月   滿滿是鄉愁 　{4}心事在心事裡面   就聽不到水滴落地的叫聲 　{5}放手的風箏呀   縫也縫不住天際的褶邊 　{6}病。啊   空空洞洞的動詞 　{7}鬆口   說愛情   一切都輸給時間 　{8}菜販聲   一行行嚷嚷的押韻 　{9}寂寞到最後   剩下一首詩 　{10}茶花的驕傲   猶如後宮失神的目色   要一漥的寵愛 　{11}途徑街角的抒情   你撫摸的是夕暮或下班的     妓女 　{12}禿鷹   站在孤獨雪峰成為孤獨 　{13}沒有愛過的死亡   像旅店   像輸給春天的蝴蝶

夏日……就有如海浪般的悄悄淹過曾經踏印在沙灘上的足跡， 我眺望著料羅灣的海面在夕陽的輝映下， 呈現著閃閃亮亮的金黃色， 在落日的餘暉中一台台腳踏車，疾馳在海濱的小道上。 阿強阿強………… 單車上的怡君像個淚人兒肝腸破裂的叫喊著， 曾經阿強和怡君在美麗的鳳凰花下舖出了戀曲， 騎著單車飛奔馳騁掠過年少的心田，真的是棒極了， 騎單車是阿強與怡君常做的休閒活動。 蟬嗚鳥叫總是在樹幹催促著一聲聲的交響樂曲， 就要告訴大家兩小無猜的阿強和怡君， 正舖出了青春年少戀曲。 看見路旁兩道金黃色麥穗，真的就有如美麗的珍珠一般，閃閃發亮撫過我的美麗雙眼， 輕盈體態就有如夏日美妙的精靈， 在天空中一群群的栗喉蜂虎， 正在一起隨著阿強和怡君奔馳著， 也一起飛出斷壁洞穴裡，怡君總是害怕的捉住阿強。 一台台飛機掠過上空，就有如一片片美麗的雲朵， 真的是美極了，輕輕擁入我的懷裡， 看見紅土就有如斷壁般的蜂窩， 綠色的候鳥粟喉蜂虎在洞口裡飛來飛去 捨不得離去的景色 夏天！夏天你真的來了· 夏天他真的悄悄的來了，來的無聲無息，來的多麼輕巧 不發出半點聲響，夏天你就像鋼琴上的貓咪，腳步輕盈不拖延是時候了，夏天他用了一些巧妙的手法　 告訴大家，夏天真的來了， 就像阿強與怡君戀情慢慢升華， 當他們一起聽著昆蟲所組成的交響樂團， 所演奏的夏日協奏曲，一股心曠神怡悠然自得慢慢升起   愛情卻無聲無息的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我回味著從前的一切，細細回想起了你， 我的心中激起了一絲絲的漣漪，  雖然我有時會像孩子一樣的與你嘔氣， 但是在我的心中我真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雖然金門夏天炎熱的天氣會讓人受不了 但是我還是很認真起來 希望陽光照射的感覺，一種舒適以及安全感 隱隱約約展現出來 我們曾經相知相惜，我天天站在窗前， 靜靜的回憶著年少的我們，臉上不由自主浮起了一絲絲笑意， 雖然心中有時感到空虛寂寞，但是卻依舊很溫馨也很快樂， 在今年的夏天是一個充滿著希望的季節。 我們曾相處的點點滴滴的畫面，就如電視畫面 他不停重複上映在我的眼前， 今年的夏天真的有種令人不捨的感覺， 這種感覺非常的奇妙，情景徘徊在你我之間， 我勇敢抹去彼此流下的淚水   重新展開笑顏，彼此各自踏上錦繡的明天。 雖然夏天的愛情他不曾離開過，但是現在的我憶起從前，真的有好多好多美麗故事，一幕幕都重現在我的腦海裡，夏天不一定會一切順利，但是我一定會將你的一切，放在我的心坎裡替彼此加油以及鼓勵，你說今年的夏天，他是一個充滿美麗的希望又溫暖的季節，因為他有我們曾相處的畫面，他就像收音機裡所放出妙音符，夏天他不停重複上映在我們的腦海裡。 今年的夏天真的有一種令人不捨的感覺，而一種感覺情緒徘徊在你我之間，我獨自一人抹去彼此流下的淚水，重新展開新的人生美麗的笑顏，各自踏上錦繡的明天，讓夏天享受你我成長的喜悅。 今年的夏天又是一個離情依依的季節，我們的友情一直到永永遠遠，我們即將輕輕畫上句點，用一個最完美的句點，因為阿強與怡君兩個人即將離開高中生涯，要踏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大學生活是一個多麼讓人嚮往，躺在草地上一起看著天空中的鳥兒，如此的自由自在的飛翔著，一群群的鳥兒在天空中追逐漫步，而呢雲也正空中散步著美麗的雲朵，這樣的心情一陣舒暢。 阿強與怡君下課時，總是手牽著手漫步在金門酒廠旁，空氣中瀰漫著一陣淡淡的高粱酒香，香味撲鼻阿強與怡君深深吸了一口氣，高粱酒香慢慢往鼻子裡滑進，高粱酒香撲鼻就有如夏天的風正吹入我的心中，放開的心想起夏天，阿強與怡君兩個人總是喜歡站在料羅灣的海邊望著清靜天空，夏天這個世界真的哪麼遼闊，而渺小的我們，是否能真正的擁有此什麼呢，就像當時的我們，還是很懵懂無知的小孩呢，你說我就像溫室裡的花朵，需要細心保護著不讓妳凋落，也要把你捧在我的手心，而我不曾輕易的就放手，就讓時間滴答地把他帶走，年華似水地慢慢流過我的眼，而我們年少輕狂的愛到底能有多久呢，你放開我的手，綻放出燦爛的花朵，讓整片的雲朵慢慢散去吧。 每當夏天來臨時，你總是會吹著溫暖的風，相信當時的我們是如此的灑脫，如此的純真以及開心，所有美麗的蒲公英一擁散落在天空中，而我們就這樣，輕輕隨風搖曳著，心情卻非常的自由自在，你還曾經記得嗎，每當夏天來臨時，我們就會一起吹著溫暖的風，把我們的故事簡單輕輕鬆鬆，然後片片斷斷的描繪出來一個動人的劇情，生動又自然的愛情故事，雖然花瓣一片片的掉落在我的手中，我想握著我們曾經擁有的回憶以及感動，但是每當夏天來臨時，我總是喜歡吹著風，擁抱著令人開心的記憶，回想我們的曾經，年少的故事簡簡單單卻很生動很令人懷念，金門夏天有你真好。

  夜幕低垂，下了公車，迎面而來的是冷冽的風，夾雜著細微的雨絲，她拍了拍身上的水滴，整整身上的衣服。 走出車站大廳，她看著天空，落下的絲絲細雨映著迎面而來的光束，正逢下班時刻，行人紛紛走避，馬路上川流不息，好吵的喇叭聲音，她突然好希望這一刻安靜下來。  這波寒流帶來的雨不知要下到何時，連著幾天，空氣裡都瀰漫著潮濕的氣味。 車站邊的麵包店散發出甜美的氛圍，她撐著傘低著頭，細雨隨著風落在她的格子外套上，也沾濕了她的紫色窄裙。 就在她發呆的當下，一名男子冒失的從她身邊跑過，將她的手提包撞落，記事本、筆、錢包、化妝包落了一地。 「抱歉我在趕時間。」男子替她收拾起，然後又匆匆離去。 她沉默不語，也沒有抬頭看男子一眼，收起傘走在騎樓裡，路上的行人匆匆，微冷的氣息和熱鬧的大街成了對比。有不少人停在小吃及熱飲的店面，她開始走入人群，天空落下的，只剩那薄薄的雨絲。 寒流來臨的那一天，她正在加班，櫃檯前滿滿的人，她耐心的處理每一個客人的需求。 她看見了他，他冷著一張臉，不時抬起頭張望，終於，在不久之後他離去了。 有多久沒見他了呢?或許有十年了。 她繼續往租屋處走著，下著雨的城市夜晚，看不到那年夏天的閃閃星光，她突然覺得好寂寞，寂寞讓她的心好擁擠，擁擠的只剩下寂寞能推擠。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抽乾了，在一天的忙碌之後，空閒的只剩下落寞能陪伴。 街上開始有了耶誕的氣氛，書店開始賣起了耶誕卡片，商家開始擺放耶誕擺飾。 「耶誕快樂」她小聲的對著心裡小角落的那個他說著，只因今日又見著了他的身影。 她沒有前去打招呼，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或許他早已不記得她了，也或許只是長得相似的人。 下班前，陳景豪早已守在出口，嚷著要送她回家，她依舊是巧妙的拒絕，下班了，她想要一個人靜靜，她明白陳景豪對她的好是為什麼，只是依舊假裝粗線條，礙於某些原因，不方便直接說明。 刷了卡，進入大樓，空蕩蕩的大廳，多麼熟悉又冷清的地方，即使是打上溫暖的黃色燈光，依舊看來是如此冰冷。進入電梯，按了八樓，就在電梯門開的那一瞬間，有個男子立刻衝了進來。 「好痛。」她摸摸疼痛的後腦勺，嬌小的她又再次被撞倒。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男子連忙道歉。 「你這個人是在急什麼。」她生氣的不顧形象大喊。「杜月盈?哇我們好久不見了耶。」 「鄭子瑜，是你嗎?」她才抬起頭便吃驚的說出這句話。 「有十年了吧。」她努力的回復鎮靜。 「我剛搬來這棟大棟，正在搬家，剛才一急就衝進去了，對不起啊。」 「你住這一層?」她疑惑從沒見過他。 「我住815」他高興的拉著她到房門口前。 「我住816，真巧，我們就住隔壁，以後可以互相照應啦。」 「你一個人?有要幫忙的地方嗎?」她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頗有單身的感覺。 「你看起來很累了，去休息吧!我還有點東西搬上來就好了，我們來交換一下電話吧!」 於是她拿出記事本裡的便利貼，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交換了之後，輕聲道了再見，進了房門。 她聽見子瑜離去的腳步聲，然後呆坐在地上好久。 原來兩個人已經如此的靠近，這算是命運安排嗎? 自從十年前畢業後，他們之間就斷了消息，偶爾在聚會中也總是錯過彼此，他去了、她缺席，她赴約、他臨時出差，兩個人一直有機會靠近，但又只差了一步，錯身而過。 突然間杜月盈無法思考，驚濤駭浪的思緒已淹沒了她，她在思緒的海裡浮沉，一會欣喜，一會又無措，不曉得過了多久，一直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她站了起來，放了點輕柔的音樂，現在的她只想平靜下來。 夜，很深很沉，這一夜，她略帶著興奮與疲倦入眠。 一切或許只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對祂來說不痛不癢的玩笑，一切或許只是巧合，對她來說，再湊巧不過的巧合，於是，他們成為了鄰居。 她撫著那一道牆，心裡，帶著些欣喜。 有時候，他們會湊巧的在同一時間一起出門，上班的路線也同方向。 「既然順路搭個便車吧!別這麼介意嘛!」子瑜總會笑笑的這麼說。 有幾次，被同事瞧見了，她只說是朋友順路搭個便車，然後繼續忙著自己的事。 「我聽說，你有好朋友會送你來上班?」又是下班時分，陳景豪依舊守在出口等待著她。  「只是朋友罷了。」她微笑的看著陳景豪。 「那我呢?」他明顯的有些不悅。 「我想，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和你只是朋友、和他也只是朋友。」這次她以極冷漠的口氣回應著。 「不要再對我視而不見，我喜歡你，期待著你的回應已經很久，為什麼你總要閃躲我?」他開始有些激動，聲音也開始變大。 「我們外面說吧!」她不想引起騷動，於是拉著他走出公司。 在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之間，你的選擇是什麼? 是選擇自己所愛，或是安全的選擇被愛? 餐廳裡，陳景豪和月盈面對著面，她默默的吃著餐點，一直到他打破沉默。 「我明白你一直假裝不懂，我喜歡你這件事。」 「我沒有假裝不懂，而是不想和你進入尷尬的狀態。」她輕描淡寫的說著，試著讓自己用最平靜的語氣。 「我有哪裡不夠好嗎?」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疑惑。 「不必對自己沒信心，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從長相家世到工作能力都很好。」 「真是恭喜我，拿到好人卡。」他皺起了眉頭。 「不用客氣，我想說的只是，感情是要有感覺做基礎的，但是，我就是對你擦不出火花。」說完，她嘆了一口大氣，然後繼續喝著自己的熱奶茶。 「你知道嗎，奶茶?」她突然蹦出一句。 「有人說，奶就奶、茶就茶，為什麼要混在一起?感情就像奶茶，兩個人要不停的調整自己的濃淡，然後才能合二為一，成為一杯順口的奶茶。」 「如果我接受了你，那麼、奶就是奶、茶就是茶，我們不會成為奶茶。我明白你喜歡我，但是，我沒有辦法喜歡你，沒有為什麼，因為沒有喜歡你的感覺。」語畢，她轉了轉大眼睛看著陳景豪。 「我了解了，不過，在你需要幫忙的時候，不要忘了還有我。」陳景豪一臉落寞。 「看情況囉，走吧!我累了想回家了。」推開椅子，她拎起自己的包包。 「我送你吧!」 「好吧!只有今天。」她眨了眨大眼睛，燦爛的笑著回應他。 話說開了，倒也不必再假裝什麼，因此反而較能坦然的面對他。 被愛是幸福的，有個人陪在你的身邊對你噓寒問暖、陪你聊天，在你冷的時候給你溫暖，在你餓的時候陪你吃飯，在你悶的透不過氣的時候陪你散步，其實人所要求的不就是這麼簡單嗎? 「我可以有一個要求嗎?」下車後，他突然冒出這句。 「什麼事?」她轉身看著他。 「給我一個擁抱，一次就好。」 「那有什麼問題。」她大方的給他一個擁抱。 「再見囉。」她揮揮手，走進大廳。 　只是她沒看見，在遠處，子瑜定定的看著她，從下車到走入大廳。 稍晚他按了她的門鈴，她打開門，他秀了秀手上的滷味。 「有一天我會被子瑜養成大胖子。」 「等等啊，我把這排織完再吃。」她拿起未完成的圍巾，一針一針的細細織著，將綿密的感情悄悄的織進圍巾裡。 「剛才送你回來的是你男朋友嗎?」他試探性的問著。 「不是，只是公司同事順路送我回來罷了。」 「送我一條圍巾好嗎?」他坐到她的身旁。 「你不知道送圍巾的意義嗎?」她不動聲色的問他。 「不知道耶，最近天氣寒冷，送我一條來禦寒嘛。」 「滿街都有賣，你不會自己去買一條?」她嘟著嘴。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只想要你織的。」他握住她的手。 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似乎因此而凝結，所有寒冷的冷空氣與雜訊，全部在這一刻停止，寂靜無聲。 「因為，我喜歡你，好久好久了。」他在她的耳邊輕輕的說了這一句。 月盈的淚隨即在眼眶邊打轉，然後，滑落面頰。 可以是感動，可以是喜極而泣。 「傻瓜，哭什麼呢?我喜歡你不好嗎?」他替她撫去面頰上的淚。 「這是現實嗎?」她拍了拍自己的頭。 「當然是囉。」他將她擁入懷中，好久好久。 甜蜜的生活就此展開，只要兩個人一有空閒便一起出遊，一起甜蜜的手牽手走過許多個街頭與景點，並留下無數照片。 一切看似無風無雨，開心的時候她總是笑的甜甜的，他也會溫柔的回應她，這一切看起來多麼美好。 「你看起來似乎是戀愛了。」陳景豪在msn上傳來訊息。 「不是似乎。」她順帶附上一個大大的笑臉。 「但是我並沒有放棄你。」沉默的幾個字打在框框裡，變的好沉重。 「何苦為難自己，放開吧!我們無法成為一杯奶茶。」她知道自己必須堅持、堅決。 （上）

  林姣來了，健美大方，而且穩重。她是一個理想稱職的會計。佟桂很滿意，只覺得她來晚了些。便埋怨林邁，為啥不早提到林姣，也可使三秋茶館營業發達。林邁低頭、傻笑。 　　眉埔高中的校車被落石砸毀，吳陽外傷住院，省教育廳聞之震驚，派員前往醫院慰問，研究如何獎勵事由，孰料媒體對這則新聞越挖越深，最後才使讀者瞭解真相：這些人渣去眉埔三秋茶館吃涮羊肉，人聲嘈雜，高朋滿座，只得前往台中夜市酒館尋歡作樂，回程已是凌晨二時，不幸發生災禍。不數日，眉中又爆出新聞，因週末舉辦派對舞會，發生男女學生爭風吃醋，進行互毆事件。省方極為震怒，組成專案小組，前來眉埔徹查。後來，大抵吳陽有人為其撐腰，竟不了了之，成為茶餘飯後八卦。 　　吳陽返校，林邁依舊每日中午，把車子停在眉中附近，供應「三秋飯盒」。這是應學生以及不少家長的要求。飯盒保溫、衛生，菜色時常更換，食客讚不絕口。既然抱著為眉埔鄉親服務的心理，咱怕吳校長作什麼！   不知從何時開始，吳陽吃了「三秋粥」，大呼過癮；每日中午，總務組為他送去一筒，言明月底結帳。光陰荏苒，轉瞬間半年過去，林邁卻未取得分文，他將此事告訴佟桂，佟桂囑告他不必去催，只請總務組按月交付服用「三秋粥」證明單即可。果然，林邁收到了蓋印章的收條：   茲收到「三秋粥」三十筒，此證。 　　　　　　　眉埔高中總務組（印章） 　　半年過去，林邁積蓄了六張，前往總務組領款，那位職員帶他去見組長，組長苦笑說：「校長喝的三秋粥，你找總務組要錢，這是什麼意思？」 　　林邁唯唯諾諾，只得退出，去校長室。但是，校長室的秘書，置之不理，並將林邁攆了出來。 　　次日，工友來拿「三秋粥」，林邁不給他。說明如不償還前賬，停止取粥。工友回校，立刻有校方人員前來驅逐，並說明「學校重地，禁止停駛車輛」。林邁忍氣吞聲，把車子駛回眉埔。 　　為了對付吳陽，我們召集五人小組，商討對策。于瑞說，「小不忍則亂大謀」，若推翻吳陽，必須傾全力把他打翻在地，永遠不能翻身；這種芝麻大的小事，無濟於事。丁新怒不可遏，他主張上告省教育廳。佟桂建議舉辦記者會，公諸社會，揭露吳陽的醜惡行徑。 　　林邁激動地說：什麼天道、公理，都是假的，只有權力才是真的。過去柯進河當眉埔鎮長，糟蹋了將近五十個女孩子，若不是阿桂姊出來競選，還不是他一直霸佔這個鎮長寶座？我的看法，得想辦法把他轟走！   啥辦法？ 　　

  翁氏謂：「六國衰，而商鞅、甘龍、杜摯之言興。時秦孝公求賢，以衛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是不然？秦歷始皇、二世而亡，則秦亂天下，無待於商鞅，鞅亦未嘗以其學亡秦。 當孝公時，商鞅獻言：「…民不可與慮始，而可以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禮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孝公大喜，任為相，實施變法，廢井田、開阡陌、急耕戰之賞；重農抑商之策、行什伍連坐之法、田與賦分行之制。十年，秦國大治，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 方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徙告商鞅謀反，發吏緝捕。商鞅亡至關下，欲舍旅店，店主不知其為商鞅，告以「商君之法，舍人無驗（通行證）者，坐之（處以連坐）」。商鞅喂然長嘆曰：「作法自斃矣！」旋去之魏，魏人怨其前欺公子卬而破魏師，弗受，而返內秦，走商邑。 鞅莫之逃隱，終為惠王（太子）發兵虜獲，遊街示眾，並車裂（五馬分屍）之。 噫！商鞅執秦政以峻法，而猶為不足，重輕罪，刑秦民常犯之過；罪惡者，益以五刑。逾十年，積民怨，交相惡，民愁無聊，更為搶匪，重以貪暴污吏。則千夫所指皆歸鞅，此其無能得知禍害之所當避，為可憾矣！ 蒼蒼松柏，托乎平地，枝柯上干青雲；依于危碕，岸崩根拔而絕，乃土附之不足也。今商鞅以執法之吏，吝於施惠；其以刑刑，罰必上先，致人人忌憚，欲攀附而莫由。猶樹倒無依，枝分葉離，此其無能預知禍根之所當戒，為可悲也！ 再者，商鞅原籍魏，入於秦，獲寵崇高，應以尊秦自居，時戒懼如虎口之羊，且能隨波逐流、游走善惡；逆來順受，廣結善緣，雖不獲惠王青睞，亦何足以危其生？此其無能信知禍福相依之所當懼，為可嘆焉！ 夫世言法術之學，足亡人國，固也。能以其術為善政，而卓然足稱為政治家者，千餘年數人而已。惜哉！商鞅操其所學（刑名之術），縱其所好（開創五馬分屍惡例），竟死於非命（作法自斃），其為始作俑者，莫此為甚。 

是誰給早晨拉上一層薄紗 彷彿飛絮在空中飛揚 金光多彩而奇幻 有一股芬芳的氣息 不算陌生 山無聲 空氣清新舒暢 多麼的壯闊 峰頂幾乎高入天宇 原來世界可以是低空盤旋 或承載飄忽的雲影 山的胸懷 錘鍊出坦蕩無私 不為風和雨 盈盈的笑 若有還無地摟著柔情 該抖落翠綠時 用時間去揮別眉睫的幽思 日出有一個矜持 山林緩緩甦醒 從平靜走向成熟 山的故事裡有自我 腳步未曾遺忘過往的歲月 泥濘不是生命的成長 日日與陽光握手 母親的慈愛 吻了流浪的雲 把希望貼向即將到來的黎明

　學習如果像遊戲，那將是一件多麼開心的事啊！教者得心應手、稱心如意，學者開心投入、如沐春風，我想：睡夢中都會囈語不斷，甚而半夜裡都會自動自發的爬起來練習呢！ 之前如火如荼、受到普羅大眾熱烈喜愛的「face book-開心農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對電腦一向不很靈光的我，似乎無暇也無閒去接觸這一類的、在我來說算是奢侈的娛樂吧，竟也一頭栽進去趕時髦呢。 如今，好像是不懂電腦就無從去瞭解e世代新新人類的心靈世界，也好像和e世代脫了節似的，誰說親子之間不會有代溝？這可是條大大的鴻溝啊！雖然從PE2時代我就已涉獵到電腦，但不常使用之故也就全還回去了，所以常言道 : 熟能生巧、孔夫子也說溫故而知新，都有其道理在啊！再說，在農村長大，務農維生的農家子弟的我，早已望田生畏，卻能一頭熱的在「開心農場」裡樂此不疲，甚而設定鬧鐘起來耕耘、採收，由此可見其魅力啊！二姐總是笑話我：閒閒沒事，就到「金砥園」實地耕種吧！種些菜來分享大家比較實際。但不入其門，焉得其樂！是很難去想像其中的樂趣啊！ 近日裡從報章雜誌分享了教官、學生…之間為了享受偷菜的樂趣而起個大早的有趣事件，當時的我實在是難以想像是何等魅力有以致焉，而今，方有所悟，我總是後知後覺，跟不上時代潮流。因為學生正處於成長階段，需要充足的睡眠，普遍的晚睡是「正常」，若要他們起早可就不容易了。教官為了讓他們早起，也洞悉一般人的心裡，因為一般在禮教的約束下，偶爾也會有想要踰越束縛、踩踩「紅線」的微妙心態，所以故意製造「偷菜」的機會，讓學生有機可乘，教官此招真是高明啊！而學生為此而早起，就可以想像其間的魅力指數有多高了。既已早起，上學就不會遲到，教官目的達成，學生也偷到菜，這可是皆大歡喜啊！所以，學習路上若能掌握住學習意願與動機，相信那就是攻無不克的最高學習寶典了，因而，就不難想像全球數以萬計的人氣指數有多旺了。 說起這段face book上的緣由，我是無意間在face book註了冊，順理成章的成了開心農場的農友，但下一步該如何進入農場去耕耘、除蟲、除草、收穫、偷竊…等，就全然不知了。又不知向誰問去，即便是問了，回到家亦全無概念了，這一拖又是數月，直到有一天在大姐家發現外甥女正在線上，趕緊向她請教，記下步驟，回家之後方能有所突破，順利進入農場。 之後，女兒在線上問我，怎會有face book，十分訝異我這LKK竟有如此先進的作為。之前知悉我會傳簡訊，收取簡訊，還對我讚譽有加呢，這回又看到我立足於開心農場難怪要佩服了，因為她同學的媽媽有些還不會傳簡訊呢，這麼一說，相較之下，我還算高明許多，跟得上時代。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我再次的自我吹噓一番說：我不但會傳簡訊，還會使用手機上的行事曆（備忘錄）呢，時間一到由手機來提醒我該做啥事，以減少忘東忘西的壞毛病，充分利用手機之功能，此乃物盡其用啊！這下讓她更是嘖嘖稱奇，稱讚不已的說：「真厲害哦！」 後來，有一些她同學的媽媽也加入我的「朋友行列」，由於網路世界太複雜，起初不敢貿然接受，知悉原委之後，方敞開心房接納她們。她們可就高段了，不但級數高、農地多，產量自然也大，反倒成了可資我偷竊的對象。 當然，偷竊並非善舉，也不是因此就得以坐享其成，坐擁財富，畢竟再怎麼偷，亦屬有限，唯有親自栽種，才能大量收成，享受豐收的喜悅，經驗、財富兩相提昇；再說，由於是好友所擁有，所以應算是一種「分享」較為恰當吧！正如同「善意的謊言」，是可以接受的。不過，你想「偷竊」也不見得可以穩操勝算、如願以償，因為有些主人會養狗來看守農地，不小心被盯上可要損失金幣，得不償失，但也有僥倖成功的。此種想偷的心理就如常言所道的那種「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的那種微妙心態吧！這就是人性。也許這個比喻並不恰當，但，那種心理應該是相通（相同）的。有些人屬於君子風度，大量種植，免費奉送，就怕你不偷；有些人任你佈下天羅地網也偷不著，因為整個農場作息調配得宜，時間一到，馬上採收，讓你無從下手，唯有望之興嘆、下回請早的慨嘆，而你只有乾瞪眼、「佩服」的份兒了；有些人實在高段，設計好「外掛程式」，時間一到，自動採收，毫不費吹灰之力，過於坐享其成，太沒親臨其境，和努力換來的成就感了，我比較不欣賞。所以我總認為：辛勤耕耘之後的喜悅豐收才是王道，方能擁有那份難以言喻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樂趣啊！ 又當你進入到朋友的農場，若發現有乾涸、雜草、害蟲…等現象，你一定會發自內心的為其澆水、除草、除蟲，從這些作為我們除了可以享受「助人為快樂之本」，又可以累積自己在遊戲中的經驗值，來提昇級數，助人又利己啊！因為這些都是增購農地的必備條件，無形中輔學習一一在遊戲中展現，而不是踩在別人的肩膀往上爬。現今社會是整體性的，相容且相成，唯有互助合作，方能互蒙其利，更上一層樓。 因而，我在開心農場不但獲得不少樂趣，也得到不少啟發。大多數人在現實環境中多少會受到諸多壓抑，唯有在虛擬世界裡可以得到短暫的紓解與滿足，這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補償方法，稍稍平衡一下現實社會中所受到的不平與委屈，難怪它會受到如此青睞；且每天要記住幾點幾分準時去收成、餵食、甚而偷竊…等，否則機會稍縱即逝；對小朋友來說，在時間上的認識、計算，倒是挺有幫助的，而且學會如何把握機會，達到實質上的滿足，還能附帶享有一份成就感呢！ 而從虛擬世界裡去體驗生活，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若能從小就在虛擬世界裡學會理財，更是一本萬利。我們從小就欠缺理財觀念與經濟頭腦，長大再來學習，常會有不順遂或損失慘重之嘆，倒不如及早獲得這方面的知識，所以，個人也極力認為「理財」觀念若能安排在正規的必修課程裡頭，方屬上策。 再說：該如何生產、如何擴地、時間上的排序…等，都是一門大學問啊！ 國父在三民主義裡曾說道：「有土斯有財」。真是至理名言啊！現有土地有限，除了填海為地，否則，只有買賣取得了，所以在開心農場裡依然，有些人雖然只有六塊地，依然創造出可觀的財富，但若能擴地為先，相信其財富更能加倍成長。這其中還真是包括了經濟、數學、人際互動…等，可說得上是一門了不起的綜和學科，但怕只怕的是一頭栽進而難以自拔，不是玩遊戲，而是被遊戲玩了，那就很難想像其後果了，若能以超然的態度處之，從至高點來看事情則善矣！ 大家可別小看這小小農場，它可反應了這個互助合作的社會現象啊！讓五穀不分、四肢不勤的人們能藉著遊戲對農村生活有所認識與瞭解；讓閒閒沒事的人也能藉此增進並活絡人際關係，跟隨時代的脈絡前進；家長們也能進入孩子們的天地裡，瞭解孩子們的狀況，總之，並不是全然是「百無一是」的遊戲。近日裡孩子的MSN出問題，聯絡不得，我卻從「開心農場」知悉她前來我的農場幫忙，送我禮物…等情事，讓我放心不少；而親子間也多了可資聊天、討論的話題，減少隔閡，豈不快哉！ 凡事總有一體之兩面，完全看你如何去面對，正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如何順應時代潮流，走對的路，把握人生的正確方向，才是最重要。但，偶而稍稍放鬆一下又何妨？相信放鬆過後會有更大的突破空間，只是某些人肯定會認為我還搞不清人生的大方向哩，說的也是啊！畢竟，人生豈僅僅是「非死不可」呢？

我爬奇萊山；真的！用「爬」的。 很多英雄好漢無不以挑戰奇萊山為期許，他們都是用「登」的；登奇萊山，「登」‧多豪邁。也只有英雄好漢才能登在奇萊山上，我可不是什麼英雄好漢；至少很多好友莫不勸我算了吧！別去。最後連「臨老入花叢，穩死也」的重話都搬出來恐嚇。心想：九三砲戰沒被打到、八二三炮戰也沒命中我，爬一座山有那麼嚴重嗎？我只是抱著一份誠敬的心，仰慕的想去看個究竟，結果；我是爬上去的，順著它的腰，手腳並用的爬上去。 奇萊山是台灣百岳中「奇萊連峰」的通稱，從合歡山的武嶺以西到能高山的中央山脈主稜諸峰為止，主要包括南華山、奇萊南峰、奇萊主山、奇萊北峰四座百岳。一般講奇萊山是指奇萊北峰和奇萊主山兩座巨峰；奇萊北峰標高3607公尺，在百岳中排名第15座。奇萊主山標高3560公尺，為百岳中排名第20座。奇萊〈CHILAI〉在阿美族的自稱為居住地的意思，在泰雅族語的原意是「白雪覆蓋的山頭」，不是想像中奇險多難的意思；更不是奇怪為什麼不來的奇萊。很多人一聽到奇萊山就有一種被震懾住的感覺，主要的原因是這兩座巨峰山容猙獰、詭譎莫測、山難頻仍；尤其在民國六十年代造成近20位年輕人失去寶貴的生命，其中有七位清華大學的學生、六位陸軍官校學生等好幾次震驚全台的大山難，而有了「黑色奇萊」之稱。[另有一解]，早期有人稱奇萊北峰為「一怪」，後來在百岳中被稱「一奇」。在台灣百岳中有所謂的「一奇」、「三尖」、「五岳」、「十峻」等特別名山，雖然它不是百岳中第一高峰，也算撈了個「一奇」的封號，名氣更是響叮噹。 我們一行十六人，約在合歡山松雪樓會合，一大半的成員從未謀面，途中才知道有九位來自水利署的官員；平時為國辛勞、勤奮工作。一下班就跑步練身體，絕不是什麼上班打混，櫻櫻美代子之徒；要爬奇萊山，5000公尺一定要練到30分鐘以內〈55歲的標準〉，每天至少要跑3000公尺，連練三個月，或者騎單車20公里不論上下坡不能下車；急踩。至少我是合乎上述的基本訓練才敢一腳跨進去，絕不是暴虎馮河不分輕重就往雷區闖。隊員中有位近六十歲的簡任官，著實讓我篤定不少，畢竟我還不算是最老的，原先擔心年紀大會拖累大家，這下倒是輕鬆。一年平均只要爬山四次，全年幾乎都要保持在運動中，爬山反而只是一個假設目標，平時的訓練過程倒成了主要的運動目的。如果能成全民風潮，勢必國富民強。單位內如果工作績效不彰，暮氣沉沉，主管不妨定個爬山目標，開始訓練〈運動〉，保證山還沒爬回來，績效士氣已經像山那樣高。 揹著18公斤重的登山包，裡面裝的是經過仔細計算這三天吃的、喝的、穿的、防雨、照明等安全相關備量，太多，重死你，太少，可能要你命。絕不容許你胡亂塞一些有的沒的。爬山，竟然也像上了一堂人生哲理；做人可以馬馬虎虎、做事可要斤斤計較。當今現實生活上，剛好相反；做人斤斤計較、大眼瞪小眼。做事馬馬虎虎得過且過，這也算是爬山學到的第一課。 從合歡山東峰下的奇萊登山口出發，走了一個多小時開始上氣接不了下氣，邊走邊嘀咕，後悔像上了賊船；問題是路還沒真正開始呢！菜還沒上。心想；這下可好？人家不就叫奇萊，奇怪！你為什麼要來？好不容易撐到第一個休息點─黑水塘山屋；[已廢棄不用]，只是在這裡可以下重裝休息。一般走個一小時後只能在原地立著喘口氣，不能下背包，一兩分鐘後就再上路，休息太久會打盹；然後失溫，然後就叫不醒了。所以領隊一定要嚴格注意提醒不能讓隊員睡著了。約莫過了4個小時，途中又經過已廢棄的成功山屋，到達3360公尺的奇萊山屋「大酒店」；到這裡算是唸完了幼稚園，往後的路才要開始，菜才正要上呢！奇萊山屋可以說救人無數，它是攻兩巨峰的中繼站，避風躲雨的保命所，但它只是一間比較堅固且無人管理的山屋，保證是無星級，要什麼沒什麼，連上個大號都要帶把鏟子，找個隱蔽的地方挖個洞，然後再就地掩埋、塵歸塵、土歸土，滋養大自然，回饋大自然。 埋鍋造飯，自是必然。碰到零下溫度鑿冰做飯亦是當然；下午五點不到就吃晚飯，眾人無不狼吞虎嚥，食量奇大。有人找到山溝水，洗臉刷牙，凍得哇哇大叫，七點不到大夥已累得呼呼大睡；當然是一票人一字排開鑽進自己的睡袋；可得先換掉濕衣；穿暖，要不準凍得讓你睡不著。山上每上升1000公尺，溫度就下降6度，如果平地是20度，在3360公尺的地方大約在零度，知道冷了吧，這也是爬山學到的第二課。 清晨，不！半夜1:30起床，吃個東西，2:00從山屋報數出發，展開了上小學的路程，先在碎石滿佈的峽谷走了一陣，上上下下靠著微弱的頭燈，一個挨著一個，來到一個非常陡的坡，要抓住垂下來的繩索爬上去，若是在大白天，肯定有一半的人打退堂鼓。此時是黑漆漆、烏麻麻看不到身旁可怕的斷崖峭壁，只知道用盡吃奶的力氣，死命往上爬。終於上到了稜線，踏在稜線上的羊腸小道，如同走在康莊大道上，輕鬆許多。抬頭看天，流星一顆接著一顆，會讓你有許不完的願望，原來在平地上不易看到流星全都被雲霧塵埃所擋。清晨五點時分來到奇萊北峰的峰腰下，仰頭一看，我的媽呀！幾乎是垂直的，心中的感慨如同後有追兵前無去路。這時也沒膽一個人原路撤回。好吧！爬吧！順著它的腰，手腳並用爬上去，花了近一個小時，抵達峰頂；只見遠方半輪晨曦，駕著雲彩，漸漸露出笑容，灑在遠山上的晨光像是鍍著一層金箔般的燦爛，大家一陣歡呼，驚喜如此壯麗的大地。回頭看著三角點附近立著一塊紀念碑，才知一位年僅20多歲的林小姐下山時失足喪命，終能體會─上山容易下山難。 爬奇萊山最關鍵的問題是老天，一定要事先了解期間天相的變化，做好最壞的準備，並且務必在中午前下撤，一近午時，濃霧四起，如墜五里霧中，完全看不到來時路，如果沒有方向，結果勢必迷路，耗盡體力，失溫。 我是手腳並用外加臀部著地，一分一分的下了北峰往主山前進，在3000多公尺的稜脊上行走，感覺自己像一粒沙子，強風一吹，就掉到萬丈深淵般，腦海裡浮現老師的教誨，人生旅途處處驚險，不能踏錯一步，向左向右只要一步就是深不見底的山谷。在平地走100公尺何其容易，在高山上走100公尺，步步驚險。耗費將近4小時到達主山下，主山雖然沒有北峰陡，但主山沒有繩索可依托，驚險程度也不比北峰差多少，反有一山還比一山難。主山的峰頂比北峰寬敞很多，詭譎、壯麗則不相上下，11點一到趕緊報數下山，這時已見濃霧襲來，有一股跑得快的慶幸。下了主山抄近路往奇萊山屋邁進，路越近就越驚險，怪不得老一輩總是勸年輕人要腳踏實地，不要走「短路」。下切到谷底要跳到對面，又是一陣心驚膽寒，落點面積不到50平方公分，又傾斜。沒站穩一滑，肯定就是三鞠躬。一陣疲憊，約莫在午後兩點多回到山屋，連灌了近千西西的水，好累好累喔！再往那山巔望去，還真的不太相信，自己竟然走了一遭，心中不免有一絲絲的竊喜；「舜何人也，禹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大丈夫不是當如此嗎？

  好多好多年沒有去高雄了。   那些年，為了搭船回金門，大小包行李「款」好，就搭平快的火車，一路從北台灣顛簸到高雄。大多時候，都是到金門同村的長輩家借住，船期總是不定，都要打電話詢問金門同鄉會，所以，等船的那幾天，澄清湖畔騎單車、大統百貨逛大街和夜市嚐美味，就是那個很窮的年代最大的享受，只是，候船的折騰和港口不愉快感受，到後來就成了對高雄記憶的一大部份；在遠航開始往返台金之間的空中航線後，我竟然就不曾再有高雄行。   在【痞子英雄】裡的趙又廷成為我家的共同話題後（我那三歲的小姪女是超級粉絲），報章雜誌也開始報導許多高雄值得一遊的景點。和孩子原來寒假要出國賞雪的計畫，因為看到全球各地暴風雪不斷的新聞，被另一半苦口婆心勸阻後，轉而想到高雄好久沒去了，不如就規劃行程去走走，母女兩人決定自由行，輕鬆自在的當兩天高雄人，把熱愛工作的魔羯先生留在溼冷的台北，鄰居媽媽問起寒假可有活動，提起所安排的行程，開心的問起可否讓她和孩子同行？那當然歡迎囉！   高雄捷運的快速整潔和台北捷運相同，但是，高捷的路線囊括了許多遊客愛去的景點，真是便宜了外地來此沒開車的人了。不過，看到捷運車廂內有人飲料照喝、零食照吃，寶貝拉拉媽媽的手，問我怎麼回事，媽媽只能聳聳肩，回答這裡是高雄啊。高雄行的第一站來到西子灣，準備搭渡輪到旗津來趟單車行，港口邊的海之冰自然非嚐不可，寶貝歡呼著，因為媽媽很少同意她吃冰冷的食物，這樣的天候吃冰，馬上就涼徹心扉。搭上渡輪，冷冷的風迎面而來，藍色公路的美，讓兩個小孩高興得吱吱喳喳的說著台北都沒有。   旗津街頭真是可怕的擁擠，我謹記旅遊雜誌採訪記者所寫的內容，離開最熱鬧的天后宮門口，就是旗津最美的單車道。兩個媽和兩個娃騎單車來到沿海的單車道，這才發現海天一色的美，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的煩憂，沿途邊休息邊聊天，參天的樹林，精心規劃過的景觀，還有當地人悠閒的散著步，真的覺得這個是渡假的好地方，怪不得許多旅遊雜誌會鄭重的推薦啊！因為沒有時間壓力，所以，慢慢的騎，趕在日落之前來到風車公園，大人小孩倒也不覺得這趟行程會累，剛參加過文學冬令營的孩子，看到黃昏的美景，竟然就在回程的單車後座大聲的告訴媽媽，她做了首詩，一定要馬上唸給媽媽聽： 夕陽妹妹 羞紅了臉 躲進海哥哥 的懷抱   太陽下山了，是該回飯店休息的時候了。   飯店接待人員手中遞來美食地圖後，兩位媽媽決定開始攻城掠地，採取每家店僅點一份餐的方式，希望點少少的量吃多多的餐，果然港都的美食讓孩子們胃口大開，一家一家的品嚐，然後還帶了滷味要回飯店吃。住宿地點特別選在愛河畔，假日廣場的噴水池讓兩個孩子玩得一身溼透，遠處岸邊雖有燈火閃爍，招呼著遊客前往攬勝，可是筋疲力盡的大人已然腿軟，拎了孩子就往飯店跑。   一夜好眠，趁早逛了當地的市場，特色早餐和濃濃年味，大人小孩都逛得開心。愛河邊散步，兩個小人兒沿路跑，看花看草也看人，暖暖的冬陽，照得人都活絡起來了，得知愛之船早上沒得搭，倒也不覺得失望，因為這裡的景致真的美得讓人流連。回飯店整理好行李，打算去逛統一夢公園，因為摩天輪的吸引力，無人能敵。接駁車首先帶來驚喜，孩子像看到滿地穀子的小麻雀般雀躍者，因為粉紅色的Hello Kitty已收服人心。而頂樓摩天輪上看高雄的景觀，又是另一個驚喜，沒能在晚上來看夜景，說來也是可惜。雖是週一午後，閒人還是不少，愛逛街的寶貝，優游自在的閒晃著，有別於北部購物中心的擁擠，這裡有著天寬地闊的景觀設計。 左營高鐵旁的百貨店，又是另一個吸引人的景點，等高鐵多出來的半個小時，少不了又再進去閒晃，果然是年紀小不懂事，寶貝竟然問我可以多住一天嗎？這是不可能的，上班族的媽媽，偷偷請了一天假，已經心驚膽跳了。買了高鐵站外火雞肉飯盒，上了車就開始大快朵頤，奇怪，怎麼連這麼常見的餐盒，都可以這麼可口好吃呢？用過餐，玩累的寶貝就睡了，七點多高雄出發，八點多回到台北，幫魔羯先生帶的宵夜火雞肉販還溫著的。   兩天的高雄行，其實只有去了旗津、愛河畔和購物中心，可是，卻是很悠閒且有品味的假期。寶貝回來把旗津買的貝殼許願瓶隨身帶著，偶而想起，就會問媽媽什麼時候要再去高雄，她還要去住愛河畔那家飯店，她還要去搭粉紅色的接駁車。看到寶貝對高雄著了迷，做爸爸的人忍不住的問：「下次去高雄，爸爸可以同行嗎？」眉飛色舞的小女孩，用著冬令營老師所教的創作手法，吊了吊老爸的胃口，回答著：   「高雄，行？不？行。」

  素芳，我的寶貝乖女兒，以目前的現況來看，我們父女之間的距離好像是變遠了，這是為什麼？老爸的年紀雖然是大了點，個性有點執著，但是，我相信，那怕是再老古董，也不可能是一個不通人情，不能相互溝通的人，這點，妳千萬要瞭解。 老爸是一個少小離家，在異鄉他地，赤手空拳打拚奮鬥的人，成家雖晚，可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老年得子，本來就很難得，又添了一個寶貝妳，那才真的是「萬事足」呢！ 早年，我在軍中時期，我們的部隊在「埔心」，例假日交通車經過新莊附近的「輔仁大學」，我是既嚮往又羨慕；後來，部隊輪調金門，出差返台，住進「陸軍外島服務處」，在公館逛街漫步的時候，看到「台大」的學生抱著線裝書，我更是嚮往；退伍後，我終於在民國六十三年，以「後備軍人」身分，參加「大學聯考」，雖未上榜，卻也得到不少人刮目相看。 歲月如梭，二十幾年後，妳大哥在「清華大學」取得碩士學位，然而，最值得我感到興奮的是，妳考進了「輔仁大學」，冥冥中，好像是我早年的嚮往，由妳來替我實現美夢。 素芳，我的寶貝乖女兒，小小年紀離家在台住校，隔著一條台灣海峽，我的心真不知道有多麼的難捨，在一年之中，只有寒暑假，才能和妳相聚，父女之情的珍貴，我不知道要怎麼形容才好？ 妳在「輔大」四年，除了拚學業，爭取「金門榮民服務處」的獎助學金，每學期都能榮幸獲得，操行也很好；除此之外，在暑假妳還和同學相約去「打工」，賺取小外快，貼補零用，購買書刊與日用品等，多麼懂事的乖女兒。 在大四，快要畢業的時候，妳還陪妳大哥去「遊日本」，妳大哥是個堂堂男子漢，我倒沒有什麼牽掛，唯有妳，因為妳是個嬌小纖弱的女孩，第一次踏出「國門」遠渡重洋，對生活起居如何應對，妳要知道，我才真的為妳牽腸掛肚呢！   「輔大」畢業後，為了拚「高普考」，妳利用整個暑假，去參加「補習班」，妳對公職的意願本來非常之高，只可惜「天不從人願」，未能上榜；其實，「考場如戰場」，勝敗乃「兵家」常事，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天涯處處有職場」；妳又何必要為第一次的「小負」而耿耿於懷呢？   暑假結束，妳終於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不但是我高興，妳老媽也一樣的高興，妳向就業服務台求職，在永續就業謀得一職，間隔十年之後，妳回到母校工作，只有半年多就告結束，休閒迄今，在失業率高的年頭，妳何必要過於計較得失；素芳，我的寶貝乖女兒，老爸之所以要寫這一長串的回憶，導火線是，在這一年多來，不知何故？妳的人生觀起了「突變」，行為失序，未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每當，我看妳頭髮掉落一地，面容消瘦的樣子，我就為妳感到心酸、心疼，好好一個人，怎麼會有這種現象？素芳，老爸真心真意，希望妳回歸早期的純真、素樸、重新振作起來，把握當下，勇敢面對現實，「清新頭腦」、「洗滌心靈」，向逆境挑戰，開創新的人生方向；素芳，我的寶貝乖女兒，老爸在這裡虔誠的祝福妳，希望妳在不久的將來，就能夠開創美麗的花朵，結甜蜜的果實，「事事如意」，「處處得意」，這樣，對偉大的人生，才會有很好、很圓滿的結局。  

  老闆，是我的錯吧？他問我。 　你夠義氣，夠朋友，我真得請你喝酒，讓丁主任作陪。老林，你對付這種人，就得用這種辦法，連于老師都誇獎你是人才！ 　我的這種作法，有點缺德吧？ 　缺德的是吳陽，你不知道，現在很多吃不到「三秋飯盒」的眉中學生罵他！他受傷住院，不少孩子高興，沒有同學去獻花，活該！ 　丁新蹲過綠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做事謹慎、膽怯，他不敢正面跟吳陽衝突。若是那晚他在場，或許會把這個人渣留下來。因為老丁是個心腸軟的人。那晚，打烊過後，他堅持請林邁和我喝酒，吃消夜。酒過三巡，丁新談到了主題。從這次林邁對付吳陽的勝利，可以表現出老林的才幹，他是心服口服、自愧弗如。丁新表示自己年紀已到退休階段，想將管理主任的位置，讓給林邁。他暫時不離開三秋茶館。 　不行！林邁當場拒絕：「主任，我是您把我調教出來的。我搶了您的位子，怎麼做人？良心安在？」 　老丁聽了拊掌大笑。 　濁水溪人質樸善良，林邁在喝酒時透露一樁心事，他和丁新同事五年，把丁新看成自己的哥哥。丁新做事熱心，非常厚道，年已五十，卻仍是單身漢。他想為丁新介紹一個對象，也是眉埔高中的校友，和阿桂相識。不過，這個女人有個缺點。 　什麼缺點？我插嘴問。 　寡婦。 　這不是缺點。有無兒女？ 　林邁搖了搖頭。 　那年三月，嫁給一個連長；婚後半年，她丈夫在一次軍事演習爆炸意外中身亡了。那個連長也是濁水溪人，鳳山陸官畢業，數學很棒，他是炮兵科。 　林邁說，這個寡婦目前在幼稚園當老師，身體還不錯。如果有機會，他想帶她來三秋茶館，讓丁主任見面，再作決定。 　我聽了這些話，喜悅萬分。丁新覺得不好意思。當夜回家，向阿桂談及此事，她記得有個林姣，嫁給一個軍人，後來作了寡婦。據她的推測：林姣可能是林邁的遠房堂妹。   翌日，佟桂給林姣打電話，說最近三秋茶館生意太忙，想增加一個會計，盼望林姣前來幫忙。對方笑說：「這怎麼行呢，我哥哥在那裡當領班，我當會計，讓人家講閒話吧。」佟桂把工資數目也告訴對方，表示誠意。請她先來瞭解工作環境以後再說。

高二這一年，新的同學進入他的班級。他一眼就記住她，她有女孩子少有的壯碩身材和直爽個性。身高一七五，即便身材和她一般的男生，也可能要對她敬畏幾分。她坐在最後一位的靠窗角落。他講課時，她有時會將目光眺望至外面的世界。被發現心飛向外時，她總是笑笑地對他扮鬼臉，他本來就不是個會讓學生產生畏懼、有威嚴的老師。她敢在他面前說無傷大雅的笑話，讓大家莞爾一笑。他們的年齡差距像父女，相處卻像兄妹一般。她是班上的開心果，也是樂於助人的天使。她是芳如。 班上有個行動不便的同學，若要到一樓以上的層樓上課，芳如是帶她上下課的「車伕」。雖然成績普通，她是個活潑勤勞的孩子，學校的活動，她一馬當先，願意擔任吃重的總務工作，統籌人員、設備、場地等的規劃和調度。任何活動，若沒有她的參與，好像少了一個靈魂角色。雖然不是班長，也沒有擔任何職務，由於她的高人氣，和親切隨和的態度，一些做事會慢吞吞、東拖西忘的同學，也變得步調明快多了。去年，他的班級榮獲校內勤務獎，最大的功臣是她。 只是奇怪，芳如的父母不曾出現在校內的活動場合。問她是否要打電話給他們，請他們蒞臨，她總推託父母若接到學校電話，會以為女兒發生了什麼事而恐慌。學校規定導師一年至少要進行一次家庭訪問，她也藉故說，父母親忙著做生意，早出晚歸來婉拒。她是善解人意的人，會幫助弱小的同學，會主動分擔班上的勞務，父母親應該也是明理和善的人，怎會一再拒絕他的家訪。 有一天，他私下循址找到她的家。「你好，請問何先生在嗎？」是一位盲人開門。深談後才了解，她的父母都是盲人，住在簡陋的房子，以按摩為生，她是長女，還有兩個讀國中、國小的弟妹。按摩的收入不穩定，為了減輕父母的負擔，下課後，先回家做好晚餐，她固定在附近的餐廳打雜，洗碗。當同年齡的孩子晚上可以安穩在家和父母聚在一起，享天倫時，計畫假日要去哪裡散心時，她則在洗碗槽，以洗潔劑搓洗碗盤的油污，握著拖把除淨地板上的髒亂。心裡想的，是還沒有完成的作業、弟妹有沒有讀書、外出工作的父母是否安全到家。 他沒有告訴芳如，他已經見過她的父母了。他現在明白，為何她的手總有龜裂或割傷的痕跡。她趴在桌上睡覺，他不會走到她的身旁，敲打她的桌子，提醒她現在是上課時間。他也些許可以體會，為何她看著窗外時，眼神裡的茫然為何而來。去年的寒假，學校的工讀工職名額，他向校長特別說明，希望留一個機會給她，可以讓她一面工作，也一面讀書。 即便生活環境惡劣，到了學校，芳如依然笑臉迎人。當他看到她和別人玩在一起時的怡然自得，心理不禁對她產生敬佩，亮麗的青春歲月應該是自由開展，卻要在家庭與學校間兩頭燒，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每天辛苦的生活，還可以笑得開朗，她不僅身形壯健，心靈也一樣堅強而成熟。學校的社團，芳如選擇「愛幼社」，她想以她的愛心去關懷比她更不幸的孩子。這樣的胸懷，當然會感動人，難怪同學會這麼喜歡和她在一起。 有一天，芳如興奮地對他說，職校畢業以後，不管怎麼辛苦，也要完成大學學業。下課返家的途中，一輛觀光遊覽車突然迎面撞到她的摩托車，她整個人被震出車外，摩托車則被摔出十幾公尺之遠。她，骨盆碎裂，送至附近的醫院急救，因為穿著制服，很快地就知道傷者的身分。他第一個趕到醫院，拜託通知他的員警通知她父母。急救的過程，他全程陪著她父母，及他們的朋友。四個盲人跪在醫院裡焦急、祈求、禱告，他則頻頻詢問護理人員，人有沒有救活。血壓三十，心跳微弱，輸血已幾萬CC，幾個小時過去了，醫生終於出來，沈重地告訴他：「病人傷的太重，我們已經盡力。」 她父親聽到這個消息，頓了一會兒，輕輕地嘆了口氣，「上帝送給我們的天使，現在她被接走了！」眼淚緩緩地從他看不見的眼瞳裡流下，毫無聲息。十八歲的生命，沒有說一聲道別，愛她的人也來不及向她索一聲再見，就在人間劃下句點。 雖然不是教徒，他還是協助她父母統籌芳如的告別式。主禮的牧師引用的一句話「因受苦難得以完全」，如今聽來，對於芳如吃苦當吃補的樂觀，他頓然有所悟。身處困頓或遭遇打擊，不意氣消沈，或即便跌倒，仍然能爬起來，勇敢地往前走，這樣的人，也是有福的人。芳如就是如此。困難對於像她這樣要為生活所需而奔波的人而言，是奇妙的體會，愈是勇於迎接和承受，愈能從苦水嚐出甘甜的活泉。也許必須提早面對世間的人情冷暖，但因為體會人生的苦澀，更能以同理心看待處於類似光景或是更為不幸的人們的內在感觸。 那個座位，曾經是為她預備的角落，從高二開始，一直到畢業前兩個月的今天，杜鵑花盛開的三月，新芽萌生為嫩葉的三月，可惜，座位的主人已經離開。 他再也聽不到她突然張口咧嘴的笑。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生命，雖然無法再次來年杜鵑花的血虹姿色，經歷人間的喜怒哀樂。她的軀體早已化成灰燼，但在短短十八歲的青春，卻留給曾經與她生活過的人，父母、同學、師長，有些懷念，或是永遠的緬懷。 現在，靠窗角落的座位依然是空蕩蕩的，除了窗邊掛滿紙鶴祝福她在另一個世界免於憂傷只有快樂。不過，在有些人的心裡，她的角落依然存在，只是從有形的空間遷徙到無形的心靈，因為，她曾經帶給他們快樂或溫暖。 她的座位，是個令人懷念的角落。

我喜歡幫我喜歡的人取綽號。 那綽號必須是獨一無二的，只有我才會叫他的秘密口令。 我們剛相愛的時候，時常牽著手從夜半聊到天明，向東的窗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我窗外的鳥兒也開始不安分地聒噪。 「那你要叫我什麼呢？」你饒有興致地問我。 「我要你叫我雀兒。」我指著窗外嘰嘰喳喳的小麻雀，「然後你是我的老爺。」 「老爺啊？哈哈……」你大笑，「這算角色扮演嗎？」 「算！」我堅定地說：「我們從今後，要當對方最愛最愛的人。好嗎？爺？」 「好。」 然後在相愛的日子裡，你喚我雀兒我喚你爺，都有著化不開的甜蜜；然後在我還愛你的日子裡，我決定寫給爺一百封情書，卻聽不到你再喚我雀兒雀兒。 一百封情書是雀兒和她的生命一起寫給你的心情，寫完之後，也就完成了對你的承諾。然而，你是否還記得你對我的承諾呢？還是那只是雀兒記憶的誤差？雀兒犯錯得面對的懲罰？雀兒喜歡爺的氣味、爺的笑聲、爺的想法、爺愛雀兒的方式。 雀兒喜歡爺。 這一百封情書，送給爺。 謝謝爺曾經對雀兒的疼愛。

明代中葉，同安嘉禾嶼（今廈門市）有門池氏望族。其祖池兆銘原籍長溪，永樂間從征沙縣農民起義軍，敘功授永寧衛中左所總旗，遂為廈門人。螽斯衍慶，池氏文風丕展，科甲聯登。池浴德（1540-1617）與蔡獻臣父親蔡貴易為嘉靖四十三年同科舉人，翌年又嶼金門籍張鳳徵、蕭復陽為同榜進士。池浴德官至太常寺少卿（掌禮樂，郊廟，主稷等事），他為官清廉，百姓打官司，祇需帶半升米作為途中伙食，故民有「池半升」之稱，著有《空臆錄》、《懷綽集》等。其弟浴云、浴沂均有義聲，被道光版《廈門志》列入「義行」人物。池浴德長子顯京（嫡配傳氏出），萬曆三十七年舉人，任懷慶同知（府之佐官，正五品），著有《邁正堂詩義》（義獻臣作序）；他的次子就是池顯方（側室林氏出）；尚有一女適金門平林人蔡獻臣（蔡獻臣十九歲娶池氏，生子四，池顯方為外甥謙光著《千雲齋集》、甘光著《恢齋集》分別作序）。池浴德曾孫池繼溥是康熙二十九年舉人，任曲周知縣；其侄顯兗也是舉人出身，任職同知；尚有一侄女適蔡復一內弟李玉階。池家最後一名見諸邑乘的池其繩是康熙四十年貢生。池氏家族子弟多有著作鳴世，可謂是「讀書堂裡出賢人」世家。 池顯方（1588-？）字直夫，號玉屏。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他的姐夫蔡獻臣作《池直夫內弟像讚》稱其「秀其外，慧其中，趺其坐，衲其躬，矻矻乎禪書不離手，津津乎禪悅不去胸」，為他勾勒出一幅仙風道滑的肖像。池顯方甫二歲，蔡獻臣即中進士。他自幼聰穎，21歲從師陳止止（泉州人），28歲於廈門虎溪巖建玉屏寺，讀書其中。天啟二年因荷夷侵犯廈門，攜母移居同安縣城。曾在福建巡撫南居益（陝西渭南人，天啟三年任）處供職，為南居益在廈門的抗荷業績謳歌。天啟四年（1624年）池顯方在應天府中式舉人，因母親年邁沒有參加會試（即考進士）。崇禎八年（1635年攜母林氏到端山建晃巖。端山距同安縣北十三里，山體如人端坐而名。其地先是居人夜見山林放光，木石齋明，似佛光晃煜（實是自然界一種光學現像），故「直夫字其巖曰『晃』，字其集曰『晃巖』。」端山山青水綠，壑幽巖秀。但好山好水還需文人手捧。正如曹荃（今江蘇無錫人，任漳州知府）於崇禎十五年為池顯方《晃巖集》撰寫序言所云：「端山湮滅榛莽中不知幾千載，得直夫一旦發五丁為之開荒闢翳，納泉以沼，聽濤以軒，宿雲物以亭，而獅峰、龍湫、石淙、花澗諸奇勝，遂與丹山碧水竟秀爭流，則直夫不可謂非茲山知己也」。那裡有「幽壑納餘青，晴川浮片素」的激素洲、「穴山乃為洞，入洞山乃見」的石淙洞、「會心不能言，但知為眾妙」的眾妙亭、「下際端山門，上緣晃巖屋」的松亭、「以塵觸其根，入耳都是」的亭；還有雙泉坪、花源澗、大龍湫、盤陀石、回獅峰、維嶺桃諸勝景，真是「人奇、詩奇、文奇，以至開山浚水，無所不奇」（曹荃）。池顯方是「一生好入名山遊」的文人。他工詩文，喜山水，嘗陟武彝、遊秦淮、登泰岱。天啟三年還與姐夫蔡獻臣北上和州，途中拜訪大書法家董其昌（汀溪下游東莊潭畔原有董其昌手書「在鏡亭」匾額，可能是董氏探訪池氏時所題）。池顯方遊山玩水之際，「海內傾蓋盡知交」，《閩書》作者何喬遠（泉州人）、文章風節黃道周（漳浦人）、五省經略蔡復一（金門人）、「竟陵派」詩人譚元春等海內名輩「皆折節樂與交」。天啟五年（1625年）意大利籍的天主教教士艾儒略應宰相葉向高（同安佛嶺葉氏二十世）之請來福建傳道，池顯方也賦詩《與大西國艾思及》二首見贈，足見他有相當廣泛的社會交際。因此，當他將母山棲時，造訪者接踵而至，可謂是「桃李不語，下自成蹊」。彎彎曲曲的汀溪小道，印滿了邵之詹、陳相才（均是余姚人）、張鳴盤（嘉定人）、王忠孝（惠安人）、秦鍾震（晉江人）、孫朝讓、陳應瑞等四方名士的足跡。他們慕名來到晃園掃葉煮茶，唱酬吟詠，給晃巖留下一筆厚重的文化財富。崇禎十四年，池顯方編訂的《晃巖集》22卷，收入作者的詩、序、傳、記、讚、銘、疏、偈、祭文、書共736篇，成為研究古同安今廈門地方史的重要文獻；其中有關「同安二蔡」（即蔡獻臣與蔡復一）的詩文，也是金門與同安「無金不成銀」文緣深厚的佐證。 星移斗轉，滄海桑田。尤其是1956年修建汀溪水庫時，庫區黃坑橋、窯  內、下鄉、加走埔等村燒瓷後裔的居民全部遷出，晃巖的遺址也被淹沒，以至筆者多年尋訪未果。2004年4月18日，褒美村地師葉子英帶領筆者終於找到了晃巖遺址。其址在汀溪水庫庫區東側，西側有宋代生產「珠光青瓷」的窯龍和瓷片，池顯方在《晃園記》中寫道：「昔人設瓷窯於此，今穴尚有古瓷」，兩側之間有汀溪相隔。清代翰林院庶吉士許琰（雍正五年進士，金門後浦人，住汀溪下游桐嶼）有描寫汀溪的《瀟湘神祠》：「溪水清，溪水清，火煙朝盡暮還生。一自洛波人去遠，不知何處步溪聲。」現在庫區水位最高時，宋代窯址和晃巖遺址均被淹沒。當時是涸水期，晃巖遺址暴露無餘，各個開間的基址可辨。巖寺坐東朝西，兩進三開間雙護厝構築，主體建築總面寬16.8米，總進深22米。二進廳堂鋪以28.5釐米見方的紅磚，後墻夯土築成，有鵝卵石鋪就的門前人行道。巖北有露出地表的瓦片、青磚、水缸、引導山泉的石槽等遺物。據民國版《同安縣志》載：「禮部池顯方宅在慈汀保晃巖右盤谷」，因此，這裡可能是池顯方讀書寫作的生活區。晃巖左下側有池繼善（康熙四十七年舉人，達州州同）墓葬，三合土「風」字形墓圍，石龜封穴。巖前庭右樹立一碣石碑，這就是晃園主人池顯方於清順治九年（1652年）所撰檀樾發願碑記。池顯方的墓在晃巖對面約兩里的盤谷內，墓體被沙石淹沒，倒置地面的方首墓碑高0.74米，寬0.33米，上鐫「明禮部直夫池先生暨配安人慈淑蔡氏墓」，可惜墓地也在庫區水位線下。 想當年，園主修真於此，「或高枕松下，或披籍竹邊，或策杖凌岡，或持瓢酌澗，或聽牧吹笛，或共叟商疇，或課僮溉筍蔬，或對衲翻今古，或臨流而觀魚唼粒，或默坐而任鳥銜花，或雲間獨往神遊太虛，或月下浩歌而聲振林木。……」多麼美妙的「幽棲處士家」。時過境遷，如今風光不再，讓人有韶光流逝，物人皆非之歎！ 附：《晃巖檀樾發願碑文》 崇禎甲戌年顯方于武林迎／昆盧佛並請大藏經回山是冬建晃巖祀／佛及經復置田地若干畝供諸苾  晨昏薰脩上報／君親下度有情恐顯方百年後若僧家毀律破戒阿容匪人私口田／地壞亂清規生遭王法死墜地獄永不得如意如方子孫不信／三寶不重經籍廢田賣山生遭王法死墜地獄永不得如意或池族／親眷據堂為館借房為家擅伐山蔭占賣僧田生遭王法死墜地獄永不得如意／毘盧在上龍天證明因果昭彰報應不爽發此誓願永共遵依／乾隆二年五月  日住持僧是岸重新／壬辰年伍月吉旦池顯方立石 （碑為花崗巖質，圭首，高1.45米，寬0.69米，陰刻楷書，全文11行，滿行26字。2004年4月19日筆者偕地師葉子英實地抄錄）       

  吳萌這些舊官僚，瞧不起台灣人，長得黑，說話不好聽，嘴裡嚼檳榔，腳上穿木屐，女人都是紅豆冰腿，醜死了！吳萌這些老東西卻不知道在人家台灣人眼裡，卻是一群人渣、偽君子，滿口禮義廉恥，一肚子男盜女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愛台灣鈔票，愛台灣美女；至於愛土地，愛阿里山、日月潭、濁水溪……屁！ 　這些話不是我張楠說的。是于瑞說的。于瑞是山東青島人，他是吳萌的部屬，他不會胡謅八扯的。 　吳萌這個老官僚，公報私仇，把丁弘達撤職，這是任何人都不服氣的作風。過去北洋軍閥，還比不上吳萌殘酷。試想吳萌誣告丁弘達是老共的同路人，這話說得通嗎？何以丁弘達做過台中調查站站長？ 　丁弘達改名丁新，一直在三秋茶館做管理主任，他的修養好，從來不發脾氣。有時，吳陽帶人來吃飯，他仍然笑臉相迎，不亢不卑，趁此機會我假藉理由，把他支使出去，讓其他服務生應付，免得使他的內心難受。老實說，我是非常厭棄吳陽這種人渣的。 　吳陽作了眉埔高中校長，風氣為之一變，一派西化作風。週末的各項文藝體育活動，取消。代替的是舉辦派對舞會、卡拉ＯＫ，校園鬧翻天。福利餐廳出售菸酒，啤酒銷路最好。那日中午，茶館駛出的「三秋飯盒」販賣車，停駛在眉中校門附近，遭受驅離。售貨員忍讓，開遠一點兒，以供應購買飯盒的同學。不料，吳陽怒氣沖沖，走近車前，罵起來：「滾！這是學校，我們有福利社，不吃你們的骯髒東西！」 　售貨員打回電話，丁主任說：「車子開回來，不要跟他起衝突。」 　丁新這種忍辱負重的作法，引起職工的普遍不滿。午餐時間，校區外的公路旁、樹下，攤販很多：水果、冰淇淋、甘蔗、棉花糖、煮玉米、烤地瓜、還有燒肉粽，為什麼把咱「三秋飯盒」的車子驅離呢，簡直欺人太甚！ 　過去丁新被捕蹲過綠島，有些職工知道，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已。吳萌害過丁新，如今吳萌的兒子吳陽，又騎在丁新身上拉屎，「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山東人愛背孔子的語錄。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咱不相信吳陽這個崇洋媚外的傢伙，不踏進三秋茶館的門檻！ 　來了，來吃羊肉涮鍋了。吳校長大搖大擺朝房間走，房間空蕩蕩的。七、八個教職員落座，急問：「怎麼不開暖氣？」 　半晌，領班林邁慢吞吞地走進房間，用濃重的濁水溪鄉音說：「這個房間，兵役課訂下了，歹勢，走吧。」 　「走哪兒去？我問你。」有人問。 　「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林領班的說話像現代詩。 　「我們是來吃涮羊肉的，趕快找位子！」另一個不耐煩的聲音。 　「客人多，都賣完了。歹勢，還有三秋飯盒，涼的，請各位到外面站著吃。九五折優待。」林領班呆頭呆腦，不慍不火地說。 　「神經病！」吳校長一拍桌子：「走，去台中！」 　林邁送到店門口，大聲嚷著：「慢慢走，別發生車禍！」   那晚，原是繁星滿天，不久烏雲密布，竟然下起傾盆大雨。隔日凌晨二時十分，發生三級地震，震央在南投埔里以東五公里。若是吳陽等人去台中進晚餐，正是回程的時刻。翌日，眉埔高中傳出消息：昨晚校車被山坡落石砸毀，吳陽背部重傷，尚有二人輕傷，現三人正在基督教醫院治療。莫非這是天意，那位四十開外的服務員也愣住了。

　凡來三秋茶館採訪的記者，都有經驗，找不著真正的老闆，也見不著代表店家的主人。取經，取啥經？老闆不信宗教，而且還蹲過牢獄，是一個思想犯、罪人，他敢向記者發表言論麼！ 　　你們店的飯盒怎麼做的？ 　　米做的？   什麼米？ 　　濁水溪米。 　　記者嘿嘿笑，露出雪白的貝齒，挺美。 　　你們有啥秘方？連日本婦女都誇獎好吃。 　　台灣是美麗的寶島……我開始唸經。 　　十幾個記者，拿著攝影機，不知拍攝什麼，問些什麼，這個新聞實在無聊、乏味。 　　請問你們有什麼發展飯盒的計劃，譬如把它批發輪船上去、飛機上去，火車上去，那豈不是偉大企業？   毫無計劃，過一天，算一天。我淡淡地說。 　　有兩個記者低頭記下我說的話。 　　過一天，算一天，這是什麼經商哲學？一個男記者問。   混世哲學。 　　記者笑成一團，一哄而散。 　　次日清晨，打開報紙，茶館喝茶吃早點的客人，議論紛紛，為啥昨天來了這麼多採訪車子，攝影機有二十多架，男女記者一大群，訪問張楠，怎麼今天沒有一家報紙刊載他的新聞？這是啥緣故？ 　　招待不週，風水不好。有人說。 　　有客人翻出黃曆，終於查出真正原因。昨日確是「凶日」，「日逢月破受死日大凶，宜安葬、入殮。」 　　為了維持三秋茶館正常營業，從此減少製作飯盒，除了學校招生考試、民俗活動節慶，一律只製作每種一百盒，供應眉埔顧客，我們絕不作出喧賓奪主的營業。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真是說得妙。當年阿桂給兒媳阿珍取個綽號「槓子頭」，其實我更是一個「槓子頭」，于瑞對我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我平生對四種人，敬鬼神而遠之，絕不與他們攀交，一是記者，二是新官僚，三是搞「現代詩」的，四是武俠小說作者。這些人很多是狂人、精神病患者，以及虛情假意的偽君子。和他們相處，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這是經驗之談。但是也有極少數的知己朋友，另作罷論。 　　昨天記者來採訪時，即使我口齒不清，山東味兒濃，只要笑臉相迎，每人送上三個飯盒，裝進塑料袋，他們回去也會寫點新聞，說不定張楠的名字也能登上報紙。 　　這個機會，十年八年碰不上啊！張老闆。有個客人為我惋惜。 　　是啊。人家日本娘兒們，也不會再來眉埔吃飯盒了。她們也被何敏芝嚇跑了。于瑞在旁說風涼話。 　　吵架麼？ 　　日本娘們誇獎濁水溪米香，到底用什麼肥料？何老師說「狗屎」。 　　客人笑成一堆，有的直喘氣、捂肚皮。 　　歲月無情，從眉埔高中傳來聞校長退休，接替他的竟是吳陽。吳陽原對此職務毫無興趣，因他父親吳萌肝癌病逝，他在台北也混不出名堂，便靠了他老子的關係，來了眉埔。也許碰了幾年釘子，有點收斂，這次返回學校，稍微客氣了些。但是內心仍具有殖民主義者的殘餘意識。這是受了他父親吳萌的影響。 　　凡是一九四九年前後，撤退來台的政治官僚，都具有畸型的病態心理。他們被老共打敗，不得已湧進這個海島，宛如地主老財變成流浪破落戶，既高傲又自卑。最莫名其妙的，則是仍舊將台灣同胞視為他們統治的對象。像過去八年抗戰勝利，回到淪陷區接收一樣。謬矣。他們這些官僚忘掉一個歷史事實：台灣過去半世紀，屬於日本領土，而不是「淪陷區」；台灣、澎湖是按照馬關條約割讓日本的。當時代表清政府簽字的是安徽合肥人李鴻章。

  端午節轉眼就要到了，現在的年節味愈來愈淡了，益發令人懷念昔日家鄉金門過年過節的一些有趣習俗。 現年八十一歲的母親，最近身體狀況大不如前，稍講一些話就會累得撐不住。 日前陪她閒聊之際，她一時興起，描述了七、八十年前「數羅漢與聽香」的金門民俗，看她鉅細糜遺的記憶力和小時候「解謎」的功夫，可惜她大字不識一個，否則那年頭定是位頗受矚目的才女無疑。 母親說，早在她做囝仔的時候，就愛跟著姊妹淘去「數羅漢」和「聽香」。 「數羅漢」有兩個地方，一在太武山海印寺，一在後浦（金城鎮）觀音亭街的觀音寺（靈濟古寺），聽說太武山海印寺的最靈，但兩個地方母親都去過。 「數羅漢」的方式是這樣的，先選一尊羅漢做為起數點，拿起杯筊向神明稟報：「弟子某某某，住某某地，求問某某事，請神明指示是否從這尊，再依歲數起數以卜知未來運勢？」接著擲出杯筊，要連續擲出三授（即聖杯，杯筊一正一反為一授，或稱一聖杯）才定案。 到太武山海印寺的那次是母親的三姊夫要去新加坡發展，做字（簽證）一直做不出來，大家急得要命，聽人說「數羅漢」看「命底」很準，三姊夫拉著「三腳諒仔」、「十一嬸仔」和母親一起去問，三姊夫虔誠地選定一尊羅漢，順數他的歲數30歲，落到一尊手高舉金環的羅漢，眾人不知如何解釋，母親說：「手拿金環遊街路（道），神明告訴你，沒問題的啦！」 果然隔沒幾天，簽證就下來了。 到觀音亭問的是外祖父（母親的養父）的「命底」，結果落到一尊托缽行走的羅漢，母親一看就知道慘了：「托缽遊街路，下半輩子註定要落魄。」 外祖父原本有很多家產，擁有兩間「護龍」，後來生病聽人說吃鴉片可以治好，沒想到卻吃上癮，祖產一一變賣，先是把兩間「護龍」的上好磚頭拆掉賣給人起（蓋）大厝，只剩下一大片空地，最後鴉片癮頭來了，能賣的都賣光了，弄得家無半粒米糧，只好向一位鄰居賣地買米，希望能賣一千元，但對方只願給五百，那時一斤米八十元，五百元只能買六斤多的白米，但為了活命，只好把那片地賣了。 母親的生父是中醫師，三十多歲染重病，有人勸他吃鴉片可治好病，他卻寧死不肯吃，說：「寧可一個人走，不想連累全家人。」沒多久就去世了，鴉片對重症病人而言，是解藥，或是毒藥，的確是個兩難的抉擇。 母親和當時的孩童們編了一首童謠：「鴉片呷（吃）朝（著，上癮之意）腳翹翹（彎彎），田園厝宅賣了了（光光）。」還多了個歇後語：「大聲講，細（小）聲蕊（罵），唔驚妳起外家；家夥（產）是阮祖公（祖宗）（的），唔是妳查某帶來嫁！」 「聽香」也很準，有兩個時間可以去「聽香」，一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一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母親都是在生父家大廳神案上的「相王公」前擲筊，先告之欲問何事要去「聽香」，擲筊問向東勢（方）走或向西勢（方）走或向南勢（方）走或向北勢（方）走，擲到「授杯」為止，依神明指示的方向出發，將一片杯筊放在神明（像）前，另一片握在手裡，要偕伴同行，一來比較客觀且有人見證；二來也比較安全，以免被人誤會為竊賊，最好是等到大多數人都睡了，看哪一戶燈還亮著，貼在門邊聽著最清楚。 有一年，母親的生母一直要幫舅舅娶親，卻很不順利，母親幫他去「聽香」，和阿婆作伴，神明指示往西勢走，走到「定姆嬤」家，看到燈還是亮著的，貼耳去聽，聽見「定姆嬤」的兒子告訴他媽媽：「緊去煮個稀飯，我明天五、六點就要起床！」 「定姆嬤」問：「為什麼要那麼早？」 「定姆嬤」的兒子說：「明天一大早船就要來了，我要去擔貨！」 「要去擔貨」，表示有新的東西會進門，人雖然不是東西，但不就表示新娘會進門嗎？回來求證「相王公」，的確是正確答案。 果然沒多久，「英姑仔」就介紹舅媽，雙方看對眼，不到半年就結婚了。 又有一年過年，阿婆的先生「叔公」，原本在郵局上班當外勤，那時金門的郵差送信，沒有交通工具，送一封信到沙美都是用走的，「叔公」穿「萬里鞋（平底布鞋）」代步，一次要洗二十八雙「萬里鞋」，苦不堪言，過年前就把工作給辭了，覺得前途茫茫，阿婆要母親跟她一起去「聽香」，這次擲筊的答案是往東勢走，最後來到「英姑仔」的家，聽見「英姑仔」很大聲的在和家人討論，說：「呷（吃）卡厭（煩膩之意），嘛細愛（也是要）搆（再）撿起來呷。」 母親直斷：「會再回郵局上班！」求證「相王公」，答案果然沒錯。 過完年，郵局的主管要「叔公」回去上班，原來是在郵局做內勤的「無齒福仔」的老婆跟人跑了，氣得他辭職不幹往廈門發展，要「叔公」去接他內勤的缺。 更早的一次是母親還一、二十歲的時候，她的生母病了，病得還不輕，八月十五那晚，母親依神明指示，往「北勢」去「聽香」，到了「來嬸婆」家，清清楚楚地聽到「來嬸婆」對家人說：「那些螺仔、蝦仔要對鉤掛上去，才不會被貓偷吃掉！」    母親心知不妙，「對鉤」不是被勾走的意思嗎？很不幸，母親的生母撐沒多久就往生了。 「數羅漢」和「聽香」都是金門早期的民俗，但母親現在並不鼓勵晚輩們這麼做，因為聽到好的固然高興，如果聽到不好的，心裡一直恚礙著，反而失去了奮鬥的動力。

在螢屏上追索妳的身影 宛如關機前的光點 妳消失在時空的黑洞 於是我瘋狂地等待，並且 MSN伊媚兒即時通 Google引擎升火待發 放出的獵犬四處嗅聞 昨夜妳留下的體香   「我不援交，只是需要房租 單親媽媽還有弟妹 大學裡學費又漲了 先生你寫作出賣才氣智慧 我只是以年輕肉體的美 我們互換愉快的一夜」   但我的靈魂不能遺忘肉體的美 何況還有人道主義作祟 新聞說貧富差距正擴大 這道德議題在我心中發燒 我們的社會誰比誰更無瑕？   「婷婷，接到離線訊息請回答 我只援助，我不援交。」

  頭上是「青天白日」，腳下是「滿地紅土」，我們在中間，在民國四十年中秋節前，秋老虎逞威，烤得泥土冒煙的昔果山上。偶而有海風吹來，風也像蒸籠裡冒出來的熱氣。 那年夏初，代號「武夷」的第十四師，由金西第一線換防到金中第二線，師部由頂堡搬到瓊林，我們四十一團機三連，也由中堡移防到瓊林那條乾溝邊的幾間民宅裡。 那時，全軍正風行「克難運動」。司今官胡璉將軍為因應防區實際需要，又加碼發起了「勞動生產」和「兵工建設」兩大運動。前者是種菜、養豬，後者是造林、修路、築水壩……等等經濟建設。 搞經濟建設，需要專家的指導和設計。可喜，那時的金門是中華民國的「掌上明珠」，提攜捧負得無微不至。經濟部長和水利、農林漁牧工礦等專家，早就到了金門。他們在環島考察時，發現了昔果山的鋁礦和陶土。而當時的台鋁公司正缺原料。所以，我們「武夷部隊」在完成了「武夷水壩」﹙即「擎天水庫」﹚的工程之後，立即又奉命「去昔果山挖鋁礦」。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命令一到，圓鍬、扁擔、畚箕、十字鎬，都準備好了。士兵們聽到又要去做工，都高興了起來。因為，他們最怕作古正經的出操上課和早晚點名。而做工可以穿短褲、打赤膊，又可隨心所欲地談笑和吸菸，享受一下心身完全舒放的神仙時光。有時，還可意外地獲得連長或指導員為鼓勵士氣而慷慨的「香菸犒賞」。更何況，「挖鋁礦有獎金領。」 昔果山在那裡？除了我們四個新進的見習官外，全連的人都知道。因為，在古寧頭戰役期間，他們曾在那附近整補過。後來，又在那山下打過靶。 做工，當然要計日以功。司令部很精細的敲過算盤，按所派兵力，每人每天繳一立方公尺的礦石，必可如期如數裝船交貨。但因當時正是「克難運動競賽」的高潮，打靶、種菜，都要比賽一下，挖鋁礦豈能例外？所以，師部就硬性規定要在中秋節前完工。團和營也要爭先，結果，我們這個「營代表」的連，就縮短了三個工作天。每天要按吃飯人數計算，每人每天要繳一立方公尺的成果。目標達成，這天便可提早收工。天曉得，話說得好聽，那個連上不是吃飯的人多，做工的人少？但是，誰敢抗命？只好自行想辦法了。連長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古人說：『早起一朝當三工﹙天﹚。』」於是，我們就三更造飯，四更起床，五更出發，搶個露水時間，在太陽還沒出來前，趕到昔果山。趁著清涼，就可以多挖點了。 鋁礦石是怎麼樣子？大家沒見過。礦石藏在那裡？誰也不曉得。連長就把專家的話轉告大家：「礦石像饅頭，有圓鼓鼓的，有橢圓形的，小的像牛蛋﹙睪丸﹚那麼小，大的有豬尿泡那麼大，都埋在土裡，挖出來就算。」大家一聽，心裡有譜了。 上工了。每天天剛亮，隊伍已到了指定的工地。士兵們就忙著寬衣解帶，有的只穿一條內褲，連鞋襪都脫了。值星官把工地分成三塊，各排抓了鬮，十字鎬就舞動起來了。畚箕、扁擔則尾隨侍候。一邊挖，一邊撿，一邊挑，一邊送，這邊「格老子」，那邊「吊匿妹」，熱鬧得很，比出操上課輕鬆多了。值星官呢？早已拿了一根比好一公尺長的竹片，按冊報人數，在空地上比比畫畫，畫了個六十四平方公尺的大框框﹙灌了點水﹚，並用十字鎬將框線挖出，做為每天應繳數量的平面量具。不一會兒，各班的「牛蛋」、「饅頭」、「豬尿泡」陸續運到，負責堆砌的，就按著框線，一立方、一立方的堆砌起來。待砌到「日落海上一點紅」，上級的驗收官來一簽收，值星官才敢吹哨子「收工」。隊伍回到瓊林，已是上燈時分了。點亮煤油小燈，狼吞虎嚥之後，打桶井水，洗臉洗澡洗衣服，也把青春的一天洗乾淨了。 前文說，士兵們喜歡做工，那是因為勞力不勞心，動作簡單，駕輕就熟，同時沒有心身束縛的緣故。事實上，在「寸草」沒有幾根的昔果山上做工，並不好玩。別的不說，光是那隻秋老虎就「咬」得人招架不住。無論做工或休息，身上都熱得冒出油來。雖然，礦藏很淺，卻不像挖地瓜那麼容易。因為，礦石躲在土裡，沒有記號，完全要靠十字鎬去碰運氣。惟一旦碰到，雙手就被一震，用力越大，震得越厲害。而碰不到運氣時，卻又有一種挫折感，而且，還不能不繼續一鎬鎬、一寸寸地挖下去。此外，那些泥土也不鬆軟，不用力，挖不下去。所以，每挖二、三十分鐘，就得換手。雖然如此，大家的手上都磨起了血泡。而負責搬運的人，也被磨得七孔冒煙了。 因為流汗多，水也喝得多，而水壺早已變成熱水瓶了！ 午餐是由特務長帶著炊事兵、採買等人送來的。菜、飯、開水雖是千里迢迢來到，「熱情」卻是不減分毫。吃在嘴裡，喝在肚裡，又是一身大汗。 挖礦，難免有災變。雖然我們是在地表層挖，還是「挖」出了兩件意外：一件在友連，一件在我連。 發生在友連的那件意外，現場離我不到十公尺。吃午飯時，兩個生龍活虎的士兵，各端著一滿碗的菜飯，「安得意」的蹲到那個太陽曬不到的，深約一公尺半，形狀像神龕樣的凹洞裡去大快朵頤。正當大家在驚羨他們的聰明時，頭上的「龕」頂卻突然地塌了下去。等七手八腳把土挖開，那兩個士兵已被閻王爺封為「勞動英雄」了。 發生在我們連上的那件意外，是天外飛來的。一天下午，第二排的工地上，突然響起了一串「噗噗噗」的聲音，地上還冒起了一朵朵煙塵。接著，有人「唷」了一聲。資深的黃排長見狀，立即叫他們趕快往上跑。幸好，「噗噗」的聲音停止了。黃排長跑下去察看，張慶生的小腿上擦破了一塊皮，流了血。一轉身，他撿到了一粒三○機鎗的彈頭。正要帶人下去乾溝裡理論時，一位小排長領著一個大頭兵已跑上來了。見到了黃排長和受傷的張慶生，立即跪了下來，除再三的道歉和賠罪外，也說明了「走火」的原因。黃排長一看對方的符號，便知是老師長尹俊將軍十八師的舊部。趕緊扶起了那位小排長，並對他說：「我們是兄弟師，沒事了。」又轉向那位大頭兵說：「以後打靶要小心點就是了。」後來我才知道，我們這個營原是由十八師撥過來的，在古寧頭作戰時，十四師和十八師同屬十九軍，曾在林厝、安岐、南山一帶互為支援，夾擊共軍，可說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黃排長的重情重義，也可說是十二兵團的「家風」。 挖鋁礦的工作，在經過十三天早出晚歸的奮戰後，於中秋節前三天，順利完成了八百五十多噸鋁礦石的上繳任務。師長、團長都分別來了個「傳令嘉獎」，營長獎了一個「百元紅包」，連上宰了一條豬，那個中秋節，過得很豐富。發餉時，每個官兵都領到了四塊錢的「兵工獎金」，真是皆大歡喜。好在，昔果山的鋁礦因含砂量過高，交了一萬噸後，台鋁公司就未續約了﹙見溫仕忠著《胡璉將軍與金門》﹚。否則，昔果山早就被我們挖成一個大大的人工湖了。

  何敏芝日語流利，她悶聲不響，凝聽日本女人邊吃邊說，台灣交通混亂。衛生太差。吃東西小心。一位中年婦女說：「為什麼台灣的大米，這麼香呢？莫非他們用了特殊的肥料？」 　　「是的，特殊肥料。」何敏芝插嘴用日語說。 　　「什麼肥料，能說嗎？」十多個穿和服的日本娘們轉過頭，凝望。 　　「狗屎。」何老師嚴肅地說。 　　全桌的外賓愣住了。想笑，不敢笑。現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結賬，何敏芝代表老闆致意：為了發展台日的友好關係，三秋茶館以八折優惠，表示歡迎。於是，那一群彎腰駝背禮貌過繁的日本婦女，唧哩呱拉擠出了三秋茶館……上車，走了。 　　台灣的青年記者，媚外心理特重。只要外國人誇獎，或是皺眉頭表示不好，便立刻大加渲染報導。日本婦女表示三秋茶館的飯盒不錯，翌日傳遍台灣各城市鄉鎮，許多愛吃的人紛紛前來眉埔，甚至鐵路餐廳也派人到三秋茶館取經。因為每日往來台灣縱貫線列車的旅客，飯盒的消費量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睜開眼，視線所及是一片黑暗。 伸出手，觸摸到一團潮溼。 耳朵聽見，一片鴉雀無聲。 黑暗、汪洋、靜默，禁錮著，使我無處遁逃。 不見天日的世界，是我容身的所在。 幽冥。   「莉，在包什麼呢？」 剛鑽出廚房的楓，看著端坐在地板上的女兒和散落一地的報紙，一臉納悶。 小莉循聲望向母親，睜著兩顆水汪汪的大眼睛，咧開嘴笑了。 「這是爸比，」她晃晃嫩白的左手臂，手中是一只西裝筆挺的肯尼娃娃，接著她舉起右手，「這是媽咪。」 那只芭比娃娃穿著一襲白色婚紗。 楓看見芭比手裡緊握的捧花，心裡想起的卻是自己曾經捧著的那束。 「我要把媽咪送給爸比，爸比送給媽咪。」小莉只顧揮舞手中的兩只娃娃，沒發現媽媽早已掉進一個人的回憶漩渦……   永遠記得那片沙灘。 永遠記得那面海。 回憶，屬於一個人、兩個人的，一層層向上堆疊，有如細沙一般層層覆蓋，最後變成一塊又廣又厚的沙洲。踮起腳尖，人只想藉高起的沙丘眺望美好未來，卻遺忘腳下是鬆散的細沙而不是堅固的土牆，非但看不遠，還會被流沙捲入回憶的洪流中。 那場搭建在白色沙灘上的白色婚禮。 「準備好接捧花了嗎？」 「好了！」 楓轉過身，背對躍躍欲試的伴娘們。 眼前一片無邊無際的藍色大海彷彿就是她憧憬的幸福未來。 她的眼眶變得矇矓、變得濕潤，就在眨眼的一瞬間，她幾乎聽見眼淚雜碎在捧花上頭清脆的聲響。 是時候說再見了，那些過去。 捧花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拋物線，楓的腦海裡則出現一盞跑馬燈，快速回顧她截至目前的短暫人生。 她甚至想起永強求婚的那天，也是在這片海灘。 「如果王子用一隻獨一無二的玻璃鞋，能夠找到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公主，那我是不是也能夠用手中獨一無二的戒指，套住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妳？」永強打開戒指盒，跪在楓的面前，「嫁給我好嗎？」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只是靜靜伸出手。 撲上岸那一波波澎湃大聲唱和著，送她走向愛情的終點。 戒指戴上的同時，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滾落，落在沙灘上，滲進地表。 她終於盼到了這一天。 落日將戒指染上亮麗的橙色，照進她的眼裡，更照進她的心裡；這枚戒指不僅套住了指頭，更套住她的心。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門鎖轉動的聲音將楓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我回來囉！」永強的渾厚嗓音隨著門扉開啟傳入客廳。 「你回來了。」楓淡淡的回應。 「玫瑰花美嗎？」 「嗯，已經插好了。」楓指著角落矮櫃上那只被二十朵玫瑰花擠得快喘不過氣的白瓷花瓶，花瓶旁還擺著連同玫瑰一併送到的小卡，上面寫著：老婆，結婚八週年快樂。 歲月不饒人，一轉眼就是八年。 「爸比，抱抱。」楓身後竄出一個小人影衝向永強。 「莉今天有沒有乖啊？」永強一把抱起小莉。 她猛點頭，「那當然。」 「來吃蛋糕吧！」永強舉起另一隻手，大聲宣佈，「今天要慶祝結婚八週年。」 楓接過蛋糕，放到客廳茶几上掀開盒蓋。 盒子裡是六吋的鮮奶油蛋糕，一片雪白上點綴著幾朵鮮豔的紅色。 「很美吧？」永強看著草莓鮮奶油蛋糕，「店員說這是他們的招牌，一天可以賣出幾十個呢！」 楓看著永強自作聰明的微笑，心裡突然冒起一股厭惡感。 十七歲那年，有個男孩說過同樣的話。 「店員說這是他們的招牌哦！」 同樣的草莓鮮奶油蛋糕上，當時插著兩根紅色蠟燭。 「兩週年快樂。」男孩拿出口袋裡的戒指為楓戴上，「這是我今天在飾品店買的，不是什麼厲害的牌子，但總有一天，我會送你一顆華麗的鑽戒。」 那一天，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說著笑著吃光那個蛋糕。 綿密的奶油就像幸福的愛情，草莓則象徵愛裡的酸甜。 只是，蠟燭有燃盡的一天，蛋糕有吃完的一天，再濃密的愛也有漸漸淡去直到化為烏有的一天。 就像人間蒸發一般，男孩消失了。 「媽咪，我要草莓。」 小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楓的思緒。 「好。」楓微微一笑，給小莉切了塊蛋糕，挑了三顆草莓，又切了兩塊分別給自己和永強。 一家三口圍在茶几邊吃著蛋糕，楓沒開口，倒是永強瞥見茶几上兩綑報紙捲說話了。 「那是什麼？」 「爸比你猜呀！」小莉難掩心中興奮之情，爸爸終於注意到了，但她又不想太早公佈答案。 「是禮物嗎？」他輕笑著。 三歲娃兒精心包裝的禮物恐怕會被大人當作是垃圾，要不是報紙四周貼滿膠帶，永強還真當它是垃圾呢！ 「爸比好聰明。」小莉睜著發亮的眼睛，煞有其事的拿起桌上的報紙捲，一個遞給爸爸，一個遞給媽媽，「小莉把媽咪送給爸比，爸比送給媽咪。」 「什麼爸比媽咪的？」永強咕噥著，粗魯的撕開報紙。 終於見到禮物的真面目了，剛和芭比對上眼的剎那，永強還被它嚇了一跳，直到穿著白色婚紗的芭比整尊現身在空氣中，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芭比是媽咪呀！」 「爸比你看媽咪是不是很漂亮？」小莉在爸爸的雙膝間嚷著，又伸手抓抓芭比娃娃的金髮。 「爸比也好帥呀！」楓亮出手中的肯尼娃娃，插嘴說道。 永強抬起頭，凝視那張他深愛的臉。 無論是四年前、八年前，或是十年前，那臉龐從未變過，淺淺的微笑始終如一。   永遠記得那片沙灘。 永遠記得那面海。 那是他們愛情的起點。 天邊最後一絲黃橙色沒入海裡，周圍勉強只能靠天空中的慘澹月光照亮，細白的沙灘顯得異常寂靜。 楓光著腳丫躺平在沙灘上，海浪捲上岸時打濕腳踝她也不在意。 她想靜一靜。 「小姐，妳沒事吧？」頭頂上傳來低沉的嗓音，是個男人。 楓睜開眼，正好和頭頂上的男人四目相接。 她搖搖頭，停住，又點點頭。 她在心裡對男人說：我有事，還不是小事。 「如果想睡覺應該回家睡，在海邊睡覺會感冒哦！」男人叮嚀。 「你叫什麼名字？」楓沒搭理他，自顧自問問題。 男人先是一愣，接著乖乖的報上名字：「永強，永遠的永，強壯的強。」 「永、強。」楓覆誦一次。 「我說你如果想睡覺就趕快回家吧，否則……」 永強害怕女孩躺在沙灘上會發生意外，不厭其煩的說著，卻硬生生被女孩打斷。 「我是楓，楓葉的楓。」她露出淺淺的微笑，「想喝酒嗎？我請你。」 永強望著仰躺在沙灘上的楓，還她一個淺淺的微笑：「好啊！」 好一個特別的女孩。   週末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毒辣辣的照在柏油路上，空氣悶得讓人發慌。 「媽咪，我想玩水水。」小莉巴著媽媽的大腿。 楓放下手裡的報紙，捏住小莉肥嘟嘟的臉龐，「莉想玩水水啊？」 「嗯，跟爸比、媽咪一起玩。」小莉咧嘴。 於是充氣水池注滿水，霸佔花園的大半空間。 小莉穿著她的小泳衣在花園裡奔過來跑過去，泡泡水又曬曬太陽，玩得不亦樂乎。 「這娃兒說得倒好聽，爸比、媽咪沒玩到水也罷，還得服侍她這個小公主。」永強嘴上酸不溜丟，臉上卻掛著微笑。 「你不也很開心嗎？」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沒發現小莉正對著花園的陰暗角落說話。 「姊姊，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妳媽咪呢？」花圃的盡頭站著一個小莉從沒見過的姊姊。 姊姊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站著。 「姊姊，妳要不要和我一起玩水水？」 小莉揮動手裡的小水桶向姊姊示好，可是姊姊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來嘛姊姊，我爸比、媽咪都好好，會和妳一起玩哦！」小莉終於忍不住了，她伸出空著的那隻手去抓姊姊的手腕。 沒想到，她只抓住一把空氣。 姊姊憑空消失了。 「姊姊！姊姊！」她在花圃旁緊張的叫著，東張西望尋找姊姊的蹤影。 不是被壞人抓走了吧？ 小莉嚇得趕緊跑回爸爸媽媽身邊，上氣不接下氣的說：「爸比，姊姊不見了。」 「姊姊？」 「我想找姊姊一起玩，可是她不見了。」小莉滿臉驚恐。 「姊姊回家吃飯了，沒有空陪莉玩，但是莉還有爸比、媽咪呀！」永強猜小莉一定是看見鄰居家的小孩了。 「我想要跟姊姊玩……」小莉失望的癱坐在地板上。 楓抱起小莉，一隻手在小莉背上拍著，思緒則飄到花圃的盡頭。 那天夜裡她做了夢。 夢裡她看著小莉朝花圃喃喃自語，花圃裡有個灰濛濛的人影不很清楚，才一眨眼，那個人影迅速縮小，最後被黑暗吞噬，消失在牆角的縫隙中。 「圓！」她尖叫著從夢中醒來。 她在昏黑的房裡瞪大雙眼，一股不安和恐懼自心裡竄出，像耗子一般啃食她的靈魂。   小莉開始會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甚至對著牆壁、鏡子招手或微笑，詢問之下一貫的答案都是：「姊姊在那裡。」 永強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因為楓也出現奇怪的舉動。 「我知道妳一直跟著我，一直在我的身邊徘徊，一直離不開。」 這天永強在房門口聽見楓的自言自語。 「都過這麼久了……」楓突然住了嘴，她看見永強佇立在門邊，立刻給他一個淺淺的微笑，「你進房怎麼一點聲響也沒呢？真要嚇死人了！」 「呃……我在想事情。」 「來睡吧。」楓拍拍雙人床的左半邊。 「嗯。」 躺上床，永強多麼想立刻睡著，無奈腦袋裡快速的運轉讓他越來越清醒。 他突然驚覺自己對身邊的女人有多不了解，他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生日，卻不知道她從哪裡來…… 十年前，楓在沙灘上踩出一排腳印，走進他的生活。 那個相遇的夜晚，以兩杯調酒作為起點，他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然而，楓從未提及她的家人，從未提過她的背景，也從未提起她的過去。 他只當她是一個人。 八年前，同樣的那片沙灘，楓穿著一襲美麗的婚紗，越過他們的婚禮，走進他的生命裡，在他的心裡畫出美麗的漣漪。 「遇見你之前我是一個人，遇見你以後我還是一個人，直到嫁給你，我終於知道我原來不是一個人。」這是楓為他戴上戒指前說的話。 他從不追問楓的從前。 他不在乎他們在一起之前的所有，他只在乎他們在一起以後可能發生的事。 直到今天，永強才後悔自己從未真正了解楓。 他無法忽略楓藏在眼角的閃爍。 「都過這麼久了……」永強在腦海裡不斷播送這句沒說完的話，臆測楓的想法。 究竟是什麼過這麼久了？ 是從前的男人？從前的戀情？還是從前的回憶？ 他直覺楓有事瞞著他。   八年過去，這個由永強一手打造的家，這幢美麗的房子，終於支撐不了巨大的謊言，即將崩塌。 「我帶莉去買玩具。」永強趁楓在廚房忙著，抓緊時間。 「午餐前回來，我今天做了你最愛的糖醋排骨。」 廚房裡傳來一陣刀剁，混雜著楓的話語。 「媽咪拜拜。」小莉背著小背包跑進廚房對楓揮手。 「莉拜拜。」 大門關上，門外傳來引擎聲，不一會兒汽車的嘶吼就在空氣裡煙消雲散。 然而有些事，並不是風吹過就能煙消雲散的。就算不提起，那些過往依舊長在那兒，水洗不掉、布擦不掉，根深柢固著。 午餐時間到了，永強和小莉還沒回來。 更確切的說，他們不會回來了。 楓脫下圍裙晃進房裡。 當她的視線和床頭櫃接觸時，她懂了──出門只是藉口，逃亡才是真相。 餐桌擺滿豐盛的菜餚，擁擠得連一點呼吸的餘地也沒有，楓趴在桌前苟延殘喘，獨自享用孤寂的味道。 又一次，男人消失了，孩子消失了。 最終，她還是一個人。   永遠記得那片沙灘。 永遠記得那面海。 回憶，屬於一個人、兩個人的，全背負在她的肩上，使得她的腳步越來越沉、越來越重，逐漸陷入沙裡，最後整個人被流沙掩埋。 那個希望和人分享的喜訊。 「我懷孕了。」楓的聲音被海風吹得細碎。 「你懷孕了？」跟楓喜悅的聲音不同，男孩的話裡滿滿是質疑。 「我們結婚吧！」「打掉它！」 「不可能！」「不可能！」 楓和男孩同時脫口而出，卻完全是兩回事。 男孩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沙灘，留下楓一個人感受孤獨的喧囂，澎湃的海浪洶湧著，像在笑她的癡、她的傻…… 彷彿人間蒸發一般，男孩消失了。 男孩搬出住處、換了手機，一點消息也沒有。 楓看著空了一半的屋子，第一次，她嚐到被遺留的滋味。 她想起男孩說過的話，「總有一天，我會送你一顆華麗的鑽戒。」 在一起時，每一句話都說得那麼美；分開後，諾言全都變成了謊言。 楓拔下男孩給的戒指。   回到桌邊，楓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才嚼幾下又吐回碗中。 這一切真是令人作噁。 無論是男孩的虛偽、永強的自作聰明，或是她自己的淺淺微笑，全都令她噁心想吐。 這八年來的謊，十年來的罪孽，都該在今日畫下句點。 走進房間，她目不轉睛盯著床頭櫃，眼角的淚終於忍不住滑落。 櫃上的一張紙，草草書寫著：楓，我愛你，但我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妳。雖然我從來不在意你的過去，但我無法忍受你的欺騙，你摧毀了我對你的信任，更摧毀了我們的婚姻，我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所以我選擇帶著孩子離開。 楓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這一切多麼諷刺！ 除了紙條，還有一個不該出現在床頭櫃上的玻璃罐。 楓小心翼翼收藏了十年的玻璃罐，總是用一塊黑布包覆著，今日卻這麼赤裸裸的攤在陽光底下。 玻璃罐中注滿的液體早已變得渾濁，裡頭還有東西漂浮著。 蓋子上以透明膠帶固定住一枚戒指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圓，五個月十四天，剖腹產。 楓扭開蓋子，一陣刺鼻的氣味由瓶中散出，她將嬰兒的頭捧住，拖出瓶外。 嬰兒的眼睛半張，彷彿期待看見許久未見的陽光。 「圓，媽媽不會再放妳一個人了。」楓輕柔撫摸嬰兒的頭頂，流露出一絲母愛。 「媽媽好遺憾沒能生下妳，只能用這種方式擁有妳……」 仰起頭，楓將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這是今天唯一不讓她感到噁心的食物。 而那一刻，嬰兒的唇角彷彿抽動了，像是在笑似的──笑這個家的摧毀。   睜開眼，陽光如此和煦美麗，黑暗已經離我遠去。 包圍我的再也不是一團潮濕，而是清新空氣。     耳邊傳來悅耳動聽的聲響，我不再獨自承受無聲的孤寂。 我逃脫出羊水。 重生。

  高齡94歲的李爺爺再度來到園區，這是他老人家喜愛造訪的地方，因為一大群同仁就如同他的孫輩一般，愛拍照的老爺爺在這裡找到拍照的場景和人情味。今天和往日不同，李爺爺不是一人單獨前來，他老人家身邊多了個伴，另外一位高齡80歲的李爺爺是他的親弟弟，遠從大陸前來探親，大時代的悲劇讓這對親兄弟分隔海峽兩岸一甲子，重逢時已經是耄耋老人了，幸好他們夠健康、夠長壽，才有今天共遊的溫馨畫面，留下永恆的印記，免去人生的遺憾，我把這對老人當作自己的親人，用心用力的陪他們遊園，看著爺爺用相機、錄影機留下彼此的畫面和聲音，我深深被打動，多麼感人的畫面，此時突然想到自己一面之緣的親叔叔，他和父親的命運就如同眼前這對老人的翻版。 因為祖母早逝，父親和叔叔兩人從小由祖父獨自撫養，三、四零年代的金門生活普遍困苦，叔叔才成年，便跟隨鄉親離開家鄉，遠渡重洋到異域「越南」打拚，留下父親和長兄守著家園。小時候，郵差總會捎來叔叔從越南寄回來的家用、平安的家書和數目不多的台幣，是家人最大的支柱，也是爺爺最大的安慰。直到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發現爺爺躲在房間掉眼淚，我嚇呆了！什麼都不敢問的逃離房間，事隔許多天，我聽大人說，越南淪陷了，從此以後叔叔和家人斷了音訊，爺爺也不再提起，一家人安安靜靜的把悲傷放在心裡頭，誰也不敢再談論叔叔的事，對於從未謀面的叔叔，我毫無感情可言，自然也不太難過，不過我真正擔心的是爺爺。 又隔好多年，我好像已經忘記有叔叔這個人了，有一天放學回家，聽到爺爺高興的對大哥說，叔叔託人從加拿大輾轉捎來了訊息，一封信在爺爺手中興奮的抖動著，知道兒子還平安，爺爺留下了高興的眼淚，之後經過大哥的奔走和聯繫，終於連上了線，但是相見之日仍然遙遙無期，夠了！對爺爺而言等待有了結果，他老人家算心安了！等不到父子重逢的日子，爺爺以91歲高齡走了，這是他們彼此最大的牽掛和遺憾！ 那一年，經過家人的努力，遠赴越南將叔叔老人家接回金門拜祭祖先，五十多年的分隔彼此生疏了，但是血濃於水的情感是割不斷的，分隔的一家人終於團聚了，看著父親和叔叔的合照，叔叔的外表滄桑，乍看之下我曾一度以為他和爺爺才是兄弟呢！因為父親比他年輕太多了，在共產國家生活的叔叔，為了生活一定受盡折磨，否則外表怎會比親哥哥還蒼老呢？想來叫人心疼！那天，叔叔由台灣準備返回越南，我和外子匆匆趕赴見一面，他的神韻如此酷似爺爺，我差點以為爺爺又回來了，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卻是萬般親切。 叔叔圓了夢，返回越南不久也隨爺爺的腳步走了，我想他們父子在天上應該是欣然相會，因為一切已了無遺憾！望著李爺爺兄弟離去的身影，手足之情沒有因時間和距離的分隔而生疏，兩位耄耋老人的身影是一幅美麗的畫面，我衷心的祝福：願他們健康、平安，共渡這遲來的相聚。

歲月蹉跎，悠悠流逝，留予人們的，永遠只是一些令人深思銘記的痕跡，比如感情、比如愛。時間的奔行不斷，也正令人世間的感情和愛，始終源源增進、綿綿不息。 母親素淨面容上的些微皺紋，母親烏黑雲鬢上穿插的絲絲白霜，母親戴上老花眼鏡穿針引線的專注神態，曾經那樣使我猝然心痛，但是即使接受了母親年歲憑添的現實，對於那些表徵，我仍是深深的感懷惜愛！因為在表徵之後，是怎樣的隱藏了一份母親胸中深切的愛呀！ 母親，就那樣撫育了我二十年，伴我共度了十四個艱辛年月，陪我一起抵抗、追尋、掙扎；曾經痛苦、焦灼、憂傷，而後開始成長、認知、面對苦難、接受事實，輾轉求取精神內涵的生活層次。在生活的琢磨下，終於有個堅定的心志在形成。在我的生命裏，母親不僅僅是代表著慈母，她也是我堅強的守護神，更是我知心的朋友。過去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小時候，莫名其妙的就生了病，讓父母手足無措的高燒，跑不停的醫院，扎不斷的注射，一直令雙親憂心忡忡沒有結果的檢驗。母親，真是急如熱鍋之蟻。 不得不傾囊，由南部鄉下遠赴臺北，在大醫院耗上好些時日，得到一個當初個人不敢置信的診斷結果。如果有人問起，她便流露出無限憐惜的神情嘆說：「關節炎！才一個小女孩，不知怎地就染上老人家的症狀啊！」對於我那不可解的病因及惱人的症狀，母親始終心疼而擔憂著。 家裏的事情，父母向來都是分工合作的。母親個性柔弱，常主內；父親則承擔外頭的大小事。於是當病魔一再侵襲我周身的關節，醫藥都無法遏阻那可怕的蔓延時，我們開始踏上漫長的求醫路程。而焦急總容易使人變得盲目，有人說東家醫院醫術高明，我們便往東；某人說西家中醫妙手回春，我們就往西；人家說那個地方有祖傳秘方，那兒針灸術一針見效，何處又有藥草仙丹，我們馬不停蹄，即刻前往。父親背著我跑遍大半個臺灣，母親則為我煎上一帖又一帖黝黑濃稠的中藥，燉了一碗又一碗的鮮魚雞湯，煮了任何被傳說可治病的東西，耐心的哄騙幼稚的我吃下一切藥物。每一回，我們都滿懷希望又徒然失望，而在失望的陰影之後總會再次激起希望之光。 有時父親太忙，求醫的事便交給母親。傳統中，中國婦女向有的外柔內剛性格，此時為了子女，母親柔弱外表下那股堅毅不撓之精神，便顯現無疑了。她就那樣帶著我，氣喘吁吁的趕火車，小心翼翼的注視每一站的站牌，深怕坐過頭。有一次，接著轉了兩班客運車，最後來到一處極偏僻的村落，午時的艷陽照射著每一寸灼熱的大地，在母親的額上逼出一顆顆辛苦的汗珠。我們走過杳無人跡的大路，踏上塵土飛揚的小徑，四周皆不見人煙，只有路旁一叢叢茂密的竹林，掩抑著神秘不可測的詭異氣氛。一瞬間，太陽忽然隱躲了它的熱情，天地陰霾滿佈，繼而從竹林深處吹來一陣沁冷的狂風，風過處，竹葉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慘綠的枝幹向人傾身襲來，如張牙舞爪的魑魅，令人不勝寒慄。當時不知母親是否和我一樣感到害怕，她只是握緊了我的手，急步邁向茫茫盡處。 那樣一幅孤單淒清的景象，始終縈繞我心。這麼多年了，每和母親提及，她總笑著說：「當時真有點感到毛骨悚然呢！」那溫和的笑容裏蘊含著怎樣的勇氣啊？母親，永遠有著母雞護小雞般堅持的精神，當兒女需要時，她那脆弱卻勇敢的雙翅便要毫不考慮的奮力伸展拍擊了。 母親就是那樣，不管力量如何單薄，總是將她心底至大的熱情至大的愛意傳付予我。病榻旁悉心的照料和那雙撫觸溫柔的大手，便一直在我心裏暖暖輝映；攜兒求醫時急疾的行動和憂慮焦心的愁容，更深深銘刻於我歷經艱難的記憶中。 還記得一個發高燒的深夜，醫院剛好沒有冰塊，母親只得在護士的指引下，趕著漆黑的路，冒著寂冷的夜風，去尋找未關鋪的商店。我痛苦的躺在床上，閉著雙目，想像在無邊無際的夜幕籠罩下，一個單薄的身影，孤獨無助的急行於人生地不熟的異域，爾後抱著一袋冷硬的冰，懷著一顆灼熱的心，無視於心驚的狗吠，無視於夜的冷峭幽深，只想快快減輕孩子的痛楚，她才能安下心的。於是不論我處於如何的困境，總了解激烈的戰線上會有母親的幫助與支持，不致於茫然寂苦，便覺坦然多了。 在病中，我的求學歷程，也顯得要比別人艱苦。 由於醫生的指示，上下學均賴父親或母親接送，病症突發得快，往往在課堂上嚇壞老師，送回家裏又急煞家人，那種奔波勞頓，自是辛苦。而書寫繁重的功課，對我腫痛的關節更是極大的負擔。母親常體貼的要我以身體為重。但在無任何壓力的關懷下，好強的我，反倒從課業上學得對一件事情抱持著盡責的態度：既然是必須我去做的，我就有責任盡心力去做好。只可惜當時年幼得不懂對自己的健康負責任，徒令母親操心。 我的健康情形恰和學業成績成反比。時間彷彿無形的殺手，在人們束手無策、驚疑恐懼、無可奈何中，殘酷的病菌始終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在我周身蔓延，侵蝕著我每一個關節，幾致形銷骨蝕。殺手無情，曾顯得那般緩和，其實隱藏的衝擊力快得令人來不及抵抗。也許懵懂無知，也許多年的歷練早已預知一個最壞的結果，也許太多的苦難早已使人安於天命；當身上每一處關節經過多次的發炎而僵硬、而彎曲、而變形、而終致失去行動的自由和活動的範限，我竟也沒有太多時間去憂傷煩苦。面對憑添的折磨，我們都明白必須付出極大的心力去適應和對抗。當時總覺得，母親內蘊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深深地影響整個家。她伸出堅強的手臂，予我適切的協助，是那樣細心的讓我感到安穩而生沈著之氣。並且，在她默默的呵護下，我直覺家裏從無人把我當成個生病的人看待，父慈母愛，姊弟情深，一家融洽和樂，每個人享有相同的尊嚴和相等的自主權。在如此和諧沈穩的力量中，使我能夠安心地去抵抗頑強的病害，不管情況是如何艱苦困頓。 而不管我如何掙扎，卻無法挽回身體所沈陷的劣勢，長久的病累加上課業的負荷，甚感身心俱乏。終於在學業告一段落後，基於健康情形所造成種種無奈的因素，放棄了循正規方式再升學的途徑。那意味著，我的學生生活不再，屬於學生的樂趣和人情也不再，甚至於還得忍受旁人不以為然的嘲諷，一時間，我感到極為煩躁、沮喪。 但是，風暴可以席捲一個人生命的形骸，卻不能剝奪其心靈之熱力的。 母親雖不善言辭，但不用任何言語，她那周身渾厚的情感，只要我心神意會，便能瞭然。因而我明白，不論我做什麼，只要是對的，她都將會給予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勵的。那樣體貼、信任的寬宥精神，教我豈可就此讓自己頹廢喪氣呢？於是只要我體能允許，總不放棄執著求知的興趣。而當時書籍確給了我心靈充實的內涵和對平靜生活的信心，也激發了我潛在的愛好，催使我用僵痛的手提筆，慢慢的在紙上辛苦寫下我心中的情感和這世上無限的愛意。 有時也將寫好的稿子投寄出去，當然也常遭到被退稿的挫折，初時的心慌意亂即為母親溫潤鼓舞的眼神所收服。她讓我了解，只要盡心盡力去做一件事，並且賦予著信心，寄託著希望，學習的過程便遠比結果的成敗要來得重要。更何況，辛勤的耕耘多少也會有收穫的賞賜。那時，母親便歡歡喜喜地擦亮她的老花眼鏡，仔仔細細地將我那篇幸被採用的文章看上幾回，那以女為傲的神采，每每更堅定了我奮發努力的決心，不論筆尖是如何鈍拙，總有一顆熾熱的心督促著自己。 於是，發現自己已漸漸在長大，大得可隨心所欲，大得可依悉安排自己。可感覺得出，身體不再有所負荷，精神也頗為充實。有段時日，根據母親寬慰的說法，我消瘦的臉龐已漸圓潤，喪失的元氣也逐一恢復了。她就是如此細心，永遠比我自己還注意、還了解我自己的身體。因而我想我可稍稍鬆了口氣：對於事物的得失，一時間是很難判定的，只有時間可以證明，當初的抉擇或有遺憾，而今一些斬獲卻是令人欣慰的。至於母親，她亦可不必再操那麼多的心，這麼久以來，她所操勞的著實夠多了，多得使她不勝負荷、多得使她皺紋憑添、黑髮裏見霜白。 有一陣子我經人介紹到一復健中心治療。臨別母親與我堅忍勇敢樂觀的叮嚀，然後忍痛而回。對於一個從未離家，又有著極度不方便的女兒，她所牽掛的委實太多了。當時在我獨立的生活裏，如果有了任何委屈或不如意，總會想起母親和她殷切的叮嚀，便覺凡事都可忍受、都有勇氣去承擔了。等到放假日，母親就頭一次打破她自己的行程紀錄，隻身搭車北上探望我，見我充滿堅強開朗的神氣，才放了心。又殷殷憐愛地告訴我，我離家這些日來，她是如何擔心、想念，難過得睡不著覺。聽得我禁不住由心底湧上一層辛酸卻又盈溢著幸福的感覺：母親！我何其有幸，值得您這樣多、這樣大的關愛！ 在復健中心，我習得了基本維護這一身殘壞關節的方法，也開始了我漫漫的輪椅生涯。雖然關節的損害程度仍使自身的活動範圍有所限制，但比起往日的侷促，世界已在我眼前為之豁然開朗，天地亦顯得廣大明亮了。而今而後，母親再也不用為我的身體費那麼大的氣力，她肩上的負擔也可減輕了。在人生無限學習的歷程上，母親與我，又相偕在荊棘的道路邁開了一大步，並且對於往後的路途，更堅定不移。 去年夏天，沈寂已久的病疾突又風狂雨暴的侵襲著我，一時間無法遏止，終究住進一家教學醫院。初時高燒不退，母親幾乎不眠不休，量我體溫、餵我茶食，理我儀容，忙了一個白天，深夜又起來為我換冰枕、擦拭汗水，眼看女兒飽受病痛之折磨，她比誰都難過。那種沈痛的情形，使我感覺彷彿歷盡一頁滄桑史，十多年新苦舊怨，往事歷歷，徒生無限感慨。如果我因煩鬱而流淚發洩，母親的心哪，以為我痛不可當，哭得比我還厲害。母親的眼淚使我心慌意亂，那悲切直蕩入人心深深激刺著，叫我從此以後總竭力克制以哭泣宣洩自己的煩悶不快，繼而產生承負的勇氣。我也曾因身虛體弱關節劇痛引起的種種不如意，而顯得暴躁易怒。母親應付疲憊但又耐著性子教我：「自己一定要堅強忍耐些，因為是沒有人能替代你的病痛的。」母親之言，一語驚醒夢中人。回想這十多年的滄桑顛沛，為了醫護我這個生病殘障的孩子，雙親已經支付了多大的心血！性柔的母親更不知付出多少辛酸淚痕！那濃濃愛意下的綿綿血汗心力，我怎能再任其流落、再任其操勞？以前由於年幼無知，所有醫療事宜均倚賴父母去面對經洽，一切健康情形也總讓他們去操心。現在，我想自己是真真正正長大得足以對本就屬於自己的疾病負起應盡之責了。 是母親適時的教諭，使我終能挺身而出，去面對醫生、面對自己的病情，並和醫護人員研商治療程序與經手所用藥物。由此才真正了解自身的病況；才真正再次獲得對生命的信念；也才真正明白外擾的病痛其實是不足為懼的，因為愛的希望可以安穩人脆弱徬徨的心神呀！ 戲稱為自己的身體找到了健康的歸宿。出院那天，秋陽普照，晴空妍麗，世界顯得溫和而多情。想起母親平日為我做復健時，柔厚的手掌握撫揉動著我每個關節，溫暖的感覺總使人意會到，彷彿母親與我早已在她炙熱的愛裏血骨交溶了。感承身受，再多的感謝均不足以道盡。只是我雖力量微薄，也要竭盡心力讓自己活得很好，讓生命顯得很光采。只因─有愛，可以消弭一切苦難！

  我國的生育率與結婚率屢創新低，老一輩的說，是新一代想了太多、躊躇不前，而且愛好自由、個性自私，所以不願意組成家庭。這番話，倒也不假。當父母，真是不簡單。   父母的投資報酬率非常低、幾近為零。花了大把時間、金錢、體力，換來的，是一份看不到、摸不到、無法用於購物的虛值。   可憐的兒子發燒了，整個晚上，我們沒辦法睡覺，一直懸心，怕他情況加遽、怕他吐、怕他呻吟，整夜拎著車鑰匙，有空就去檢查車子的狀況，不讓它有拋錨的可能。妻子只要吼聲，發現情形不對了，就要抱著兒子衝往急診。一夜之後，小子沒事，但是還有一些虛弱，就請假在家。 我與妻呢？撐著不眠了一晚，仍然要開工，老闆不會憐憫我們。昨夜若是通宵工作，有加班費可以領，為兒子犧牲付出，換來什麼？小時候體弱多病就算了，青春期之後，更加煩人。不只三年、不只八年，到了大學畢業，還是相當偏差。 我與妻省吃儉用，供他吃、供他住、供他讀書、供他與朋友在外面享樂，付了那麼多錢，卻不能掌控他，就連說兩句也不行。覺得他花錢太多了，念一下，就臭著臉。放假時候叫他回家陪爹娘吃飯，不肯。他沒錢花了，一通電話，我們就得去轉帳，一刻鐘也不能拖；是把爸媽當奴才嗎？   工作不順利，可以罵屬下，要是下屬不服氣，大不了就形成衝突，事後經由和解、調停，就風平浪靜，過往不究。能用這一套面對孩子嗎？不行。他的心思還是懵懂，罵他其實沒有意義；他要是能夠理解，也可以執行我們的指令，法律就會稱他為「成年人」，而非「未成年人」。更不能打。打，是強欺弱，是虐待。 在工作場合用來整治部屬的手段，全部不能施用在兒子身上，只能與他愛心長談，要是談判破裂，就只能接受他的種種作為與脾氣。父母以聖人之姿呵護他，然後呢？他心情不好就掛電話，失戀就甩門。父母做得真是太沒有尊嚴，毫無地位可言，更要被小子任意羞辱，父母當成這樣，是有什麼樂趣可言？ 是有的，樂趣還很多呢。先說最極端的，如果我或妻子得了肝病、腎病、血癌，最有可能捐贈器官救命的，就是兒子。活魂之臟不會來自愛人，不會來自摯友，不會來自老闆，有可能是手足，不能夠是親生父母，他們年紀大了，不宜手術。花了一生精力在養寵物、巴結上司、擴展事業版圖、經營人際關係，等到需要換肝、換腎、拿血的時候，這些全部沒有用，得是親生的那個，才能續命。 「兒子救了我的命。」一想到這個命題，真的會覺得養大了他，值得。 小孩的另一個樂趣是，他會讓我們發現自己的另一個靈魂。   在同事與朋友面前，做錯事了，我們不道歉就是不道歉，面對兒子卻變得非常謙虛。晚餐的湯，他評論一句「難喝」，我們就會歉意許久，想著要買一頓更香的做為彌補。   平時看別人，是雞蛋裡面挑骨頭，隨意評斷別人的好壞善惡，面對孩子可就差很多。國高中，整整六年，天天跟我們吵架，動不動就喊著要離家出走，三不五時就說我們是惡魔轉世，剝奪他的自由、殘害他的人格，六年的折磨就在他考上大學的時候，聽他害羞說一句「謝謝」，而全部消解。一秒鐘的謝意會使六年恨意瞬間消失，這種「一善抵萬惡」的寬容，只有當了父母才會懷有。   親子之樂還有另一項──我們永遠是孩子生命最終的避風港。 在社會裡，我們不是個絕對被需要的人。老闆與公司可以換，一旦你經營不善，我拍拍屁股就走。摯友可以換，換了工作、搬了家，就是有緣再會。一朝與這些人分別，極有可能永遠不再相見。可是孩子，不論他在外面繞了多久，最終還是會把所有的喜怒哀樂與功成名就，放返到我們懷裡。 在多少的生命流轉當中，我們會發現自己是沒有價值的？但是在孩子心中，我們永遠有個很大的位置。他遭遇挫折了，在凌晨打通電話回來說，「陪我聊一下。」我們不會覺得煩躁與討厭，反而越聊越深情。他在所有人面前強忍著不落淚，所壓抑的，最後是在我們面前宣洩。那一刻不會覺得他懦弱、無能，而是，「我會永遠罩著你，孩子。」 我們可以選擇不做這個工作、不要認識這個人、不買這棟房子、不賺這份錢，因為做了、認識了、買了、賺了，生命其實沒有什麼變化。生了孩子、當了父母、做了這個決定之後呢？其實更慘。不會謀職到更好的工作，只會為了能夠照顧小孩，而選擇保守、安全的職業。不會認識將來有可能變成首富或是總統的朋友，有了孩子，生活圈會越來越小。沒辦法住進豪宅，有了孩子之後，會腳踏實地，能住就好了，不求奢侈與夢幻。不會賺到更多錢，錢只會越來越少，少到難以相信自己工作了一整年，竟然兩手空空。 雖然物質生活貧乏，可是形而上的所有，都會因為孩子而昇華。靈魂與人生從自私的變成寬厚，從挑剔的變成包容，從尖酸刻薄變成閒雲野鶴。自己的另一個靈魂與人生，只有當了父母才會看到，也只有當了父母才會嚐到這份怎麼樣都購買不到的親子暖心喜悅。

  推出半載，佟桂原想停止，見好就收，但卻發生難以停止製作飯盒的現象。一是學生午餐問題。二是飯盒推出後，眉埔不少退休老人的家庭，陷於不舉炊的現象。做飯，麻煩。到三秋茶館買兩個「美味飯盒」，七十塊錢，經濟實惠，而且可以減肥，多美！ 　為了將飯盒內容充實，達到色、香、味俱備的水平。暑假，佟桂派秋生、阿珍夫婦前往日本旅遊，考察日方製作弁當的秘方，作為參考。佟桂疼惜兩個孫兒，為了確保健康衛生，不准他倆去稠人廣眾的東京。 　起初，孫兒想去。阿嬤說，東京騙小孩兒的，一抓去，強迫練武士刀，把小雞雞割掉。兩個小東西嚇呆了，還是在家跟阿嬤安全。天下的風景，都比不上濁水溪。兩個孫兒也是「槓子頭」，傳統家風。 　他們訪日歸來，帶回不少資料。日本各餐館的米飯，都比不上眉埔的飯香，咄咄怪事。通過思索、比較和研究，最後才得出一個正確的結論：濁水溪兩岸生產的稻米，全球五大洲數第一，可是許多人不知道。因為咱台灣人太老實，不會宣傳，不會推銷自己。 　為啥寫「現代詩」的會推銷自己？有人拍桌子。 　為啥當電影導演的會推銷自己？把色情片、漢奸片，宣傳成藝術影片！另一個拍桌子。 　為啥寫武俠的還推銷自己是作家？有人猛摔杯子，開罵，「那種人也算老實麼？」 　「那不是咱台灣人，那是香港人！」于瑞站立起來說。 　濁水溪流在平原地區，形成廣闊的沖積扇，這是由於山地溝谷常年沖刷水流的產物。這裡堆積了碎屑物質，外形則像一面張開的摺扇，自扇頂向扇緣，地面逐漸降低，土壤肥力較高，所以濁水溪出產的稻米，最香最美。濁水溪下游的主流，是由西螺流進台灣海峽，所以西螺米有名，即是這個緣故。 　秋生召集一個小組，把蒐集來的弁當內容，通過討論、分析和實驗過程，將「青春飯盒」、「活力飯盒」、「美味飯盒」予以調配、改換菜料，使色、香、味達到理想的境界；同時在價格上也作了合理的調整。   新飯盒推出之後，使眉埔人的精神面貌，為之一振。有人向久別的親友寫信，「如你來眉埔一遊，我將以三秋茶館飯盒招待。」不少人嚐過眉埔飯盒，誇獎不已。他們竟然有的為了吃一個飯盒，來眉埔一遊。 　有一個日本旅遊團，特地慕名而來吃「眉埔飯盒」。佟桂囑阿珍以「活力飯盒」給客人品嚐。價格每客三百台幣（平時賣一百二十元）。並特地邀請何敏芝前來陪座，以便瞭解這些外國人對「眉埔飯盒」的具體意見。

　那晚，她竟然在結賬時，多算出一百二十元，受到客人的奚落：「妳得過心算冠軍，妳老公是數學大師，怎麼連這點菜錢都算錯了？原來是賈家的女兒嫁賈家-賈（假）門賈（假）氏啊！」 　　丁新急忙走過去陪罪。向客人退還一百二十元，卻受到客人的頂撞：「這點錢，不算什麼。只是，做生意，不要驕傲，驕者必敗！」   阿珍噙著眼淚向客人解釋：「太太，您別生氣，我懷了孕，最近老是頭暈腦脹……歹勢！」 　　那個客人伸出雙手，握住阿珍的胳臂，向她道歉。還勸她服用姑嫂定神丸。一場風波，頓時平靜下來。 　　這件事傳到佟桂那裡，她立即囑咐兒媳回家休息。她罵秋生，不應該只為了賺錢，不照顧家庭。佟桂還出了主意，若推不掉補習班工作，索性託丁新把秋生調到北部學校服務，夫婦倆暫時離開眉埔，把張璞留下讀幼稚園。 　　阿珍聽了捂嘴直笑。 　　妳別把我的計劃說出去，保密。 　　佟桂的計劃，不攻自破。縣城那家補習班，為了和同業競爭，從台北聘請了明星級的教師，每週以搭飛機方式來班授課。不久，秋生便接到解聘的通知。同時，阿珍休息了兩天，便恢復了健康。 　　趁著碧納颱風過境，我找了工人，把掛在門楣的幾塊匾額，拆下，放進倉庫。免得讓人看了礙眼。 　　秋生風光了一年，如今風吹雲散，無人問津，他卻紅光滿面，看起來胖了些。唯一的缺點，愛喝啤酒。這是讓我頗為惱怒的事。阿珍常勸我：「讓他喝吧，不要緊，像喝汽水一樣。爸，您看他並沒有啤酒肚子啊。」 　　阿珍真會說話。年底，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張璐。阿桂樂得闔不攏嘴。她說孫女長大，一定是「心算大王」。將來是三秋茶館重要幫手，管賬。 　　秋生卸掉補習班工作，減輕精神壓力，身體漸壯，思維也比較清晰嚴謹。他研究了一種既營養、且合乎衛生的大眾化飯盒。包括下列三種： 　　「青春飯盒」，魚肉、蔬菜、豬肉，適合青少年學生食用，每盒五十元。 　　「活力飯盒」，豬腳肉、雞肉、蔬菜，適合中壯年食用，每盒六十元。 　　「美味飯盒」，精美素食、蔬菜，適宜老年人食用，每盒三十五元。 　　秋生研發的這種飯盒，利潤極薄，純粹是服務性質。它推翻了傳統的「便當」的叫法。「便當」源自日文發音，原來的漢字是「弁當」。它便於攜帶。但隔了半日便會酸腐。起初每種飯盒製作一百盒。午餐時出售。不料，出售後反應極佳。特別是眉埔高中學生，每到午餐時間便來搶購。有的學生連「活力飯盒」、「美味飯盒」也會買走。給三秋茶館造成了煩惱和爭執。如果增加，影響其他生意，飯盒是附帶品，不能喧賓奪主。若是不增加製作，實在無法應付那些年輕的孩子。最後限定學生每人只買一盒，不得代購，才逐漸解除了難題。

一束束紅色、粉紅色的美麗康乃馨 在春蟄初醒的時光 滿綴著母親的叮嚀與慈祥 輕盈曼妙地凝聚成一句句偈語 迴盪著一片寧恬關心與馨香 每一株蓓蕾都滿盪著母親的愛意 一株株敲擊在人子心弦上 將親情與溫情的輝光開放得更為濃郁 散發出翩翩安詳的關切 無限的熱源因此迸湧著 母親無微、無限的溫馨 拌和著股股繽紛的芬芳 飄盪在晴空、在滿天的風向裡 在心靈深深處織就溫馨慈暉的愛網 輕輕柔柔地舖飾在心懷中 把無限的煩惱與惆悵一霎間消絕融化 和暖地歸依在母親身傍 使安慰的心若康乃馨開放得愉快 娉娉婷婷地染得人子心醉      

  電視上強力播放著各種母親節的特價活動，原來母親節又即將來臨，但這樣的訊息卻觸動我心靈深處對母親的懷念，每到母親節來臨與端午節前夕，是我最難過的時候，因為民國90年農曆4月29日端午節前夕，這一天起是我永遠失去了母親的日子，猶記得那年母親在病榻上，仍叮嚀著要我包粽子寄給舅舅（我心想著您在病榻上我哪有心情包粽子呢？），沒想到晚上7點多的時候，急駛而來、尖銳的救護車聲，載來了母親安詳的遺體，望著母親的遺容，我嚎啕大哭，不能自已，我知道從此沒有了母親的呵護，與母親相處的點滴，只能在夢中追尋了。 下午我還去探視的母親怎麼此刻變成這個樣子，實在令人無法接受，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是有徵兆的，母親前幾天的手腳冰冷表示肢體末梢神經已經缺乏作用，應該就是臨終前的徵兆了，只是我們當時不懂得這個道理而忽略，未能及時把握最後相處的時刻，至今想起仍懊惱自責，然而失去的畢竟不能挽回，我很羡慕有媽媽健在的朋友，我總告訴他們：「愛要及時」，經過了失去親人的切身之痛，我總是提醒我的好友，把握有媽在的日子，好好珍惜，他們老人家，要的不多，子女們的一聲問候，勝過任何物質上的禮物，為什麼總是要在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呢？ 母親大概也知道自己來日不多，她曾告訴我的好友，她說：「她已了無遺憾，子女各有好的歸宿，可以放心的去了」。母親生病的那段日子，在她面前我們不知道如何開口，不敢談到她的病症，隱瞞著她，現在想想這樣的隱瞞不知道是對或不對，但母親她也心知肚明，自己強忍著痛苦，不希望造成子女的負擔『因為聽到她輕聲的告訴護士小姐，可否多給她一點止痛藥』，我也是在事後才聽人家說：腎臟癌末期是非常痛苦的，母親的個性就是這樣，凡事悶著不說，其實她是不想造成子女的負擔，只要子女快樂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安慰，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忍受，這樣的個性……，我們無法知悉她的內心世界，現在回想起來感到多麼的不捨與最大的遺憾。 在潛移默化之中，母親與人為善的身教對我們多所影響，老公常笑我說：在我的眼裡沒有壞人，任何事情都往好的地方想，這樣單純的想法，不知道應該要說是我的優點或缺點，我說此話怎講呢？老公說：那就要看你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而定了。我知道他是在揶揄我，這樣樂天的人生觀深深來自母親的影響。其實說真的，快樂也是一天、不快樂也是一天，當你往醫院走一遭，你就會瞭解，面對那麼多生病的人，我們是何其幸運的，難道不應該快樂嗎？母親的另一個優點是懂得做人的基本道理：「寧做雪中送炭的人，不做錦上添花的事』、「吃虧就是佔便宜」、『吃果子拜樹頭』、『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她不會因為你是達官顯要而趨炎附勢、也不會因為你的落難而避之惟恐不及，對於鄰居及朋友，她總是適時給予實在的關懷，母親總認為，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相交貴在知心，相處是一種緣份，為什麼不好好把握呢？緣份盡了想留也留不住的，這樣的想法讓她珍惜身邊的緣份，尤其對鄰居獨居老婆婆總是噓寒問暖、家中若煮點不一樣的食品，總是熱騰騰的即時獻給老人家品嚐。又有一次鄰居來家裡借錢，我很錯愕，明知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因為已有聽說這位鄰居四處借貸），不懂母親何以硬是把省吃儉用的幾萬元拿給鄰居，她說：既然人家有困難，都已開口了，不好意思拒絕，經過一段時間這位鄰居欠了一大筆的債務而落跑至台灣，錢當然不可能還了，但母親卻告訴我說：鄰居有還她錢。母親的個性就是這樣，至今與以前老鄰居相遇，談起過往相處的種種，備感懷念，母親的謙遜與和善，是我們學習的目標，尤其在社會價值錯亂的今日，傳統的道德觀式微，更令人懷念從她身上散發的傳統風範。 在四、五十年代裡，那個物資普遍缺乏的日子，迎接端午節的來臨，大部份家庭的慶祝方式都是南瓜炒麵（因為幾乎家家都買麵拜拜、端午節時又正是南瓜盛產的時候），家境好一點的話也不過包個鹼粽，哪像今日各式各樣的粽子琳瑯滿目、種類繁多，各種的口味、各式的形狀，應有盡有，任君選擇，我依稀記得那年大概是小學三年級吧！也不知道是那根筋不對，吵著要吃粽子，結果不但粽子沒得吃，反而吃了一頓「竹筍炒肉絲」，現在想想，也真為我那時候的不懂事感到好笑，母親那天的心境一定很難過！畢竟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如果家庭環境許可的話，誰不想讓兒女的願望得到最大的滿足呢？ 自己得不到的，總是不希望子女有這個遺憾，這是每個為人父母的共同的心境，女兒昨日來電說：「媽呀，今年要包粽子嗎？到時候我要有大蒜的、有香腸的、香菇要多點，我朋友也要有一串噢！」、「還有，我想念您的芋頭酥」。雖然我口頭上說：『終於記得老媽的存在了，要吃粽子才想到我』，然而心裡是高興的，他們有想到要「媽媽的口味」，就是對媽媽最大的肯定了，子女的需求，在父母的能力範圍內，總會讓他們得到滿足。為了當年的缺憾，我學會了包粽子，不管兒女們要什麼口味，總能隨時滿足他們的味蕾，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補償作用吧！能讓子女的需求得到滿足，也是身為父母者最大的快樂！ 母親在世時很疼我兒子，曾告訴我說，將來俊瑋（我兒子）結婚的時候，如果她還健在的話，她要請她那一票好朋友喝喜酒，時至今日，我兒子已踏入了社會服務，有了穩定的工作，也到了適婚的年齡，母親的一席話言猶在耳，但卻已天人永隔，這是母親永遠無法達成的願望，每憶及此，實令人哽咽悲傷。 回首往事，歷歷在目，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失去的親情，卻永不復返』。最後我要再次告訴大家：『人生幾何、愛要及時』，勇於表達對親人的關懷，不要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 生命中充滿著許多的意外與不定，萬事難盡如人意，在可能的範圍內，將遺憾減至最低，把握當下就對了，雖然筆拙，仍然鼓起勇氣，謹以此文紀念遠在天國的母親，遙寄我對母親深深的思念。

  受當代女性主義衝擊，越來越多女人寫自傳，有意識地打破女人的千年沈默，發表具備性別身分的個人經驗，藉以反制正史（男人的故事），為女人的歷史打樁。同時，女人也回頭挖掘出許多湮沒不彰的女性自傳，尋求與過去的聯絡。自傳性的呈現（書寫、口述等）更被自覺團體之類的組織採用，作為凝聚女性共同經驗的重要溝通方式。 班昭開中國女性自傳先河 在台灣，女性自傳的寫作及研究卻尚未獲得應有的重視，歷來有關女性文學的著述幾乎不曾特設過「女性自傳」此一文類。其實與我們相關的女性自傳，傳統至少可以上溯到東漢的班昭，她為女兒們寫《女誡》，其中〈女誡並序〉一篇雖只有兩百餘字，卻言簡意賅地自訴了「女之一生」：「……年十有四，執箕帚於曹氏，今四十餘載矣。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勞……。」 從這段短短的開場白裡，我們看到的是女人班昭（而非學者曹大家）的經驗。戴著性別的烙印，充滿生存的焦慮，謙稱自己只是為夫家執箕帚賤役的工具，無時不在恐懼得罪夫家，受到譴責或驅逐，使娘家蒙羞或增加負擔，因此晝夜辛勤，不敢叫苦。這就是我們最早的女強人的家庭生活寫真。班昭選擇這一部分（而非備受帝后禮遇、學者尊崇的那一部分）來寫自傳告知女兒及女人，顯示出這一部分才是她體認到的女人核心經驗。 呈現女性切身經驗，《女誡》成為女兒求生指南 從讀自傳、分享及反省女性經驗的角度切入班昭的〈女誡並序〉，這就構成了嶄新的閱讀《女誡》，也提供了另一種詮釋的角度。歷來頌讚或譴責班昭鞏固父權禮教的人，大抵都預設了以下的立場：班昭寫《女誡》是為了提出她對女性規範的觀點，亦即她意在制定女性的應然。更由於《女誡》的內容大致不脫當時父系社會的價值，就又推衍出班昭是男性代言人之說，否定了她的女性聲音。 我們的讀法完全不同。我們一開始就以讀自傳的方式切入，讀到的是班昭對女性的實然（從她的切身經驗出發）的敘述，而非理論。前段引文中清楚地呈現了班昭對女性實況經驗的個人焦慮；接下來，她說到自己因為生命將盡，與生俱來的女性苦難也終於接近尾聲（「而今而後，乃知免耳」）。然而心念一轉，她又將她自己的經驗投射到同為女人的女兒身上，知道女兒勢將重新活過母親曾經歷過的苦難，所以她接著寫道：「男能自謀矣，吾不復以為憂也。但傷諸女方當適人，而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懼失容他門，取恥宗族。吾今疾在沈滯，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 從這段話中我們讀到班昭將女性個人的憂慮（可隨生命而終結）轉化成了母親對女兒的憂慮（將隨父系社會之存續而延綿不盡）。與第一段引文比較，班昭在摹寫自己生平及預想女兒未來時，所呈現的實況完全平行，情境是嫁入夫家，心情是一個出現兩次的「懼」字─怕被夫家驅逐而失去在社會中的生存位置及道德合法性。母親與女兒的經驗如此一致，顯示這不止是女性的實然，更是女性的必然，造成這種必然的則是父系社會異化女人的婚姻制度。如此嚴絲合縫，班昭看不出它有可能出現罅隙，改變女性的必然。做母親的絕不可能叫女兒去革她自己尚不可能革的命，於是她只能將自己的圖存經驗寫成給女兒的求生指南，這就是有名的《女誡》七篇：〈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慎第三〉、〈婦行第四〉、〈專心第五〉、〈曲從第六〉、〈和叔妹第七〉。 洞悉母女共同體宿命，不唱虛偽道德高調 當我們如此把班昭還原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自傳主體，而不率爾認定她是父權體制的盲目工具時，我們接著閱讀《女誡》本文時，才能探索歷來讀者所不曾觸及的領域，諸如：作為母親的班昭對女兒的叮嚀，與後世諸多父親為女兒、媳婦、女人寫的訓令有何異同？作為作家的班昭如何啟發了後世所有（至少在二十世紀前）女作家對她的（有性別的）角色認同？班昭的自傳是不是一種女性書寫？又在何種意義上是與既有的國內外女作家研究比較？等等。   在探索這些問題之前，首先要澄清過去多數人對班昭的明顯誤讀，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陳東原的這段話：「男尊女卑的觀念，夫為妻綱的道理，和三從四德的典型，雖然是早已有的，但很散漫，很浮泛？……班昭《女誡》，才系統的把壓抑婦女的思想編纂起來，使它成為鐵鎖一般的牢困……」(見《中國婦女生活史話》）。陳東原此說早被許多不直接閱讀原始資料的人誤信，連接上他、她們原有的「女人最會壓迫女人」信念，據此苛責班昭。事實上，陳東原在比對資料時就已經犯了大錯。若細心比對《女誡》及成書在《女誡》之前的典籍，就可看出如《禮記》對女性的性別規範之繁瑣細密顯然遠遠超過《女誡》，班昭在通篇《女誡》中並沒有制定任何一條新的壓迫性訓令。   那麼班昭在引用古已有之的男性典籍，據為己用時，到底有什麼女性意圖呢？首先我們要讀出她在《女誡》正文中的作者身分與自傳體的自序中是一致的，始終是母女共同體（共同面對婚姻強加給女人的從屬地位）中的「母親」在說話，這就大大有別於具備創制父權統治資格的父親那種異化女兒的訓示性口吻。母親班昭的口吻大多數是敘述性的，她敘述文化賦予女性的性別角色，那是女人的生存現實，但她從不曾加入生物決定論或其他玄奇的觀點去合理化這些事實。她甚至不曾道德性地斥責女性違背戒令，一貫只是寫實地描述女人犯規的現實後果，如被打罵（「侮夫不節，譴呵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被休。而務實之計，則在於策略性地求存，那正是母親的經驗所在。單看她描寫女人與小叔小姑的關係：「夫嫂妹者，體敵而尊，恩疏而義親」─亦可體會她多麼現實而犀利，不唱虛偽的道德高調。由此我們可以歸納，班昭的第一項女性意圖是母女聯線，經驗傳承，建立弱者求存的叢林法則。當然，以苟活為主的書寫免不了內化弱者的自卑情結，但強求班昭作革命家卻犯了時代錯亂的錯誤。 無奈皮裡陽秋，主張女性寫作權 然而，班昭的意圖還不止於這麼個人性的層面。她利用傳播男性禮教的藉口，爭取女性受教育的機會，已是如今大家看穿的策略；但值得深思的是這套身段至今仍然管用，許多婦女現在仍然用「女性成長有益家庭幸福」等說詞來委婉爭取受教育的權利。古今輝映，除了讓我們見證自己去古不遠，倒還揭示出班昭所具備的一種女性書寫特質，和西方婦女學研究的發現足可互相印證，就是女性在重重禁制下寫作，經常耍弄皮裡陽秋（play doubleness）的手法，以退為進，意在言外。你看班昭姿態擺得多麼低：「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故訓其男，檢以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義理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於彼此之數乎。禮，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至於學矣。獨不可以依此以為則哉！」事實上卻是在鼓吹一點折扣也不打的平等教育權呢！當然，因為她不握有制度化的權力，也就落實不了這番教育改革了。 最後要點破的，是班昭連說都沒說出口的一項主張，那就是女人有寫作的權利。她之所以不說，是因為她的行為已經不言而喻，奠定了女人為傳播男性喜聽的話語，可以陳倉暗渡地說自己語言的傳統。歷代所有女子最知心於班昭的，恐怕就是這一高招。作為班昭精神上的女兒，從左芬（晉代）、宋若華姐妹（唐代）……，以迄李晚芳（清代），她們寫作時，言必稱班昭，藉以鞏固女人寫作的合法性，抵抗男人所說的「女人識字必誨淫」。 班昭，第一個把寫與未寫的自傳留給我們的母親。

  別幹了！   行，下個月一定辭掉。 　　于瑞當場批評辦補習班違法，如今卻成了偉大的空話。台灣舉辦聯考制度，考生的數學分數高，穩進大學，其次是英文。換言之，數學是考生進大學之門的敲門磚。秋生幫助青年學子進大學，掙了鐘點費，這算什麼違法？連縣司法官、議長的兒女聽了秋生的課，順利地進了大學。人家不但設宴招待親友，還送了刻著「作育英才」、「春風化雨」、「永記師恩」之類的匾額，掛在三秋茶館的門楣，令人感到榮耀呢。 　　茶館的生意越做越旺，每晚，座無虛席。服務生端菜、拿酒、倒茶、結賬，穿梭不停。阿珍近來顯得有些呆板，臉上失去笑容。

  今年三、四月間金門的霧日比往常多，家父由金廈小三通到湄洲島進香，在台中清泉崗機場等候一天，傍晚時無功而返，待隔日起風散霧才得以成行。   我念大學時曾與學長姐到陽明山賞花，下了三○一路公車不久卻是雲合霧集，兩三公尺外就見不到人，一位學姐的提包竟被歹徒搶奪，她大喊：「搶劫呀！」我們聞訊而聚，歹徒消失在霧裡，真是茫茫渺渺的人生！學姐的皮包只有一些錢和證件，算是小損失，但她恨透了人性和霧。   原本賞花的心情大受影響，原來霧中看花還可見矇矓之美，到了大花鐘，雲開霧散，太陽終於露臉了。   我到金門當兵的春天見識到頗多晨霧，石鼓山連隊就在陵水湖附近，出公差掃路時，呼吸那沁涼空氣中的水氣，觀賞那湖上的輕盈白霧，掃路時也帶著愉快心情，通常八、九點之後霧逐一散去。   某日天正破曉的晨霧裡，到東林街購物，步行而去，憑著一種方向感也可安然抵達，一公尺外正矇矓不明，四周靜悄無聲，我竟被一輛腳踏車撞上，那人開口就罵：「你沒長眼睛嗎？」原來是一位牽著單車的軍官，我直喊對不起，還問：「不是看不清嗎？您怎麼牽腳踏車上街？」他又說我笨，「等一下霧散了不就可以騎回去了？」因為上級規定士兵不可以騎自行車，有官階的人自然騎來拉風，說話比較大聲甚至霸氣十足，我曾在連隊附近遇到一位騎單車的軍官，因為初來烈嶼，又很客氣地問路，我也和氣地「遙指杏花村」為他報路。   某位在海岸站哨的弟兄，在一個大霧的清晨驚見對岸漁民悄悄上岸，來到他的身旁，可想他受到震撼的情況，那時已近端午節，漁民說他有帶粽子，問了衛兵要不要吃粽子，我們的弟兄戰戰兢兢，真是魔幻又寫實的鏡頭。   結果是衛兵請漁民儘速離去，不要再來，漁民也無奈的說，都是大霧害的，怎能怪他？他遠遠地就關了馬達，依賴海水漂流靠岸，待漁民走了，衛兵才大鬆一口氣。在霧中他們說了什麼？無非是漁民話家常兼吐苦水，當年敵對氣氛遠甚於今，那海岸據點就一單兵，也沒手機可以聯繫，隔海呼渡不應，隔空喊話不靈，只有隨機應變。   有霧的日子風平浪靜，掌舵大哥即將靠岸時依著岸邊的銅鑼聲辨別，近岸時船行拋物線，熄火、漂流、辨識，「匡口良」巨響，船身垂掛的廢輪胎靠攏岸壁的輪胎，人員準備下船了。   某回由九宮出發的晨霧中，抵達水頭前，端詳海水顏色是亮麗的綠，那船首切開水面，如劃開鮮果凍一般漂亮，為視覺上一大享受。   又一回夜行軍，凌晨，帶隊官不熟悉路況，我們全隊即成歧路亡羊，行到海岸邊，晨四時，長官下令，大家在一處平地就地躺平休息，只消一會兒我就伴槍進入夢鄉，海浪很有節奏地鋪陳音效，前方應為一處小灘，隊員還有打呼的聲音！約莫一小時天已曉曦，睜眼竟在濃霧裡，這回該怎麼走回營部？人陷入困境裡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帶隊官坦白他初到烈嶼不久，與老鳥士官討論許久，才突圍殺出一條回去的路徑。   霧漸漸散了。

若不曾叩訪我年輕時的島鄉 就別炫耀你的風景如何明媚 相簿裡可有深深眷念的海洋 昔日的戀人還默默地守候嗎 你不曾穿越我年輕時的港灣 就別炫耀你的船帆平穩無漾 海的鏡面澄澈寧靜碧波無瑕 我呢只想念寂寞路樹木麻黃 若不曾暢飲我年輕時的酒香 就別炫耀你千杯不醉的海量 家鄉的陳年白高有海的粗獷 百年沙塵與花崗岩層的萃釀 你不曾傾聽我年輕時的聲音 就別炫耀你窗檯清脆的風鈴 鑲滿一地的相思花黃溶成金 送給我白髮滄茫等待的娘親     2010五月初夏返鄉手記

  １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進來，大剌剌地坐上藤椅，逕自打開電視。可樂果放在胸前，懶洋洋地伸手取食。在發現她前，我非常專注地打著魔獸世界，用滑鼠指使螢幕 中等級不太高的矮人，一整夜在地洞任務中冒險。好不容易任務完成，回到城鎮，一轉頭，就看到她坐在藤椅上。 「妳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受到很大驚嚇，半夜一點，在這個荒郊野外。 「不應該先知道我是誰嗎？」眼神注視螢幕，處之泰然。 「我…妳…妳是誰？誰開門讓妳進來的？」我一邊問她，一邊把遊戲登出。 「你還挺宅的，眼睛盯著螢幕，滑鼠敲敲點點就過了好幾個小時。不只我進來你根本沒察覺，剛那邊的屍體復活了你也不知道。」她笑著把可樂果塞到嘴裡，發出清脆響聲。 「復活了？！怎麼可能？」我猛然站起來，才發現根本不可能。 她笑了，眼神還是盯在螢幕上。 「妳到底是誰？幹嘛這樣耍我。出去，妳現在給我出去。」我把門打開，請她出去。   她，肉眼判斷大概只有十四、五歲。或許比這更大五歲，但也可能比這更小五歲。頭髮綁在後腦杓上，毛質精良、光澤動人的馬尾，剪下來當作毛筆使用似乎不錯。從這邊看過去，側臉的線條很美，眼睫毛高高翹起。緊身襯衫，胸前弧度露出一點肉色，幾乎可以當成內褲的小小短褲，點綴她纖細且嫩白的長腿美女。 我開門，要她出去。 她站起來，把正臉轉向我。這時我才看到她另半邊的臉。原來，側著臉，我看不到的臉上，到處貼著透出粉紅色鮮血痕跡的繃帶。 眼睛上、耳朵上、臉頰上，從繃帶沒有掩蓋的部份，看到了微腫的臉頰。看過去就覺得很痛。   她站起來，隨手把胸前的可樂果碎片拍落，胸部隨著晃動一下。（或許她已經二十歲？）「怎麼？幹嘛盯著我的臉上，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她把頭上下左右移動，像要我確認臉上是否有什麼。雖然，她不可能不知道她臉上的「東西」。 「如果你要說這傷，我是不會跟你說的，因為我們還不熟。」 莫名其妙，那繃帶下的傷，我只能從粉紅色的痕跡和微腫的臉頰判斷，為甚麼一定要問她，關於傷。我們還不熟？的確，她到底是誰？ 我把手放在門把上，她已經脫離藤椅站在我面前。 「你不想知道嗎？關於這傷？」 我反射動作般地搖頭：「這個警衛亭是私人領域，妳這樣闖進來會讓人傷腦筋。妳看那邊，攝影機也都錄到了。小姐，我得請妳離開。」 「你說會讓『人』傷腦筋，是誰呀？」 「先會傷腦筋的是我，再來是公司的其他人。」 「你？你是誰呀？」 ２ 我三十歲的那天被原來的公司裁員。 經理把我找去的那天早上，組長還一股腦地將大堆資料疊到我的桌上，一句話也沒說轉頭離開。我翻閱那些資料，發現裡面有許多業務不是我該負責的。正想抱怨什麼卻發現組長已經離開。 一整個早上，我以超緩慢地速度消化那些資料。一會兒跟客戶確認新的商標名稱；一會兒打電話到智慧財產局確認進度；接近中午，我還打了通電話到街角的廣式燒肉店，訂了二十個便當。 便當還沒來，桌上的塑膠電話響起。「經理要你進來一下。」 我交代坐在鄰座的同事：「便當來的時候，幫我去接應一下。」 同事頭也沒抬，盯著電腦螢幕中的旋轉泡泡球：「沒看到我正在忙嗎？你找別人幫你吧！」 沒辦法，我只好把錢交給負責掃地的婆婆，要她幫我注意送便當的人。 婆婆有重聽，我在她耳邊喊了很多次。她才點點頭，把錢收下。   「你把東西收拾一下，跟組長確認公司物件的歸還，確認後到會計室去領到今天為止的薪水。有異議的話，跟客服聯絡。」 「什麼？不好意思。經理你說什麼？」 「你被裁員了。」   掃地婆婆任務完成後就下班了，我交代給她的錢跟著消失。會計室將這筆費用從我的薪水中扣出，整整一千元。上午才努力地將桌上大疊資料處理完畢，下午就躺在公寓住所的沙發上，看著新聞發呆。   透過鎮公所的職業介紹所，徵到葬儀社當大夜值班人員。下午六點到達公司，和其他白班人員交接後坐在值班台發呆。晚班留在這裡的人只有我，另外兩個是一對母子，他們專門與死者家屬聯繫。 流程是這樣。某人死掉，家屬打電話到值班台，我記下地址和姓名。打電話給負責交涉的母子，他們到現場與家屬交涉。如果死者的家不適合舉辦喪禮，葬儀社有三個禮堂可以出租，家屬晚上就在葬儀社這邊守靈。我待在值班台，接電話、聯絡那對母子、接洽守靈家屬的疑問（廁所在哪？有多的睡袋嗎？）   第一個接洽的死者，就是前公司裡負責掃地的婆婆。 她和家人巡視果園的時候，農車撞上椰子樹。椰子砸中她的頭部，當場死亡。我看著她的遺體，心裡一直想著當時她欠我的一千塊。 「這是現世報嗎？」不過怎樣的現世報，讓一個欠了一千塊的人被椰子砸死。 ３ 「我是在這邊上班的人，晚上沒事就打打電動。」我這樣自我介紹，活了三十多歲，好像不需要在自我介紹中加上血型、星座、興趣和專長。那樣未免太矯情。 她微笑：「你幾歲呀？」 「大概三十二吧！」超過二十五歲，我就不太能精準的說出自己年紀。 「你幾級？」 「什麼？」 「魔獸呀！」她用纖細手指示意電腦中的線上遊戲。 「這隻才二十六。」我在電動方面其實不太擅長，為了工作才打遊戲消磨時間。 「你知道今天是聖誕節嗎？」 「喔，對唷！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我應該要在窗框上面吊個聖誕襪，否則收不到聖誕老人的禮物。」雖然我活了那麼多年從來都沒收到就是。 「禮物可以是復活嗎？比方說一個復活卷軸或是復活年糕之類的。把復活年糕塞到他的嘴巴裡面，碰一聲，就復活了！」她說著，右半邊貼著繃帶的臉沒什麼起伏。 「『他』是誰？」今天晚上沒有任何案件呀？她說的屍體是哪一具呢？或許是白班送進來的。她是死者家屬？「我跟你又不熟，幹嘛跟你說。」 「那妳又是誰？」她說話顛三倒四，我開始仔細觀察，懷疑她是否喝醉。   「我和他的男女朋友唷，交往到今天為止已經三個月了。厲害吧！這是我交過最久的男朋友。」她十分驕傲地這麼說著。不過在我長達三十二年的人生中並沒交過女朋友，所以我也不知道三個月算不算久。 「前幾天，我發現他的無名裡面有一個查某留言給他。留的是悄悄話，我知道他的帳號密碼，登入之後就能看到悄悄話的內容。那個賤女人，我從大頭照就認出是他之前的女朋友，他們打天堂的時候認識，見過幾次面，交往兩個月之後分手。 「很過份對吧！都已經分手了還留言騷擾人。她說：『公，你怎麼那麼久沒上線？盟屋都荒廢了，如果你不玩的話可不可以把裝備都給我。』 「我回應給她：『賤貨，怎麼不去死一死呢？妳媽生妳出來污染地球，妳爸要是知道妳會這麼賤，早妳包在衛生紙裡面丟到馬桶沖掉。』回應後，心裡的氣還是消不了。 我打電話給他，要他出來。」 「嗯。結果呢？」我發現她眼眶泛紅，似乎隨時都會決堤大哭。 「他來學校接我，因為那時候我還在上課，利用下課時間到圖書館，在公用電腦上看他的無名。他來接我，我蹺課。因為實在太生氣，我連書包也沒拿，直接翻牆離開。」 「妳還是學生？國中還是高中呀？」 「今年才上高一。」 「我要他帶我去第一次約會的海邊，我環抱著他，感覺他離我好遠好遠，經營這段感情好累好累。我哭濕他的背，全身沒力，好像快要融化。我對他說：『我們可不可以現在就死掉，現在，馬上死掉。在這最甜蜜的一刻死掉，我們就分不開了。』 他戴著全罩安全帽，似乎沒有聽懂，他點點頭，用假笑聲帶過，模糊地說：『好呀！只要妳能開心。』 我伸手，遮住他的雙眼。摩托車高速行駛在小路上，才伸手遮住沒幾秒，前輪就偏離路面，直接插入路旁的水泥水溝中。我抱著他，和他一起傾倒。我沒後悔，願意跟他死在一起。讓那個賤女人知道，我比她更愛他。」 ４ 結果，他死了，變成冰冷遺體。她沒死。就如我所見，右臉上的腫脹和粉紅色繃帶。右邊的耳膜在高速衝撞下破裂，右臉著地掉進路旁的果園裡。他則是身體卡在機車上，頸部骨頭竟在高速衝撞下被甩斷。張著嘴，血液沾滿全罩式的安全帽內側。從外面看起來只有雙腳骨折。不過他確實是死了。   她咬著可樂果，聲音清脆。我提著手電筒，陪她走到放著他遺體的地方。巨大的棺材，看不到裡面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或許裡面根本沒有人、或許跟電動玩具一樣，只要新創角色從新手村再戰江湖？）她趴在棺材上哭，哭聲像鬼，在這聖誕夜晚，離葬儀社最近的慶祝點也有好幾公里。遠方傳來的鞭炮聲（為何聖誕節要鳴炮慶祝？）似乎跟這個灰暗的死亡空間毫無瓜葛。 聖誕節，耶穌在馬廄裡，由處女瑪利亞產出。來自東方的三博士獻上珍寶，獻上預言。耶穌短暫生命，在十字架上死後復活。聖誕老人是否有復活卷或復活年糕？小叮噹或許有，畢竟他是神奇道具的百寶箱。而且喜惡明確，只要給他幾塊銅鑼燒，他將會義無反顧、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妳達成願望。 還有時光機，回到那死亡車禍前的校園，阻止她翻牆去找他。 但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妳真的希望他復活嗎？」   她瞇著眼看我，眉間的皺紋顯得是那麼生澀稚嫩。她才十四、五歲，肉體美妙可愛，不管再找誰當作伴侶都沒有問題。他復活，她真的會開心嗎？「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什麼懲罰都沒有受到，除了臉上的傷和無名裡的悄悄話回應，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這一切都是如此虛假，這個世界只是一款無法重來的遊戲？」 她跌坐在地上，我點起煙。她望著我一會兒之後將我叼在嘴上的菸取走，抽了一口之後猛烈咳嗽。「或許他只是下線了。某天，他會復活。」她說著。 我再點起一根煙，靜靜聽著遠方傳來的鞭炮聲。 「聖誕節快樂！」她對他說。 「他聽不到了，他下線了」我說。

  于瑞的話並不切合實際，既然文藝操縱在學閥和學院派的手中，教書匠何嘗不會受到民意代表掌控？有錢能使鬼推磨，補習班老闆砸下鈔票，民意代表便會逼著聞校長屈服，教你去教數學，你不能不去，否則你的校長別做了，還有十幾個候補校長。 　　秋生為了聞校長提攜之恩，為了難捨父母妻兒，思前想後，終於答應下來，縣城的車站、售票亭、甚至電線桿柱上，都貼滿補習班的海報：   數學大師　張秋生來了 　　補習班的教室，青少年擠破了頭，像一堆沙丁魚。註冊組小姐忙於數鈔票，喝礦泉水的時間都沒有。補習班老闆樂得闔不攏嘴，在縣內最豪華的酒家，邀宴幫忙介紹秋生的縣議員，乾杯！今晚不回家，不醉不歸！ 　　原先講妥星期天講兩小時課，不久改為八小時；半年後改為週六增加八小時。秋生的嘴巴也變成留聲機，人成了賺鈔票的機器。他一進家門，阿珍便把懷裡的璞兒交給他，說：「開銀行的爸爸抱一抱！」 　　嘴上說的好聽，心裡卻疼痛。人瘦了、臉黃了，端起飯碗沒胃口，像吃牢獄飯。

天地豁然開朗起來了。她做了一個夢，昨夜。 有些夢可能是來自於潛意識裡更深底層，也許是前世遺留下來的最後影像，也許是對來生存有的憧憬。 她站在山稜線上，顫慄的雙腿，一步一步踉蹌的往前挪，每一步都是那樣的戒慎恐懼。蜿蜒綿長的山稜線，是駝酸了多少年的山背聳出來的，就像她會邁著雙腿爬上山稜，那也是多少年來積鬱的促成。天空是微藍的青，有些浮絲般的雲飄著，似有似無，不細看還看不出它的存在。耳邊的風是竊竊私語的笑著，彷彿穿梭在里鄰巷弄間的蜚短流長。但天地是寬的，這是不容置疑的。 山稜的兩邊都是深邃的谷底，兩腿承受的壓力和心頭的恐懼，讓她不得不用雙眼左右覷著。自小，她是一個膽小的女孩，向來只有乖乖聽話被欺負的份，雖然家中的哥哥姐姐總是像母雞孵蛋般的護著她，但那更加的讓她像溫室中的小花一般，碰到與人爭論時，話未說，兩行不爭氣的淚，已如出谷的溪流，汩汩而下。哥哥姐姐常笑她，是么女吃不到娘奶，所以身子單薄，連跟人家理論的力氣都沒有，平時講起話來，聲如蚊蚋，遇到耐性不夠或是粗聲粗氣的人，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裡是常事，這讓她更加的不喜歡說話。默角，常是她扮演的角色，尤其是人多的地方。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有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堅毅舞台，安靜的背後，藏著一股異於常人的韌性，事情到她手裡，很少沒有達成的。平時一臉笑意，但碰到一件初始恨癢癢的人或事，可能連詛咒的話都可以出口，但沒幾天的工夫，如鋼般的恨意，卻又像入口即化的豆腐般，總是消化得快。 如果沒有人注意她，她常是靜靜的，恍若不存在一般。這也合理，向來就不喜歡說話的個性，再加上內向羞怯，不像其他女孩嘴巴隨時都像含蜜般，見了人，不是「叔公……」，就是「嬸婆……」，一聲比一聲甜。她總是怯生生的，好像一枚長在枝葉末梢營養不良的酸果，逢了人都要掩口遮臉，吐不出半口甜味來。 生命就像四季流轉般，求學、就業、結婚、生子、……，一路順遂得像一條不起波的死河，但命中的天府兼文曲星命格，卻讓她有著潛龍飛天的欲望，不甘如此一路至生命的出海口，宛如一條被工程師規劃好的河道，什麼時候轉彎，什麼時候前衝，都被默默的安排了，她要選自己的河，走自己的路。 牆上的鐘已掛了廿多年，外表雖看不出什麼異狀，但鐘擺的速度卻一天比一天慢，宛如一個疲累的工人，直打著哈欠喊累。廿多年了，這也難怪，一件再新鮮的事，哪堪廿年柴米油鹽的調理，久了，想必也膩了、累了。那鐘是她結婚時，一個手帕交的同學送的，習俗裡說忌送傘和鐘，但手帕交說祝她的婚姻「有始有終」。像到了她這種年齡，看到訃聞不再只看兒孫是否滿堂，而是掐算壽終者的年齡，對生命還能存有多少的冀望？婚姻對她而言，只是遮住陽光的一張黑網，長久的沈滯，一股脫而欲出的衝動，讓她產生了無比的掙脫力量，是「有始有終」也好，是「無始無終」也好，該停該放的，一點也不由人，命運總是適時的要來攪局捉弄一番。 鐘終於罷工了，正如她的婚姻一般，走到了山窮水盡之處，再也無起死回生的可能。婚姻是人生一門錯綜複雜的功課，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更非局外人可解套的。兩個沒有交集的人同處一屋簷下，若不是為了維繫生命的苟延殘喘，寒夜裡，有一碗溫熱的粥可吃；再不就是為了遮掩社會世俗竊笑的眼光，那麼同床異夢的生活又有何意義呢？ 山稜上雖然驚心動魄，隨時有著粉身碎骨的結局，但與其如行屍走肉般的挨壁爬行，她寧可選擇站在山稜上，至少上面的天地是寬是闊的。

  一個江南水鄉古鎮──西塘，小橋流水之外，一股幽情綿綿釋出，一個生活著的千年古鎮，走進它的氛圍，個人的特質也被誘發出來，轉一個彎，走出已成景點的範圍，卻有一段路帶給我更大的衝擊，帶出更特殊美好的感覺，那一段路就像一個回憶的視窗，讓人自然放鬆。它的吸引力不在於它有繽紛亮麗的商家店鋪或美味的地方小吃，而在於它沒什麼特色，只有真實平淡的生活。這是一段遊客不會特別走近的路段，它雖然銜接著西塘古鎮的小橋流水與廊檐，但沒有商家店面陪襯製造吸引力，遊客靠近它時便自動回轉，彷彿那已無路可走，連當地人也都漠視它的存在。  那一段路對我卻是一個特殊的歷程，它不但帶我和知友走進西塘，還讓我們不自禁的走出古鎮手繪地圖外，走進一個更幽深迷人的情境。 溫暖的陽光裡，我和知友沿著裏仁街一直往前走，走著走著，仿若走入另一個時空，走進另一個世界，一個真實的生活與質樸的意境；這一段路離古鎮手繪圖並不遠，但卻是熱鬧與安靜、鮮麗與灰暗的強烈對比；在這裡看見的盡是老人，少數幾個小孩點綴的聚在一起嬉玩，一個臉頰凍得紅通通、綁著小辮子的小女孩騎著一輛腳踏車來來回回閒晃，在窄路上與我們迎面時一點也不閃避，我們只能讓路給她。 坑坑洞洞的路面，磚塊、石塊雜亂堆放著，這是一段不被關注的古鎮手繪圖外的道路，原本該埋在地底的粗水管也堆放在路邊，幾個不同尺寸的保麗龍方形箱子種有各種蔬菜，缺角的塑膠花盆裡也有幾棵菜，沿著小橋、流水、河道，沿岸人家似乎一起接龍種菜，一片蔬菜地連接得十分綿長。利用河道邊有限的土地種植的蔬菜，綠油油的長得很好。 這條破碎的道路每隔不遠就杵立一根水泥石柱，一路接龍下去，石柱間綁著一條一條的鐵絲線，晾曬著家家戶戶的衣裳、褲、襪、被子、枕頭套，中間穿插著幾棵行道樹也綁著繩子，懸吊許多臘肉、香腸、魚乾，旁邊也晾曬著花花綠綠的衣物；一條路繼續往前走下去，出現一艘船屋，船上雜亂堆積著各種家當，我為它拍了幾張照片，那船屋生活的功能是具備了，但船已經擱淺、不出航了，船身上下斑駁不堪，幾張綠色的網子用竹竿插著，立在船身旁邊，應該也是船家討生活的工具之一；我的相機沿途拍下去，一群精神抖擻的鴨子入境，肥嘟嘟的，戲水玩得很開心，牠們才是最懂得利用河道過日子的人，一派優閒，讓天地供養他們。  低矮的木頭房子屋簷下坐著一排曬太陽的老人，以婦人居多。這場景讓我想起童年鄉居簡單質樸的日子。這裡已看不見商家的蹤影，但仍存在客棧、餐廳的招牌，其中一個木頭橫梁上寫著「清明上河面」，那小餐廳賣的是麵食。 路上不時有載貨的三輪車經過，當我們讓路給車子時，車主會好意的提醒說：「你們走錯了哪，商店是在另一頭啊」；有的則說：「這裡不好看呀，鄉下沒什麼好看的，你們走錯方向了！」；也有車主說：「這裡沒路了啦」。這時我們看見前方有一堆堆的廢土，而河道對岸的建築像似ㄧ座荒棄的工廠。 真正走到路的盡頭，它反而銜接上一條「真正的路」那是沒有小橋、流水、迴廊的路，是塵土飛揚的汽車在走的路，我後來發現，走出西塘古鎮手繪圖外的巷弄，也都會銜接上一條被當地人稱作「沒有路」的道路，那時古鎮的氣味已被拋在身後，小橋、流水也遠了，難怪當地居民會說前面沒有路。　 當我用鏡頭去捕捉那些曬太陽的老人，我也走進自己的記憶深巷，包括走向這一條遠離商家的路，似也是冥冥中的一種牽引，之於人們鄉親土親的情誼，不論走到那兒感受都是一樣的。 知友的一位西塘友人說他原有機會到上海當律師的，但放棄了，因為捨不得離開家鄉，那情思我完全理解，只有完全融入西塘人文之美的人才會興生這樣的思維，那熱忱而質樸的西塘友人先幫我們定妥臨河的餐桌，趁天色尚未全暗時，帶我們走完尚未走過的古街地段，那彎彎曲曲的河道、拱橋、廊檐，在次初來到西塘的我眼裡都是一樣的，但美感經驗一點也不重複，每一座橋與廊檐都有其特色，讓人走出一番自己的風景。 人在西塘，感覺時間靜止了，心也是平靜的，我有時佇立在橋邊寫一點小筆記，更多時候是安靜的穿梭在橋上與廊檐，隨意瀏覽商家的貨品。 整個西塘古鎮，就像一幅水墨畫，散發出淡雅的氣味。一位上海友人知道我要到西塘，傳來簡訊說：「西塘是個美麗的古鎮，一定要晚上去遊船，特別美特別有感覺；我喜歡在西塘走走逛逛，午後閒坐在靠河的咖啡小屋，可以享有最寧靜的休閒生活。」我在西塘愜意的四處走動，沒有停下來喝一杯咖啡或茶，在閒適的漫步中，我心裡卻想把西塘看得更深一點、更透明一點，一個人用什麼角度來看西塘，選擇什麼樣的方式旅遊西塘，大致可看出這個人的特質以及他內心的需要，我沒問知友為何首次邀我出遊就選擇了西塘，因為每個人從這裡帶走的和留下的都不盡相同，每個人對西塘都有不一樣的解讀，也都有自己的情感投射，曾在西塘住過一段時間的知友，獨鍾西塘必然有他的特殊原因，也許他把家鄉的愛與西塘連結了，就像我不自禁的頻頻勾動起自己在金門的鄉居經驗一樣，那潛藏的記憶一但連結上眼前的腳印，所有的路便都走得十分綿密漫長，直趨人本最真摯純真的部分，我無需多問知友，也不必抒發個人情懷，我們很自然的沿著前路的方向一直往前走，把陌生與熟悉的土地連結在一起，把兩岸也連結在一起，我回頭去看擱淺在水道邊的一艘船，補拍了幾張照片，幾隻鴨子搖晃而過，路邊有一堆一堆曬成褐色的菜乾，那應該就是我喜歡的一道菜「油燉菜心」的原料；遠離上海懸空的格局，走進自然的生活裡，連味蕾也被充分誘發出最好的品嚐力，其中地方菜：醬爆螺絲、椒鹽旁皮魚、老鴨餛飩煲、清蒸白絲魚都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走過煙雨長廊，我和知友坐在臨河的階梯上曬太陽，臨河的住家家家戶戶都開餐廳和提供住宿，在既是景點又是居家的狀態中過自己的日子，他們的屋前掛著大大小小的臘肉、香腸、雞、鴨、魚乾，這些臘味被穿織的遊客擦來撞去的，不能怪廊檐窄小，而是年節期間旅遊的人潮實在太擁擠了。 當「西塘秤店」的招牌閃進我眼裡時，我的相機也開始記錄各式各樣的小店風姿，這些店都小小的，遷就著原來房子的格局經營生意，有賣芡實糕、粉蒸肉的店，也有服飾店、藝品店、專賣繡花鞋的店等，轉角的空地上則擺著傳統的炭烤配備，食物一串串鋪陳著，木炭則發出嗤嗤的燃燒聲，這裡的商家習慣以客棧、人家、樓、弄、姓氏等作為名號來做生意。 我在一家小店門上看見一副對聯寫著「不負如來不負卿，不許斷腸不孤眠」。店內懸吊著各式各樣的小字條。諸如：「每個人至少擁有一個夢想，有一個理由去堅強」等，讓人讀了會心一笑。 在隨手筆記西塘時，我也被誘發去理解更多它的特色：「當地居民不富不貧，自食其力，是一個只求平安的社會群體。他們生活在小城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心態平和，生活節奏緩慢，對生存環境、對居住條件不強求……民居的規模、形態、風格、節奏以及居住理念偏向中小規模，不講究雕飾，簡潔實用，不願張揚，隨遇而安……」。　 西塘的居民自在的在觀光景點上過自己的日子，你看得見他們在洗衣服、補魚網、烘青豆、或是切芡實糕，同時被攤開在太陽底下曝曬的，除了衣服、被子之外，還有許多臘味，我看見一隻鴨子被從肚腹剖開，背面相連的平攤成更大的體積，鴨脖子上綁著一條繩子，懸吊在竹竿交織成的棚架上曝曬，鴨子旁邊懸吊著幾塊臘肉、幾隻魚，這些綜合臘味的旁邊也懸吊著衣服、褲子、襪子，它們都自然坦露著接收陽光的愛撫，西塘的居民十分習慣直接袒露生活的面相，就連花壇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造型矮樹叢，居民們也是直接把花花綠綠的衣裳、褲子披在上面曬，所有的遊客都像一個闖入者一樣，直接走進居民的生活裡，但不會有人介意，因為這就是西塘的生活模式，簡單、直接、帶著無需遮掩什麼的坦蕩，也不特別裝飾或形塑自己。 我們在西塘留宿的白色小樓，是一棟極簡單的二層樓水泥建築，像一個粗胚的模型，通體簡單的粉刷成白色，但因為是完全獨立的單間小小的房子格局，所以顯得別具風味，知友才看一眼便決定留宿，小樓房內的屋頂有橘色的小花，床邊是一朵朵彩色的太陽花，雖然是極簡單的構圖，倒也顯出溫馨的氣味，它的屋頂上架設有太陽能，樓下的小院子從一棵樹幹上拉出一條鐵絲線，另一頭綁在窗戶上，曬著許多白被單。 但小樓裡除了暖氣，什麼配備都沒有，洗完澡才發現沒毛巾，只能站在暖氣口烘乾身體；夜裡口渴時才發現連個水壺都沒有，只好喝自來水；但暖氣是溫暖的，人心更是溫暖，小樓在我心頭留下了難以忘懷的一夜溫情。包括我用相機捕捉的牆面上的幾朵小花，它們也笑得十分燦爛，從未在流逝的時光裡凋萎。 我幫知友拍了他站在樓梯上俯視遠方的照片，也拍了他仰望天空的畫面，那棟樓在我鏡頭下有點遺世獨立的味道，特別是黃昏時從樓下朝上仰拍，知友淺淺的背影呼應著灰暗的天空，更顯出四周寂靜的美感。 小樓底下有一大塊石頭的洗衣板，我離開時看到一位婦女正在洗衣服，她用肥皂、洗衣刷非常仔細的刷洗，從衣領、袖口、層次分明的刷洗，一個單純而簡單的勞動世界，在西塘的陽光下處處可見。   當我們椅著橋頭曬太陽時，江面上搖來一葉小舢舨，有幾隻鸕鶿伸長脖子站著，後來又搖來兩葉舢舨，有更多隻鸕鶿站在舢舨上，我數了數，有十二隻之多，牠們很快成為遊客拍照的焦點，似乎每一個到西塘的人都會猛拍照片，我也記錄了許多，而且是在不同的時間繼續拍同一個景點或是錄像，它們夜裡和白晝是完全不一樣的風貌，其中最明顯的是酒吧街。夜裡的酒吧街像一位盛裝嫵媚的美女，白晝則恢復成村姑模樣，不仔細對照還真的看不出來呢。  人在西塘，生活步調變得十分舒緩，還原一種健康的漫活形式。人們既要躍進向前，又想保有自在的生活，西塘變成都會人的視窗，像一面鏡子映照過去也映照未來，每次遇到不如意的事，我就會在腦海裡流轉一遍西塘印象，告訴自己在離上海不遠的地方，有一些人正過著真實的生活，只要我放下手邊的事，就可以融入他們，而這些想像與寄託，真的安撫了我許多困頓的時刻。 對我而言，西塘是一個充滿人文特色的寶匣，在不適應上海的假、大、空，不想浸泡在虛飾與浮華的氣味中時，我都會調出西塘的照片，逐一閱覽，當時拍下的每一張照片，都幫我留住婉約的時光，當我在抒寫時，那從畫面流洩而出的情韻，有時因觸動回憶太深而讓我不自禁的流下眼淚，但我心裡是坦然而舒暢的，因為遠離家鄉、負笈遠方必然得同時承擔一些複雜的生命律動，包括視野的拓展、不同角色身分的扮演，都會帶來一些壓力，但這些都是認真生活的選擇，是沒有人催逼而自然衍生的成長歷練，就像西塘古老的建築，它們一直都真實的存在著，不做任何標榜與自我宣揚，當這真實而簡樸的存在持續到被眾人看見與肯定時，它的價值也就屹立不搖了。 人在西塘，不管是站在觀察的角度或是直接體驗古鎮的一切，許多動人的畫面都會告訴你真實生活的道理，特別是那些一心追逐成功，終日奔忙的上海人，因為自詡聰明、過度標榜菁英使命感，導致過度自我膨脹，以致情緒頻頻失控的人，或是過激反應造成脫離人本自在的生活，變得與人難以和諧相處的人，都應該暫時放下一切，到西塘走一走，或可拋掉一些焦慮，重新找回清新的自己。 知友和我站在橋上眺望著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瓦片屋頂，除了曬衣裳，肉乾、魚乾，居民們的棉被也曬上了橋，我站在拱形橋面上和兩條曬得熱烘烘的棉被合影留戀，一條是粉色碎花、一條是藍色和橘色小花拼成的格子樣花色，因為充分吸收陽光，棉被摸起來暖烘烘、喜洋洋的，我全身也曬得暖呼呼的，這是來上海後第一次領略到由裏到外的溫暖，無私的太陽，似乎更鍾愛西塘這地方，因為這裡的生活都攤在陽光底下，人們的心思也是坦坦蕩蕩的。 暮色漸濃，晚風吹起時，小橋流水搭配著紅燈籠，一盞一盞亮起來，一艘一艘的烏篷船和舢舨也美極了，不管是商家招牌、客棧名號、賣酒賣茶的小店，從瓦片斜屋頂垂下來的一盞一盞的紅燈籠，散發出迷人的浪漫風情。 稍早還有陽光的時候，那些載客遊河、敲鑼打鼓舉行婚禮儀式表演、水榭樓台歌唱古調的畫面，和乘坐烏篷船的遊客身上所穿的橘色救生衣相映成趣，不管河水有多深，舢舨搖盪的情韻有多長，臥龍橋、望仙橋、安境橋、環秀橋、胥塘橋、安秀橋、永寧橋等一一隨流水晃過，包括鈕扣博物館、瓦當陳列館、根雕藝術館等也隨流水晃過。遊客自身也變成風景的一部分，進入一幅寧靜優雅的風景畫中。 「西塘是大陸平民文化的最後視窗」這動人的形容是真確的，所以「保護為主，適當開發」成了當地重要的政策。　 因為臨河建屋，而後有臨街的商家，以廊棚相連，迤邐綿延不絕，這些沿河的長廊形成西塘的獨特建築風格，也充滿了生活的智慧，值得細細品嘗。 當我回顧照片檔案，那些從鏡頭望出去的天空，映現著西塘的人文底蘊，整體感覺是含蓄而不張揚的，包括西塘的每一戶商家，格調也是如此，不像都會縱欲追求商機的豪華招遙。 當我和知友走在高低錯落的的街廊，陽光斜射投照在我們身上，廊簷下的我們不時都要與旁邊的遊客產生輕微的碰觸，但誰也不介意，因為這裡是西塘。而我們最珍惜的仍是坐在臨河的階梯上曬太陽的感覺，還有我幫一畦一畦的翠綠青菜拍特寫的畫面，當我攤開一張西塘古鎮手繪地圖，許多美好的記憶瞬間流洩而出，它們輝映著我在橋頭抒寫的一本灰色筆記，那自然而落實的生活，是我在上海最美麗的一頁紀錄。

記得水晶有篇小說叫「沒有臉的人」，描寫某個男人因遭自身個性及現實生活的凌遲，有一天攬鏡自照，驀地發覺自己竟然喪失了臉孔五官。臉孔當然是人一種身分地位和自我尊嚴的具體象徵。第一次睹見沿馬路旁走著的武佩統的臉孔，不由自主地，我心底立刻浮現出這個意象。 「失去臉的人。」我默默想著，純粹客觀的，沒有任何不敬或憐憫的念頭。那是一張完全失去光澤、沒有神采的臉孔。通常，不管怎麼窮，怎麼落魄，人只要還剩一口氣，總多少會在臉上拋露出「活著」的神情，有喜怒哀樂什麼的，就算沒有，失望、絕望、淡漠等等，也算是一種活著的表徵。可是武佩統卻都沒有，他的臉，與其說是張臉，毋寧說是掛著口鼻五官的一張紙頁，模糊、漫漶，揉皺了的一張紙。 每天清晨六點，武佩統從窩居的住處出門，背個皮包，陰雨天加帶一把傘，開始一天的步行。外出步行對他來講有兩個意義，消磨時間和健身。他沿著馬路兩旁，不跟任何人跟他打招呼，也沒有人跟他打招呼。 「最痛苦的是你不能和家人交談，人家問你在那裏做事啊，一開口就把你給問死了。」 這是在我跟他接觸、探訪的五、六年期間，武佩統講過的一句最清晰的話。往後，一年年地，他的話語越來越少，意識越來越不清楚，經常，就那麼兩三句話翻來覆地去講。 「此地是不能久留的。」這是他口頭禪般，常掛在嘴邊的話。問他有沒有警察來查過他的戶口？他點頭，又搖搖頭，又把剛才這句話重覆講了一遍。 武佩統這三個字倒是他自己寫的。好名字。我不禁大聲誇讚。安徽徐州，他又寫出自己的大陸老家。好地方。我又讚歎。 然而，我隱隱然感到一份黑色喜劇般的反諷意味，我不能不這樣覺得呀，因為在他這安邦定國的名字和他眼前所處的淒涼際遇及景境的對比下，委實無法不叫人興起造化弄人、啼笑皆非之感。 武佩統目前委身的住處是座廢棄多年的垃圾焚化爐廠房，近二十年前，座落在新埔和竹北兩地交界、鳳山溪畔的這座焚化爐，蓋了起來，啟用不到一半，由於垃圾焚燒造成二度污染，緊鄰的昌益社區居民群起抗議，加以廠房機器是向日本採購的過時貨，議會拒撥費用，自己又無法維修，焚化爐只好停用，時日一久，整座廠房內外殘破不堪，淪成蛇鼠棲集無人聞問地帶。 請問焚化爐旁一間鐵工廠的劉姓老板，知不知道武佩統是什麼時候住進來的？他回答不清楚。事實上，連武佩統本人也說不準自己搬到這裏的年月。起先，也許是他願意表露身世，後來，他的意識及語言表達能力日漸模糊不清，我只能斷斷續續地拼湊出他的身分： 武佩統，安徽省徐州人，民國五十二年上士退伍，曾經在木材廠，養雞場，玻璃工廠做過臨時工，住過高雄榮民之家。 「武先生，你怎麼來到新埔的？」 「走路來的。」 「從高雄走路來的？」 「是呀！」他點點頭，吞吐了一支香煙，別開頭，把視線投往前方的鳳山溪及高速公路，讓人猜不透他這話的真假。 「那身分證呢？」我問：「身分證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他答稱被榮民之家沒收了。另外一次，他說丟掉了，再追問他怎麼不申請補發？他顛三倒四地說出各種說詞。我研判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有點失常了。 我不再追查他的身世，把探訪的重心擺在他現今的生活。 石綿瓦結構的廠房，年久失修，早己掀瓦露樑，四壁蕭然，很難想像冬季，或下雨的夜裏，他是怎麼熬過終宵凜冽風寒的。 我送了一床棉被和一件及膝的厚尼大衣給他，送去的那天他人不在，隔陣子再去看他，只見大衣和棉被都堆在一旁，表層落了些沙塵，不像是用過的。我告訴他這些東西是我送的，要是天氣冷了就拿去用，別客氣。他只是冷淡地「嗯」了一聲，瞥了棉被一眼，沒說什麼。 又有一次我扛了兩塊木板，幫他修補朝北的一面牆壁，那面牆壁破得厲害，又正對著他的床舖──他用兩張椅子拼成自己的睡床。 乒乒乓乓敲打著的時候，他正好回來，起先還笑著說了一句什麼，隨即又無端由地拉下臉來，不大搭理我。我馬上理解到，他不想接受別人的施捨。 他不想接受別人的可憐，也許他也有自尊吧？鐵工廠劉老板也這樣子說。這點我完全可以體會。但人和人之間應該彼此幫忙，幾次，我這樣直接告訴他，他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不知道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沒有？ 他是很有空閒去思想一些道理或事情的，只是，思想對他來說，可能是難堪也難熬的苦刑。長夜漫漫，他有的是靜靜的絕望的人生。 所以，那付淡漠得近乎一張空白紙頁的眼神和臉龐極可能是他的自我防衛機制。別想，別想，否則你會發瘋。他的防衛系統發出警告。 每個人都應該有張臉，不管媸妍美醜或怒喜樂哀，臉是人之所以成為人的一個條件。失去了臉的人是一大悲劇。武佩統跟人講話的時候，總是習慣講著講著把視線支開，茫然地對著地下或遠處虛空，讓人覺得你面對的是具會動的肢體而不是個人。 他只是活著，卻豪無希望。大陸老家父母親友妻小或許還在引頸盼望他回去，但他卻連自身都難保，怎麼回去？問他有沒有回過大陸？他一句話也不答。我覺得自己的詢問未免太殘忍了，也就不再繼續追問。 其實，要返鄉探親，起碼要有身分證，他遺失了身分證，當然也就無所謂有沒有返鄉的問題。當地派出所警察曾來查訪，探詢他要不要去榮民之家，他仍然是答非所問地胡扯一通。警察八成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吧？再說，他也不曾搔擾到附近居民，便也任憑他又住在這裏。中央日報記者曾來採訪過一次，還拍了照，把他的景境登載在報紙上，這次見報唯一顯見的好處是，不久榮民之家有位鄧海清先生會用大型塑膠桶送來乾淨的飲用水，每個月固定送個兩三次。 三餐他都自炊，磚塊搭起小灶，把米、麵、菜加水倒進鍋子裏，煮成糊狀的粥，是他最常吃的料理。口味很清淡，加上每天外出步行運動，他的身骨還算硬朗，只是，他住處   提到妻子，他突然語路一轉，口沬橫飛地發表著議論：「憲法都沒有了，家？家個屁。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國民政府頒布憲法，老總統傳給蔣經國，蔣經國再傳給李登輝，一部中華民國的憲法都沒有了，你還有什麼家呢？」 這樣犀利、神色俱厲的話語，能說他神智失常？雖然，有時候他又喃喃自語，說是金融卡、信用卡被小偷給偷走了什麼的。沒有身分，何來金融卡？可見那時候，他又是在胡言亂語。 就這樣，武佩統的日子在清醒和失常間輪滾著。望著眼前這老人怔忡而落實的神情和身影，不由叫人在腦海裏浮現出某些意象：蟲豕般的人生；靜靜、絕望的生活；被搭於弓，被捲於風……。他即將老死凋零在此地，而大陸家鄉親人猶引頸盼望他能歸去。這樣的念頭，即便每天在心頭閃過三兩分鐘，也是叫人忽忽若狂的。所以，我能體諒他的孤僻和桀傲，我明白，這些無非是他「若狂」的一部份。 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張臉，臉好比指紋，是個人獨具的，又好比個性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但鳳山溪畔的這名老兵，十幾年來都與蛇鼠為伍的老人，卻是個沒有臉的人，沒有臉是果又是因，時代、社會、命運──或者加上他自己的本性，遞奪了他的臉，使他日漸淪喪成一個無臉之人，然後，反過來他也空無了自己的臉，來自我維護，並且來反擊嘲諷加在他身上的不堪，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中國近代史的悲劇個例。  頌曰：   你的臉是一頁空白的紙   曾經戀人在上面寫熱吻 母親在上面寫叮嚀 父親在上面寫期許 師長在上面寫祝福   直到所有的幸福都自幸福中逃逸 又成為一頁白白的紙 在風中飄搖 在風中飄搖

小琳來電說要去她三哥家，約我同行。 在台時除了偶爾上菜市場買菜外，我都窩在家裡當宅婦。想想下樓去還要坐電梯，不若金門家鄉大門一開，「路就在妳眼前」的那種暢快感。而且，下得樓來，車水馬龍人聲吵雜，噪音與空氣污染超嚴重的讓人受不了。 我不喜歡這樣的熱鬧，那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而生活在大都會的人們，都各忙各的，大家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節奏與步調。而我是屬於「金門」的，處在這競爭激烈，人人腳步匆匆的水泥叢林中十分不適應。 出去走走也好，小琳從新店開車來中和接我。 小琳真是個時尚的都會女性，永遠那麼光鮮亮麗。這也難怪，她從事的都是「美的事業」，她是個有三十幾年紋眉繡眉經驗的美容師，開過珠寶店也經營過美體美容館。她說話直率坦誠，為人熱情大方，所以我們一見如故，馬上成為好朋友。 我知道她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我曾跟著她回宜蘭礁溪老家探望和她大哥同住的母親。鄉村寧靜的生活讓我領略了和城市截然不同的氛圍。 她住板橋的二哥二嫂是我最熟稔的，因為她和二哥互動往來密切，有時也常帶我一起去。三哥倒是一無所知，今天要去拜訪三哥，算是全新的體驗。 車子一路疾行著，小琳邊開車邊與我談笑。她說；「我三嫂住五堵，所以三哥就跟著她在五堵安家落戶。初來五堵時，他們夫妻經營一家小小的二手車買賣，三哥因非在地人，對整個路況都不熟，因此坐鎮店中接洽生意，三嫂則專門負責一切在外的跑腿業務。」 「我三嫂『漢草』很好，勇壯得像一頭牛似的，一個人可以當三個人用，理家、帶小孩兼跑外務，每天忙得團團轉，但是她一點也不叫苦，我三哥的事業今天能有這個局面，我三嫂功不可沒，三哥的江山有一半都是三嫂打拚下來的啊。她還有個『優良特性』，就是非常非常勤勞賺錢但卻十分節儉，從來捨不得多花一毛錢……。」一路上，小琳滔滔不絕的說著她三哥的家務事，言語中對她那天天勤奮打拚賺錢的三嫂真是連連讚賞有加。 「珍姐，知道嗎？前一陣子，我三嫂還在我們家族中立了一個『偉大的典範』哩…。」開車的小琳忽然想到啥事似的，霎時不由自己的嗤嗤嬌笑了起來。 「啊，別賣關子了，小琳妳快點說啦。」這個小琳，到底三嫂是做了啥「驚天動地」的事？讓她如此笑不可支？好奇歐巴桑的我豈能錯過任何的精采事件？ 「那是有天晚上，三哥和客戶洽談業務，後來為了簽約，應那性喜粉味的客戶要求到酒店去尋歡作樂， 那晚，三哥居然喝得醉茫茫、醉醺醺的很晚很晚才回家，等了一晚的三嫂簡直氣炸了，怒不可遏的她在隔天一大早，拿著她和三哥的印章以及公司、房子的地契，舉凡三哥名下所有的資產全部通通去更改為她的名字」。 「那天下午，昏睡多時的三哥終於酒醒了，三嫂也不隱瞞，大方的告知三哥此事，並振振有詞地說這樣她才有安全感才有保障，否則難保那天三哥去做了火山孝子或是劈腿搞外遇，那她為他奮力打拚了大半輩子，男人若變心，她怎能落得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三哥對於這一夕之間名下財產與不動產豬羊變色的『過戶事件』自知理虧，也沒再多說什麼，始終在一旁陪著笑臉任由三嫂發飆。想想，他的就是老婆的，如今翻轉過來，老婆的也就是他的。只是，今後可別再白目的踩到老婆大人的地雷區，對於這種上酒店談生意的模式通通敬謝不敏，否則，難保被三嫂再抓包時，馬上把他三振出局『掃地出門』去…。」 哇哩咧，聽到這裡，讓我對即將「一睹芳容」的三嫂真是肅然起敬。好想見見三嫂這位做事果斷，極有魄力的「女中豪傑」。 「珍姐，我三哥家到了，準備下車囉。」小琳說著。車停了，就在一家頗具規模的二手汽車買賣公司旁的停車場內。 我與小琳進了公司大門，三哥和三嫂早已在辦公廳旁的客廳泡好了茶等她到來。 小琳正式介紹三哥三嫂與我認識，並說我來自金門。我看三哥，長相敦厚，言詞誠懇，難怪多年打拚下來，如今事業有成，女兒出嫁了，兩個兒子各掌管一個廠，底下員工二十多人。三哥三嫂現退居幕後，只是從旁監督輔佐而已。三嫂皮膚黝黑，隨和、熱情大方，一點也沒老闆娘架式。說到金門，他們興奮異常，直說這幾年到處跟團去旅遊，就是還沒到過金門。身為金門人，我自是不遺餘力，大力建議他們組個親友團來金觀光拚經濟。 小琳因為還要去拜訪其他客戶，兄妹相聚小聊一陣後就趕往下一個行程。途中小琳邊開車邊又說了；「現在三嫂的故事在我們茶餘飯後聊談中廣為流傳，也為我們家族樹立了一個典範，從此以後，朱家的男人和朱家的女婿更得潔身自愛，絕不能做任何一件對不起老婆大人的事，否則，就會有第二個三嫂出現。」 而我想，哇哩咧，三嫂的故事真是太經典了，她雖沒貌美如花，但她勤奮工作，幫助老公打下一片事業的江山，她愛家愛老公愛孩子的盡心盡力，遠比那外在的美貌更來得讓人敬佩啊。連我不禁都要跟著小琳高喊「三嫂萬歲萬萬歲」。 希望各位做老公者，都能深切感受、體諒到身旁老婆為家庭與孩子們辛苦的付出。能像三哥一樣認同天大地大「老婆最大」，老婆萬歲萬萬歲！

  場景一：盛夏夜八時，車內。 　沒有開門，我從車窗外看到自己坐在副駕駛座；雙眼閉著，如此緊的閉著。安全帶繞在胸前，竟然好像看到二年前絲巾絲襪貼在脖子上以及墜落。我站在車外，看到他將插好吸管的飲料送到我唇邊，我看見我自己吸了飲料之後又流到胸前的安全帶上面。 沒有開門，我從前方看到自己坐在副駕駛座；頭跟身體正在示範四十五度角，脖子彎曲連結兩者。 沒有開門，副駕駛座以及後座，我餓了我說可是他聽不到，我眼睛張開，看到我坐在後座，副駕駛座位上的我同時說我餓了可是他聽不到。   場景二：初冬午三時，窗內。 　我看見他優雅地掛上電話後轉頭親了我（他那樣優雅；他那樣，優雅。），我看到玻璃外面，有好多美麗的生物游動，我看到自己還有他正在親吻。說真的除了我看到以及注意到，他跟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我正在看著他跟自己，玻璃外的生物繼續游動（他那樣眼熟；他那樣，眼熟。），就算剛講完工作上的電話他依然那樣優雅。 他對自己說我不能寵壞妳。自己對他說為何我不能被寵壞，我在窗外看他跟自己親吻，在窗內無所覺隔著玻璃而美麗的生物仍在，游動。   場景三：早春凌晨一時，門外。 　小狗還有兔子一起跳動；我在門內看到自己脫下高跟鞋而他伸手開門。   場景四：晚冬夜八時，床上。 　我站在床邊，看著自己躺在床上，雙手不同部位插著針頭，眼睛緊閉。我往自己的上方看，有三瓶點滴，流速不同黃色白色透明無色。我看著自己眼睛緊閉，液體流過我的血管後自己的血液不那樣紅了，有點兒淡。我看著床上的自己還在呼吸雖然我注意到旁邊螢幕有著曲折的線，看到我的母親在旁邊打瞌睡。   場景五：晚秋午四時，門內。 　我看到自己擦拭下體，披上衣服，走進浴室洗澡，我看見自己拿起一件，奧黛莉的內衣，穿上；我看到自己在門外等著盥洗而他在看電視然後接起電話。   場景六：早秋凌晨三時，床下。 　我躺在床上，眼睛張開看到天花板後，轉到白色磁磚的地上，自己躺著，眼睛閉上，沒有呼吸和心跳。我看到他正在幫自己做心肺復甦術，我看到自己的心臟躲在子宮裡。   場景七：早冬夜十一時，窗外。 　我看到自己的眼角熱得泛起鹽水，我看到自己對著手札說我終於看懂你畫給我的那張畫了。我看到他；原來一直都緊抱著自己。

  秋生將全付精力放在眉中教學工作上，聞校長內心自然滿意。不久，聞校長大抵受了地方民意代表的壓力，跑來茶館見我，說明縣裡一家歷史悠久的補習班，聘請秋生每週日去演講兩小時，講題為數學內容，以一學期為限。除贈送鐘點費，專車接送，並為眉埔高中建築一座籃球場。我聽了感到作難，便找阿桂跟聞校長洽商。 　阿珍首先感激聞校長對秋生的栽培、照顧，表示感謝。她說秋生讀大學時得過膀胱結石，沒開刀，但卻有時候血尿。聞校長說秋生體格不錯，愛打籃球，又沒有不良嗜好，人家只請他每禮拜講兩小時課，像進城散心一樣，大概不會影響他的健康吧。 　既然校長同意，那就讓他去吧。佟桂順水推舟地說。 　那天恰巧于瑞在茶館喝茶，他聽到這件事，卻走進屋來阻撓。他覺得張秋生是眉中的數學教師，補習班是知識販賣店，他們用高價收買你們的老師，這未免有點過分。「聞校長！您考慮過沒有，這是違法的行為。」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于瑞表示，他是以「家長會長」的身分說話。如果當事人張秋生願意，他的意見便立即撤銷。 　聞尚勤走後，于瑞才暢所欲言，民意代表可以操縱政客和官僚，秋生是教書的老師，風馬牛不相及，他怕民意代表作什麼？你們不必發言，讓張秋生決定，他願意去就去。聞尚勤這個人太老實了！

　　易淑珍這孩子聰明能幹，不虛榮，生活儉樸，將來我們年邁力衰，把三秋茶館的生意讓她經營，保證比咱們強。阿桂談起她的宏觀遠景，露出無比的信心。她又提起這次赴港購置衣物，「槓子頭」想到的皆是阿秋所需要的，她從不為自己著想。 　　睡吧。妳別說話了。我勸促她說。 　　阿桂太興奮了。真的，誰也沒料想到兒子將在眉埔成家立業，不是做夢吧？ 　　秋生為了避免招搖，力行節約，決定參加眉埔舉辦的元旦集團結婚，婚後環島蜜月旅行。結婚日，雙方親友前往觀禮，我們設宴招待。蜜月歸來，新郎、新娘休息一週，各自回到工作崗位。阿秋仍是眉中數學教師，阿珍還是三秋茶館的領班服務員。一切都沒變化，變化的是阿珍的厚重冬衣掩飾下，她的小腹默默膨脹起來。 　　那年六月底的一個雨夜，阿珍順利地生下一個胖嘟嘟的男嬰，看起來比秋生漂亮、可愛。取名張璞。阿嬤為了照顧孫兒，特地聘請一個富於經驗的褓母，專門撫育他。兒媳身體復原很快，半月後，她便恢復上班。 　　秋生比阿珍大兩歲，卻比不上阿珍懂事。過去秋生上高中時，每到暑假便來茶館倒水、端茶，笨手笨腳的常挨阿珍斥責。「你別插手行唄？越幫越忙，客人都給你氣走了！」 　　秋生挨罵，不敢還嘴吭氣。阿珍的責罵確有道理。他常把客人的茶撒在桌上，客人喝菊花茶，他沖綠茶，客人要煎包，他送了鍋貼。再說，女服務生總比男孩子溫柔，討人喜歡。何況秋生坐在櫃檯，手裡還拿著課本準備考試，讓客人見了討厭！ 　　過去，茶館的服務生都把秋生看成「小老闆」，唯有阿珍將他視為打雜的，沒啥了不起，捧著微積分看，卻不會跟客人算賬，上了大學有屁用！正由於阿珍並不重視他，他才對阿珍存有畏懼心理。阿珍結賬，不用算盤，不拿電子計算機。嘴唇微動、眼睛眨巴兩下，滿桌的酒肉飯菜的帳目，迅速地結算出來。 　　阿珍會「心算」，曾獲得全縣「心算」冠軍。 　　所謂心算，一種憑思維及語言活動，不借任何工具的計算方法。它是數學教學方法之一。它能培養學生迅速的計算技巧，發展學生的注意、記憶和思維能力。易淑珍的口算非常棒，她對三秋茶館的生意有一定的影響。  　秋生上大二的時候，有一天問她：「阿珍，妳這種心算，應該是土法煉鋼吧？」 　　阿珍告訴他，「心算」早在秦朝以前便有了。當時征收人頭稅，所以「心算」也叫「口錢」。漢朝是三歲到十四歲，元朝是七歲起征。當時算賬用口、用心，不用什麼算盤，更沒有計算機。她說：咱台灣流行這種「心算」，別看它「土法煉鋼」，但做生意結賬，節省時間，非常便利。 　　秋生這個「數學系」大學生，卻在阿珍面前，永遠翹不起尾巴來。 　　不過，秋生做了數學教師，卻給我出了一口氣。他教數學，有一套新的教學法，不囉嗦、不重複、簡單明確，讓學生容易記憶。秋生來眉埔高中教了一年，名聲便遠播濁水溪兩岸，許多城鎮補習班，紛紛前來三秋茶館見佟桂，請她幫忙，准許張秋生晚間、假期到補習班教數學。 　　阿桂說她不能做主，聞尚勤校長不點頭，他不敢外出兼課。 　　其實這是敷衍之詞，在我們心中，都捨不得秋生去賺這個錢，雖然工資高得驚人，但是也很傷害健康。特別是「槓子頭」對她丈夫寵愛過份，連我也看不順眼。不過「槓子頭」的話，我卻非常贊同：鈔票是賺不完的。失去了健康，即使億萬富翁也沒有用。 　　補習班的老闆的說詞，官樣文章，若是秋生前往補習班培養出眾多青年學子，進了大學，為國家造就棟樑，將來名揚四海，造福人群，後代的人是忘不了他的。 　　阿珍聽了這些官話，捂嘴偷笑。這孩子作生意，臉上永遠帶著笑容，不過她的性格卻固執剛正，她一切聽佟桂的主張，佟桂反對的事，沒錯。

 初訪雲南滇西山城麗江時，就決意一探滇蜀相交的瀘沽湖畔女兒國，在寧蒗打尖過夜，才知交通路況都很不理想。 趁著上街填肚子，隨意攔了一部吉普，這是總結在大陸南北闖蕩的經驗，山城小地方，出租車闕如，吉普是官場的玩意兒，找官不找民，自有一番硬道理，從麗江隨我們一起來的納西導遊阿菊，也有敏銳的共產黨行為法則自覺，對我們的攔車舉動，有了一種驚詫的同理心。 談好價錢，師傅表明隔天一早來招待所載我，誰知第二天，他掛來電話爽約了，我不是第一次來中國大陸，對這樣的狀況，只有小小短暫的抱怨卻無牢騷，隨之昇起排除狀況的緊迫事實，拎起背包，馬上衝到街上另找機會，因為公車天剛朦朦亮就已出發，加上，我要沿路拍照，壓根兒就不考慮搭公車。 運氣還不錯，攔了一部上面滿坐著看來是公務員的吉普，從面相看，應有地方要員，寧蒗地處深山，天高皇帝遠，有些師傅會假公濟私，利用單位空檔賺外快，因而當我攔車對方知曉來意後，都很有默契的下車，簡單交代一下，隨即開拔。 開車師傅姓馬，哈啦三、五分鐘後，我即打點該有的禮數，塞了一張算是大方的鈔票當小費，有禮地請他沿途一些上相的景點停留片刻讓我拍照，他忙不迭的客氣點頭如搗蒜，看得出十分誠意。 陽春三月，從寧蒗到瀘沽湖附近的永寧壩子，崎嶇山路上下起伏，落差很大，陡崖峽谷一路伴行，時而飄雪，時而放晴，偶見三兩摩梭婦女蹣跚走過，和她們打招呼，換來無聲的啞笑。 約莫三個鐘頭過後，終於看到澄亮清碧的瀘沽湖，靜躺在群山的拱繞之中，寧謐的宛若未受污染的處女湖。 永寧壩子，古樸的房舍散落在瀘沽湖畔，停妥車子，找了家小店吃中飯，素樸幾碟小菜，倒也可口，一盤蔥花炒蛋，還是大娘到鄰家借的六顆雞蛋做成的，難為她了。 飯罷，我向大娘表明想到摩梭家庭做客的意願，她為了要圓我的想望，熱情地安排連繫一戶不錯的人家，在前去的路上，我在雜貨舖子買了煙、酒、糖果和少許日用品，穿越數道土牆圍成的黃土路，來到了拜訪的家庭，出來迎迓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摩梭姑娘，瘦高的個子，深刻的雙眼皮下，映襯著一張娟秀的臉龐，她並未穿著摩梭傳統的寬袖襟衫和白色褶裙，面帶微笑的請我們入內。 木條交構的房子，正是摩梭和當地其他少數民族的傳統住屋，這種俗稱木楞房的牆壁，是用圓木重疊垛成，屋頂覆以木瓦，四角和中間立有大柱，由於屋內火塘終年不息而燻黑，火塘在摩梭人的眼裡，是人與人之間、人與神之間的載體，口水不能吐其上，坐的位置也有限制，還好上開有天窗，可供透氣，火塘鐵架上放著大茶壺，挑高的房子裡，掛滿了被塘火燻乾的臘肉。 爐邊坐定，家中清一色的女性，隱然傳遞了強烈的母系社會訊息，內房房門打開，才知大家長〈達布〉年事已高，行動不便，她只對著我們微笑點頭致意，這位家庭血緣扭結的核心大家長，便繼續休息去了。 年輕的摩梭姑娘招呼我們喝酥里瑪酒，那是一種由麥子釀造的酒，不烈不淡，是摩梭人的迎賓佳釀，同時取出瓜子、爆包穀花待客，煮水煮茶，十分親切。 彼此寒暄了半個多時辰，便離開那戶人家，出了廳堂，在種滿人蔘的院子裡，摩梭姑娘一再好意留我們夜宿，無奈行程已定，開車的師傅給我一個狡黠的眼神，讓我想起了黃寶蓮〈納西才女的彼德餐廳〉文中的那個歐拉梅，她和沉默寡言的愛人過著「阿注婚姻」，歐洲男子奧瑞里歐一趟麗江行，卻瘋狂的愛戀她，歐拉梅有個金嗓子，幽幽的腔調，繞樑三日，會把人的心事服服貼貼地燙平，難怪奧瑞里歐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摩梭人的「走婚」生活，主要是基於性生活和傳宗接代的需要，簡便和自由是它的特點，絲毫不具獨佔性，走婚有實無名，不共組家庭，彼此分屬於不同的經濟生活領域，走婚生活可長可短，父親沒有撫養子女的意務，既無共同的財務關連，雙方約束力較小，因此嬰兒隨母姓，重要的觀念是母系家庭的成員皆出自同一血緣，是同一「根骨」分衍出來的，家庭內部相處較為單純和睦，這也是摩梭族一夫一妻制建立速度緩慢的原因，走婚的持續或終止，也少有紛爭或造成社會問題。 來到瀘沽湖畔，豬槽船此起彼落地交錯歇止，此地海拔二千六百餘公尺，得天獨厚的瀘沽湖，終年不結冰，湖中島嶼散布，沙灣海堤相連，一對年輕男女過來招呼生意，女人纏著頭巾；男的戴著一頂帥氣的紳士帽，二話不說，立即登船，周長五十餘公里的瀘沽湖，湖面時見水禽嬉游，魚兒不時潑剌翻躍，坐在船裡看水，水天蔚藍相映，離岸邊越遠，湖水越變翠綠，盈盈流動，疑幻似真。 我的台灣小調，換來船伕摩梭民歌，加上我那賽比歌星的納西導遊助陣，天高地曠，清絕幽美，歌聲迴盪湖面與群山之間，我雖不解其意，但胸襟袒蕩如滌，感染如斯氛圍，心情隨著波光閃耀。 湖中散浮的小島，一座座仿若經過設計琢磨，然後凌空飛來，棲止湖面。豬槽船停在距岸邊最近的一座小島上，三月天，島上一樹樹的桃花開得燦豔繽紛，摩梭船伕在岸邊的亭子休息等候，我和納西導遊上到高處去參謁一座喇嘛廟。 喇嘛廟叫「里務比寺」，一位長得杏眼廣額典型的藏族喇嘛引導我們入寺參拜，滇西北這片奇詭粗獷的大地，有不少藏族聚居，品味異質人文，何嘗不是另一層收穫。 里務比寺規模不大，白牆黃瓦，正脊裝寶瓶，角設套獸，融合了漢藏建築的莊嚴特色，寺內供奉觀音菩薩、宗喀巴、釋迦牟尼、千手觀音、白篤目觀音，我不知道是否政治安排或順應觀光需求，連神祇都如此漢藏一家，我們行禮如儀，也敬獻香油錢，聽寺中喇嘛說，每月農曆初二，會有許多喇嘛來此唸經，整座島嶼便顯得生氣無比。 其實，里務比寺像一名山中的隱者，遊人不多，儼然人間仙境，上天恩寵。 在摩梭歌聲中，返回岸邊，桃花在颯颯涼意裡開得盎然，在泥土的赤黃中，有一種淒美的情緒，蒼茫中惹得風月無邊，乍見納西導遊阿菊兩行清淚，簌簌掛臉龐，化入天地渾然，化入人世荒脊，虛渺中，我靜靜地聆聽她娓娓道出的一段情傷。 天空飄著細雪，吉普車顛躓地飆過折疊起伏的回程中。

　挽臉，閩臺地區又稱「絞面」、「貴面」，就是用紗線把臉上的汗毛連根拔起，令人神清氣爽，頓覺精力充沛。挽臉，是一種古法美容，在閩台婚俗中有改頭換面、祛除污穢、祈求吉利、帶來福氣等寓意，歷史非常悠久，傳播相當廣泛。 早年，在閩台民間婚俗中，待字閨中的姑娘在上花轎前夕，免不了要對鏡帖花黃、倚欄梳雲鬢，但更不可少的還是「挽臉」。閩南方言中的「挽」，就是「拔」的意思。在閩南、在臺灣，人們習慣昵稱黃花大閨女為「查某根」，經過出嫁前的第一次「挽臉」後，就意味著「轉正」為大人了，意味著即將為人妻、為人母，即將成為一名相夫教子的小媳婦了。這在眾多臺灣學者的著作中都能得到印證，如林再複《閩南人》，「婚前數日，准新娘要請福命婦人用紅紗挽面，將臉上細毛拔除，謂『換新臉』，也就是脫胎換骨變成新人了。」又如，贛南旅居臺灣著名學者肖兆楷《贛南客家》一書中提到客家婚俗中的挽臉，「婚前數日，新娘要請福命婦女用紅紗挽臉，將臉上的細毛拔除，謂『換新顏』，也就是脫胎換骨成新人了。」 一個線軸，一塊香粉，一支銀剔針，「挽臉」的活兒就可以開幹了。兩張矮凳，兩人相對而坐，四目相向致意。受挽者滿臉香粉，雪白雪白的，活脫脫就是高甲戲裏的「奸臣相」。雖然看上去有點兒滑稽、逗人，卻能大量吸收皮膚表面的油脂，讓汗毛略乾燥些，挽臉時帶來的疼痛感，便大大的減輕了，細毛拔除得愈加乾淨了，新人兒也就越發的精神，越發的青春靚麗了。 挽臉的紗線，不長，細細的，但韌勁足足的，不花一把勁兒是不那麼容易扯斷的。主挽臉者用門牙咬著紗線，兩手撚熟地繞了幾繞，飛燕穿林似的，還沒來得及眨眨眼，一個活結就巧妙地打出來了。然後，雙手各纏住線的一頭，對著被挽臉人的臉部，「挽臉」開始了。一旁看熱鬧的外行者，但見，主挽臉者左手虎口呈鉗狀叉開，拇指、食指、中指把紗線對折交叉處撐開，右手拈著另一頭，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然後把紗線張開的口子貼著被挽臉者臉部，三點協調地使力，來回擰著「8」形。一開一合，一起一落，一張一縮，紗線隨之翻飛起伏、跌宕騰挪，時而交叉，時而閉合，時而擰動，輕柔處若蝴蝶翩飛，迅捷處恰青龍擺尾……不啻於一場絕佳的手指舞，觀者無不眼花繚亂，無不驚歎折服！漸漸的，漸漸的，新人的面、頸的汗毛和額頭的絨發被一一地絞之殆盡，顯得自然、清純，有清水出芙蓉般的迷人！ 師無定法。也有棄其「8」字挽臉法不用，右手從線腰將其分成兩向，再作幾回扭轉，自創了了一個「又」字法。將絨線交點貼於被挽者的臉上，右手唱，左手和，一絞一起，一張一弛，於是乎，雙手落，臉毛起，污垢除。最輕巧的活兒，當數臉頰了，光潔細嫩，幾乎不費啥子功夫。最艱巨的任務是鼻翼周圍，突陷不平，得使些心思，換不同角度，「翻、滾、夾、拔、拉」十八般武藝一起上，或緊或松，輕重各異，絨線在臉上絞來絞去、絞上絞下。有時，還得用拇指在重點部位反復摩擦，直至被挽臉者感覺有點火辣辣的，方能徹底清除這些頑固的「苦毛仔」。技術含量最高的就是描眉了，這時候，銀剔針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先用線挽好了眉毛週邊，再使針把有礙於美感的亂毛剔出，只要輕輕將之按住，暗力一使，眉心也就齊整了。最後敷上潤膚乳，便大功告成！於是，舊人換新人，但見眉如柳月眼如黛，膚如凝脂肌嫩白，紅暈鮮亮透明，似乎吹彈欲破，透著嬌羞，透著憐愛。常常有大媽大嬸忍不住輕捏一下新人的臉蛋，換來一串串善意的逗笑聲。 在閩台民間風俗，挽臉，也有約定俗成之事。待字閨中的姑娘一般是不修臉的，頭一次「挽臉」是出嫁頭一天，也叫「開臉」。大姑娘出嫁，「開臉者」必定是「好命福人」，就是村裏子孫滿堂、夫妻雙全的的中老年婦女來為新娘梳妝打扮，進行挽臉，且必用紅粉蛋、紅線車。出嫁後，逢喜慶之際，就可以自擇日期「挽臉」美容了。閩台產婦「坐月子」，習慣「蹲月」不出門。一滿月，就請人來挽臉，寓意臉如滿月美好皎潔。舊時，富戶人家的小媳婦每隔三兩個月就要挽臉一次，一般人家婦女盛大傳統節日前，喜歡聚集在一起，輪流「挽臉」。喜事挽臉，白事也不例外。誰家人過世，過了「頭七」，女主人就得挽臉；男主人呢，上街理頭去，這就是「男剃頭，女挽臉」的風俗，以此驅散哀愁，寬解心結；禮數周到者，甚至還發給弔唁、送葬婦女挽臉費，意在除去晦氣。 儘管今天各種先進的美容技法層出不窮，但愛美的女人們更鍾情於「挽臉」。這不，「挽臉」應該最是原生態，最是純天然，能延緩汗毛再生，能令毛孔緊縮，能減少皺紋產生，使肌膚「白白嫩嫩水當當」。在閩台城鄉，只要有「挽面」攤點，生意一定是蠻不錯的，連「老外」都紛紛「以臉試挽」，讚歎之餘，稱之為「東方奇觀」。 挽臉時，「好命福人」都會念說一些押韻的吉祥話、教一些做媳婦應懂的人倫道理，也就是朗朗上口的「貴面歌」（閩南語）。 如：福筷舉一雙，開始貴頭鬃； 去汙求吉利，健康到百年。 第二貴頭額，入門有通吃(意為不愁吃)； 孝順得人疼，勞動愛打拚。 第三貴目睭，消災添福壽； 夫妻手牽手，君子是好逑。 第四貴你鼻中鞍，蔭你夫君早做官； 今夜子婿床中伴，早生貴子心喜歡。 第五要貴鼻，夫妻吃百二； 老人囝仔哦嘍(誇獎)你，歡樂相愛到百年。 第六貴嘴邊，今夜好團圓； 十月生後生，勤儉剩大錢。 最後貴你嘴，給你早出貴； 吉語講在先，上轎十八變。 賜你富貴萬萬年，吉時同夫結良緣。 在翔安，在金門，在閩台兩地，都流傳一個閩南方言謎語，「四目相看，四腳相撞；一個咬牙根，一個面皮痛；拔去多餘，換個清秀」。謎底不言而喻，便是「挽臉」。多麼形象生動的描繪啊！可以想見，「挽臉」帶來美容美麗、容光煥發、心曠神怡的同時，其感覺一定不太好受，至少「面皮痛」是難免的了。但是，閩台民眾都信奉，准新娘挽臉時有點麻辣痛感，預示今後到婆家，才會「有人緣，得人疼」，這，或許就是這種古老的美容風俗長盛不衰的因緣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