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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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紅
一棵聖誕紅綻放在 雪正緩緩飄下的窗前 我起身研磨咖啡豆 豆濃 仍如上次你來相聚的味道 我正讀著你喜愛的那本小說 它是你 無所不在 我讀引你發笑的章節假裝笑著 它是你 在空曠的屋裡惹起回音 聖誕紅綻放在雪正緩緩飄下的窗前 紅綠相間飽滿的枝葉體態豐盈 我想你該回來了 我習慣多泡一杯 等你 在聖誕紅了又紅的歲末 我想起你蹬著腳踏車飛奔而來 喘息的兩頰像緋紅的聖誕紅 我牽你走過幼年的小巷 雪正飄著 在那兒你認識了聖誕紅並且換上大鞋 我把許給你的承諾堆在聖誕樹下 你打開那本小說翻拍的剛上映的電影票 飛奔而去 窗外雪正緩緩飄下 我聽見你和同伴們在戲院裡吃爆米花尖叫 那本小說滑落在搖椅下 我好像又瞌睡了 一棵聖誕紅綻放在渡假屋的窗前 我替你穿上雪衣雪鞋雪褲替你拉著雪橇 你滑下山坡 遠的只像小豆點 然後你笑著拿著柺杖糖飛奔而來 回來 每個聖誕節的傍晚 壁爐火溫熱的燒著 你又穿著小紅襪 年年綻放在聖誕紅了又紅的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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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法拉利
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才三個月大,看起來還幼稚無辜的樣子,一雙溜溜的黑眼珠先打量了一會,就毫不考慮的像小白馬一樣向我狂奔而來,而且一下就跳到我的膝蓋上,還用頭一直磨蹭我的小腹,好似你已經認識我好久了,我怎麼捨得不帶你回家?你就這樣的一直讓我抱著回家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 初來乍到一個新的環境,你竟沒有緊張不安,反而你表現得出奇安靜乖巧,讓我們一度懷疑你是不是天生啞巴?爸爸幫你買了一個龍貓造型的小窩,你好似理所當然的馬上鑽進去安安穩穩地渡過了在我家的第一夜。 這之後你真的堪稱為狗界的資優生,你不僅不會莫名狂吠,擾人清夢外,你甚至懂得在家裡的每一個人回家時,馬上衝到門口狂搖尾巴表示你的興奮和快樂,你的表現彷彿你早就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似的。 當然一開始你也曾因為隨地亂小便,讓媽媽好生氣的痛打了幾遍,但是每當媽媽看到你在被處罰沒多久後,又輕手輕腳的偷溜到她的身邊,兩眼骨碌碌的轉動,乞求愛撫時,她每次的下手就一回比一回輕。 於是爸爸設計了一個類似外國家庭的房子有的,可以讓狗自由出入的活動門,我永遠忘不了你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門時,爸爸把你放到可來回擺盪的門前,試著讓你自己推動門時,你那又怕又愛的樣子。你先用嘴輕輕地推一下,又怯懦的倒退一步,不可置信的想轉身跑掉,爸爸硬將你抓了回來,又要你再試一次,這回你用前腳推了一下後仍想放棄,卻看到我們一家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你,終於使你一股作氣的一下子穿越了那道門。 這雖是你人生中的一小步,卻象徵我們彼此獲得自由的一大步。有了這扇門,你可以自由出入在家外面的小院子解放,我們也不用互相推卸帶你出去解放的責任,這也代表著你在我們家的地位更穩固了。 個性溫馴的你很快的就學會了媽媽教你的「坐下」、「握手」「趴下」等可愛的動作,而且你還會兩隻後腿撐地,兩隻前腿不停作懇求狀的站立許久,每個人看到你這模樣都嘖嘖稱奇,我驕傲地說你是一隻會跳舞的狗。 你不僅會耍小把戲、跳舞等技巧,你還會配合我們演戲,當我們用手比出手槍的手勢,然後對著你說:「ㄅㄧㄤˋ」你馬上會四腳朝天,腹部朝天的作裝死狀,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察言觀色的本能隨著年齡增長更是「超狗一等」,你可以自由的出入全家的每個角落,但唯獨爸媽的床是你的禁地,我們故意把你心愛的玩具放在媽的床上,以你的能力是輕易就可以跳上去叼走,但是你只是吐著長舌頭垂涎三尺的望著玩具,可是絲毫不敢越雷池一步,你瞭解輕舉妄動的結果可能是媽媽的一陣打。但是你卻完全不忌諱的在我的床上跳上跳下,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只因最疼你的我在你心裡一點威嚴也沒有。 有時我們全家穿戴好準備出門時,你總是在門口不停的搖尾巴期待著我們帶你一起出去。當我們給你的回應是「不」時,你哀悽的眼神一直凝望我們,不放棄最後一線希望,直到我們出了門,回頭還看到你偏著頭祈求的表情,看得我都心碎了。 如果我們給你的答案是「好」,你馬上興奮得一直轉圈圈,你會很快的衝出家門,不讓我們有反悔的機會,真像個頑皮的小孩。 你就像一個帶著白色羽毛的小天使,給我安慰,當我難過落淚時,你會乖乖的坐在旁邊看著我陪著我,當我抱起你,你竟然會超有靈性的把我的淚水舔掉,有時候你簡直比男朋友還貼心。 你雖然不愛吠叫,但當聽到送瓦斯、送貨及郵差等陌生人,還是會盡責的狂吠,好提醒我們警戒,當我們發現你聽到手機裡的罐頭音樂,會隨著節奏引頸高歌,發出各種高低音與音樂共鳴時,簡直讓我們樂不可支,你又再度的證明你是一隻獨一無二的狗。 你真的將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狗,因為爸爸在你一歲多的時候,不喜歡你會在客人面前作出不雅的舉動將你閹了。現在想起來雖然有些後悔,可是正因如此讓我們更加的憐愛你,因為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你了。 前天我在新聞裡看到一則新聞報導,全世界跑車的龍頭品牌法拉利又生產出一型嶄新的車種,全球限量生產,價格如天價,當然不是我們這一般平民可妄想擁有的。但我想到你每一次看到我們興奮的向我們跑來的模樣,那姿態就好似法拉利跑車前奔馳的馬般。我何必羨慕別人擁有法拉利?我的馬爾濟斯小白狗,就是我每天可以跟人炫耀,讓我享受幸福快樂的獨有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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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的謳歌
一、 記憶裡出現一流清溪,幾分熟稔,又幾分生疏。 怎記得灘聲的冷然?也怎忘得白荻飛起的輕柔? 那年有長長的雨,那年有你的沙聲牧笛,我搖一枚脆脆的小銅鈴,它摘自廟前的飛簷,綠鏽包裹了舊日的鮮明。 而這一季沒有雨,這一季自囚於日出與日落,小小青灰道遂成漫長的行程,傾聽門鈴被偶然扣響。但有時也怕一聲急一聲;門牆外市景擾亂,街簷下有拍賣廉價的脂粉,而臉色浮動蒼白。是以願獨自唱,獨自聽。一頁頁一章章,黑夜下的心語,且投向風,風也有鈴,響過一重山又一重山。你伸出一隻暖暖的手,由我握,握落響午的鐘聲。 我是漂鳥呀!我乃一片葉!去覓一片溫馨的泥土。白晝,遊山人摘幾莖向日葵,搖嫩金於眼前,日子便鮮艷了。 此時卻想起早來寒雨晚來風,我見不到冬封之湖。另一個你寄一頁扶桑國的短箋附上雪色,肯定都溶化於北回歸線的長日下了。多遠?遠隔萬里洋,但悲哀係一致的,熱愛也是一致的,記憶裡不離荒江夜弄笛,是長笛也是短笛;片舟總載蕭瑟去,那時霜林雅啼,且漁火若隱若約。 我怕回憶,回憶乃衰老,我不避衰老,但也不忍自睹雙鬢白。 二、 在此,一次佇立又一次佇立。 誰走近來呢?眼裡有向日之葵,綻放於遙遠的窗下。 蒼苔濕,暮色濃,緩緩邁過青石路,青石路長而又短,何謂短長,心會而已。以此喻人世之路,由步履響出叮鈴。 那天,在林裡,我摟一個精緻的夜,亦摟住屬於我的生命的泉的真實。睹千窗望來,我不望千窗,願獨來獨往,亦願聽竹風吹響瑟瑟。日子是平靜而柔和。猝然驚覺,日子出現一種新的旋律,我必須說自己的歡欣,我的歡欣由於有花有果,更有我虔心的赤誠。 日子成熟於廣大的園圃。薔薇呈微緋的頰,海棠嫩出小小唇,一株黃菊,傲在石中,我謳歌,歌日子燦爛如鑽石,遂羅列出夢境般的艷麗;昨夜有夢,晨起我進入花徑,一腳踢落草尖露,欲披仙衣舞,雲裳依我側,我們缺少嗎?因為感於缺少;我們豐富嗎?也因為感於豐富,意念如此,如此得可有可無,意念釀出慾望,可有無物之慾,不可有有物之慾,可有有情之慾,不可有無情之慾,去充份享受雲騰霧升,駕情意於浩浩浪濤,在防風林外,有不羈的風。 小小園中的假山石中,也可棲可歇,一夜靜聽鶯語鳴囀,低低的,幽幽的,寶貴的時間就逐漸地忘卻了。 我將去迎接更多的日子的點點滴滴。在傘影中有一份熟悉。那時,縱然佇立,立於濕濕的時光中。 三、 一日,坐盡了十二時,就是坐。 眺煙霧在指間縷縷飄散,有時願啜一點酒,便又飲盡了另一個十二時。在彎彎的新月下,送一對蹣跚的腳步下坡,我明白自己平日追捕的是什麼。 ––時間乃是一柄鋒利的鑿。 沉思很童年,想很遠的過去,想未知的將來,遺失的往往多於獲得,似可獲得的,至終又可能遺失;少年之夢,青年之夢,凡夢之路都由年歲的履齒所一一跺碎消失。 渴望純淨渴望喚回,是必然的。去迎風,那時燈影光燦且星若眸,眸也若星,兩者同俱嫵媚,扔棄一度的衰老,扔棄飛白灰沙的日子於滑溜的錶面,縱然越二十年或三十年時光的累積;心靈上掃去一斗塵,光便現,智慧也現。 對於人生作何解?野宿時又多露珠,都展示浮雕的畫面,誠然是浮雕,由時間的鑿,慢慢琢,細細琢,亦磨,且精磨,看誰磨琢得完美,誠然是浮雕,留玲瓏之姿於青銅面上,而鮮明亦陳列於四方於晶瑩。 懷疑過真實的,或者毋寧說未曾觸及真實,如同霧裡觀花,雨中捉影,且不知自己是花是影,渾渾然也茫茫然。 說苦,說飢,由於既盡了甘美,由於過份飽食,遂使靈魂塵脫,進而生命蒼白。是以我說純淨,我說喚回,去追捕物外之真吧! 現在,我走在長長的河堤,走雲掩的山谷。林深而靜,路僻而幽,心中的小蛾子一一破繭而出,在曲折中通向聖地。我們感到年輕了,愉悅、滿足的微笑緩緩浮現在心裡。 四、 這時你想些什麼? 一季,肯定都是豐富的陽光,遂有對雨之想,非喜愛那種陰濕,也非喜愛幾分冷寒。我們總忽視既得的,去追那遙遠,進而,去尋未可知的未來。接踵而至的又是追悔與懷念。然則,懷念些什麼?又追悔些什麼呢? 陽光是可愛的,一季,展覽於空曠的棚架上,一季陽光就擲出爽然。 我攜著許多許多回憶去旅行,去北部之南,去南部之北,去群山,走那些曲折的峰間路,路繞山而升又繞山而落。 銀色雲邂逅於藍天,總有鴿子的風笛聲,夕陽斜依一扇小紅門。小紅門外我目迎又目送一朵升入天心的風箏如蓮,乃潔白的存在,仍活潑的存在,豈為捕陽光?卻為陽光所捕。這就是這一季。 在果園裡,看到果子的成熟顏色,小蜂鳥們慣在艷紅中鑽鑿小孔,於是漿汁滴滴而下。一季陽光,令日子有滿足的豐沃,是成熟季,是收穫季,我種蜂房在園中,六角形的蜂巢滿溢糖漿,我就有吸吮不盡的蜜汁。 是的,自然肯定是慷慨的施與者,亦是神奇的創造者。想到神,神何在?可說之為一種無形的力量,它注入我心中的殿堂,或鵠立於若近還遠的眼前。怎可不信神,當然不同於習見習聞的形象。是以我熱愛每一季,由豐富的陽光蒸熟的每一季,其實何止於一個我,菊笑東籬,雲停南山,而白鷺且悠悠而下……。 對於雨之想,因我們久沐於溫馨的陽光,好惡每因有無而定,固然雨也未嚐不好,當濕漉爬上階石,滿窗霏微,特別在秋冬季,千紫萬紅皆不在,乃淡然之趣––雨總要來的。 這時,我想的就是這些。 五、 假日,驅一路的彳亍,我踱過圓洞門去,又踱過草地的綿軟,草地睡於夜下,每一個季節夠長,長過應得的三月,我也多沐幾許煦和。 坐白線條椅的圖,這世界存在者諸多圓,圓乃自然的特象;日、月、星、辰,以至花草與樹木,以至飛鳥與走獸。 圓之外都非自然。圓也圓,一個圓由樹影砌成幽邃,可擬是由黑夜掩蔽的莽原,該有幾匹麋鹿,巧蹄輕躍過溪流去。假山之石,和盆中之石,皆成蒼古的羅列,在噴吐的煙霧中,有三山五岳之想,恍惚間千峰萬壑推近遠移,我就神遊其中了。 而燈紅、燈綠、亦藍亦紫亦黃,五色繽紛輕繞寧謐,五色的廣闊遂飛躍著無限的神秘,誰確知伊甸園?我熱吻空靈,並長摟時間與空間的玲瓏,就放情豪笑。 人生,肯定有長長的一生,也有短短的一生,宜由笑去串綴,一串豪笑的人生勝似眼淚的閃爍。 豪笑於夜下,於燈光的五色下。 我理解的人性,是不可太貪,也不可取而又取,不捨便無從取了。且握親切的手,再伸出親切的手,注入一分熱,溶去人性凝固的冷峻,我攙扶石上的平靜,努力去尋覓永恆,再去尋覓不可能的為可能,人生的真善美旅程上,沒有不可能的,難在於認為難。 萬物皆慷慨,花開、鳥唱,可以說全為人。於是我喜悅地歌頌生之樂,進而領受人間的溫馨,從大處看大,從小處看也小,大千世界與小千世界同為一物,而此物之為物,乃是基於一心。像今夜,樹搖葉動,一池水漾一池漣漪,大錦藤與小錦藤攀石附壁。詩在此,畫亦在此,說有情,情就在了。 我滿足、喜悅地繞園,一週擬其似萬里,走一程拾一程燈光與閃爍星光的明滅,再努力拾取更多的甸實與滿足。 夜有五色,合成純淨,不取冷飲,啜一杯由河上飄來的微風。 我踱過草地,草地綿軟在每一季的夜,因我踱進了圓洞門。 六、 或許會覺得是無聊的事。 請不妨聽聽這些無聊的事,什麼事才是不無聊?我能說的只有這些無聊的事。 傍晚,看一群小孩在拋紙球,充份領受單純的愉悅。 笑聲裡,黃昏窺視於窗外。不過是幾顆由碎紙捏成的小紙球! 孩子們不停的拋擲。邀我在一起拋。我很吃驚於自己的行為,我也未曾忘記自己。然則,我願忘記自己。因為忘記,有時肯定是一種享受。我們的腦裡貯藏了太多又繁與雜的事物,這些事物足令許多許多拋失。 是的,縱然可能偶爾的拾回,但,隨即很快又拋失了。一次走在一條僻靜的小路,清楚聽聞蚯蚓在泥土裡唱歌,意然感到喜悅與滿足。 對於這人世誰能完全滿意?而造成此種不滿的又都是我們自己。為什麼?為什麼?要如何充分又合理來回答? 我們都茫然於自己,我們嘲弄著自己,我們卻說在認真地生活。 矯情哪!在年齡的增長中成熟,自渡生的柵欄,生命的白絹肯定由時間在潔淨上不斷地染色,很紳士,也很衣冠楚楚,挺起僵硬的脖子很有條理的說話?年齡不是長進,甚至知識也未必能使人長進,在自以為長進時,往往正趨向愚昧。 在孩子的身上存在的,成人沒有了;乃聖潔,乃至真、與至美、至善。或者也曾想到一一拾回,至終不可得,由於不知如何拋失的。 微笑地看一群天真無邪孩子們拋紙球,舉一雙泥污的小手,和笑而拋,拋得高又遠。我拋了,而且兜接著。 黃昏完全被拋落了。愉悅卻在升起來,再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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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章二題
愛與怨恨 讀文學作品,引起共鳴,才會使讀者記在心坎;否則過目即忘,不知所云,浪費了讀者時間,他不罵人才怪。三十年前,詩人梁南被宣布「改正錯劃右派」,走出北大荒,回到社會,有人問他是否冤枉、委屈?梁南哭了!他寫了一首題為<我不怨恨>的詩: 我在風雨泥濘之途沒有跌倒 我在捶楚苔辱中沒有呻吟 我在沉痛天邊的暗夜,心裡 總豎著十字架似的北斗星…… 至今我沒有怨恨,沒有 我愛的那麼深 當我忽然被人解開反扣的繩索 我才回頭一看:啊,我的……人民! 兩顆淚滴下來,謝了聲聲,聲聲。 這種以沉痛的代價換來的經驗,寫出來的詩,怎麼不叫讀者心酸難過、聲淚俱下呢? 這種感人肺腑的詩,你怎能挑出它的缺點?它是歷史的見證,歷史是時代的一面鏡子,詩人的這首<我不怨恨>,代表了當年被放逐在北大荒的一千五百位「右派份子」的血淚控訴。 這一千五百位被冤枉、下放到寒冷而荒涼的北大荒,墾荒、勞動,其中從事文藝工作的將近一百人。他們臉上沒有刺上金印,頭上卻扣著沉重的「右派」帽子。勞動改造了二十多年,結果是一場冤獄。詩人梁南流著熱淚,向「人民」頻頻致謝,感恩…………詩人感激的「人民」是否當年無故關押他們,最後宣告無罪釋放,也許是毛主席的傑作吧。 這些右派份子在北大荒時,沒有親友敢接近他們,只有一位久經戰場的王震將軍,竟然敢去看望、關懷,給予「特殊照顧」,而且以「同志相稱」,並且鼓勵他們不要忘記文學創作。這是歷史上的芝麻小事,但在這一千五百位知識份子的心中,卻是終身難忘的大事。連筆者也會記得這位抗戰時期在陜西南泥灣開墾的359旅旅長。 在這些被冤枉的右派份子中,有著名的詩人聶紺弩、作家丁玲,他們曾對共黨作出貢獻。等他們被釋放後,也都未曾發表委屈的言論,反而感謝黨和人民,這是讓人感動的一段史實。 過去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大陸經過無數苦難的作家和詩人,蘊藏著未曾開發和利用的資源。僅以「反右」這個敏感的文學題材,似乎被難的詩人和作家,仍在迴避大苦大難,迴避強烈刺激,迴避苦難與崇高,這是讓人感到遺憾的事。 捫心而論,近百年的悲劇,作家對於抗日戰爭、反右、大躍進、文革這些文學題材,並沒有充分發揮出來;相反的,卻對國共鬥爭題材寫出了《暴風驟雨》、《紅岩》、《保衛延安》、《林海雪原》、《紅日》、《紅燈記》這些大部頭的優秀作品。這是不平等、不公允的現象。也是不民主、不自由的表現。大陸作家和詩人也許會同意我這種觀點吧。 梁南的<我不怨恨>,是一首好詩。當他「被人解開反扣的繩索」,感激的是「人民」,我忍不住要問:「人民」到底是誰?何以不向讀者交代清楚? 再者,王震上將曾庇護、照顧了不少被難的優秀作家和藝術家,為啥無人為王震樹碑立傳,甚至寫一篇感恩的紀念文字?這也是使我茫漠不解的事。 江水東流 長江下游,從南京鎮江、常州而入東海,波浪滔滔,一瀉千里。蘇東坡曾長住常州,死於常州,他的詞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成為千古絕唱。 清雍正帝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他推行文字獄,首先向江蘇開刀。明末顧憲成領導的東林黨,對國事關心的熱情;顧炎武領導文人抗清起義的精神,這都是愛新覺羅皇族的心頭噩夢。也都是江蘇省的光榮史料。必須指出:歌頌千古風流人物的東坡先生,不是江蘇人,而是四川人。 據最近學者統計,自春秋以來直到當代文學著名作家人數,排名次序是江蘇、浙江、河北、山東、廣東、四川。人文薈萃,和自然條件有關。雖然江蘇面積並不大,可是長江滾蕩的浪花,卻陶冶出不少才華洋溢的俊傑。 上個世紀四○年代末,我曾沿著常州、無錫、崑山到上海,這是當代作家葉紹鈞長篇小說《倪煥之》所走的路。從沿江的農村出來,為了理想去上海謀求出路,最後在參加工人運動中犧牲。當時,我很納悶,懷疑。江邊農村比我家山東富足,生活條件優裕得多,至少還沒見過挨餓乞討的人。為什麼倪煥之拋棄恬靜的村居生活,稀里糊塗跑到繁華的十里洋場做什麼? 不久,到了台灣。我的思想逐漸成熟,方才悟出一個道理:青年人不能滿足現實,總得要到外面去觀察新奇的事物,尋求出路。倪煥之和我們八千多個山東青少年,應該是同一個理想吧。 台灣有高大的椰樹,遠方是蒼翠的群山,眼前的碧綠的大海。身旁一位年輕女孩說,她在一本書上看到「人在圖畫中」,這句話寫得真是美呀。 我搖頭,覺得不對。 你說,應該怎麼寫才對? 如果我會寫文章,一定寫出掏心話,「人在飯館中」,想吃肉包子;白米飯,碗裡有兩塊紅燒肉,多美! 她捂嘴想笑,換了話題:「誰叫你來台灣的?」 「我自己叫我來的。」 「如果讓你回山東,你願意回麼?要說實話。」 「妳說的是夢話,拒絕回答。」 她發怔。 咱政府不發給還鄉證明書,那邊懷疑咱是特務,立即逮捕,我回山東做什麼?活著不耐煩了? 這是國共內戰造成的悲劇,喜劇和鬧劇。它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文學創作題材。 過去六十年來,咱台灣的文學工作者,默默地堅守崗位,像詩人泰戈爾說的,「保持自己心靈的永不熄滅的明燈,以作為世界光明的一部份。」 在作家人數統計上,江蘇省名列第一,但是咱台灣的面積,僅占江蘇的三分之一,而作家的人數,僅以詩人而言,已超過了江蘇,這是筆者的統計,也是眾所週知的事實。 台灣小說的優點,在於誠摯,雖然過去也粉飾太平,但卻少見絕對的宣傳作品。直白地說,台灣從未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也無作家上山下鄉,勞動改造。俄國別林斯基說:「在藝術中,凡是不忠實於現實的東西,都是撒謊,它所暴露的不是才能,而是無才。」台灣文學界確實實踐了這句話。因為台灣有文學創作的自由。自由是由許多無名英雄用血汗換來的。咱不能忘記他們。 燈下,時常聽到刺耳的嘮叨話:「你已經八十歲了,再寫也寫不出名堂了。停筆吧!」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老太太,我已經嚐到苦果了。Shut u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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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終於明白了!當他四哥提議使用天竺攝魂散、證明他沒有秘圖時,閩浙總督的親信就決定將計就計,趁他喝下天竺攝魂散不省人事,將他制住,再用他作誘餌,引誘郭懷一等入彀。唯恐他四哥不依,就出其不意地把他點昏。 點穴這門武學,將人點死、點傷容易,點昏、點啞就難得多,王師爺的武功顯然非同小可。萬智武藝平平,出其不意把他制住不是難事,但江湖上精於點穴的高手並不多,這戴瓜皮小帽的青衣中年書生操北方口音,他到底是誰?一些傳言中的江湖人物在萬大明的腦海中閃過,似乎無人可以和他接榫。 萬大明又想,他服下天竺攝魂散之前,曾說:「我們的人就埋伏在附近的漁船上,如果半個時辰不見我回去,就會殺上船來。我們還有一艘船擋在台江口上,防備你們強押我回去。」王師爺似乎無所顧忌,他憑的是什麼? 莫非船上另有眾多高手?還是王師爺武藝高強,不把病尉遲和郭懷一等人放在眼裡?他明知問不出真話,卻故作瀟灑地問:「閣下預備怎麼處置我們兄弟?」 王師爺不做任何回答,只神秘地笑笑,轉頭離開小客堂,他的腳步聲由近而遠,逐漸混入潮水拍打船隻的聲響,分不清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萬大明盼望著郭懷一和病尉遲早點出現,但又擔心他們誤入陷阱,正在焦躁不安,忽然聽到郭懷一聲若洪鐘的呼喚聲。船上隱藏著王師爺等高手,沒經過打鬥就讓郭懷一和病尉遲闖了進來,這不是陰謀是什麼!他本想出聲叫郭、周兩人趕緊離開,但他深知這兩人義氣為重,不可能棄他而去,與其讓他們盲目涉險,不如及早提醒他們,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高聲喊道: 「大哥!我在船樓上,我和四哥都著了道了。這是個陷阱,你們小心!」 緊接著,響起口登口登口登的登樓聲,郭懷一和病尉遲手持兵刃,出現在小客堂門口。兩人無暇詢問情由,萬大明也沒時間說出來龍去脈,郭懷一急欲救人,病尉遲把他拉住: 「這船很邪門,小心!」 萬大明也趕緊出言制止:「大哥,這是個陷阱!」 江湖上經常利用人們急欲救人的心理設下陷阱,郭懷一江湖閱歷豐富,哪會看不出兇險,他回過頭對病尉遲說:「周兄就在門口幫我壓陣吧!」 郭懷一棗紅色的臉膛顯得有些凝重,他穩步走到萬大明身旁,仔細查看綑綁萬大明的繩索,又俯身查看椅子底下,看看是不是牽連著掣動機關的消息。他確定沒問題了,才抽出匕首,將綑綁萬大明的繩索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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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哦!」萬大明為之愕然:「四嫂知道你來台灣的目的嗎?」 萬四點點頭:「你四嫂當然知道,不然怎會讓我捎來為你做的新鞋。」 萬大明望著四哥,心中不期然地閃出四嫂,隨即又閃出安娜。四哥為了讓四嫂過安穩日子因私害公,如果換成自己呢?他理理思緒,覺得自己不會像四哥般英雄氣短。紛至沓來的意念正盤旋著,萬智已下了樓,客堂中只剩下他一人,他起身摸摸窗櫺,都是用不怎麼粗的尋常木料做的,一掌就可劈碎,這間客堂顯然不是囚人用的。 過不一會兒,萬智帶來一位頭戴瓜皮小帽、拖著辮子的中年書生。沒待萬智和王師爺坐定,萬大明舉起青花瓷茶碗,高聲對兩人說: 「你們聽著:我們的人就埋伏在附近的漁船上,如果半個時辰不見我回去,就會殺上船來。我們還有一艘船擋在台江口上,防備你們強押我回去。」 萬大明說罷,舉起青花瓷茶碗,毫不猶豫地將羼有天竺攝魂散的茶水一飲而盡。 第十五章 翁伯平生血三斗,海風被面吹不涼;仰天一笑擲匕首,怨氣千秋橫白虹。(連橫跋:庚寅,俠士郭懷一謀逐荷人,事覺,被戮。)──林景仁﹝註﹞〈詠史〉 萬大明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當他醒過來,只見王師爺站在案桌對面,詭異地望著自己。他想站起來,但筷子粗細的麻繩,把他牢牢地綁在羅漢椅上。一轉頭,發現他四哥委頓地仰在椅子上,雙眼緊閉、呼吸深沉,顯然遭人點了昏穴。他明白了,眼光迅速回到王師爺臉上,淺笑一聲說: 「沒想到連我四哥也看走了眼,閣下大概不是什麼王師爺吧?」 「一個人不能有兩種身份嗎?」王師爺瞇著細長的鳳眼,操著北方官話:「是萬四提議用天竺攝魂散的,要怪就怪你四哥吧!」 ﹝註﹞:林景仁,字健人,台北板橋人。生於清末,割讓後移居廈門。其詠史詩三十首,附有連橫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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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與花
陽光照射在近內湖一棟棟的大樓牆面上,房裡有一點點冷,帶點兒初冬的氣味。她喜歡這樣,早上起床時打著赤腳,在冰凍的磚面上走動,細細白白的腳掌,走到廚房煮個熱水或是在洗手間擦把臉,稍稍打個噴嚏,再輕聲也總會吵醒了他,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半張著眼說「怎麼這麼早?」見她沒回答又閉眼繼續睡,她悄悄地鑽進被窩裡,公公還在時為他們辦的蠶絲粉被,過了二年多仍有新婚的餘味,枕邊幾本半翻的書;張愛玲的海上花落、紫式部源式物語和幾本古書,封面都頗有和式味道,與白色地板落落清雅的輝映著,他的臉還平滑絲毫無半點皺紋,溫涼如實的觸感,長長的睫毛顫動著,上面長得一對很濃的眉毛,還不消搔癢他,低溫的身體一靠就已足夠讓他打起哆嗦,只是懶懶躺著,偶爾會有輕巧的鳥鳴聲吱吱喳喳降臨在城市的花台。 因為受到2010年台北國際花卉博覽會前置推廣作業的影響,她也在窗台種起了數種的花草,客廳陽台、房間窗戶一推開,映入眼簾的香草、薄荷,黃金葛與薰衣草各幾枚欣欣向榮,防蟲且美觀,每日晨起只要餵它們一盆清水,即長得又快又美,雖不能採收,但假日早晨,總能從微微飄起的窗簾布底下看見花紅草綠正美麗的甦醒,才慵懶的起身準備個兩客放縱的早午餐。有陽光、有植物時,再附上一顆易感幸福的心,就具備了這城市令人垂涎的早午餐氛圍,而此時新手太太般的廚藝已是其次了。 突發奇想,動手煮一杯熱奶茶,應這冬令時節的景,先煮好英式錫蘭紅茶,再倒入加熱的全脂牛奶一起烹調,迴旋的熱煙有那麼一點點炊煮的家鄉味,起鍋倒進馬克杯裡,幾葉從窗台摘來的香草洗淨輕放,是最天然的點綴品,新手煮的奶茶,有時茶香四溢,有時奶味比例過高,也許是隨興;也許是功夫還不夠溫潤醇美,但味蕾絕對是受視覺影響的了,他總說好喝,那讚聲聽起來無比明亮,她總會嬌縱的笑著,彷彿前一晚那本詩經衛風裡說的巧笑倩兮,接著他會邊發懶發呆邊讀著報,吃著盤裡軟脆的煎餅、荷包蛋、鮮炒蘑菇與醋拌蕃茄,那白盤裡的畫面花團錦簇,氣溫則冷熱交織著,彷彿前幾天經過的一間老屋,樓上的紅玫瑰朵朵綻放盛開蜿蜒而下,然後用一種不規矩的姿態,懶洋洋的斜靠在她身旁,清風吹過,花朵像鈴鐺。 而這閒情悠然其實奢侈,金色時光的可貴亦來自於平時工作日的匆匆草率,她總是晨起清水洗面,然後燒水熱食,不忘倒一盆水餵養那些花,頭髮來不及細細整理吹好,服裝正式簡單之餘,臉上總帶著妝,晨時還清透水潤著,也許傍晚就被冷氣口吸乾了,茶水麵包就是一頓早餐,急著下肚後,還沒法慢慢咀嚼消化,抓起外套一腳套進高根鞋裡另一腳還抓在手上,他總會按好電梯等著,下了樓抬頭望一眼,窗台的花穩當的在光華中伸展,眼一眨,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品味那風景,管理員的大聲招呼「早!」已喚醒了她,點了頭她快步走著趕時間,他充當司機快速安全的將她送到捷運站,幾秒的一個擁抱完她忙跑上捷運月台,列車進站,心才平定了下來。 這上工時的急快與假日時的徐徐是一個強烈的對比,卻像城市灰土色的鋼筋水泥與媚豔的紅顏花台亦能交揉並存的好感畫面,又如同剛與柔的對照,新與舊的相互輝映時,感受到分秒必爭的堅強與任時光流逝的一種美妙。也因此,才能讓人徹底的體認到,在繁華喧鬧的都市步調,能放慢腳程去用心享受一場視覺與美味的饗宴,人生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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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嶼肉身三行九首
{1}啣著惘惘的白 那一滴滴浯江雪 我已吞下千冊句點裡的酸楚 {2}燕尾上的乳燕 試音叫啼 三月春哨已寄出一箋柳絮 {3}古井映漣漣 撈一桶水聲 盡是母親老老名字 {4}甕底尚有三寸唇舌 醉醒論述 一記滄海偶然裡的咄咄縱橫 {5}木屐吱吱喳喳問路 寥寥七句寒暑 覓得後宮一處小妾落款 {6}衣衫冷冷襤褸 二十七行針線鬆漏消息 縫在晚秋身世花邊裡 {7}煙硝風月鑄成的菜刀 試一試銳利的嘴臉 誰能叫出痛的形狀 {8}軌條砦是血養的植物 屬軍職種科類 在島嶼胸膛振振有詞的長大和死亡 {9}坑道輾轉反側一路彎下去 如寡婦蹲著的歲月 剩下看得見的卷軸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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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鄭愁予的生命原鄉
「酒」所代表的豪爽、俠義、友情,「海洋」所代表的自由、開放精神,由戰亂經歷和和平追求所鑄就的人道主義情懷,可說是鄭愁予創作乃至其生命的三大支柱,而這三者卻在金門這一地方奇跡般地匯合在一起。近年來鄭愁予選擇金門作為他的落籍地,既是作為鄭成功後裔向其先祖的自覺認宗,也可視為向其生命原鄉的一次回歸。 此前鄭愁予已多次造訪金門,並留下一些詩篇。1967年時有〈金門集〉,千禧年則有〈飲酒金門行〉。這是一首至少可與余光中的〈鄉愁〉詩相媲美的傑作。它同樣有遞進的四個層次。第一層次是寫與自然的契合、交融:「醉得你形骸化入自然連影子也不見」。第二層次從「自然」轉向「人」,對金門人的性格加以傳神寫照:「主人慷慨群賢豪興」,「飲高粱酒者方稱得性情中人」!第三層次多了人文的內涵──那「在山頭舉樽臨風」的獨酌者具有「俠者之姿」,「豪興起時,大口吞浪如鯨之嘯海」,「當懷思遠人,就閉目坐定,輕啜芳洌猶吻之沾唇……」,顯然承載著更多的責任、使命、愛情、鄉思乃至無常感。第四小節更達到歷史觀照的高度:飲者「祭酒」、「酹天」,因金門經歷了那麼多的歷史的風雲,而現在又迎來了千載難逢的新的歷史機遇。 三年後,鄭愁予再次應邀來到金門,並寫下〈煙火是戰火的女兒──賀金門廈門兩門對開,同步放煙火共慶中秋〉一詩。這首詩寫得很短巧,巧在將節日燃放的「煙火」(代表和平)視為「戰火」(代表戰爭)的女兒,正符合海峽兩岸形勢由嚴峻走向緩和、由對峙走向互助的歷史趨勢和進程。「戰火」、「煙火」都是「火」,但「嚴父的火灼痛,女兒的火開花」;廈門、金門都是「門」,對門而居的本都是「洛陽兒女」,只要讓他們能自由長大──不再受「戰火」的侵擾──就能達到「門當戶對」、守望相助的境界。 1967年的〈金門集〉含〈樹〉、〈岩〉、〈白騾〉、〈土〉等4首詩,而2008年《聯合文學》上的〈金門集〉增添了4首新刊之作,並顯示了主題的移轉。60年代作品的主題在於頌揚軍人的戰鬥意志,後4首卻轉為「反戰」主題。如〈壕〉寫戰壕是用來「望向敵人之鄉的」,但「也許正和敵人的母親相望」,其實只需一瞥即已觸目驚心。又如〈堡〉寫道: 無名碉堡 佇立著無名兵丁 因為無名 沒有人在意這是誰 而風來有聲卻只是呼喚 你! 不! 我是我父親的兒子 他給了我名字 只有他在意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兒子 不叫作 你! 顯然,詩人認為即使是站崗放哨的低層士兵,也是有血有肉、有尊嚴有親情的「人」,並非無名無姓的機械。這些反戰詩作充滿了悲天憫人的人道情懷。 作為為金門的發展出謀獻策產物的〈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或可視為對於海洋精神的禮贊。詩人認為金門、澎湖、馬祖正構成了一個金字塔般的三角形。金門人經歷了不少苦難,但也養育了「海納百川」的性格。詩的最後兩句寫道:「島嶼是海洋的中心 等潮平的時候,兩岸就是咱們歡樂的邊緣了。」這一想法很新奇也引人深思,它提示了金門等海峽島嶼,正可在締造兩岸的和平歡樂中發揮特殊作用。鄭愁予還有一首〈橋的邀請〉。合起來看,作者的意思是:當有了「橋」時,海洋波濤就不再是阻隔,反而是通向自由和幸福的坦途大道。 〈金門集〉中有一首〈帆──在雲端道別〉,作者顯然乘坐在離別的飛機上,俯視金門海域風帆點點,「在雲端道別/不道珍重 而祝逍遙」「方向未在意 無由問往還」「多樣顏色的桅帆同時飄散」,都表達了一種自由、開放、多元的精神。而這也許正是鄭愁予對海洋精神的理解。不過,酒、海洋、人道主義精神這三種元素,並非鄭愁予寫金門詩時才出現,而是幾乎貫串於他數十年的創作歷程中。 人道主義是鄭愁予很早就具備了的一種情懷,他甚至宣稱「我的作品裏都是人道主義的思想」。他述說自己的內心是「水火同源」的:一是來自古典的「寧靜」;另一則是可以為理想獻身、燃燒的「熱能」。少年時代他就遍讀30年代的和俄羅斯的文學作品,所以其「氣質」中的「另一組基因」──人道主義──相應而出,積極參與了學運,並且總是「惴惴地顧及著大眾」;讀新竹高中時與幾位同學暗中學唱〈國際歌〉、〈團結就是力量〉、〈南泥灣〉、〈一條大河〉等;到台大後,曾參加左傾社團。但因大環境嚴峻,鄭愁予氣質中固有的「疏離的寧靜感」,推著他脫離現實的執著,與生俱來的「熱能」,「彷彿自己吐絲將自己隱藏起來」,讓他轉入寫「文化鄉愁」(參見鄭愁予〈我在五十年前就骨董了〉)。由於詩人的真誠表白,我們得以知道他早年就具備的關切現實、關懷大眾的人道情懷,如何在特定時代環境中迸發或隱匿。 但這種與生俱來的「熱能」,終究還是會再次噴發。70年代初他擔任愛荷華大學保釣會主席,一度被台灣當局取消了護照,無法返台。鄭愁予分別寫給陳映真和羅大佑的兩首「贈達詩」,可說是他的人道主義和愛國主義精神的集中體現。 1968年鄭愁予與陳映真同時準備應邀赴美,臨行前陳映真被捕。11年後,鄭愁予寫了〈贈一位同年遊美的舊友〉。此時正是「鄉土文學論戰」之後,「美麗島事件」前夕,形勢不可謂不緊張,但鄭愁予仍寫了這首對陳映真表達崇敬之情的詩,對陳映真堅持理想和原則的性格給予充分的肯定。他寫道:「這是我無論飲下多少壯烈的酒,也還是/無法模擬你那十年執著的形象于萬一的。」 〈你的真愛,來自生就的台灣良心──贊羅大佑剪斷花旗護照〉一詩,則為著名歌手羅大佑在演唱臺上當眾剪毀自己擁有多年的美國護照以抗議美國要求台灣協助出兵伊拉克而寫。這些都與他在早年就已具備、並貫串數十年創作生涯的關心社會、關懷大眾的人道主義精神,有很大關係。 鄭愁予稱「酒」甚至在「詩」之前,就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酒」的意義,一是它乃鄭愁予與中國古典文化、文學相連結的一座橋樑。另一首以金門酒為題材的詩〈最美的形式給予酒器〉開頭就寫道:「酒 是李白的生命/滌蕩千古愁 留連百壺飲/酒 是杜甫的情誼/肯與鄰翁相對飲 隔籬呼取盡餘杯」。酒是李白的生命,就在它能使人回歸于自然,擺脫種種束縛和限制而獲得完全的自由。〈聞北海先生笑拒談酒事有贈〉一詩最後兩句為:「不飲酒則自由安在/又焉有文藝之風流」,道盡酒與生命自由的關聯。與杜甫相似,酒對於鄭愁予還是交友的捷徑,建立友情的橋樑。他稱:「我數十年飲酒如一日,平生知己多是酒中定情」。在詩友德星婚禮中,與紀弦、葉珊等據椅登高,面向新人,一口氣各乾了一瓶清酒,讓「一口口咽下咚咚的鼓聲敲著心房」,而這是「寫詩的人獻出友情最真的方式」。由此可知,鄭愁予的詩充滿古典色澤,「酒」在其中佔有重要角色。 不過,酒對於鄭愁予而言,最重要是它代表著一種真性情的表達。鄭愁予認識到:酒為「性情」之溶劑,即使平日設防藏真的人,一經醇酒融合,即城府大開。鄭愁予是生於山東的河北人,而自古以來「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齊魯多行俠仗義男兒」,這或許本身就是他的「真性情」的表現。而閩台民眾的'好漢剖腹來相見/飲哪!杯底不可飼金魚!的豪爽,被鄭愁予賦予「最美的情操」的贊辭。鄭愁予發出肺腑之言:「喝酒吧!喝酒的人活一生卻過兩輩子」(〈酒.俠.詩〉),就在於酒能激發出人們的為理想而奮鬥的激情,與充滿「自許、煩憂和私欲」的真實人生相比,有如另活了一輩子。鄭愁予年輕時曾積極投身於「反帝」和「革命」的浪潮中,就是這種激情的產物。 同樣的,從年輕時起,鄭愁予就對海洋有一種特別的情感。家鄉就在渤海邊,大學畢業後自願來到基隆,「唯一的目的是要去海港」,他不怕漂泊,願意闖蕩,更願意當「過客」而非「歸人」,宣稱:「我的一生不存在故鄉」,「我的故鄉是portable(可攜帶)的」,如果硬要幫他定義「故鄉」,無盡包容的「海洋」以及一縷人道關懷的「詩魂」,是最有可能的寄託,因此他選擇最具包容性的海洋作為心的歸宿(參見訪談錄〈詩魂伴海洋 鄭愁予把故鄉帶著走〉)。 經過「尋根」,鄭愁予發現自己是鄭成功後代子孫。他主動歸宗並試圖為鄭芝龍、鄭成功、鄭經等先祖「平反」,傾心的還是他們所代表的海洋精神。 由此可知,鄭愁予在其金門詩作中刻劃了金門最具標誌性的三種文化精神和性格:由「酒」所標示的豪爽俠義的民性特徵;金門作為一個海島所具備的自由、開放、寬容、多元的海洋精神;金門作為一個曾經的戰地,在從戰爭走向和平的歷史趨向中所散發出來的悲天憫人的人道情懷。而這三種文化性格和精神,與鄭愁予固有的秉性和數十年的創作主題有深深的契合。由此可理解,為何鄭愁予在退休之後會選擇離開美國而回到金門落籍定居;也可理解鄭愁予到了「古稀」之年仍對公共事務有那麼大的熱情和投入(如提出許多有關金門建設的建議),仍為金門、馬祖、澎湖的共同發展寫出了〈三角形的波浪──給台灣海峽的現代討海人〉這樣氣勢磅 、足以顛覆所謂鄭愁予僅是「婉約詩人」成見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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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九弟,這茶裡羼有天竺攝魂散。」 萬大明大吃一驚,他早就聽過天竺攝魂散的傳聞,據說喝了後,別人問你什麼,都會有問必答,不會有半句假話。他的視線經過那盞青花瓷茶碗落在萬智的臉上,完全看不出對方有什麼敵意,他不免迷惑:萬智怎會把羼有天竺攝魂散的事告訴他? 萬智哪會看不出萬大明的心思,他自我解嘲地笑著說:「天竺攝魂散的藥效來得快、去得快,事後船過水無痕。要不是有人多管閒事,四哥就不需說出實情了。」 萬大明立刻會過意來:萬智原計劃暗地讓他喝下天竺攝魂散,神不知鬼不覺的套問他一些話。「他想套問什麼?」萬大明的神情已較前緩和,他沒回應,靜待謎底揭開。 萬智背靠羅漢椅,像說故事似的繼續說下去:「浙閩總督陳錦陳大人知道你到台灣挖掘林道乾藏金,預備交給國姓爺當軍費,有人主張狙殺你,有人主張抓住你逼供出藏金密圖,四哥相信你沒有密圖,就提出用天竺攝魂散套問的辦法。上次草上飛無功而返,陳大人預備行文北京,調集大內高手,我擔心你的安危,說服大人先讓我試試。九弟啊,四哥都說了,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謎底揭開,萬大明的心情起伏不已。這時客堂中只有他和萬智,他舉手之間,就可將投敵的萬智制住。他嘆口氣,厲聲問道:「我到台灣挖金子,是你洩露給韃子的嗎?」 「九弟,你四哥不做這種事。」 「那麼,到底是誰?」 「告訴了你,只會讓你多一份失望,四哥就不說吧!」 萬大明為之無言,心緒起伏間,他已決定怎麼做了。「四哥,我信得過你。」他拿起青花瓷茶碗,認真的問:「喝下天竺攝魂散,神智還清醒嗎?」 「不清醒。」 「四哥,你真的相信我沒有私藏密圖?」 「完全相信。」 「如果我喝下天竺攝魂散,問明沒有私藏密圖,你回去怎麼向韃子證明?」 「我早就想到這一點,總督衙門的邢名師爺王師爺就在船上。」 「把他叫來!」萬大明突然提高了聲音,像對萬智發號施令:「有些話必須當著師爺的面說。」 萬智深知他九弟為人光明磊落,但他沒想到萬大明會自願喝下天竺攝魂散,他為人詼諧,足智多謀,喜怒哀樂一向不形於色,這時也不免為之激動不已。根據原有的計劃,要等萬大明喝下天竺攝魂散,再把王師爺叫來作見證,但事已至此,只好提前請出王師爺。萬智剛要下樓,萬大明把他叫住: 「四哥,我還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投靠韃子?」 萬智回過頭來:「九弟,你四哥為了讓你四嫂過安穩日子,就只好走這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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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副業
您一定會覺得很奇怪,過去的農村家庭,會有什麼副業? 其實我說的副業,就是指耕田以外的事,農閒時候所做的事。 父親的副業,就是養豬,最多的時候,養了十幾隻。曾經養母豬,一窩生下十幾隻小豬。蓋了三間豬舍來養豬,就業餘的農家養豬戶而言,算是大戶了。 而母親的副業,應該就是養雞鴨鵝了。養二三十隻雞,是常有的事,成群的鴨子,成群的鵝,形成農家的景象。成群的火雞,印象最深了,常常是小孩子嬉戲的對象。 母親養的這些雞鴨鵝,除了逢年過節加菜之用,當做祭祀時的三牲五禮之外,就是家中的一份外快了。以前的鄉下,常有雞販來收購,拿著網子捕捉,我們小孩子也幫著追趕,覺得很好玩。因為鄉下養的雞,都是野放的。 現在這種鄉村的景象,己經看不到了。沒有人養豬了,飼料很貴,只有大型的養豬場才能經營下去。雞鴨鵝,也是少有人養了。 台灣的經濟正要起飛的時候,手工藝品風行世界各地,外銷量大。我們彰化距離大甲,不算太遠。那時大甲草的編織品,很受歡迎,供不應求,因此,商人會將大甲草送到家裡來,母親就利用農閒時,編織草帽,按件計酬,商人會定期到府收取,十分方便,左鄰右舍都很熱中這份工作。 母親的這份工作,我們是幫不上忙的。不僅是要有技巧,而且要有手藝,不僅是按件計酬,而且要看品質,編得好,價錢會高一點。我們小孩子,只有在旁邊看的份兒。 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可以感受到,母親在做這項工作時,是很輕鬆很愉快。邊做邊聽收音機,母親最喜歡聽歌仔戲了。白天在大廳堂,與左鄰右舍的人,一起坐在小板凳,邊聊天邊編織草帽,雙手動個不停,十分迅速,好像在比賽似的,嘴巴又聊個不停,一心能二用,實在了不起。 隨著手工藝品的沒落,鄉村這種拚經濟,客廳即工廠的景象,沒幾年就不見了。 從此以後,就沒有看到了,母親再有其他的新副業了。 農業社會,家家戶戶過的就是簡簡單單的生活,勤勞儉樸,只要有空,就會做一些增加收入的代工,不過,現在這種代工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農忙時很忙,農閒時也有農閒時的工作,例如,準備柴火,收拾農具等等。現代人很重視休閒,農村也是一樣,找時間出國旅遊,是常有的事。母親的一生,從未出國,除了回娘家,到兒子那裡,幾乎全守在自己的家園,很少外出。 我實在想不起母親有什麼休閒,除了聽歌仔戲,與左右鄰居聊聊天之外,好像沒有其他的休閒。 母親雖然辛苦,但很滿足,因為她拉拔長大的六子一女,沒讓她失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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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
也曾見過華麗的朱紅 越高處攀去 陽光愈嚐可口 鐘向時間的泥壤裡鑽去 孤獨就讓它慢慢磨成尖尖的春光吧 料羅港裡的船隻正等那薄霧散去 不經意把島剝開 嗅到的故鄉香 裡頭一層濃過一層 三四月或者五月總記得不太清楚 穿過羅斯福路地下道裡的爛漫流光 纏繞眼珠的還是那些長春藤腳步堆疊著腳步 爬了下去就上不來 伸長觸鬚 拉出一串碎細輕巧的 囓語 依稀聽過 或者只是記錯了 一蓬飛雪在山外復興路上堆了棟花園洋樓 隱隱約約的綠色梵音 似曾爆響那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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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前的蛇
陳淵內心一凜,莫是土人也有道心、俠情?他隱下這些念頭,只做該做的事,在來歸降服的土人村落設學堂,勸牧養與農耕。厲歸是學堂年紀最長的學生。他是村裡的勇士,沒有人敢譏笑他,反而因為以身做法,猶豫該否把孩子送往學堂的父母,不再裹足怯進,學厲歸進學堂,座位漸次坐滿。厲歸學得認真,他立下志願,要讀懂陳淵營帳裡,老子畫像裡的每一個字。 讀懂畫像的字是厲歸識字的開始。他獲得陳淵允許,翻閱陳淵從中原帶來的書籍。厲歸二十來歲,卻是文字的幼童,孔、孟之學對他而言過於深奧難解,他找到一本專談得道成仙的小書,奇的是書裡載有他小時候曾去過的武夷山,最讓他驚訝的是太武山事蹟。「太武」一詞得自「太武夫人」,傳說她是閩越先祖,一生神秘,住在雲頂的山巔,吸收日月精華,繁衍子孫。太武夫人居住過的山,慣稱太武山,厲歸心裡打鼓,奔出營帳外,幾里外怪石嶙峋的高起之峰,不正是太武山? 仲春,薄霧掩形,山雲滑移,天光耀頂,活像仙人花座。隔天,厲歸沒上學堂,沒去牧馬,告假登山。太武山山勢陡峭,面向東面者林木蓊鬱,面西則石禿險峻。厲歸知是受風面不同,變更兩邊林相。厲歸拿斧頭、繩索,登向東邊。山麓人稀獸多,野兔、野貓、山豬等,常從左近受驚竄出。有多次,厲歸被獵物吸引,差些放斧擊殺,卻堅持心志,一心攀頂。路雖難,厲歸體格強健,兼以精神亢奮,沒花多少氣力。他站在足可坐臥數人的岩石,猜想太武夫人曾在此迎光吐納。他遙望西北。那該是武夷山所在了,閩地山多平地少,耕地不足,而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諺,厲歸先祖故而帶領部份族人東渡仙洲。 厲歸父親帶他上武夷山歸訪族人,途中,他曾見到許多人站在祭台,遙指高處洞口外一只船棺,議論紛紛,如今厲歸確定,那是仙人「武夷君」的墳塚。武夷君馴服老虎,為百姓除害,他死後,百姓為防老虎報復,懸葬在距離地面好幾丈高的崖壁。他親見武夷君事蹟,也相信太武夫人住過太武山。太武山不算大,卻不知是否藏有仙洞,通底無邊世界?厲歸想得入神。大風起,厲歸的衣襬被吹得狂舞,幾聲馬嘶從黃昏的光曦中吹了過來,他聽得真確,卻知馬群都在幾里之外。厲歸心裡一驚,太武山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難怪太武夫人擇在此地精修了。 天快暗,山麓難行,厲歸急忙下山。 4. 千年前往事,陳淵不忍再看,回歸廟中,安坐道體,就此沉寂,任風獅爺怎麼搖、怎麼叫,就是不理。少了陳淵,無損歷史繼續移動,但少了觀看的樂趣,何況,祂是一個「神」,卻更是一個「童」。 祂想閉上眼,忍住觀看的欲望,再和陳淵一起看,卻禁不住微微張開右眼;覺得心虛了,再悄悄換成左眼。祂忘了追索生父的謎底,才是閱讀這個故事的開端,也忘了是用左眼、還是右眼,看見後來的厲歸,以風大的荒野當背景,搬演他的故事。村落沉寂,卻是一齣沒有人觀看的戲。這卻也不是戲,是千年前被遺忘的經過。幾條狗從黑裡躍出,咆哮撲噬,撲空後落地,朝冥空狂吠。狗發現什麼了嗎?祂確定狗看不見厲歸,卻可能感受到厲歸被召喚回來的蛛絲馬跡。 陳淵再次見到厲歸時,厲歸已化作冷青青的骷髏,他的部屬跟厲歸族人讓出一條路,短短幾丈,卻間隔陰陽。陳淵遲疑走過去,環顧左右。部屬說,厲歸家屬認出他的佩劍。厲歸的身上,只肋骨跟臂骨殘餘幾縷退色的布條,厲歸雙臂環抱著一支比人還高半個頭的松木,橫躺地上。陽光映照,骨骸留下短短的影子,風可從任何一個方向,洞穿他的骨骸。厲歸是這世界上,最無辜且空洞的人。族人撿妥厲歸骨骸,裝入麻袋,扛回村裡安葬,答謝陳淵派部屬協助搜尋。厲歸的族人始終想不明白,族裡的勇士竟爾自斃荒山。族人幾個月前稟報厲歸失蹤時,陳淵微微一驚,厲歸曾跟他求教得道成仙的法門,陳淵雖信奉道教,卻沒想過入大山、吸霞影,身體力行,練就丹田一點仙氣。面對厲歸求仙得道的探詢跟索秘,陳淵拿幾本道教書籍搪塞。不多時,厲歸竟然學畫符咒,一長串難懂難唸的咒語厲歸讀來滾熟無比,陳淵不禁起疑,厲歸真有道骨? 厲歸在村落畫符咒,稱其可消災解厄。族裡長老怒斥,那是中原人的玩意,他們的先祖是蛇。長老走近厲歸,手敲擊他的前額說,記住了,這才是你的祖先,你的神。厲歸表面上遵照長老指示,仍暗暗學習各種符咒跟法術,研讀典籍。前人留下許多成仙故事,他的先祖卻什麼也沒留下,只要他敬畏天地萬物,崇敬任何一條蛇。曾讓族人津津樂道、引為神蹟的蛇衣,卻是蛇成長必經的歷程。蛇脫了一層皮還是蛇,人脫了一層皮,卻為神。 厲歸琢磨成仙跟成蛇的信仰之際,傳來陳淵牧馬時,各式花色的馬排排圍攏的神蹟。自此,厲歸勤跑牧場,成為陳淵忠心的獵戶。牧場馬多,未必全額支應戰事,多餘的馬匹賣給馬販。陳淵買十送一,物美優惠,常見買家走動。但是,馬匹運過廈門,贈送的馬匹卻自行游泳過海,回返牧場。厲歸聽後大驚,再不猶豫,告別家人、族人,決意訪仙。 厲歸告誡長老跟家人,唯有找到族人真正的神,族人才得興旺。七、八名長老站作一排,臉枯搞、膚凝黑,每一個人的額前都紋著一條蛇。曾經兇猛威武的蛇形,隨長老衰竭的容貌而萎靡,他們想出言說話,喉嚨卻乾巴巴地湊不出來。他們從武夷山遷徙到仙洲,除了武夷山地貧,也跟闖入的強悍他族有關。他們從沒懷疑額前的蛇,卻也從沒想過蛇為他們帶來什麼,他們始終不敢承認,他們在逃。蛇還有自然賦予的鬼祟神秘,陰勇莫測,但崇敬蛇的人,卻遺失這些特質了。 長老排排站開,最後只能退縮,讓出一條路,任他走。他們放心的是,厲歸沒有走遠,還在仙洲,盤桓太武山,尋覓太武夫人。 風獅爺在千年後、厲歸的族人在千年前,看著厲歸跑向太武山。 祂跟厲歸的族人一樣,滿心期待厲歸得道成仙,給族人一個新的信仰,或者一條新的蛇。驀然,背後一聲嘆息,祂看得專心,嚇了一跳。嘆息者,卻是陳淵。祂說厲歸出發前,曾來營帳告別,不等祂細問,就走了。 厲歸後來怎麼樣了?祂問。陳淵反問,你以為我知道嗎? 陳淵不知道。陳淵只知結果,卻不曉得歷程。當時,陳淵還只是個人。 5. 孤單並不是敵人,不能判斷孤單中潛藏的機會,才是最大的危機。身為一個高明的獵人,厲歸必先守得住孤單。厲歸沒有秘笈,他只掌握一個字,「靜」。 厲歸在晨間安靜。 他能聽見不同的鳥,從疏密不等的樹枝上發出的聲音,然後判斷距離。他能聽到露水滑落葉尖,撞開一朵沉睡的花苞。他能聽見霧,一波一波的霧,有它們行走的律動。快的宛如馬蹄,慢的依稀牛步。他能聽見自己的腸子呱哇聲響。不是餓了,而是身體對自然的回應。 厲歸在午後安靜。 他能聽到影子鬼祟的移動。影子自以為鬼祟,其實卻堅篤厚實,無比凝重。他能聽見蟬聲大作中,蟬卻輕悄地移動身軀,走到樹幹的另一邊。蝴蝶飛得慢了,磷粉一顆一顆在晶瑩的光中映得青黃藍靛,草低著頭了,搖搖擺擺卻不敢睡。 厲歸在夜間安靜。 月亮初掛,塵間在靜寂中開始另一層騷動。青蛙鳴叫,左一隻、右一隻。蛇來了,沒有一隻蛙知道。少了一聲蛙鳴,也沒有一隻蛙知道。厲歸卻聽見了。蚊子怎麼在瞎飛中發現了他、用什麼樣的姿態叮咬他,厲歸看見、也聽見了。血,又怎麼吸入蚊子肚子,蚊子又如何飛走,這一切都沒了遮掩,清清楚楚。腸子叫了,這回真是餓了,厲歸聽見,卻只享受他的聽見,無心拿起他的箭跟弓,射下一隻兔、一隻鷹,甚至是一條蛇。 厲歸聽見……厲歸能聽見,太武夫人的聲音。他相信自己經歷的一切,過去太武夫人必也經歷了。當歷練完結以後,神,將以光示現,神會指示他,蛇的後裔該如何直起身子,不再扭動溜滑的身體。厲歸極有耐心地熬等神將降臨前,漫漫但巨大的孤單。厲歸在兩株比鄰的大樹中間,鑿了個洞穴,上頭輕蓋枝葉。厲歸混合了乾枯的跟濕潤的枝葉,只要他不動,就算太武夫人從這飄踏而過,也絕難發現。 孤單不是問題。厲歸有時候整天窩在洞穴,等待洞外的任何動靜。 安靜也不是問題。厲歸多數時候,是緩步的、輕聲的,如同蝸牛分泌滑液遊走,藉著輕緩遲慢,隱藏任何移動。他怕驚擾太武夫人修煉,更想藉此與太武夫人不期而遇。厲歸鬍子長了、頭髮亂了,他拿配刀割剪,他不能邊幅不修地跟神見面。厲歸瘦了,但只要沒病就好。最重要的是孤單跟安靜,都不是問題。 厲歸在一個深夜,奮力掰開他掩飾在洞穴外的葉子,他踏出去,不像蝸牛而像是狼。他撥開雜草跟枝椏,往上、往前、往距離月光最近的地方,衝。厲歸能靜,所以能聽。他能聽見人間的任何聲音,這一刻,恐怕他是聽見有不屬於人間的聲響,於是奮力踏上。儘管是走熟的路,且有月光照路,也不免昏暗,厲歸折了幾片腳指甲,血滲出肉縫。他早沒了鞋,但沒了鞋最好。厲歸衝。沒有人能在上坡時還能有這般猛烈的衝勢,他撞斷松枝,松枝卻插入他手臂。厲歸怕遲了,見不到太武夫人,不管傷勢,手腕一夾,松枝被截斷,厲歸拖著松枝跑。厲歸爬上峰頂平台,他該要看見太武夫人了吧? 不管是厲歸或風獅爺、或者陳淵,都同感失望。月光灑向平台,青冷無垠,沒有神、沒有蛇。峰頂下的林次、斷石,具皆清晰,但這些卻在厲歸眼裡逐漸模糊。厲歸開始喘,而且一喘就停不了。他覺得痛了。插入手臂的松枝足有一個人高,厲歸拔了出來,拿配刀胡亂砍。他大喊,為什麼你還不來,為什麼你不能當我的神? 厲歸喘急,咳了起來,如一隻貓折尾,如一條狗瘸腿。厲歸怒極,卻有一個明亮的聲音靠了過來。厲歸屏息時,再無任何聲響逃過他的雙耳。厲歸哈哈大笑,拿出配刀,當著半輪月亮,割除他的額頭皮。蛇在厲歸的前額,還想掙扎,但是厲歸瘦了,臉皮不若幾個月前飽滿堅實,厲歸抓了幾下,一把抓住滑溜溜、滾颼颼的蛇。刀刃切在厲歸的額,割在毒蛇的頭。血四濺,月光冷,紅淹漫,月光仍冷。平台上,一層皮,是黑的、紅的,也是皺的。厲歸索性踢走它,他抬起血淋淋的額頭,大聲說,請降臨吧,我的神。 厲歸臨死前抱住插入他臂膀、後來又被他胡亂砍伐的松樹。沒有人曉得他是怎麼死的,沒有人知道他死前,太武夫人是否垂憐示現。厲歸的事蹟慢慢被遺忘。他的族人有遷居武夷者,多數則融入陳淵帶來的十二姓部屬。 族人安葬厲歸。陳淵前往村落關心厲歸後事時,族人正雕刻墓碑。他們生前在額前紋蛇,死後在碑前雕蛇。厲歸的墓碑沒有蛇,而刻上日、月紋圖。族人說,這是他們送給死者的夢,可帶領死者追求他生前的願望。 日、月紋圖仿自太極,卻擬人化了,一手抱月、一手抱日,猶如厲歸青冷的白骨,懷抱一支尚留針葉的松枝。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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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一種感動
旅行,不一定是單純的遊玩與欣賞美景。 對我來說,旅行,可以是一種追尋。追尋一種不向命運低頭的深刻感動,追尋一次堅韌生命力的真實見證。 這趟旅行的地點,是南台灣的屏東縣車城鄉新街村,一個只有一百五十多戶住家的小村落。在這不起眼的小村落裡,有一位被譽為「眼盲心不盲、手殘心不殘」的七十三歲獨臂老漁夫尤瑞琴,是我此行造訪的對象。 中國時報刊載的一篇地方報導,敘述著尤瑞琴的不凡事蹟。照片中,一個雙眼全盲的獨臂漁夫,獨自站在水深及胸的溪水中捕魚,他的臉上佈滿歲月的滄桑,卻隱約透著一股異於常人的堅毅與篤定,令人動容。 於是,我決定親自拜訪這位從不向惡劣環境與多舛命運低頭、有著永不動搖的樂觀態度與堅強意志的生命鬥士,感受他堅韌的生命力。 原來,阿琴伯卅歲那年,炸魚的時候,魚炮在手中不慎爆炸,讓他的身體遭受重創:雙眼被炸瞎,右耳膜破裂導致失聰,右手前臂被炸掉,全身傷痕累累。短短幾秒鐘,阿琴伯的人生,從此進入全然黑暗的世界。 儘管遭受重大的打擊,他仍樂觀地表示:「遇到了就要去面對,至少老天還留了一隻手給我。」令人感到驚訝,他竟然沒有一絲愁苦與沮喪的神情。 為了養家活口,他休養了幾個月、身體漸漸康復之後,決定以殘缺的身軀奮鬥,繼續捕魚。他自行摸索在黑暗中捕魚的技巧,四十多年來,早就練就一身駕輕就熟的技巧,不論是放網、收網或牽罟,甚至是補破網,全都難不倒阿琴伯。 拗不過我的要求,他帶我到住家附近的保力溪邊看他捕魚、抓螃蟹。只見到他瘦弱的身軀,像一條孤單的小船,載浮載沉地慢慢消失在我眼前,原本漣漪陣陣的溪水,漸漸恢復平靜。水面微微的波光粼粼,映照著藍天,不時閃現著金色耀眼的光芒。約莫廿分鐘後,他的身影由遠而近,將數十丈長的漁網慢慢收回來。 身體上的殘缺,讓阿琴伯在捕魚時付出數倍於常人的辛苦,才能吃力地完成。晝伏夜出的他,夜晚時外出捕魚,天亮才回家。試想:能有幾個人熬得過冬天夜裡冰冷溪水的無盡折磨?又有幾個人撐得住漫漫長夜的痛苦煎熬?對此,阿琴伯輕笑一聲:「我不怕冷,只怕抓不到魚。」 目前一家五口的生計,仍依靠阿琴伯外出捕魚;但是他不埋怨,也不叫苦。我發現,和他的遭遇比起來,生活中讓我感到心煩的不如意與小挫折,顯得微不足道。他的樂觀與不認輸,深深感動了我。 回程途中,屏鵝公路上青蔥翠綠、巍峨壯麗的高山,有著沉穩而堅韌的生命力,像極了這位不向老天認輸的獨臂漁夫。 除了感動,旅行結束後,還多了幾分面對挫折的勇氣與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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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澱淨心
這家餐館的格局不算大,曾有幾次打從門外經過,置於地上的壓克力招牌,寫的全是一些炒飯、刀削麵、水餃之類的菜單,與一般的餐館沒有兩樣,但斗大的「素食」兩字,讓人一眼就可辨別出,這是一家素食餐館。雖然早就知道這不算熱鬧的地段,有這麼一家素食餐館,但我總是像蜻蜓點水般從門前經過,從未有過進去一嚐究竟的念頭。曾有一兩次看到門前大排長龍的人潮,一探之下,才知是什麼佛誕的日子,在發送免費素食便當。生活在這個民風尚屬淳樸節儉的小島,辦起各項活動,如果少了摸好獎、拿好康的誘因,參加的人潮必定也會不如預期。像這種平白無故就可賺到一頓白吃的午餐,即使是少了油葷的素便當,也是讓人趨之若鶩,甘願在門口排隊久候。比起一海之隔的臺灣,看畫展、聽演講,參加各項活動,都得自掏腰包買門票,繳報名費,困居在這個蕞爾小島的人們,就是少了那麼一丁點的見世氣度,有種小家子鄉佬的感覺。 過去,吃素好像大多是老人家的事,我想除了肇因於身體健康外,跟禮佛不殺生,應該也有很大的關係。近年來,吃素的人越來越多,除了前兩者的因素外,應該還有驚覺到地球暖化造成的危機意識。去年帶畢業的班上,有兩個小朋友打從娘胎就吃素,每到午餐時間,其他的小朋友在教室裡拿盤端碗的忙排隊,他們則在校門口挨等家長送便當來,多少次,瞥見他們冷寂的身影在校門口徘徊,內心裡總是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從他們瘦削蒼白的臉上,我彷彿看到滾滾紅塵中,他們也是被世界遺忘,脫俗孤立的一群。 好友W一年前開始茹素,雖然之前她也曾茹素過整整十年之久,但人生起起落落的糾葛,這回她又重回茹素之列,正如她的人生波折起落一般。為了配合她不多的用餐選擇,她帶著兩個孩子和我,一起走進了這家餐館,五張四人座的餐桌,已坐滿了四張。隔桌有個超重量級的長髮胖女孩,正大口大口的吃著她的湯麵,從其身材與吃相,不難讓人推翻素食都是索然無味的菜色、瘦骨嶙峋身材的刻板印象。對面一桌則是全家福,爸媽帶著孩子來,不管是全家習慣茹素,或是偶爾清淡一餐,都省卻很多烹調的麻煩。每個人都心滿意足的享用著,與一般餐廳不同的感覺,空氣中流動著一股輕、緩、靜的悸動。 長髮女孩和全家福都走了,又來了一個穿著時髦的媽媽,帶著兩個孩子,一頭俏麗的短髮,眼神透露著精明幹練。男孩稍大,一臉怯生生的,有著七、八歲年紀不應有的安靜,女孩應該是還沒上學,一臉的純真。他們挑了靠門的座位坐下,媽媽匆匆點了菜後,又匆匆的搶出門,沒一會的工夫,她拿來了一疊書,攤在桌上後,我才看清是孩子的測驗卷,應該是小一年級用的。坐定後,媽媽開始督促那小男孩做起測驗卷,女孩則倚偎在媽媽身旁,聽媽媽斷斷續續的為她讀起故事書來。我彷彿看到了每一個晚上,幽靜黯淡的燈光下,一幅親子共讀的畫面,心中不覺湧上一股莫名的感激,一個做老師對家長的感恩之情。 我們已吃至結尾了,W開始支使她那還未上幼稚園的孩子,去跟老板娘要袋子裝剩食,準備打包回家;湊足錢款吩咐他去買單;叮嚀他如何開口措詞才不會失禮。孩子一臉自信從容,笑意盈盈的來回跑著,每完成一個任務,W就給予誇獎的眼神和稱讚。看到這兩幅截然不同的畫面,我不覺啞然失笑起來。 個性有些迷糊,但心思細密的W,臉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在頷首與搖頭中,我的思緒回到了小時候,老媽差使我上雜貨店買糖帶油,吩咐我拿鍋提籃歸還鄰舍的情景。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總是讓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預念著待會開口的措詞;如果碰著了嬸婆她家的惡犬,又要如何躲避,才能免於被狠噬一口的後果,這些都是學校課堂上老師沒教的,但它卻是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瞬息萬變的世界,每個人都需具備更多的能力,才能應付未來的生活。人們在體認地球暖化危機,棄葷從素的飲食選擇下,是不是也要為心靈一角沈澱淨心?教育的本質若只是在塑造一個一個守規、聽話的罐頭孩子,那如何叫他們去應對未來千變萬化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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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前的蛇
1. 它被創造出來以後,就成為祂。 祂,一尊高挺威武的風獅爺,佇立廟口、村前、宅後,或者沙石四起的沙路上。沙路光禿禿的,大風過後,不留一點塵沙,它們是太乾淨了,一如荒年,只剩下一層又黃又硬的地衣。 祂是怎麼被創造出的,祂自己也搞不清楚。祂一度懷疑乩童是祂的父。乩童初一、十五,或者想到任何疑難雜症,都會到祂跟前膜拜盤桓。祂檢視乩童跟自己。祂們長得不同,也沒有任何一個父親,會在兒子面前恭敬參拜的。祂摸索自己的身體,那裡還潛藏著祂還不是神的原始狀態。 那時候,祂還是它們:幾塊石頭、泥巴、磚頭跟幾擔的糯米。野狗沒事往祂身上撒尿拉屎,叼來骨頭,刨開日後將成為祂身體的砂石,藏進去。有隻凶狠的野犬則叼來一隻雞。雞還沒死。雞後來死了,也沒閤上眼,彷彿知道葬身處就要翻造為神,眼半閉、姿態柔和,如婦人低首垂眼祈禱。 雞、狗、貓,輪流來到砂石作怪。頑童站上沙堆高處,排排站,黃橙色的尿液噴出時冒著熱氣,落到沙堆後,迅速溫降、死冷。祂再摸索自己。並不是全部的沙石跟石頭,都變成巍巍矗立風沙中的風獅爺。祂的一部分,被砌成一堵牆,攔住一群豬。再一部分鋪在牛槽,什麼事都不需要做,只是等待牛大便,從高空、像黑色隕石冒著熱氣,墜落。 祂能想到部分自己的種種前生,是因為祂已經成為神。乩童持香,從廟裡走到祂跟前,插進祂跟前的香爐。乩童頂禮燃香後,挨在祂旁邊,手肘靠在祂肩上,當祂是人、是朋友、是夥伴,而不是神。日落天際,飛鳥歸陰,牠們的起落漸次成為夜侵的訊息。落風爆,一閃閃,彷彿雷電隱形,劈打著廟前方、祂的右邊,一株低矮的相思樹。樹,像偷了供桌餐果的賊,被逮住懲罰,橫躺哀鳴。狂風中的樹,鳥群無法棲息,一抖抖,飛入溝壑。炊煙從逸飛的鳥群底下升了上來,迅速被吹散。煙囪底下,屋簷錯落,大地黃澄澄的,像跟夕陽的金彩光芒,爭競誰更枯、誰更黃;誰,更像荒年? 乩童輕拍祂的背。祂精神一振,蹲獅步,雙掌平推,猛吸大氣。祂走進跟風長期對抗的戰爭中。 2. 風獅爺知道乩童只是曾經的父親,更因為祂能看到乩童看不到的地方、以及時間。 暮色低,飛鳥棲,弦月醉黃,綠油油草地卻從祂腳跟往左、向右、趨南、趕北,四野蔓延。千百匹馬或奔或立,嚼草、飲水,獵戶頭戴斗笠,揮鋤頭疏通水道,或翻曬乾草,儲備糧草。一人率眾,驅馬奔馳。獵戶停下工作,遙遙作揖。那是陳淵,唐貞元十三年、西元七九七年,奉聖旨,率領蔡、許、翁、李、張、黃、王、呂、劉、洪、林、蕭等十二姓,赴金門牧馬。 風獅爺看見千年前的陳淵,難道陳淵是祂的父親? 麗日天好,花蝶翩飛,陳淵問獵戶開墾順利否?獵戶穿短衫,卸斗笠,抬頭回話。獵戶黑,猶如一截黯沉的枯枝,卻從枯枝的底部冒出一條蛇。蛇吐信,蛇牙尖銳、蛇信駭然。那是獵戶前額蛇的紋飾,獵戶說,他在十二歲紋下蛇紋,再也不怕任何毒蛇。他十六歲時,跟一條巨大、黝黑的毒蛇在樹林中對峙,蛇尾巴盤捲如圓,上半身弓起,吐舌挑釁。蛇是族人尊敬的神,族人勒令,必須敬蛇遠蛇。當時,他為打一隻野兔,尋覓入林,越走路越荒,但沒有一條荒路足以擋卻他的步伐。直到「神」出現。 十六歲的獵戶渾身發抖,背冒冷汗,族人要他們敬蛇、遠蛇,絕不可傷害。蛇弓身,足有兩尺高,獵戶卻覺得蛇是兩丈、三丈高。獵戶顫慄發抖,蛇的眼睛如山溝深處的細縫,如掰開細縫往前走,將越走越黑,越走越找不到歸途。對峙沒多久,獵戶頭暈心悸,幾乎昏倒。他想起額前的紋飾,他把蛇的紋飾當作另一副眼睛,他默默跟眼前的毒蛇說,您是我們的神,神不會傷害祂的子民。獵戶支持不住,跪倒在地,閉上眼、抬高臉,出示他的額頭,給一條蛇嗅聞辨識。獵戶再次睜開眼睛,是聽見蛇身滑過枯葉的摩擦聲越走越遠以後。蛇擺首,翻落草叢後的山坡,一陣詭異的窸窣從山坡中傳了出來,響聲從粗而細,獵戶的呼吸卻由細而粗,最後鼓起一口氣,奔出樹林。 樹林外,卻有人跟他說,蛇只是蛇啊,只有人才能變成「神」。 那是陳淵跟他說的話。現在他騎白馬,腰繫長劍,姿態威武,停在他跟前,問他開墾狀況。獵戶點頭說,都很順利。然而,陳淵污辱族人的神,他後來奔入山林,不為獵殺野兔跟山豬,違背祖訓,抓了幾條蛇。那時候,陳淵率領部屬,剛剛抵達仙洲(金門舊名),運來馬、羊、騾馬,說是朝廷為了西北戰事,闢仙洲為牧馬場。官兵帶弓荷劍,兵威侵人。雙乳山、昔果山、後垵一帶,本來林木蓊鬱,是授獵的好去處,陳淵差遣部署跟民力,剷除樹木,闢為牧場。獵戶站在雙乳山上,望見陳淵來回奔馳,樹倒了、林衰了,他彷彿聽見蛇神的哭泣。他抓了毒蛇,摸黑貼近陳淵營帳,放毒蛇時,跟蛇說,帳內的人逼得你們走投無路,咬他、咬死他。獵戶再到馬房放蛇,摸黑回村。獵戶睡不安穩,天未亮就醒轉,又挨了一會,再回到雙乳山,藉山勢的掩護觀看牧場動靜。牧場上散落尚未清空的樹枝、矮藤,薄霧起,陳淵營帳藏在雪白的蒼茫中,獵戶知道,陳淵將如眼前霧,不久後,太陽高昇,就要蒸發殆盡。到那個時候,林木恢復原來的荒野,蛇進駐,鳥跟兔紛紛逐窩尋巢,時間回到往昔光景,獵戶將在兒子十二歲,在他額頭紋一條蛇。獵戶等許久,等到失去耐性,不禁想直趨營帳,看陳淵跟他的部屬流血身亡。 獵戶繼續等。終於,營帳有了動靜,有人吹熄帳內的燭光,掀開帳門,走出來。陳淵沒事。陳淵把門整個打開。他站在門外,像等待什麼物事。不久,帳門爬出一條蛇、兩蛇蛇、三條蛇。蛇爬往草叢,翻過山溝,迅速消失。陳淵的部屬急急地從馬房走過來。獵戶想,就算咬不死陳淵,總也咬死幾匹馬了。陳淵趕去馬房時,卻見部屬卻用刀拎著幾條蛇,蛇垂掛刀身,眼看是死絕了。獵戶料是陳淵部屬殺了蛇,潛到他們丟棄蛇屍的溝壑,才發覺蛇身粉爛,竟是被馬踩斃。 獵戶愕然,隔一夜故技重施,第二天竟又一個樣。陳淵不疑有他,部屬卻懷疑其中有鬼。第三天,天比往常來得更暗、更黑,獵戶手持麻袋,拐進村落後邊少人行動的小徑,他打定一個主意,再除不掉陳淵,他就尾隨早已遷居的他派族人,渡海過閩,回到武夷山山澗老家。那裡蛇多,各種的蛇,也就是各式的神,將保佑族人平安豐收。他行到途中,卻被陳淵部屬跟蹤,見他行動鬼祟,三、五人群起而上,團團圍住,逮了他。獵戶被帶進營帳,部屬跟陳淵報說,都是這個人搞的鬼,獵戶不否認、也沒承認。部屬扯走獵戶繫在腰間的麻袋,大聲叱說蛇都在麻袋裡。抖開麻袋,卻只有一隻野鳥。陳淵一看,鬆一口氣,部屬則顯得失望,獵戶卻大感驚愕。麻袋沒破,五條蛇從何而走?野鳥是他塞進麻袋獻給群神的,鳥身猶留蛇咬囓的痕跡,卻蛇呢? 陳淵部屬失望之後,轉為惱怒,喝聲你這土人,蛇呢?獵戶一臉惶恐。陳淵說別胡亂冤枉人,勒令屬下快快放了。獵戶走出營帳,往來路走。天黑路難辨,獵戶擦亮火石,用盡眼力尋找失去的蛇。一條蛇盤旋在一顆大青石上,待他走近就徐徐爬走。獵戶沒除掉陳淵,卻也沒渡海而去,他想起陳淵初來時,曾經提到的,蛇只是蛇啊。獵戶後來願意被陳淵所用,因為他想知道營帳內,有什麼樣的神。 唐代李氏王朝以老子為先祖,道教興旺。道教起源於民間的巫鬼信仰和神仙思想,追求天地間的道和體現人現在的德,陳淵營帳裡,掛著老子騎青牛的畫像。陳淵說,只有人才可以成為神,老子有德,故成為神,蛇沒有德,何以為神? 3. 陳淵有德,所以為神。陳淵的恩澤在開墾金門,廣佈教化,金門居民稱陳淵為「恩主公」。風獅爺這才明白,為何會看見陳淵初履金門的情景。因為那是金門開拓的開始,然而更可能的是,難道陳淵是祂的父? 風獅爺幻化的歷史,驚動廟裡的神。陳淵立在風獅爺身後,愣愣瞧著。千年前往事,陳淵看著,彷彿刻正發生,卻忘了獵戶叫什麼名字。風獅爺知道神來了,快活地奔跳兩圈,甩動兩腮肥嘟嘟的肉塊,短短的尾巴搖啊搖。祂堂堂一尊英挺的風獅爺,卻學狗樣,初時有些羞愧,轉念想,像狗又如何,狗也可以成神啊,再說,眼前的神,極可能是祂的父,兒子跟父親撒嬌,有什麼不對? 陳淵無視祂的示好,喃喃地說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呢?重現的歷史幻象跟自己,都近在眼前,成神的陳淵卻不能開口問,只能巴望著凡人的陳淵給祂答案。陳淵望著千百年前的陳淵,罵、急,都不是。陳淵大嘆一聲,竟忘了我是神哪,做法施術,回到剛到達仙洲,視察獵戶村落的事。一個畫面映了出來。那是獵戶抬起頭,露出祂惡狠狠的額前蛇,咬牙切齒報了名字:厲歸。陳淵跟風獅爺一聽,都如釋重負。 風獅爺被故事吸引,繼而聯想,厲歸恐怕跟祂的身世有關,忙問厲歸後來怎麼了?祂像渴聽故事的孩子,頻頻催問後來發生的事。召喚了厲歸這名字以後,陳淵就熟悉故事的後來,陳淵說,蛇沒有德,何以為「神」?只有人,才能變成「神」。陳淵介紹高掛營帳的老子跟青牛。老子,春秋時人,書《道德經》作育天下,智慧萬千不可臆測,相傳儒家至聖孔子亦前往問道。你知道《道德經》、孔子?厲歸搖頭,紋在額前的蛇跟著左右搖晃,似要掉落,卻始終沒有落下來。陳淵拍了一下自己額頭說,恍然大悟地說,你當然不會知道了。陳淵無意嘲笑厲歸,輕咳一聲掩飾不安,接著說人一生都戀棧生命哪,人只有執著,難得放下,卻不知放下後,可以成仙登天,老子在自知大命將末,騎青牛出函谷關,成仙去,這才是人一生最大的圓滿。 陳淵說完,不禁懊惱,他竟是遠離中土,在此跟一個蠻夷說起道來了?故土此刻又如何了呢?有誰還知他奉王命,預防將生未生的戰事,走千里、隔重海、落夷島,牧養群馬,以跟全國另四處牧馬場,形成合圍之勢,就近救急戰事。然而,戰爭沒有來,或者遺忘了這座牧馬場,不知道過了多久,連馬都識得他了,只要他在場督導,馬群按照花色排排站好,百姓見狀駭然高呼,陳淵自己也覺得奇了。厲歸在日後聽聞這事蹟,便聳然心動。然而這一刻,卻還沒有來,厲歸只是陳淵帳下一個蠻夷。他們的關係是征服與被征服者,主子跟僕役,老師跟學生,傳教者與受教者。陳淵哀哀嘆氣、怏怏自嘲,我這是在幹什麼,跟一個土人說教?然而,眼前厲歸的一張臉卻放出四道光芒。兩道是人、再兩道是蛇。厲歸的一張臉竟似燃燒起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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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九弟,還不能走。」萬智又恢復了他慣常的笑容。 萬大明手撫長劍:「就叫林步雲、江天佐出來吧!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我留住!」 萬智連連搖頭:「這船上只有水手,哪有什麼林步雲、江天佐?九弟啊,我說過,我不是來抓你的。」 病尉遲等推斷,萬智的船上一定有許多高手。按照計劃,只要萬大明一動手,藏身附近漁船上的郭懷一、病尉遲就會現身,鐵燕子和萬雲龍的一艘船已橫在台江口上,阻止萬智的船駛離赤崁。沈守義出身海盜,這次台灣之行,共來了兩艘船,水手大多是他昔日的部眾,其中不乏黑道高手。 萬智的話,讓萬大明如墜五里霧中,船上要是沒有林步雲、江天佐等高手,哪能抓得住他?萬智武藝平平,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那些水手一看就知道沒什麼武功。那麼萬智是來幹什麼的?看來謎中還謎,萬大明一時不急於離開了。 「四哥,你不是來抓我的,那是來幹什麼的?」 「九弟,要是信得過四哥,咱們上樓談吧。」沒待萬大明回應,萬智已率先上樓,萬大明略事遲疑,也跟著上去。到了船樓頂層的那間小客堂,案桌上已備好清茗,萬智倒了一碗,遞給萬大明,若無其事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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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萬大明輕嘆一聲:「對四哥,我的確殺不下手,不過要他親口給我一個說法,只要我有防備,他們是傷不了我的。對那荷蘭姑娘,我不能有負於她。這兩件事,五哥,您就不必勸了。」 經過短暫的沉默,黑暗中傳出萬雲龍的聲音:「郭兄和周兄的看法呢?」 「就依大明的意思吧!」郭懷一的聲音。 「有我們幫他壓陣,萬四是傷不了他的。」病尉遲的聲音。 「九弟啊!」萬雲龍略帶激動的說:「你結識了郭兄、周兄這等肝膽相照的朋友,不枉了這趟台灣之行,為兄不便多說什麼,我們就好好商量一下明天的事吧!」 □□□ 第二天(七月二十四日,陽曆八月三十一日)將近午時,萬大明乘著陳石頭的漁船,划近萬智那艘新髹紅漆的海船。水手們見萬大明背插寶劍,正在遲疑要不要放下繩梯,萬智已笑容可掬的出現在船舷上,正色地對水手下令: 「九爺來了,怎麼還不放下繩梯?」 繩梯從船舷上放下來,萬大明俐落的登上大船,萬智熱情的過來拉著他的手:「昨天見到那荷蘭姑娘了嗎?」萬大明沒作聲,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萬智笑容依舊,邊說邊笑地拉著萬大明往船尾客堂的方向走去。 「什麼時候帶那荷蘭姑娘給你四哥看看呀?」 萬大明仍未作聲。萬智像是完全沒有查覺萬大明已對他懷有戒心似的,當他就要拉著九弟踏上狹窄的樓梯時,萬大明站在樓梯口不動了。 萬智回過頭來,臉上的歡愉一點兒也沒改變,只是眼神略帶質疑,像是在問:「九弟,你怎麼了?」萬大明不禁有些心虛:「是沈光文和五哥的情報錯了嗎?」繼而另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是五哥親口說的,不會錯的!」他定了定神,決定提前打破悶葫蘆,退後一大步,瞪著萬智問道:「四哥,聽說你投了韃子,要來抓我!」 萬智先是愣了一下,但並沒避開萬大明凌厲的眼神,仍笑容可掬的望著對方,繼而笑出聲來,柔聲的問:「你是聽誰說的?」 萬大明感到疑惑,但隨即堅定的問道:「四哥,告訴我,你是不是投靠了韃子,一句話,是,還是不是?」 萬智笑容依舊,只輕描淡寫的說:「九弟啊!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忠奸豈是那麼容易分辨?我們兄弟多日不見,就上樓好好談談吧。」 「我上了樓,豈不是自投羅網!」萬大明的語氣開始不客氣了。 「九弟啊,有些事比你想像的複雜,不要自以為是。」萬智的臉上仍舊堆著笑容。 「四哥,我要你給我一個說法,你是不是投靠了韃子,要來抓我?」 萬智仰天大笑,隨著詭異而悽厲的笑聲,他以跡近哭調說:「九弟,相信我,你四哥不是來抓你的。」 萬大明仔細聽著,沒作聲。萬智繼續說:「大哥要率領大家投靠國姓爺,我們這些有家眷的,另謀出路的不只你四哥一人,你懂了嗎?要是大哥不聽信施琅的遊說,大夥留在詔安,或一起前往暹羅,相信沒人會出走吧。」 萬大明不寒而慄。他要萬智給他一個說法,萬智等於回答了。更讓他驚訝的是:萬門投敵的還不只萬智一人!答案已經揭曉,一種不可名狀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他既不能拔出長劍誅殺叛徒,又不願面對這殘酷的現實,經過短暫的靜默,他嘆口氣道「四哥,我能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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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變的愛
這幾天寒流過境,H的心理一直是暖烘烘的,十二月十九日晚的六點八級地震震出來的暖暖愛意,至今溫熱。 剛認識H時,神情總是略帶憂鬱,身體似有些微恙,聚會場所總見她默默地聽多說少。 時間久了,偶而聽她訴說家庭時,知道她有一位非常傳統的先生,對她參與的志工活動頗有微詞。當先生勉為其難答應她出來服務時,她總是非常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心情上愉悅許多,口裡總是充滿了對大夥兒的感謝。 一、二年過去了,按照H自己的說法,她整個人確已脫胎換骨。果真看她臉色紅潤神清氣爽,不可同日而語,唯一不變的是,她總是對大夥兒說謝謝,謝謝我們幫助她,有時她說雨芳謝謝你時,我竟不知他所謝為何?我總調皮的說:「妳千萬別謝我呀,我真的沒幫你什麼?」 H的改變,從做志工服務開始,「心的改變」是最大的原因,她調整生活步調,以家為重,試著讓先生認識幾位志工朋友,取得認同與信任,對於不妨礙家庭的狀況下,H出來服務的空間相對擴大了。 她總是臉上掛滿了笑意,快樂是會傳染的,她的快樂與耐心也漸漸溶化了原先家裡冰冷的關係。 地震的第二天,協會志工開會,H和我與幾位朋友共乘一輛車。H說在昨晚地震的一霎那,她那古板的老公居然牽著她的手說「老婆,我們出去比較安全」,走到院子兩人十指緊扣的感覺,讓H好生幸福,十幾年來了,包括九二一地震時先生都沒像今晚一般,沒想還沉浸在幸福中時,先生突然甩開她的手說:「妳幹嘛牽著我」,H的心好柔軟,她不疾不徐的說:「老公,你很愛我,剛剛地震時你為了保護我,所以你牽著我出來」,聽得我們一陣哈哈大笑,又感動不已。 在出門前,H又寫了張卡片給先生,大意是「謝謝先生這麼愛她,在災難來時,牽著她保護她……」,她進一步分享,她現在非常了解他的先生,他是在極傳統的環境下成長的,愛不輕易說出口,他表達愛的方式是以「要求」呈現,譬如,妳不要做什麼?妳應該做什麼?證明他需要她。 經過這次地震的「牽手」,她知道先生對她的愛是不變的。 她暖暖的愛意感染了車子的每個人,寒流中隱隱有一股暖流流入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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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溜溜
剝落了那一層保護的表面 我柔軟的心暴露在冷酷的覆蓋下 凍成一條條凹陷的傷痕,如海溝般深沈 失去自我療癒的機制,只能任著它繼續向下挖蝕 而陣陣痛楚,鑽成一朵最孤傲的玫瑰花 雕進山崖石壁,刻入紛飛霜雪 無論抒情似水或動人心魄的旋律 總要以堅定不移的指尖固守 每一段清脆的音符鏗鏘有力的自共鳴發送 又粗又硬的外殼因著淚水而軟化 是否重新蓄養那段歲月? 是否再次累積無奈的嘆息? 是否幾經試探之後依舊互不兩立 是否嘎然而止得走出我的瞳眸 以睫毛為弦,你的歌聲為彈片 俯視為恰,仰望為勾 恰,恰勾的反覆你吟唱著 左手是我無懼的決心 刷在回憶裡的你 沉默的別離 按:吉他刷弦中,向下刷為恰,往上撥為勾,而跑馬是一種快速刷弦的表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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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兒女的悲歌─試論康玉德《霧罩金門》
假使同為會中人,聽了這幾句暗語後,對方就會站出來對唱;一旦得不到對方的應答,卻又會唱著: 「老哥外頭好威風,五湖四海訪賓朋。 不知老哥駕來到,小弟前來接塵風。 一別老哥二三春,不知今日又相逢。 桃園結義恩情重,好比劉備遇關公。」 但是不同的幫派亦有不一樣的暗語,例如「鹹草幫」向諸船家兜售護船小旗時,則唱著: 「廈門出了鼓浪嶼,江口出了黃翅魚。 九龍江上好風光,九九歸一鹹草幫。」 當船家無意購買時,馬上以威脅的語氣唱著: 「平時燒香未曾到,急到臨時抱佛腳。 良藥苦口利於病,且聽下回見分曉。」 看完道上幫派的幾則暗語,不管作者是有所本,還是杜撰,抑或是聽老一輩所言,站在欣賞者的立場,我們姑且不必去追根究底,至少作者把它引用在這個章節裡,更能凸顯出黑幫橫行在九龍江口與金廈海域的猖狂行為。礁尾幫的矮仔虎,除了在海上向船家收取保護費外,更在廈門開煙館、賣槍械,其手下豹仔河的凶悍,相對地也顯現出矮仔虎惡勢力的強橫兇暴。當看完這個章節,彷彿讓我們置身在爾時的時光歲月裡,親眼目睹善良的船家和百姓,遭受黑道份子脅迫時的恐懼和無奈。 在 《霧罩金門》這部廿餘萬言的長篇小說中,作者康玉德先生並非只是單一的告訴我們一個感人的故事。除了上述情節外,他同時把製作「大管弦」的技巧傳授給讀者,甚至還把錦江的傳統小調「錦歌」,透過書中人物,做了一番詮釋。讓我們知道錦歌有:「雜念調」、「哭調」;雜念調又分成:「錦歌答嘴鼓」、「錦歌紅姨調」、「錦歌雜念調」、「宜蘭雜念調」;而每一種調子又有不同的唱法,哭調有:「賣藥哭調」、「宜蘭哭調」、「乞食哭調」、「滾仔哭調」、「運河哭調」、「瓊花哭調」;另外又有「七字調」,七字調則分成:「錦歌四空仔」、「錦歌占卜調」、「錦歌七字仔」、「臺灣錦歌七字仔」等等。雖然我們不能說作者博學多聞,但至少必須對地方小調或傳統戲劇有所涉獵,始能做如此的描述,始能賦予書中人物一個鮮活的生命,而非只是文字與文字的堆疊,以空洞的意象來矇騙讀者。身為一個小說家,除了說故事外,亦必須善用書中人物的見事觀點,適時調整角度,轉換敘述口氣,方能產生更強烈的效果。作者康玉德先生已確確實實做到這一點,讓我們感到佩服。 「高利」雖是書中人物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他的出現卻讓人感到有些突兀,因為他是矮仔虎的兒子。若以矮仔虎在廈門的惡勢力和財力,他的兒子受聘來金門教日文似乎有點牽強。依爾時的物價指數而言,試想:一位小學老師一個月能掙得幾個銀元?他的月俸與矮仔虎的財富是不成比例的。除非高利是為了一圓傳道授業的夢想,或是厭惡其父為非作歹的不當行為,果真如此的話則又另當別論。如果以另一個層面來解讀,高利的出現正是該文高潮的開始,他不僅另有所圖,人性險惡與奸詐的一面也隨著他的現身而浮上檯面。俗語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是名不虛傳,而受到嚴重傷害的就是他學校的同事──海燕。 試以人物刻畫的角度而言,雖然高利是這部小說裡的反派角色,而且是黑道份子矮仔虎的兒子,理應是一個不知人生甘苦的公子哥兒,但當他虛偽的面紗尚未被拆穿時,作者卻把他塑造成一個道貌岸然的夫子,而後巧妙地利用他和海燕交談的機會,把金門歷史古蹟做了簡單的介紹,甚至還對海燕細說讀書的大道理: ──「讀書不可只停留在書本上,不能和現實脫節,要身體力行。若是脫了節,縱然能把千百名篇倒背如流,也不能把書本讀懂、讀透。」 ──「有的讀書人,或抱一偏之見,或捕個一鱗半爪,或憑道聽塗說,妄加臆測,輕下定論,誤已是小事,還要貽誤後學,這都不是史家應有的作風。只有以史料為依據,有理有據,才能令人信服。所以我們讀書不可拘泥于一家之談,應博取眾家之長,融會貫通,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能得其精髓,為我所用。」 ──「多讀書是好事,林小姐精神可嘉。可惜近日我觀林小姐讀書,是多了一個『躁』字,少了一個『靜』字,昔者云:為學第一工夫,要降得浮躁之氣定,需知『靜』字治得學者萬病,立志求學之人,只有內心澄靜,沉得住浮躁之氣,才能有所長進。更何況凡事應該鬆弛有度,該鬆則鬆,該緊則緊,循序漸進,步步為營。讀書更是一樣,該放鬆心境就放鬆心境,待集中起精神來,方能事半功倍……。」 從高利滔滔不絕的言談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學識和素養,但這只不過是他的假象和虛偽的一面而已。他受聘來金門教書似乎不只是單純的傳道授業,而是另有目的。因為他不僅是矮仔虎的兒子,又入了日本籍,和日本人的關係密切,說不定是來臥底的「抓耙仔」。作者塑造這號人物時,不僅賦予他生命,也同時把他塑造成一個雙面人,一方面讓人痛恨,另一方面則能滿足讀者汲取知識的慾望。總而言之,高利的出現,除了為該文製造更多的高潮外,也啟迪讀者閱讀時的心靈,因為他與海燕的交談,隱藏著不少值得讓人玩味的人生哲理。當我們獲得這些無形的知識時,就姑且不必去管他的角色是正派或反派了。 海燕之前曾為了文福帶紅軍殺了礁尾幫的歹徒、而無辜地受到波及,遭受矮仔虎手下的圈禁和凌虐。好不容易在她受創的身心逐漸平復時,卻為了營救文福而陷入高利的圈套,被囚禁在他廈門的家中。而當她尋機逃出魔掌,卻又眼見文福已與寶珍結婚,經過種種無情的打擊,在極度悲傷無奈之下,不幸罹患惡疾致殘。追究其因,如果沒有高利這隻披著羊皮的野狼出現,海燕的命運是不致於如此的。假設以人性的觀點而言,作者做如此的安排,似乎與人道主義背道而馳,作者自己焉有不知情之理?然而,若不做這樣的描述,故事的結構則又略顯平鋪、情節不夠曲折。以作者之文學素養與慎密思維來說,想必當他在做此決定時,內心勢必是充滿著矛盾和掙扎。因為,讀者們冀望的是:海燕這個乖巧懂事的女孩,能有一個幸福的未來,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這或許該歸咎於海燕命運的乖舛吧! 綜觀上述,《霧罩金門》除了反映時代的動亂,亦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書中人物離不開他們各自歷經過的時代環境和社會變遷,忠實地傳達他們誠摯的心聲,並深刻而細微地呈現現實人生百態。然而,即便它是歷年來浯島文壇少見的長篇佳作,但還是有幾點值得商榷的地方。 一、當四十翠和林闊在床上翻雲覆雨後,四十翠媚眼看著林闊,雙手撫摸著胸口,嬌滴滴道:「論年齡,你也跟我一樣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挺會折騰人,氣力一點也不比小夥子差,差點要人家的命……。」而林闊竟然得意洋洋笑道:「這個當然,妳沒聽人說過『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這個年齡是春苗得雨正逢時,那些愣後生如何比得上我……。」「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這句話,通常是針對女性的性需求而言,含有一些揶揄嘲諷的意味,作者把它運用在男性身上,來凸顯其性能力,似乎有些不妥。 二、米粉娘雖是一個大老粗,其「他媽」的「國語」口頭禪,並非那個年代金門婦女能說上口的。本地人之於能說上幾句「普通話」,那是民國三十八年國軍撤退來金門後,大部分國軍弟兄均借住於民房,軍民在朝夕相處下,為了便於溝通,始慢慢地學會說幾句不太標準的國語,做為彼此溝通的語言,但絕不會開口就「他媽的」,遑論是一位婦人。倘若作者必須以此來凸顯米粉娘的率性,如能以閩南語「恁娘的」替代「他媽的」,可能較符合爾時少數粗線條的當地婦人,口頭常說而意義淺近的語言。 三、關於文福參加「金門義勇壯丁隊」訓練,打靶連中靶心,被稱為神槍手乙節,與事實是有些微出入的。據《金門縣志》「兵事志」記載:本縣於民國十四年成立「保董公會」,十九年改為「民團」,廿四年成立「聯防辦事處」,同年,縣政府設立「金門保安中隊」,廿五年成立「金門縣社訓總隊部」,廿六年對日抗戰則組織「金門縣壯丁自衛常備隊」,廿七年「保安隊」與「壯丁自衛隊」偏併「福建省保安隊」,三十四年抗戰勝利除自衛隊外並成立「國民兵團」,故此並無「金門義勇壯丁隊」之名稱。而彼時槍械彈藥來之不易,文福亦坦言:「我們幾個人合用一枝長槍,有的槍又不能使喚」,因此我們合理的推論:「連中靶心」之實彈射擊訓練似乎有待商榷。雖然它只是筆者主觀的論述,並不影響整篇小說的格局,但是,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既然故事是以歷史為時空背景,則必須回歸到史實。不知作者以為然否? 四、文福道:「日本來了一個艦隊,連航空母艦也來了,頭天他們派出一個小分隊想在後浦登陸,被我們打了回去,哪知第二天晚上他們改在水頭登陸。」看完這一段,首先讓我們聯想到的是:小說情節雖可誇張,但必須符合常理,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來的是艦隊或航空母艦,作者所謂「來了」,當然指的是來金門。然而儘管金門這個小小的島嶼四面環海,卻只是淺海與淺灘,即使軍艦可以利用海水漲潮時在新頭碼頭搶灘登陸,而「連航空母艦也來了」絕對是不可能的;同時,軍艦「在水頭登陸」的可行性也不高。我們能理解作者未曾到過金門,故而對金門地理環境的書寫難免會有些微落差。再以航空母艦的構造與性能而言,我們試以日本參與侵華戰爭的「鳳翔號航空母艦」為例:它全長168.4米,寬22.7米,吃水6.2米,排水量為7470噸,如此之龐然大物,豈能進入金廈海域?倘若是航空母艦來到臺灣海峽,然後出動艦上飛機進行轟炸,或許較具說服力。 總的說來,《霧罩金門》不僅有一個完整動人的故事,也同時映現出傳統文化與風土民情的真摰情景。作者無論在創作技巧或表現手法上都深具水準,是一部可讀性甚高的長篇鉅作。對於上述幾點小瑕疵,平心而論,它並不影響小說架構的完整性,我們理應不該吹毛求疵過於苛求。然而,作者康玉德先生是大陸頗受重視的中生代作家,其作品非但受到文壇的矚目、讀者的喜愛,方家也給予很高的評價。故此,對其第一部長篇小說的要求,我們必須以高層次的水平來審視,而不是敷衍了事。冀望他日後能寫出超越《霧罩金門》的作品,來回饋這塊歷經戰火蹂躪過的土地,以及血脈相連的兩岸同胞與全球華文界的讀者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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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沈守義的話讓大家低迴不已,他說要回去幹老本行,當時沿海一帶,不少義軍打著反清復明的口號,到處徵餉、徵糧,其實和強盜沒什麼差別。經過一段相當長的靜默,蔗寮中只聞嘈雜的蛙鼓蟲鳴,不聞人語,最後還是沈守義打破這低沉的氣氛: 「我們沈大人在東南一帶有些佈置,都交給國姓爺了。五爺問過我,我們大人是怎麼知道萬四投敵、要害大明的,大人沒說,我不便問。沈大人說,國姓是個人物,應該可以撐起一片局面,不過要不內鬥才行。」 萬大明等三人聽得出,沈光文對國姓爺似乎也沒信心。蔗寮中伸手不見五指,但人人都感覺得出,一種絕望的氣氛在大家心中蔓延著。沈守義繼續說: 「沈大人得到的消息是:韃子懷疑大明握有藏金的線索,要是不能阻止大明挖掘林道乾的藏金,就會把大明來台灣的目的透露給荷蘭人。我和五爺商量過,大明最好和我們一起回去,至於挖掘藏金的事,我們在海上討生活,來去方便,只要把線索告訴我,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萬大明為之一怔,心想:挖金子的事,當然就近委託郭懷一,怎會委託遠在舟山的沈守義?他沒回應,沈守義又說:「你先跟我們回去,挖金子的事,上船後慢慢再談。」 「看來只能這樣,」是萬雲龍的聲音:「九弟,沈大人上了岸,沈護衛就要搭乘原船回去,你就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萬大明沉吟不語,千百個念頭在心中縈繞:這三個多月來,郭懷一不顧身家性命,病尉遲捨命相護,這麼重的情義豈能一走了之!再說,他答應過安娜,要和她終身廝守,他能這樣就回內地嗎?不能,不能!他心裡有了決定──那是萬牛莫挽的決定: 「五哥,我現在不能回去。挖掘藏金的事,可以委託郭大哥和周大哥,但有兩件事,我必須自己去做。第一件,我要去見見四哥,問他為什麼投靠韃子;第二件是我的私事,我結識了一位荷蘭女子,我得對他有個交代。」 「我知道你會這麼做,」萬雲龍的聲音:「不過見了老四,你殺得了他嗎?不要說有草上飛林步雲等高手,就是沒有,你殺得下手嗎?依愚兄的看法,明天最好不要赴約,我來台灣的事也不要讓他知道,只要你回到內地,韃子就會得到消息,老四自然就會離開台灣。至於那荷蘭姑娘,我看你就忘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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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的壺
很多事物,端看外表原本不怎麼起眼,甚或有些缺點,但是只要你願意放下心中的偏執,試著學會去接納,最後的結果也很有可能超乎原先的預期,並且有若黯黑的世界裡,兀自亮起一盞微閃但恆常不滅的燈。 記得在十七年前,某一個例假日,我專程驅車前往台北縣鶯歌鎮,準備購買一個專門沖泡「台灣高山烏龍茶」的紫砂壺。 當時的我,剛剛踏近茶道領域不久,對於茶葉及茶壺的認知,尚處於一知半解的階段,因此,心中只好抱持著隨緣及相信專業的想法。 所以,當我偶然間走進一家販售茶壺、茶器具的店鋪,表明想要購買一個專門用來沖泡「台灣高山烏龍茶」的紫砂壺,態度親切和善的老板,立即自櫥櫃中取出一個出自頗有名氣的大陸工藝師,年輕時候的作品。 壺型簡單渾圓,看起來不並不突出。但在他極力的解說與推薦之下,我毫不考慮就買下價格不菲生平的第一個紫砂壺。 回到家中,試泡結果,發現它是一個「不完美的壺」。主要的問題點在於,壺蓋於壺身密合度不夠,傾倒茶湯時,茶湯會自壺蓋與壺身接縫處滲出,同時,壺嘴出水也不太順暢。 撇開缺點不談,它的的確確能完全激發出屬於「台灣高山烏龍茶」的清洌香氣,而且還有相當顯著的加成效果。 隔日,我把壺帶至辦公室,許多私交甚篤的茶友,紛紛勸我將有瑕疵的壺退還,或是更換另外一個新品。最後,我並未接受茶友們的建議,執意將它留了下來。 才一轉瞬間,已然過了將近二十年。 這段漫漫迢迢的日子裡,因為有著「不完美的壺」相隨相伴,俾讓我品盡人間好茶無數,也度過了幾次人生危機關鍵的轉折。 臨下班前,我再度將它輕輕放在掌心之上,壺身沉澱堆積的茶香,在鼻尖隱約飄動流轉,當下,我猶若古時尋得寶劍的俠客,得意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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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隨筆
2009年初的這年假, 家人與我的溫馨之旅,我們來到了昔日琉球王朝所在地─沖繩, 台北是如此的濕冷, 甚而有些冰凍,總覺得是穿再多也不夠的,也許我天生怕冷, 所以對冷的感受比較敏感吧!然而我卻是不討厭冬天的。 第一次來到沖繩,它離台北是如此的近,搭飛機所花的時間和去金門是差不多的,辦完出境手續,走出那霸機場大門的那刻,一股溫暖迎面而來,當我們步行前往飯店途中,天空的太陽竟是如此炙熱,身體也漸漸由溫暖轉為炎熱。是的,我們錯估了自個兒身體對沖繩氣溫的感受度,當然,我們身上不乏毛衣、圍巾……等等禦寒物,可想而知,家人與我抵達飯店的第一件事,便是褪去身上那多餘的禦寒物,僅僅隨手帶著一件外套。 旅遊所帶來的樂趣,是無窮的,尤其是準備過程中,所投入的專注與熱忱,以及履行後心中的充實感。當我們一一見證自個兒收集來的資訊,從紙上躍然成為眼前的實體時,成就與興奮填滿心中,家人臉上由心底發出的微笑,帶點稚氣與玩心,半百的雙親也如同返老還童般,青春洋溢。這兒也是個海島,氣候和金門極為相像,溫暖的太陽與舒服的海風,總也覺得聞到了些許故鄉的氣息,當地人是出奇的熱情,與東京那繁華都市截然相違,還依稀記得幾年前的東京之旅,旅途中所遇之人,雖也不至於冷漠至極,但防衛心總是較濃厚些的,是也無哪好哪不好,只能說各地風情相異罷了。有趣的事,沖繩這兒的鎮島之寶竟與金門風獅爺有幾分相似,各式各樣的造型,別出心裁,似乎已是這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當然,金門風獅爺也是如此的。人總是如此的,當置身於家鄉時,就像水中的魚不知水的可貴般,忽略了家鄉的美好,這比喻或許有些老套,卻也扎扎實實的往我心裡頭去,故鄉的風,故鄉的水,故鄉的氣息,雨水濕潤土壤的氣味,夕陽染紅的太武山頭,濃霧籠罩的天空,昔日習以為常的景色,如今也成為記憶中、心頭上的一塊寶了。 行程規劃,除了逛逛那霸市國際通之外,品嘗當地料理當是不可少,尤其是山苦瓜炒蛋,我也實在抵擋不了,餐餐必點,餐餐美味,然而這兒是不若金門擁有各式牛料理的,牛隻在這兒鮮少,僅有石垣島,在沖繩吃牛肉自然價格甚高,變化也只有鹽烤石垣牛一項而已,喜吃牛料理之饕客,身處金門自然是謂為幸福之人了。隨後而來的三線琴之旅,更是趟沉澱心靈之旅,提及三線,許多人當是視其為日本本島的三味線,其實不然,雖本是一家,卻也不盡相同。本島之三味線,鼓身為方,沖繩三線,鼓身帶點圓,鼓皮為蛇皮,撥弦所用為牛角。三線為沖繩當地樂器,沖繩以外之地,似乎並不普遍,雖今日社會資訊之發達,購物之便利,然而,當我回到台北數月,想嘗試買本工工四三線譜來用時,卻也遍尋不著,只好求助日本沖繩購物網去了。雖然,其他地區不普遍,這三線,目前為止,卻也毫無失傳之可能,當地人視三線為寶,幾乎是家家皆有,哪怕這屋中,也無習琴之人。閒晃街頭、公園處,隨時有年輕人帶把三線,混著幾把吉他把玩著。可見他們對文化之重視,實在可取。 沖繩一日之天氣多變,早晚氣溫溫差亦大,白天太陽高照,照耀之處溫暖卻也時而炎熱,這兒的風,強度可也不小,無陽光之處偏冷,有陽光處又熱,時冷時熱,就在我們從首里城回飯店的途中,便這麼的感冒了,說是我們,其實也只有身為年輕人的我們,長輩們身體無恙,真是比我們年輕人硬朗多了,說也慚愧,平時便習慣熬夜,生活作息之不正常,仗著自個兒年輕,便是如此揮霍健康,此時嚐到了苦果,只能下定決心,回台北後作息一定要好好調整一番。這天,也只能早早回飯店休息,實在是因為頭痛的不得了,可惜至極。健康如此重要,沒了健康,哪還有愉悅的旅行呢?可見平時保養之重要,真該和長輩好好學習。 一晚的充足睡眠,隔日起床,精神也恢復飽滿,然而,這已是旅程的最後一日了,由於班機是在下午,我們也只能利用僅有的上午時間,採買土產。飯店位於市區的好處之一,莫過如此,所有採買行程,都可於最後剩下的時間之中完成。這趟旅行,收穫良多,除了眼界開闊些,家人也在這當中,更加緊密相連,也彼此增添了美好回憶,雖然,回國也已數月,然而,只要想起旅行之中的種種趣事,都可讓自個兒從繁忙的生活步調中,稍微抽身一會兒,再度投入工作中時,效率會是加倍的,適時的給自己或和家人,甚至是和朋友,規劃趟旅行吧!那會是自個兒生命中的一段美好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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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時代兒女的悲歌─試論康玉德《霧罩金門》
《霧罩金門》是大陸作家康玉德先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簡體字版於二○○九年四月由武漢市崇文書局出版,繁體字版於同年十二月由金門縣文化局出版發行。這本書也是文化局首次以官方名義,出版大陸作家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它的面世,對於向來以出版「金門文史叢書」、「浯島社會研究」與「金門地方文獻」等叢刊為主的文化局來說,的確是破了天荒。然而這本書能得到官方文化單位的青睞,絕非作者僥倖,亦非文化局慧眼識英雄,能讀到這麼一部好小說,可說是讀者們的福份。當我們詳閱這本文學與文史相融合的作品時,無論時空背景的演進、故事的鋪陳、人物的刻畫、文筆的錘鍊,都有其獨到之處,更有一個生動感人的故事,來激發讀者閱讀時的心靈,讓人有一口氣想把它讀完的衝動。如此之文本,倘若沒有深厚的文學根柢,以及對浯鄉人文歷史與民情風俗之瞭解,是難以把它書寫成章的。 《霧罩金門》全書約廿餘萬言,除引言外總共區分成十八章,作者是以第一人稱的旁知觀點來敘述故事。時間從民國十四年九龍江口發生瘟疫,以及因黑道橫行而衍生的綁架勒索事件作為故事的開端;繼而延伸到民國三十八年國軍從大陸撤退來金,共軍企圖登陸古寧頭而與國軍交戰作為結束。空間為金門、廈門、石碼與漳州,經過軍閥、北伐軍、日軍、紅軍、國軍等五個不同時期。故事大綱概略地為: 民國十四年,以柴炭船為業的林闊,為了營生,經常來往於石碼與金門兩地,而不幸四個子女中有三位死於瘟疫,故而不得不把倖存的女兒海燕,寄養於後浦的友人炮生家。之後,海燕與經營米粉坊而得名的米粉娘之子文福和炮生的兒子文貴成為童時的玩伴。文福和文貴卻在某年農曆四月十二迎城隍的那晚遭受內地來的歹徒綁架,然卻僥倖逃脫,躲藏於蘆葦中,復被柴炭船主林闊在心不甘情不願之情境下救起帶回金門,文福自此懷抱著報恩之心。 當年橫行於九龍江口的幫派,有「礁尾幫」、「鱟殼幫」,以及以鹹水草帽為標誌的「鹹草幫」……等,他們向來往的船隻收取過路費和保護費。矮仔虎並以其惡勢力擔任一所中學的董事,而這所學校正是文福就讀的高中,矮仔虎也是當年綁架他的幫首,當他得知詳情後,惟恐日後被他認出遭受報復而輟學回家,但對矮仔虎的憎恨則隨日俱增。就在一次赴石碼找海燕時,無意中為紅軍帶路殺了矮仔虎的手下豹仔河,復逃回金門,但海燕卻被矮仔虎押為人質,並遭受其手下玷污。尤其是在一次國軍與日軍對峙的緊張氣氛中,風聞國軍即將徵用民船載石炸沉堵塞航道,文福擔心林闊的柴炭船被徵用,力勸他駛船躲避,不料柴炭船因此被日軍炮火擊沉,林闊一家越發怪罪文福。自此之後,文福成了林闊家人人欲誅之的「掃帚星」。 抗戰爆發後,金門被日軍佔領,文福逃至林闊家裡避難,而師範畢業的海燕,則二度受聘到後浦任教,當日軍重修西園鹽場時,文福則透過海燕學校同事高利的介紹,到鹽場工作。復因西園鹽場發生抗日事件,文福遭受波及被軟禁,海燕誤以為文福涉案,故而四處奔走、設法營救,卻不幸落入高利的圈套,被圈禁在廈門住處,而想不到高利竟是矮仔虎的兒子。當她伺機從高利處逃返自家時,文福也來到石碼,並聽信傳言謂海燕已嫁予矮仔虎的兒子高利為側室,文福則落入富家女寶珍的圈套而步入禮堂,海燕眼見文福已與寶珍結婚,遭此打擊後傷心過度致殘。民國三十八年共軍進攻金門時,林闊也是被徵用的船伕之一,而卻在戰事結束後被虜,文福則是看管這些俘虜的國軍警衛,趁著他們不注意時,林闊以其矯健的身手快速地翻牆逃跑,並適時躍入海中,雖然手臂被擊中一槍,但憑著他長年與海為伍的良好水性,經過與風浪的一番搏鬥,終於泅回石碼,成為這場戰役中唯一生還的人……。 誠然,這幾百字的故事大綱並不足以代表整本書的內容和情節,當我們閱畢全文時,的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作者出生於一九六八年,在書寫此文時只不過四十出頭,如此繁複的時空背景,寫來竟能得心應手。而身為福建龍海人,儘管與我們同一個省份,然與金門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或同宗淵源,亦未曾踏上這座島嶼一步,僅憑有限的資料,復透過敏銳的觀察和想像,善盡一位小說家的職責,把金門的人文地理與風土民情,詮釋得淋漓盡致。並忠實地傳達書中人物的心聲,復以其嚴肅的文學之筆,書寫出爾時社會的動盪和形形色色的樣貌,以及大時代兒女的愛憎與哀樂,黑道人物猙獰的面目與利益的糾葛,人性的自私矛盾與醜陋等等;再以高技巧的人物刻畫,來凸顯整個故事的美感與質感,以趨增加它的可讀性。作者所花費的心血,整本書所蘊藏的深義,我們不難從他欲表達的意象得到印證。 不可否認地,有故事就有人物,故事雖是構成小說的基本元素,但生動的人物刻畫,對於一篇以傳統方式來書寫的小說,卻是不可或缺的。因為它必須具備共性,也必須呈現永恆的人性,而且又必須反映時代,凸顯出文中人物的特質,如此始能讓讀者們接受。然而,即使《霧罩金門》有一個氣勢磅礡的動人故事,全文最成功的地方則是它細緻生動的人物刻畫。例如: ──憨厚的「水根」:他是林闊雇來的幫工,二十歲光景,做事毛手毛腳的,雇來好幾年了,林闊總嫌他不長眼色。此時正在船尾煮稀飯,只見他滿頭大汗,把臉伏在灶口,赤著一雙骯髒大腳,高高翹起屁股,手裡拿著一把篾扇劈啪直往灶口扇著,長滿厚繭的髒手往臉上一抹,一張臉越抹越黑,他卻渾然不覺。 ──老實的「炮生」:林闊路過漁具店,見店裡一人正佝僂著蝦米腰身蹲在木凳上,低頭端著碗正往嘴裡扒得滋滋響,此人三十多歲光景,半禿頂頭,白淨臉皮,八字眉,綠豆眼,眼珠子正打著骨碌。林闊一眼認出此人正是店主人炮生。 ──粗線條的「米粉娘」:林闊回頭一看,原來是南門米粉坊的米粉娘,只見她三十出頭模樣,棗紅臉色,濃眉大眼,闊頭闊嘴,腰身矯健,光著腳板,一雙大腳卻也洗得乾乾淨淨,十根腳趾結著厚繭,根根通紅發亮。又見她上著靛藍底紅碎花右衽大襟,下著黑色土布褲,肩頭、膝蓋幾處補丁是補了又補,衣服上下洗得泛白,卻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狡滑的「矮仔虎」:他四十光景,矮胖個頭,豬肝臉色,虎頭虎嘴,眉宇間自有一股軒昂之氣,頭戴深褐色絨氈帽,身穿藍底金花綢緞長衫,腳著膠底絨面黑布鞋。林闊認得那人正是矮仔虎,嚇了一跳,急忙閃到路邊。 ──妖艷的「四十翠」:一副腰身,香甜甜,鮮嫩嫩,水靈靈,活潑潑,清爽爽!跟菜地裡剛剛拔出來的紅蘿蔔,跟剛剛蹦上船上的魚兒,沒什麼兩樣。 ──富家女「寶珍」(初見時):二十出頭光景,扁闊臉,扁闊鼻,眼睛不大,經眼影一塗,一雙眼雖不算得漂亮,倒也有七分生動,偏又長著一隻大嘴巴,一笑起來大牙外露,嘴唇經她用朱紅唇膏一塗,也能惹男人胡思亂想一番。(再見時):只見她穿一身暗紅色緊身綢緞旗袍,腳蹬一雙烏黑發亮的暗紋牛皮高跟鞋,燙著一頭波浪式披肩秀髮,兩隻黃金耳墜不知何時換成白金,光芒四射,胸前提著一串綠寶石雞心金項鍊,手腕上一對鏤花金鐲足有小指頭粗,腳脖子戴著的一對金鐲子,一步一晃搖得滿屋子叮鈴鈴響。 ──現實的「豆花」:四十歲出頭光景,生就一張青白瓜子臉,額頭略鎖,眉心微皺,蔥管鼻,薄嘴唇,茶仔油把滿頭烏髮抹得油光發亮,一絲不亂,腦後打一個螺仔髻,又見她中等身高,身裁消瘦,左手手腕掛著一串紫黑色菩提佛珠,右手手腕掛著兩隻手鐲,一隻銀鐲,一隻翡翠鐲。 從上述幾個實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發覺作者心思的縝密、觀察的細微,無論是人物的五官輪廓,或是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足上蹬的,都做了鉅細靡遺的描述,與新世代作家的意識流寫法是全然不同的,更異於全篇滿是「你說」、「我說」的言情小說。但是,成功的人物刻畫只是整篇小說的一個環節而已,作者對金廈海域的生態環境,對舢舨和柴炭船的結構與操作,對船家航行時的生活起居,其瞭解的程度不亞於一位長年在海上討生活的水手。儘管不一定是作者的親身經歷,但如果沒有深入觀察和體會,豈能把它書寫得那麼生動傳神? 幫派的描述也是該書極其重要的一環,作者筆下的歹徒,與時下的地痞流氓並無兩樣。他們為非作歹,佔地為王,欺壓百姓,其手段之兇狠、毒辣,的確讓善良的船家聞之色變,於是始有「插爐」自保這個情節的書寫。關於插爐這個典故,作者作如此地詮釋: ──炮生問:「什麼叫插爐?」 ──林闊答道:「插爐,就是入會,幫主就是爐主。你入了會,他們就不找麻煩,廈門、漳州、石碼都一樣。你交錢插了他的爐,他發給你一方『腰憑』,他們再搗你的門,你拿它給他們看,他們就不搗。天黑路暗要是遇到盤查,你沒有那方腰憑,白白揍你一頓。一人入會保一人平安,全家入會保全家平安,不只是做老百姓的入,員警和做官的也入。」 ──林闊道:「這個爐,那個爐,你要我插誰的爐?插礁尾幫的,鱟殼幫、鹹草幫不認帳;插鱟殼幫的,礁尾幫、鹹草幫不認帳。」 ──炮生道:「你風裡來浪裡去,駛船駛在尖刀陣上,看誰的腿粗一些就趕緊插誰的爐,趁早入會吧。」 當我們看完這幾句對話,就猶如看到一個由幫派當家的無政府社會,作者倘若沒有深入這段歷史的探索,是難以作如此描述的。我們似乎可從「三點會」的詩串對唱(也就是所謂的「暗語」),得到些許印證: 「久聞久聞真久聞,老哥是個有名人。 今日有緣會金面,你我都是一家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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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 赤崁行
萬大明用官話叫聲沈大哥,剛要起身見禮,沈守義又說:「沈大人在金門知道了萬四已投靠韃子,要到台灣抓你,就急著要告訴你們萬門的人,這時五爺剛好要到鼓浪嶼晉見左先鋒施琅,我設法和五爺聯絡上。沈大人要到台灣投奔他哥哥,五爺就和我們一起來了。」 萬大明暗忖:沈光文是怎麼得到消息的?他和自己素不相識,怎會急著通知萬門?種種疑問正在心中盤旋著,只聽萬雲龍說: 「沈太僕已到台灣了,還沒上岸,正在辦手續,我是以沈大人隨從的身份跟著來的。要是國家承平,我倒心甘情願作沈大人的隨從……」 「唉!」是沈守義的聲音:「可是我們大人現在已是普通百姓了……」 沈守義蒼涼的語調,使得草寮中的氣氛更加低沉。黑暗中又傳來沈守義的聲音: 「韃子進關,沈大人先追隨魯王,再追隨當今聖上,奔走了五、六年,可是小人當道,內鬨不斷,我們大人已經心灰意冷,決定到台灣投靠他哥哥,不再過問國家的事。我也要回舟山幹老本行,多弄幾艘船、多拉些人,為光復大業盡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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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光樓
認識您 從一枚四方形的郵票開始 自往來書簡中加蓋戳記的承諾 讓記錄鄉愁或祝福的信箋 隱藏更多更深更長的故事 □ 一九五二年,立於湖畔 融入金門的悲歡生活,站成 戰地的精神地標 讓許多過客清楚知道當年士兵們 在刺刀的鋒利與槍的火爆中 以鮮血書寫島嶼的故事 以熱淚雕刻毋忘在莒的精神 佇立於莒光樓前 由賴生明所題的「莒光樓」三字 雕琢為歷史,仍透發出民國三十九年 大膽輝煌戰役時,十八歲傳令兵的英勇 雖然砲火兇猛,被委以隻身橫越大膽島的 戰士,在砲火中傳達兩岸隔絕的軍情 讓島嶼的寧靜完整保留在歷史扉頁 □ 莒光樓,矗立於眼眸 粼粼波汶中浮現的古典 讓麒麟閣的宮殿式建築之美 完整呈現,一如你我綿密的關懷 莒光樓前的兩尊古砲 無語,望著遠方。遠方是浪濤之澎湃 是景色秀麗的小金門與繁華的廈門 莒光樓,背山面海 前方是綿延的紅樹林 是螃蟹與彈塗魚活躍的殿堂 當寒流自浪尖跳躍而來 冬天,從中國沿海直撲而來的候鳥 棲息於此。超過百種的鳥鳴 讓許多帶著望遠鏡的遊客 學會找尋最佳賞鳥位置 □ 莒光湖畔的黃昏 蝙蝠追逐著風,覓食 我們的足痕烙印於風中 為了記錄曾經壯烈過的靈魂 追逐多年以前在這片土地 滾過的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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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萬
這位學妹笑容很甜,是班上的開心果,她的先生服務於科技股股王公司的研發單位,所以,她笑說自己是【類單親家庭】,每天早上,擔任教職的她帶孩子一起到學校上課時,先生還在睡,晚上她哄孩子入睡後,先生還沒回家,所以,外人常很欣羨她有個服務於高科技產業的丈夫,只有她知道箇中心酸,當她遊說先生提早退休改換跑道時,服務於公賣局擔任高階主管的公公,非常不以為然的說:「除非有兩千萬的存款,否則退休萬萬不能。」在講台上作簡報的學妹,其實這段話已經跳脫當天的報告內容。 在所有人「哇」聲中(大家都是【薪貧族】,兩千萬太遙遠了),這位學妹峰迴路轉的提到,她的公公在六十五歲那年,終於正式辦理退休,加上之前節儉的生活方式,存款真的有兩千萬了,只是,六十八歲那年,做了心導管手術後,就再也沒醒來過。家中現在仍有許多好酒的學妹,邀請大家約好去她家品酒,順便再一起勸勸她先生,早點改換跑道,因為,人生真的只有一次,過去了絕對不會再回頭。 朋友也服務於高科技產業,某日接到通知,要求陪同主管到機場接機,原因是一位出差同仁,因為連著幾天加班,可能沒睡好,又突然當地氣候變化,所以,原來那個週末案子趕完,該部門主管很高興要帶大家外出走走,沒想到,八點半集合時間沒看到他,左等右等,手機沒人接,敲了宿舍房門沒人理,待管理員拿了鑰匙來開門,發現他已走人了,才三十多歲啊!老母和幼子都丟給了妻子。朋友說機場那一幕,她一輩子忘不了,哀戚的家屬,懷裡抱的是永遠不能再相見的人,好好一個人要去出差兩個星期,怎麼就此天人兩隔。 我婆家也有人服務於知名的公司,豪情壯志的大老闆,每年尾牙都會以【爭權奪利是好漢,開疆闢土真英雄】來激勵下屬衝業績,十多年來,大多時間都在全球各地跑的他,凌晨兩點接到客戶電話,司機已經備車要送到機場搭最早班機飛到美國,每年過年見到他,永遠都是剛好身體不舒服,我那活潑好動的寶貝,每次見到這位長輩,都會很好奇怎麼有人這麼嚴肅,去年大年初一,聽到他講電話向主管拜年,不曉得提了什麼事,竟然呵呵笑了一下,寶貝馬上衝到房間分享那一幕奇蹟:「他會笑耶~」牛年末,他因身體不舒服,作了檢查,才發現原來不是心臟有問題,而是肺出了狀況。 我和先生討論,其實之前這位兄長想退休,就該退下來了,人生真的很短,不要扣掉工作後,其他都是空白的。也熱愛工作的先生問我:「那妳退休後要做什麼?」哎!我要做的事可多著,要去圖書館當志工,因為與書為伍多快樂;要去醫院當志工,幫助那些在醫院迷路的人,因為,我以前常常一個人去掛急診時,好心的志工都會來幫我;更要每天去打掃我家旁邊的公園,讓來這個公園運動的人都有好心情;也要去住家附近的育幼院幫忙,為孩子們溫習功課,說好聽的故事和他們分享;更希望到時候父母都健在,可以比現在多些時間陪陪他們。當然,如果那時候我有錢又有體力,還要去旅行很多很多沒去過的地方。只是,還沒退休的我,已經開始到孩子的讀經班當導讀媽媽,孩子在學校學管樂,媽媽週末不上學的日子,也隨堂在班上做服務工作,而每週五晚上到圖書館看書借書,更是最開心的時候,這些事情,是不用等退休才能做的。 同事傳來主題寫著【除了工作,您另外的三分之二呢?】的一篇採訪文章,內容在描述一位任職金融業的高階主管,他絕對不超時工作,因為,他的父親在他兒時驟逝,所以,他覺得人生是無常的,他願意為了追求高品質的生活,放棄工作和升遷,已擔任高階主管的他,每年仍然可以排兩週的假期出遊。更特別的是,他還能在某活動中脫穎而出,去參加美國西部十天的探險活動。「工作只佔生活的三分之一」是這位社會菁英份子堅持的生活原則。 為了寶貝,堅持不加班的我,因為曾看到許多孩子留在幼稚園或安親班,面對著一個外送的便當盒,吃沒幾口就發呆的情景而心疼,也看到寶貝學校戶外活動時,那些家長沒辦法陪同的孩子們,羨慕的看著可以黏在父母身邊的同學。人到中年,真的才發現除了追求金錢之外,其實還有很多事可以做,更何況人生無法規劃,誰知道明天又會有什麼變化呢?所以,管他什麼兩千萬,錢,夠用就好,活在當下,讓人生的另外三分之二更精彩,才是當下要做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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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在金門
金門,原屬廈門教區的傳教區域。但除了明天啟年間,有天主教徒鄭芝龍(鄭成功之父)船泊金門、樹旗招兵的記載外,二十世紀中葉前,金門似乎沒有任何天主教的活動。 1950年代,國民黨和共產黨內戰。因宗教信仰與唯物辯證論互不相容,中國大陸天主教神職者成為宗教難民,而且為數眾多的流亡天主教神職人員選擇台灣繼續傳教的工作。 最早來金門的天主教神職者是方濟會士羅寶田神父。1954年,九三砲戰開打,天主教台灣福利救濟會尋求願意前往金門發放救濟物質的神父,四十五歲的羅神父自動請纓,帶了二萬七千袋包裹,搭軍艦於12月24日抵達金門,搬入一間毀棄的空屋中,開始埋首醫療救濟工作。最初的教會成員是旅居金門的軍人、公教人員、美軍等。 從此,羅神父留在金門,自充泥水匠兼木匠,一磚一瓦,一木一石,1955年建聖堂於山外、成立仁愛之家診所,1962年建聖心教堂於金城。1958年八二三砲戰期間,東亞天主教聖職刊物Mission Bulletin密集報導羅神父在金門的工作,他也因此成為當時台海戰爭中一位向國際世界發聲的重要報導者。1959年蔣中正總統在巡視金門時,特別頒予光華勳章。1964年,羅神父訪美三個月,演講百場,掀起一陣羅寶田旋風。1966年,愛爾蘭籍護士何華德受其德行感動,志願從歐洲來金門服務。羅神父在金門傳教四十年,因應戰地環境的特殊性,他的工作重心一直擺在慈善和醫療,直到1994年終老金門。 1968年,教宗保祿六世任命,在金門、馬祖成立「宗座署理區」,由耶穌會會士邰軼歐出任宗座署理主教。1969年6月,邰主教與徐國禎神父一同來金履新,邰主教從中國大陸帶來一大筆錢,除設英文班外,原想為金門籌辦一所教養院,後因縣政府請托,改籌辦托兒所。但邰主教來金僅半年多,即蒙主召歸。 1970年,聖母聖心會的范普厚蒙席繼任金馬宗座署理工作,與徐神父合力以教育和醫療來推動金門的傳道志業。除了傳播天主的福音,為了育英托兒所和宏仁診所,范蒙席用心籌錢,徐神父用力作工。幾年間,天主教用於宏仁診所的經費高達新台幣千萬元,這些錢,都是范蒙席一手籌措。而徐神父在金城的天主教堂,更是日以繼夜,敲敲打打,作水電、音響,粉刷牆壁,訂木桌、木椅,全心全力為幼兒提供一個安適的學習環境。 1970年10月,育英托兒所成立,育英是金門第一家免費的兒童學前教育機構。 1974年,創辦宏仁診所。(可惜診所因不堪虧損,未滿十年即結束。)范蒙席在金十年,1980年因病回台休養。徐神父在金十三年,1982年離開金門,後奉調馬祖。 1981年,五十五歲的耶穌會費峻德神父繼任為金馬地區副主教。費副主教在金門傳教二十五年,除了育英,也教了二十五年免費的英語班,學生遍及金門公教、醫護、航空等各領域。除了教英語,費副主教也教生活,其中,他最懷念1989年夏天,他帶七名高中畢業生赴台環島旅行兩個星期,那一趟,費副主教將旅行車運上金門快輪,車上掛著「金門戰地」的牌子,一行人由高雄到台北,開了眼界的孩子連連驚呼:「我們踏在高山上!」「我們摸到海水了!」直到2006年病逝台北,費副主教念念不忘金門。 2006年,台北總教區陳盛龍神父來金成為金門聖心堂神父,在金三年,整修金城教堂,籌建山外羅神父紀念公園。2009年9月,陳神父轉調台灣總修道院副院長,原職由華瑞禮神父繼任,退休的湯一煌神父也緊跟著志願來金奉獻。 金門的天主教由羅寶田神父撒下最初的種子,繼任者灌溉成花園。他們為金門留下高尚的宗教家形象:(1)愛無國籍。以不分國籍的愛,化異鄉為家鄉。羅神父為法國人,范蒙席為比利時人,徐神父為西班牙人,費副主教為阿根廷人,但他們都把中國、台灣、金門當成第二故鄉。(2)不貪奢華。仁愛之家的醫療、英語班的教育,天主教會在金門都是免費給予,即使宏仁診所、育英托兒所,收費亦低廉,而神父的生活卻自奉簡單。(3)默默行善。神父、修女們默默行善的故事不勝枚舉,「右手做的善事,不要讓左手知道。」對他們而言,理所當然。雖然天主教來金門已近五十年,金門的教友僅百餘人,但天主教會所散播的博愛濟世宗教情懷,一向為鄉人所敬重。今值羅寶田神父紀念公園落成啟用,特寫〈天主教在金門〉一文以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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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的教學
2007年3月,我到銘傳大學參加該校建校五十周年校慶暨學術研討會,研討會期間,還應邀請前往臺北大學古籍所、東吳大學中文系作了兩場演講。東吳大學中文系主任許清雲教授說:東吳和蘇州大學是姐妹學校,東吳中文系聘請蘇大中文系教師當客座教授已經好幾年了,今後,我們將嘗試聘請蘇大以外的大陸教授來客座。他說,第一年,我們想聘你和北京師範大學的郭英德教授(泉州人),每個人上一學期的課,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東吳大學,1900年創辦于蘇州市,1949年之後,先後更名為江蘇師範學院、蘇州大學。1951年,部分校友在臺灣復辦東吳大學。這便是臺灣的第一所私立大學。現有外雙溪和城中兩個校區,五個學院,全日制在校生一萬多名。東吳還兼管外雙溪錢穆故居和陽明山林語堂故居。 4月8日,東吳中文系寄來一份徵詢公函,和不多的一些表格,並開列授課科目: 古典文學批評(2學分); 楚辭(2學分); 中國古代文學專題研究(碩、博士班3學分); 中國古代文學專題研究(碩士在職進修班3學分)。 上課的科目都要有大綱,同時要上傳一份電子文本掛在東吳的網上,讓同學流覽或選課。 7月6日,東吳大學寄來有校長劉兆玄先生簽章的正式函件盛邀,並附有他簽署的聘書。聘任時間:2007-9-1至2008-1-31。由於受限於兩岸關係,學校正式上課時間是9月17日,學期結束是1月21日,後來寄給我的入境證是127天,就是根據學期安排計算出來的。1 月中旬,結束功課,學校要我寫一份簡單的小結,我提了一條意見,大意是說入境時間計算未免過於呆板。9月17日,週一,我恰好沒有課,如果有課,到達東吳已經晚上(須繞道香港),肯定上不了課。最後一周,如果考試是週四或週五,判卷登分,未免太趕,整理行裝就更沒有時間了。 寄來的文檔中還有一份整學年的「行事曆」(相當於校曆)。這份行事曆,無論對教員或學生,都是十分重要的。一個學期,共十八周,上下學期都一樣,我想,不僅是本學年如此,每一學年應當都是如此。第九週期中考,十八週期末考,上下學期都一樣。行成規矩,年年如此,學生、教員都好記。除了週六、日,哪一天放假,也是標示得很清楚的。9月25日中秋節,星期二,放假一天,24日調休。有這份行事曆的明確規定,無論是學校還是系,都不會另行通知你,你按此行事就得了。期中考和期末考,教務處會通知教師,通知的內容不是說某週要考試,而是說試卷最遲某日上傳,試卷某日到系領取,考試登分上傳的截止日期。行事曆還會通知學生,選課清單網路確認截止是10月8日,10月26日是休退學學雜費退還三分之二截止日;11月7日是退還三分之一裁止日。此外,還有辦理學生休退學截止日;還有會議的日期,如教務會議、學生事務會議,總務會議等等。行事曆設計,一個學年,一張紙,正反兩面而已。 東吳大學是一所教學型的大學,儘管這所大學有六七個研究所可以招收博士生(相當於大陸六七個一級學科博士授權點),二十幾個所可以招收碩士生,但是其辦學的目標是臺灣地區一流的教學型大學。它的教學管理是很嚴格的,首先是課時,專任教師中教授每週8節,副教授、助理教授9節,講師10節,都是必須完成的。為了確保專任教師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本校的教學,在校外兼課以每週4節為限,且要事先報告。專任教師上課期間,校系對請假控制很嚴,參加社會活動是不能准假的,學術會議一般也不准假。11月間,我和許主任準備同行到彰化明道大學參加他們召開的唐宋詩詞研討會,許主任一看課表,說:不行,我得上完晚上第九、十兩節課才乘夜車到台中,你先走好了。他還說,我們要求老師不要隨便調課,自己也應帶好頭。半期考和期末考,都是隨堂考試,不另安排時間和教室。主考就是任課教師本人,有助教協助。半期考,萬一主考要請假,可以請人代替,但是必須是講師以上的教師才有資料格;期末考,主講教師必須自己到場。 中文系辦公室有一位秘書,四五位助教。助教助教,就是協助教授教學的幫手。他們分工大體上是這樣的,一個管碩博士班,一個管日間部(全日制),一個管夜間部(進修班),還有一位協助秘書協調各方面的事務。東吳兩座新的大樓還在建設中,教室很緊張,一個教室一天通常要排12節課,即早中晚各4節,助教必須在早上第一節上課前10分鐘到校,中午,晚間,晚上都有人值班,辦公室不會出現「放空城」的現象。助教都是碩士,5年以上的助教升任講師之後才能上講臺。助教們都恪盡職守,甚至一些比較重、比較累的活,交代他們辦(如搬電腦、寄書),他們也不會推辭。 到東吳之後,系主任特別通知我,《楚辭》是要上兩學期的。就是說,我這學期講《楚辭》不能全部講完,得留一半的內容給下一任。在大陸我給本科生上先秦課,《楚辭》一般安排8節課。如果是選修課,一個學期每週3節或2節;給研究生《楚辭》課的課時也體相當。我的這門課是這樣設計的:概說;《史記·屈原列傳》;《楚辭》重要注本:劉安《離騷傳》、王逸《楚辭章句》十七卷、洪興祖《楚辭補注》十七卷《楚辭考異》一卷、朱熹《楚辭集注》八卷《楚辭辯證》二卷……共十種。重點講《離騷》。我把講義印給學生。學生問,讀《離騷》用什麼注本好?我說朱熹《楚辭集注》,排印本即可。到了下一周上課,大概2/3的學生都帶來了《楚辭集注》。上課,我讓學生輪流誦讀,絕大多數學生《離騷》中的生僻字也讀得出來,看來是有預習的。記得第一次上課時,提到朱熹的《楚辭集注》,有一個學生在下面用不大聲音說:還有王逸的《楚辭章句》。讓我吃了一驚。 期末考試,《楚辭》課和《古典文學批評》課,都有一兩個學生整個卷面書寫工整,沒有塗改過一個字,文句也挑不出什麼錯誤。我很想把答卷留下來作紀念,但是試卷都是要上繳存檔的,遂罷。 我手頭沒有課程表,不能給出古代文學和古漢語所占課時量的確切比例,但是可以推測,這兩類課的課時數應該不會少於70%甚至80%。系裡曾經發下一張中學教師進修的課程安排表,都是選修課,先秦的重要典籍幾乎包括其中,此外,還有《史記》、《漢書》、《文心雕龍》等,三十來門的。我的課,上一堂是某教授的《元散曲》課,學生們告訴我,東吳的教學還很注重記誦,單單這門課,老師就要求背60篇。有一天下課,有一個學生找我,要我替她在許主任那兒說情,據她說,選許清雲主任開的唐詩課,必須先背誦300首,這位學生說,她只能背200首,可能不夠,但是她會努力的。我雖然沒能答應她,但是還是很希望她能選上這門課的。 十數年來,臺灣高等學校的規模越來越大,錄取率越來越高,一些學校招收的學生成績很低,頗受社會病詬,我個人感受覺,東吳的生源還是不錯的。相對于本科生,研究生的生源更好。原因是控制招生規模。有一次,我到臺灣大學開講座,系主任何寄澎教授請吃飯,席間,他說,台大中文系每年招收的碩士生20名左右,博士7-8名。他問在台大當客座的南京大學張伯偉教授,張教授說,南大中文系超過200名。我說,不好意思,我所在服務的中文系,近年碩、博士生要招190左右,其中碩士160-170名。台大招碩、博士生是全臺灣最多的,像東吳這樣的學校,中文系一年招的碩士也就在15名左右,博士更少,2-3名。2008年研究生的招收計畫,各校必須在上一年度招生數中減少1%,據說還要連續遞減幾年,以確保研究生培養的品質。 碩、博士生入學考試是不分專業的,入學後也不分專業或指定導師,大家都是中文系的碩、博士生,都是中文專業,修滿學分,就可以自己找導師了。在學期間不要求一定得要發表論文。但是,答辯之前,碩士生得送一篇,博士生得送兩篇,由系主任送校內外的某個教授審查,學生並不知道送到誰哪兒(我審查過三四位碩、博士資格的論文),通過後才有資料格參加論文的答辯。教授審查論文,主要不是看論文發表在哪個刊物,而是看論文的品質,有沒有創新意義,論文寫出作是否規範;教授不僅得打分,還得寫評語。我任課只有一個學期,尚未進入具體指導論文的階段。我問過碩士生,學位論文的字數有沒有要求。他們說沒有具體要來,但是一般都寫到8-10萬的,有的還更多。 碩、博士的課程少數是必修的,例如碩士必修課中有《十三經注疏》和《〈說文解字〉段注》,這些書都是厚厚的一大本,像磚頭似的。有女生調侃說:那是嫁妝呢!老師要求同學本學期內要點「十三經」中的一經。我問學生,十三經的標點本很多,會不會有同學拿一本現成的標點本照抄不誤。同學說,不會。但是,自己標完後,會找一本標點本核對一下,不能錯得太離奇。老師要求,說嚴格,算是客氣了,依我看,可能近於嚴厲。聽我課的一個學生叫吳黎溯,她選了一門「類書研究」課,期末必須完成一篇讀某部類書心得的作業,只能手寫,不能列印。她做的是《孔氏六帖》。她說發現一個南宋早期的版本,這個版本以往沒有人關注過,藏在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初稿完成後,她拿給我看,我提了些建議。我說,這篇文章再修改一下,發表是沒有問題的。這篇文章1.5萬字左右,修改一遍,就得手寫3萬字,如果改兩遍呢?一個學生如果一個學期選三門課呢? 碩士在職進修班有將近二十人,我這門課是各年級都可以選的,從碩二到碩四都有,所以學生多些。3節課,3個學分,學分修夠,才能進入到論文的階段。進修班的同學,都有各自的工作,課都安排在晚上,上完課已經九點多了,多數學生到家都十一點了。學生們對老師也關注,有的學生還上期刊網去看查我的論文,並且複製下來。碩士在職進修班的同學,年齡從20多歲到40多歲都有,水準參差,不很整齊,有的學生水準很高,還發表過論文。有一個學生姓林,是福州名門之後,我回大陸前夕,他還贈送我一部其先祖的詩文集的複印本。課間課後,有時同學也和我聊天。有一次,課間,有學生吃柳丁。問我:老師以為臺灣什麼水果最好?信口道:柳丁。問:其次呢?答:柿子。問:紅柿嗎?答:是。問:為什麼?答:前夜夢見有人送紅紅的柿子。問:很多紅柿子嗎?答:是。生:師事事如意。師:只取兩枚,不貪也。生:好事成雙。師笑。生亦笑。沒有想到一個解饞的夢,竟討來這麼好的口彩!過了兩天。助教告訴我,信箱裡有我的包裹。到辦公室打開信箱,不得了!真的是兩盤超市中看到的又紅又大的柿子!信箱裡沒有留條。我問助教,誰送的。他說不知道。 在東吳大學執教120多天,教了4個班,4門課。我教的是中國古典文學,教學內容,教學的方式和方法,可以說和大陸的大學沒有什麼差異。如果從中國語言文學這個學科上來認識,東吳對傳統則是非常注重的。上課,用不用課件,校系也沒有要求。上課的教室,在我之前的都是古典文學或文字學的課,有時我去得早了,還可以看到黑板上他們的板書。上古典文學課,我也有許多板書。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的小學,還沒有簡體字一說,我學的是現在叫著繁體字的字體,從事多年的古典文學和文獻學的教學研究工作,繁體字對我來說是沒有問題的。和我同期任客座的現代文學劉教授,他比我年紀輕些,偶爾也會忘記個別繁體字書寫,學生對他很體諒,說:日常生活,我們有時也用某些簡體字,書寫起來便捷。繁簡的問題,古典文學和文獻學的教授都站在繁體一邊,以為:繁體是傳統;繁體較不容易產生歧義。 東吳大學的教學,目前也遇到一些問題。一,評鑒(類似大陸的評估)。院長、系主任也都忙於做厚厚一本的評鑒報告。我笑著對系主任說:中國人的思維看來都差不多。二,如何評價一個教師的課堂教學。東吳現在也採取學生給老師打分的方式,分數在多少分以上有獎,多少分以下警告,連續三年在學校設定的分數線以下的,走人。有一位系主任和我長談過這個方案,說校務會議之所以能通過,是因為行政人員多,沒辦法。 剛到東吳的時候,覺得一個學期太長。進入2008年之後,又覺得有點短。給碩士在職進修班上完最後一次課,同學還帶來一些茶點飲料,類似餞別茶話。給本科一班上完課,有幾個學生要求和他們分別留影和合影;另一班的同學邀我在士林官邸喝下午茶,有一位學生還告訴我,她已經被佛光大學研究所錄取了。碩、博士班的同學,還在東吳餐廳請吃便飯,其中一位叫許永德的同學還作了一首題為《送慶元師還閩》的詩贈別: 影入雙溪感舊年,燈花佳話未應眠。 愧無醒世少陵句,堪鑒傷時萬曆錢。 寒雨今霄同嶺月,春山他歲共風煙。 閩中自古多才子,愁思隨公到日邊。 落款:受業鹿水玉子誼敬書歲在丁亥暮冬于杏花春雨樓。鈐有許永德章。「萬曆錢」,用我授課時講解吳嘉紀《一錢行》之事。永德,彰化鹿港人,故稱鹿水。永德大三時撰寫了一篇論歐陽修、蘇軾師生情誼的論文,其時已通讀過歐、蘇。他的舊體詩寫得不錯,多次獲全台大學生詩詞比賽獎。上文提到的吳黎溯同學和永德,都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儘管研究生入學考試,英語的分數只占總分的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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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思二首
出獄後遊古崗湖有感 湖漂殘蓮猶可悲,日暮紅山寒腊月, 遊子返家豪情滅,相對幽花心悵然, 孤桿矗立馬路傍,映入湖心影寂寞, 幾支漁竿垂水中,生命值金數萬條。 描寫蓮花出於污泥而不染,但遭摧殘(設計迫害),而且年歲已高(日落西山或是寒冬),這時的我,雖然得以回家,看到憂憂不樂的蓮花漂浮在湖中,還有孤立的電線桿,倒影在湖中,心裡感到悵惚、寂寞,有幾人在垂釣,人的生命有如上鉤的魚,屆時才知生命的可貴,不能一時貪得魚餌而上鉤喪命,值得珍惜、愛惜,並對未來的生命更加疼惜,加倍照顧。 登東紅山頂瞭望全島 蒼蒼翠翠山連山,湖水海水在眼前, 環視浯島唯太武,遠眺神州是未來。 走完古崗湖到「漢影雲根」四角亭的山頂,看到金門全島的風貌,東邊一望無際的台灣海峽,北邊最高是太武山,西邊是大陸福建、廈門,眼下的是古崗湖及廈門海域,想到金門的未來,完全寄託於大陸,可說金門未來的希望是大陸啊!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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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隨著一聲「九弟,我是五哥!」萬大明忙不迭的迎上去。下弦月的微光被甘蔗遮住,但從來人的舉止聲口,發話的不是萬門老五是誰!從聲口上他聽出來,另三位一位是郭懷一,一位是病尉遲,還有一位不知是誰。 「五哥!」萬大明的語調有些顫抖,他真是難以相信,自己最最敬愛的五哥萬雲龍,竟然出現在赤崁郊野的甘蔗田中。在眾家兄弟中,他和四哥最親,但五哥對他有再造之恩,是他最尊敬的一位兄長。 萬大明和萬雲龍見過禮,萬大明急著問明原因,郭懷一叫大家到蔗寮裡詳談。那間蔗寮不過數尺見方,五條大漢塞進去已無旋踵之地。大家席地坐下,萬大明拉著萬雲龍坐在他身邊。郭懷一語氣凝重地對萬大明說: 「你五哥急著到台灣找你。他是昨天早晨到的。昨晚我們看到的夜行人,就是你五哥和沈太僕(沈光文官至太僕寺卿)的護衛沈守義兄。」說著,指指那位從未出聲的人說:「這位就是沈護衛!」 萬大明萬萬沒想到,昨晚看到的夜行人竟是他五哥!至於沈守義,萬大明早已耳聞其人,他外號「鐵燕子」,擅打燕子鏢,據說是沈光文的遠房族弟,盤據舟山一帶,亦商亦盜。沈光文抗清,他率眾投靠,成為沈光文的護衛。郭懷一說沈光文即將浮海來台,莫不是已來到台灣了?夜色太深,看不清沈守義的面貌,但從體型來看,此人年紀似乎不大。 沈守義站起來向大家一揖,隨即坐下,沒說一句話,萬大明正運目凝視著這位聞名江湖的海盜,只聽郭懷一說:「接下去的,就請五爺自己說吧!」 萬雲龍並沒馬上接話,過了半晌,才長嘆一聲,低聲對萬大明說:「九弟,你四哥變節了!」 這話要是出自他人之口,萬大明是不會相信的,但由他五哥親口說出,雖然震驚五內,卻不能不黯然接受。他十六歲那年刺殺惡霸,遭護院活捉,正要被剮心祭祀時,萬雲龍適時救了他,引薦他到少林寺學藝。他常說,五哥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如今萬雲龍握著他的手,說出萬四變節的話,他不能不信! 蔗寮中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萬大明悸動的表情,經過一段沉默,萬大明顫聲對萬雲龍說:「四哥在赤崁的一艘船上。」 「郭兄和周兄告訴我了。我知道他到台灣一定會對你不利,才急著來通知你。」 萬大明默然不語,沒想到病尉遲的推測應驗了。當郭宅出現夜行人時,病尉遲就說,萬門可能出了叛徒,當時他完全不能接受。他來台灣挖掘林道乾藏金的事,只有幾位兄長知道,要說那些兄長走露了消息,他是說什麼都不會相信的。 然而,萬雲龍的幾句話把所有的疑點都解開了。前後一關連,他想起晨間的事,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這時一直沒出聲的病尉遲說: 「大明,你現在該知道,在船上時我為什麼誆你了。」 這時的萬大明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同時湧上心頭,他和病尉遲、郭懷一相識不久,卻已成為性命之交,而和自己結義多年、比親兄弟還親的四哥,竟然賣身求榮,欲置自己於死地!自己久走江湖,閱歷不能算淺,這回要不是病尉遲看出蹊蹺,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裡,不禁為之赧然。 萬大明沉吟片刻,終於說出他心中的疑竇:「五哥,你怎麼知道四哥要到台灣抓我?」 「說來慚愧,」萬雲龍對著沈守義說:「要不是沈太僕沈大人通報,我們哪會知道!九弟,快給沈護衛叩謝吧!」 萬大明剛要站起來,肩膀被沈守義按住,耳際傳來沈守義帶有濃重寧波口音的官話:「聽你五哥說,你今年二十八,我三十五,我就托個大,你就叫我沈大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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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太陽下山後,蟬兒不再鳴叫,蟋蟀、螻蛄、螽斯等鳴蟲和溝圳中的蛙鳴,形成一齣無盡止的大合唱,較白晝的蟬鳴更為嘈雜。數不清的螢火蟲在甘蔗田裡飛舞著,有些就落在蔗寮的屋頂和牆上,甚至飛進寮內,這天是七月二十三,下弦月出得晚,螢火蟲的光亮就更顯眼了。 已入夜了,安娜姑娘不可能來訪,萬大明定下心來,眼觀鼻、鼻觀心,屏除思慮,開始靜坐。他自十六歲到少林寺學藝,打坐已成為生活中的一部份。內家功夫修為到上乘境界,思維就像抽屜一般,可以選擇性的開啟或關閉,讓腦儘量得到休息。 儘管蔗園中蛙鼓蟲鳴響成一片,他的大腦卻自動把嘈雜的響聲濾除,思維愈來愈空明,終至什麼都聽不到了。不過,這時要是有什麼異樣的聲音,縱然極其輕微,也會被他的大腦所捕捉,聽覺反而變得更靈敏了。 一旦進入無我、無相的境界,時間就失去意義,不知過了多久,萬大明的意識中出現了有人接近蔗寮的聲音。「是的,有人來了!」他仔細的聽,那不是一個人,至少有三、四個人!「是病尉遲和郭懷一帶著安娜來了嗎?」他的興奮維持不了幾秒中,就被自己的聽力否定了:來人步伐沉穩,都是練家子,不可能是安娜。那麼來人是誰? 多年的江湖閱歷,使他不致貿然走出蔗寮。他明白,如果來人是病尉遲和郭懷一他們,自然會喚他的名字,從聲音上就可分辨;如果是其他人,最好的策略就是以靜制動。在台灣,他有兩股敵對勢力,一股是丹克爾上尉,另一股就是韃子的殺手,沉穩的腳步聲,顯然屬於後者。 萬大明躲藏的那間蔗寮,四壁用單層甘蔗紮成,有很大的縫隙。他悄悄站起來,順著來人的腳步聲從縫隙裡極目望去,無奈外面的甘蔗種得太密,什麼都看不見。來人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他幾乎已可確定,來人共四個,顯然不是郭懷一和病尉遲! 當萬大明暗中運氣準備應敵時,幾條黑影已撥開茂密的甘蔗出現在眼前,這時從黑影中傳來一聲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第十四章 君家兩俊傑,異道卻相謀;以爾津梁法,為人幃幄籌。心惟存選佛,骨不羨封侯。軍旅喧闐處,長林未改幽。──盧若騰〈贈達宗上人〉﹝註﹞ 萬大明做夢也想不到,發話的竟是他的五哥萬仁! 萬仁,字雲龍,是萬門大哥萬禮(張要)的堂弟,後出家為僧,號達宗。他自幼流落江湖,交遊廣闊,知名遠在其他兄弟之上。 ﹝註﹞:盧若騰,福建同安人,崇禎庚辰進士,授甯紹台道僉事。明亡後,參與南京弘光政權、福建隆武政權,後依鄭成功,康熙三年至澎湖,六年卒,其墓在澎湖。「君家兩俊傑」,指萬禮與萬雲龍,雲龍即達宗上人。從詩意看,應作於南京之役萬禮戰死之前。萬雲龍(萬五)為萬禮(張要)堂弟,出家後法號達宗。萬雲龍頗為神秘,我們不悉其名,從盧若騰〈贈達宗上人〉詩來看,似乎參贊萬禮軍務時已經出家。洪門(前身為天地會)誓詞:「拜天為父,拜地為母,日為兄,月為姊妹,復拜五祖及始祖萬雲龍為洪家之全神靈。」因知他是創立天地會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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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醉芙蓉
晨露的微冷中 知更鳥親暱的道早安 妳倦於一些例行的報告 假裝沉睡 蜂鳥急著啄開妳 替妳穿上白紗 妳的夢還來不及摺疊 就搖盪在 秋深的落葉林 風的追逐中 彷彿燕鷗在跌宕的氣流裡滑翔 妳的名字是心靈饑渴的五糧 遊客慕名而來 踩響平凡的渡口 妳把山前占滿 更占滿山後小溪流 午後妳想起一則愛情故事 暈漬而開的粉紅 悄悄寫在情荳初綻 遲疑恍惚的少女臉頰 遊客湧進來了妳配合地回眸作秀 狗仔隊為了跟拍妳芳心的小秘密 埋伏於草叢底正留意的窺視著 「為何她一日三變啊?」(註) 待發的新聞稿擱在黃昏腳下 妳兀自轉成豔紅的寫真集 沒有人看見微風是如何 擁吻妳豐滿情思 一抹哀怨緩緩落入 湖底樹底葉底鞋跟底 我悄悄拾起那些流言 向遙遠的天邊擲去..... 註:芙蓉花色隨溫度升高一日三變,有「三醉芙蓉」之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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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無悔─致小U
此時此刻,置身南太平洋彼岸-智利的聖地牙哥海岸線,海浪濤濤翻滾著白花,拍打岩石的景致,像極咱台灣的北海岸。放目望去,一樣無際的海色,依然遙望不了太平洋此岸的故鄉,沒有鄉愁,內心仍然激動澎湃不已。因為,在此地的海岸邊,我邂逅了聶魯達。不由得想起妳-小U,一個熱愛拉丁文化:搖滾樂音、足球、南歐、南美與西班牙語無以自拔的青春少女。 聶魯達,一個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拉丁詩人,一九七一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年後,他知道我們懷抱著熱烈的夢想,特定以他日曬雨淋、歷經歲月風霜的紀念碑銅像,佇立守候我的到來,不,我們的到來,還有妳的影子,像是三人老友似的相會。 小U,我女兒的TWIN。自她剛進國中,回到家裡吱吱喳喳的提到妳,一個與她同校園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另一TWIN-妳。我聽了有些微驚奇,究竟這種機率在茫茫人海中微乎其微。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學校的啦啦隊比賽,妳頂著化過妝的臉龐,一抹超乎同儕的成熟與憂鬱,不知為什麼另我想起我遙遠年代,記憶裡名喚「方美麗」的同學。 再次見面是學期末的午后,我與你們TWIN倆共進午餐。輕鬆毫無拘束的談話,讓我可仔細的端詳妳,秀麗慧黠的臉龐,不失稚氣。言談中,難掩心中洋溢著對生命熱切的期待與盼望,懷抱著狂狷無羈的青春夢想。彷彿在妳身上看到我年少的影子,一顆騷動不安的靈魂正如海洋岩石暗流,四處流竄無所依歸。年少青春,熊熊烈火,貪饜追求,又真知想要追求的是具體何物?不禁喟然為妳憐惜:「想要太多,這人生註定要受苦!」 席間,我們聊得最多的是英文學習,我聽得津津有味。 妳說為了參加國際交換學生計畫,參加「小托福-SLEP」英文能力檢定考試,全班就屬妳與一名就讀明星高中的英文資優生最早交卷。成績馬上被批改出來,那名資優生的媽媽毫不猶豫的拿起分數較高的那一張,一看大驚失色,因為上面的名字並不是她女兒的名字。 「笨媽媽,誰說普通國中生英文就一定比資優班的高中生來的遜?」妳敘述完,並加上令我們莞爾一笑的這一句。 我好奇妳的英文學習方法,妳說音樂與足球是妳的最愛,為了愛妳的最愛,流連網站,閱讀資訊,了解妳喜愛樂團的動態,有時還半夜爬起來觀看妳支持的「曼聯隊」足球賽。那時距離基測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學校沒有寒假,整天迷漫著考試的緊張氣氛,每晚妳仍然花一堂課的晚自習時間來背英文單字,因為妳的英檢中高級聽力接近滿分的初試剛過,力圖複試一舉過關。雖然如此,在學校的功課妳依然名列前茅,基測模擬考仍高掛PR值99。妳又神閒氣定說妳正拚著看「Twilight,New Moon,Eclipse and Breaking Dawn」英文版四本學校當紅的書,妳侃侃而談書本的故事情節,並推薦我Twilight比Breaking Dawn來得好看,因為後者流於圓滿大結局之俗套。 我驚異妳的資優,又讚賞妳的認真,也佩服妳追求夢想的決心與執著。一個十五歲羽翼未豐的小女娃兒。決絕清楚自己追求的方向與裡想,那樣的義無反顧。 再來我們偶而的郵件往來或言談,仍可感覺到妳的沉鬱。彷彿一個青春斑斕、羽翼未豐、頻頻拍翅待飛的小鳥,關在鳥籠裡,熱切的渴望外面廣闊的天空。這個夢想源自兩年前暑假的美國遊學,妳一頭栽進西方文化:音樂搖滾、足球賽與文學小說。從此妳心情不再平靜,一切的努力與認真,目的只為令妳著迷的文化元素,妳一心一意只想衝破鳥籠,往外飛,不再回頭。但是現實中並非事事如妳所願,因此這段期間妳心情的衝撞跌宕溢於言表。 儘管如此,我依然欣羨屬於妳的年代,可以勇敢追求妳的所思所想,不若我的年代,夢想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在生計之前它是退位到最陰微之處; 夢想只是一盞熒熒燭光,伴隨著灼然的青春匍匐前進。我的年代不算精神空虛,仍算是身心處處受到壓抑禁錮的時代,不能不敢反抗,時間的漏沙把生命一滴一滴一閃眼焂忽而過了。 因此,在這觀光景點似的海岸邊,專心一致的想像聶魯達這個人,彷彿周圍旅客成群的嬉鬧聲自動排除耳膜之外,誠摯的與你共同閱讀關於聶魯達的故事。聶魯達,一個如何令人欽佩的人生,十來歲便開始寫詩,終其一生不斷的創作,透過詩歌為那股在靈魂內騷動的烈火─性慾的,愛情的,心靈的,社會的,政治的,歷史的一一尋找出口。67歲得諾貝爾文學獎,創作不輟,直至69歲過世,智利人崇尚他為20世紀最偉大的拉丁美洲詩人。作品中信手拈來地自大自然擷取意象,透過文字源源不絕澎湃的情感表現,令人咀嚼在再三,不忍釋手。例如: 「某樣東西在我的靈魂內騷動/狂熱或遺忘的羽翼/我摸索自己的路/為了詮釋那股/烈火/我寫下了第一行微弱的詩句。」回憶他青春期的歲月是如此描述。 「黑夜騎著陰暗的馬奔馳,把藍色的花穗灑遍原野」(第七首) 「光以其將盡的火焰包裹你。/出神而蒼白的哀痛者,如是站著/背對黃昏那繞著你旋轉的/古老的螺旋槳」,「一束陽光落在你深色的衣裳。/夜巨大的根莖/突然從你的靈魂生長出」(第二首) 讀著聶魯達著名《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詩篇,似乎他以鏮鏘的文字先知般穿透我們最隱密的心靈深處。這片湛藍的海洋是他生前的最愛,因此地而創造出無數優美的鉅作,如歌誦海、水手,還有愛情的詩跟文字,在岩石上有個魚的標誌,這是為了紀念他而做的。 這是此趟旅途我所知關於聶魯達的些微片段,特地分享與妳。彷彿中他與我們同行,冥冥中得以學習他的精神,學習他對世界懷抱熱情,對生命充滿探索的好奇心,對文學創作具有強烈的使命感。 但是,羽翼未豐的妳,日後獨自行走異國他地,險境陡坡、橫橫阻阻、料想未及。自我保護切記切記,永持一顆柔軟的心,愛其所愛,執著行走。殷殷叮囑,猶如對待妳的TWIN我的女兒一般,那麼勇敢追求理想,青春烈愛,永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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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花生的呼喚
我曾詢問他人以下問題︰「世界上,哪一種食物消失了,你會最難過?」每個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 問這問題時,我個人心中早有答案,那就是︰「花生」。花生酥是澎湖特產(「天一」是最老字號)、金門貢糖是花生製作的、常在飛機上喀滋喀滋咬的是航空公司提供的花生零食包、香濃有顆粒的花生醬、花生是過年過節製作傳統粿的重要內餡……。生活上,花生製品太多了,常伴人類左右。 四、五十年前,我阿嬤的那個年代,花生是澎湖主要作物之一。那時候的澎湖女人上山下海、操持家務,生活搾乾每一絲力氣與每一吋肌膚,俗語形容「澎湖女人,台灣牛」,意思就是「澎湖女人就像台灣的牛一樣,勤快又耐操」。 四十年前,我有個童年記憶︰收成季節來臨時,我住過的祖厝老家客廳,堆滿一大袋一大袋的麻布袋,裡面裝的都是帶殼的花生。那褐色的麻布袋,體積大得驚人--不像現在裝米的米袋體積較小,而是可容納幾十公斤的花生 (確切的重量阿公曾告訴過我,但我忘記了,阿公也已過世)。阿公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敘述的重點是︰「你厲害的阿嬤,單人創下的花生收穫紀錄」。阿公強調麻布袋又大又重,然後要我猜猜「那年,你阿嬤自己一個人創下多少包花生的收穫紀錄?」阿公神情驕傲,宣布答案︰「五十包!」土地貧脊之故,澎湖花生顆粒較小,在那個沒有機器、只有黃牛的年代,獨力一人,收成五十大包的花生,阿嬤是如何辦到的?種花生、除草、拔花生、曬乾花生……等一連串的辛苦,那年代花生價格卻不好。如果阿嬤在世,聽到今年的金門花生價格,一定很吃驚。 目前,嬸母是我們中屯村最「擅海」的女人,也就是到潮間帶捉魚蟹章魚、撿螺收穫最多的人。四十年前,我們村莊公認最「擅海」的人,是我的阿嬤。當她夜晚「照海」 (拿著「電土」--昔日類似手電筒的照明設備--夜巡潮間帶)回來時,她背上揹的半個人高度的竹製魚簍,又沉又滿,倒出滿地的各式海鮮。 我十三四歲時吧,有一次跟隨阿嬤去捉魚,走下海灘沒多久,阿嬤告訴我,昨天晚上有隻 ╳╳魚(我忘了魚名)在這裡睡覺。我非常訝異︰阿嬤怎麼連這都知道?阿嬤指著沙灘上隱約的印子給我看--是一個魚印 ,魚躺在沙上留下的痕跡。我好佩服她! 可惜了她的山海經驗,完全沒有傳人。二十三年前阿嬤走了,一身的疾病,一世的操勞。一個早逝的長子、一個遠在美國的次子,只好由十八歲的長孫也就是我大弟,來為她送終。她留給我「五十包花生的回憶」、「全中屯最擅海的女人」稱號;還有,當年幼的我們大聲笑鬧時,她會用細小的眼睛斜瞪我們一眼,吐出一句口頭禪︰「汝是吼鬼啪丟 (ㄆㄚˇ ㄉ一ㄡˇ)!」不知道是這句形容詞太鮮明、還是我們從來都不怕阿嬤,聽到這句話只會讓我們更添「笑」果! 我嚐過許多地方的花生,還是澎湖花生最香。由於土地過度貧脊,花生卯足了勁生長。個頭小,但香味濃郁且口感扎實。如果有人覺得澎湖花生不好吃,那一定是買到假貨。因為花生產量有限,特產店標榜所謂的澎湖花生,幾乎都不是真正的澎湖花生。 澎湖花生當中,又以西嶼花生最具盛名。七月盛夏,西嶼鄉竹灣村的小巷裏,有一家專用柴火、大灶「炊」 (蒸)煮的新鮮花生,其選用趁早採收、尚未變成「落花生」(花生成熟,掉進土裏,花生膜呈紅色) 的花生,花生膜是白色的,閩南語稱為「白膜ㄟ」,以炊煮法蒸熟,軟軟香香,非常好吃。由於「季節限定」,夏天要預定幾斤,趁熱吃,吃不完放在冰箱冷凍,想吃的時候還可以有戰備存糧。這是我的最愛。 等到「白膜ㄟ」季節過了,就是花生米的季節。想買真正的澎湖花生米,必須在夏末花生收成季節後,上午到馬公北辰市場,跟那些蹲在地上的臨時攤販購買,那些阿婆賣的炒熟花生米大多是澎湖湖西鄉的花生。如果想買西嶼鄉的花生米,就要到竹灣大義宮的小店去買。北辰市場攤販以及大義宮對面的一家小吃店,是我常買花生的地點,有的店家炒花生時會加上五香,所以花生米有「五香」以及「鹽酥」口味。買的時候務必試吃,一來挑選自己喜歡的口味,二來避免買到受潮的花生。 以前我最喜歡以上這兩種花生,尤其是「白膜ㄟ」。原因八成是我從小一口爛牙,「白膜ㄟ」適合我的牙齒。而許多澎湖人,喜歡將煮好的帶殼花生,再曬二、三天太陽,吃起來口感硬硬的。幾年前,我弟媳告訴過我,她父親最喜歡吃這種花生,覺得吃起來比較香。當時我還沒辦法接受這種介於「白膜ㄟ軟花生」以及「脆硬花生米」兩者之間的「曬太陽」花生。今年,我卻「轉性了」。 七月底,鄰居雲卿姊在她家門口吃花生,問我要不要吃?我一看是「曬太陽花生」,心裡盤算︰不久以後,我就要回澎湖吃「白膜ㄟ」囉。我跟雲卿姊表示,我不要吃。雲卿姊家古厝的地上,曬著一小攤花生,跟澎湖花生一樣個頭小小。雲姊一邊低頭看花生,一邊說︰「這是我媽種的,今年花生收成不好。」收成不好?那我拿了更不好意思。雲卿姊的女兒在旁邊說︰「媽媽很喜歡吃這種花生。常抓一把,一邊剝一邊吃,很快就吃完了。我去拿一把來給你吃,反正媽媽等一下吃完又會叫我進去拿。」我吃了花生後,心裡馬上懊悔不已,這麼好吃,我竟然拒絕了! 八月初回澎湖,冰箱的「白膜ㄟ」好像不再那麼好吃了。少了熱騰騰的新鮮度?還是我的牙齒變好了? 回到金門,特地到市場買我從來不會想買的、以前弟媳拿來我卻不太想吃的「曬太陽」花生。可能是產量少吧,金門斤,一斤500公克,要價每斤120元,桌子很快就佈滿花生殼,花生跟錢都消耗得很快。 最近又買了一次,外子一吃就嫌不夠脆︰「受潮了」,我跟他解釋「曬太陽的花生」差不多就是這樣,他還是覺得之前的曬太陽花生比較好吃。我想,他還沒有「轉性」吧! 接下來,就是題外話了。一些金門人常把我排除於「非金門人」的狹隘意識,我不服氣;我們中屯海邊的祖墓,上頭寫著「金門」二字。論歷史悠久,清朝遷界令之後,島民一度被迫遷離金門;所以現在的部分金門島民,說不定來的時間比我祖先晚呢。不比這些了,否則我還不也變成狹隘意識的一員! 這篇文章取名為「花生的呼喚」,是為寫下我的澎湖記憶。一個生長在澎湖的人,卻在中年的時候回到祖先的原鄉金門。我常憶起我的童年;也常沉醉在金門的環境-- 這個島嶼,很像我童年時期的澎湖。 這就是她吸引我的原因。 註︰澎湖許多發「ㄨ」的音,台灣發「一」的音。例如澎湖說「ㄌㄨˋ」 (你) ;台灣說「ㄌ一ˋ」。又如澎湖說「ㄎㄨˇ」(去) ;台灣說「ㄎ一ˇ」。「汝是吼鬼啪丟」的翻譯是「你是被鬼打到」;情況更嚴重時,阿嬤會罵「窟吼鬼幹ㄉ一ㄡˇ」 -- 「去給鬼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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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郭兄,別人咱們管不了,明天看你我的了。」 郭懷一不加思索的點點頭,拍拍病尉遲的肩膀說:「如果我戰死了,你要幫我完成一件事。」 「什麼事?」 「紅毛仔男女老少加起來不過一千多人,咱們的人有一兩萬了,我就不信打不過他們……」 「你說什麼!」病尉遲打斷郭懷一的話,「如果你死了,我豈能全身而退?至於趕走紅毛仔,我在台灣認識幾個人!誰肯聽我的!」 郭懷一先是一愣,繼而覺得病尉遲的話句句真實,的確,趕走紅毛仔的事沒人能代替他。他若有所悟的說:「咱倆都不能死,只要適時救出大明,咱倆就一定死不了。周兄,咱們好好想個辦法吧!」 □□□ 蔗寮中雖曬不到太陽,但茂密的甘蔗擋著風,裡面相當悶熱。有道是心靜自然涼,萬大明不是心浮氣躁之人,但因期盼伊人心切,任何一個風吹草動,都以為安娜來了,他不時走出蔗寮,可是除了令人焦躁的蟬聲,哪有佳人的蹤影! 直到日落西山,病尉遲仍未帶安娜姑娘來會。他想起安娜喬裝農婦前來表白心意的一幕,安娜一向行事果決,除非發生不可抗拒的事,是不可能言而無信的。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自己的行藏敗露了嗎?還是丹克爾上尉又有什麼花招?他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郭懷一和病尉遲的反常舉止,他不是看不出來,當萬四要留他在船上盤桓些時日之時,病尉遲忽然提出安娜來訪的事,這不像老江湖說的話嘛!但幾個月相處,他對病尉遲和郭懷敬服有加,也就深信不疑了。他當然知道,病尉遲一直懷疑萬門出了內奸,他不怪病尉遲會這麼想,外人哪知道萬門弟兄如何手足情深?病尉遲對萬門的懷疑,也曾襲上萬大明的心頭,但每思及此,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罪惡感,使他不敢也不願再分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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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夜歸路
如琴這方尷尬地說還早呢,接著又問一干朋友的近況。曉玉好像聽得出如琴口氣裡寂寞的語氣,她古道熱腸的提議: 「下禮拜我們一夥人要去嘉義農場,聽說那裡現在規劃得不錯,現在這種天氣出去玩最舒服了!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啊!嘉義,仁斌的故鄉,一直要去卻總是失之交臂的地方,她馬上告訴曉玉,晚上等她跟仁斌商量後再給她答覆。 如琴就這樣足不出戶的一直等待仁斌回來。終於在近午夜時分仁斌進了家門。如琴心裡焦急的想著給曉玉回答。他一回來,如琴就興奮的將計劃告訴仁斌,「我們先跟他們去嘉義農場,然後再脫隊回你老家,我一直很想去拜訪你的父母。你認為怎樣?」 可是仁斌卻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只淡淡地回她一句:「今天我很累了,明天再說吧!」然後就倒頭去睡了。 被澆了一盆冷水的如琴實在有點火冒三丈,她忍不住地用力把仁斌搖醒,她要把今天整天受的委屈,一股腦的宣洩出來。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給我答覆,人家在等我的消息呢!」如琴有點半撒嬌似的語氣耍賴著。 「你煩不煩啊!跟你說明天再說,你不能體諒我現在真的很累了嗎?」仁斌粗暴怒吼的聲音委實讓如琴嚇一跳,這是二人相識以來,他首次表現得對自己如此不耐,厭煩。如琴嚇到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噤住了聲,止不住的淚嘩啦啦的沾濕了衣領,又順著衣領流到她的心窩,她此刻忽然領會什麼是痛徹心扉,那在胸口的冰涼,像一把利刃般的一寸寸的切割她的心。 此刻的她卻只見仁斌冷漠的對她說: 「怎麼這麼愛哭,我又沒說不去,你怎麼這麼小題大做,太多愁善感了吧!你先讓我睡覺好不好?」 說完真的就又呼呼大睡去了。留下哭紅了雙眼的如琴又是一夜未眠。隔日一早,兩夜未好眠的如琴竟發起燒來,她躺在床上渾身不停的冒冷汗,她無力的只能躺在床上時睡時醒,睡著時她就嘴裡發著夢囈,她好像回到那與仁斌初相識的甜蜜時光,又夢到阿嬤溫暖的聲音在撫慰她。迷迷糊糊她記得仁斌餵她吞藥,偶爾過來量一下她的體溫,摸摸她的額頭。但她也微微聽到仁斌壓低了音量,避著她嘴巴貼著手機悄悄的說: 「我現在走不開耶,她現在人發高燒,今天又是禮拜天,大部份診所都休診,我必需留下來照顧她,我們改天再約時間。」 躺在床上的如琴,身體雖無力,但頭腦卻一片清楚,她瞭解發生了什麼事了。 她靜靜的看著仁斌在小小的斗室裡不耐的來回踱步,她終於理解為什麼這些日子仁斌總是藉口晚歸,跟她說話時不再像以前般的神情專注,常常用心不在焉的口吻回應她的問題。她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人心會這麼善變?他對她的那些許諾彷彿還在耳際迴盪,可是只不過短短的兩個多月時間,怎麼一切都變了樣?情,愛如流水,若是兩情相悅,讓人如乘順風舟般的暢快,若是一方變了心,卻讓人如溺水般的無助與絕望。只是啊,只是,如琴只是想不透自己是何時翻了舟? 隔日如琴跟公司告了病假,在家休息了一天,也乖乖的去看了醫生,她要自己快點好起來,她不要仁斌回來看到的是她的病容。等下午身體覺得舒暢了,她又起身將小屋收拾得一塵不染,弄了些小菜,臉上抹了點腮紅胭脂,她要用最好的狀態來面對這讓她愛恨交織的人。 仁斌真的按正常的時間回來,看到如琴的表情和屋裡的氣氛,他亦了然於胸明白如琴已經知道了些什麼。他自己先發制人的說: 「她也是新考上的同事,我們在工作上有很多需要互相幫忙的地方,因為都是新手,難免惺惺相惜,就自然而然得愈走愈近了。我不是不愛妳,我也沒有忘了對你的諾言,只是感情的發生就這麼奇妙,我也很痛苦。」仁斌用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為自己近來的行為坦白原由。 如琴撫著已被刀割的支離破碎的心,輕聲問仁斌,「她什麼地方吸引你?」 「她很獨立,雖然家境很富裕,卻沒有驕氣,考公職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靠家庭的力量也能獨立,最重要她條件那麼好卻沒有嫌棄我的背景。」 「你現在是認為我配不上你了?」如琴傷痛著所有仁斌所說的,都是她無法給的啊! 「妳知道嗎?我多麼懷念那在補習班認識的妳,那時的妳看起來又獨立又堅強,不像現在的妳變得太依賴我,讓我覺得妳是我的負擔,妳要不要考慮再去補習?明年還有很多考試。」仁斌仍在為自己的負心解套。 如琴聽了只是訝然失笑,眼前這疾疾為自己辯護的男人,她用整個靈命交託深愛的男人,縱然變了心卻還妄想替她規劃人生的下一步呢! 「我只想知道你現在的決定是什麼?」如琴悲涼的問。「我想再給我們二個月的時間,彼此好好思考是不是最適合的對象,再讓我作決定,可以嗎?」仁斌沉思了一陣子後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如琴雖知道仁斌可能只是用緩兵之計好讓她情緒平靜,但也不免燃起一線希望,這段時間兩人過著小夫妻般的生活,多少床笫間的銷魂蝕骨,纏綿悱惻,難道仁斌真能這樣輕易割捨?也許她可以用她的柔情來感動他。如琴懷著一絲希望答應了這樣的條件。 這之後仁斌每天果然照著下班時間回來,因為如琴總是在快下班時間就叮嚀他早點回去,她為仁斌安排制定行程,不讓他有任何出軌的機會。每晚她用各種不同的撩人姿態去挑逗仁斌,她完全不顧尊嚴的用各種姿勢來滿足仁斌的需求,她有些自欺欺人的想若能滿足仁斌肉慾的需求,他一定會忘了對方,情歸還自己,她拒絕相信仁斌是那麼絕情的人。 這期間如琴曾想過去找那女子談判,但顧慮到她畢竟是仁斌的同事,又回想自己以什麼身份與人談?自己連仁斌的未婚妻都不是,甚至連仁斌的家人都沒見過。如果她冒然的做出這樣的舉動,恐怕只會自取其辱,令仁斌不悅。她投鼠忌器的不敢輕舉妄動,一心只想討仁斌歡心。 這樣又過了半個多月,仁斌又再一次以要加班的理由要晚歸,他不給如琴一點時間質問就掛了電話。這回如琴不願再被動的任其宰割,她下了班匆匆收拾好就加足了馬力疾駛到仁斌上班的地方。就在快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如琴遠遠的看到熟悉的一輛摩托車,一位身形苗條的女子用兩手緊緊環繞著仁斌的腰,頭緊緊靠著仁斌的背,兩人有說有笑的完全沒發現到前方無所是從的如琴。 仁斌的摩托車就這樣的從如琴身邊擦身而過,如琴看到仁斌似乎有瞥見自己,但他只是面露慍色稍為一愣就選擇呼嘯而去。留下如琴無力的看著仁斌無情的背影,那無法控制的淚水又氾濫成災,讓如琴整個人淹溺在這華燈初上的城市。 那一晚仁斌索性就不回去了。如琴只是一個人守著空屋,獨自讓夜的分分秒秒啃囓她早已破碎成千萬片的心,流不完整夜的淚水濕透了枕,她恨的是,仁斌讓她在這場愛情競爭中,還沒有真正的上陣,就宣告了她的失敗。 連著好幾天仁斌都不再回到小窩來,如琴再不願回到那冷冰冰的地方,她真的又去補習班報了名,像溺水的人緊抓著一枝浮木做臨死的掙扎。如琴知道仁斌已不會接她的電話,她寫了一則簡訊過去: 「我已經去補習班報名,晚上都會去讀書,不會干擾你,你回來吧!」如琴真的打起精神開始回補習班上課,但是她的心思總是飄落在與仁斌共同度過的那段互相砥礪,彼此打氣的回憶裡,「此情只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和現在自己空虛飄渺的靈魂比起來,如琴多麼渴望時光倒流啊! 但仁斌終究以連日不歸回應如琴的呼喚,如琴終於在每日哭到長夜天明中領悟:這情傷是在自己輕率的和仁斌同居,仁斌上了榜單,而自己卻落了榜的時候就註定要承受的啊!醜惡的人性讓情人間的海誓山盟如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經不起現實利益的一點誘惑,輕輕一推就土崩瓦解,而她就活埋在這斷垣殘壁中,茍延殘喘的等候救援。十一月末的這一天,如琴在下班時接到仁斌傳來的簡訊。「今天白天我已經回去收拾了行李,對不起,我選擇了她,請你原諒,祝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仁斌終於給了答案,雖然心中早已料想是這樣的決定,如琴還是哀怨的想:「不是說好兩個月的嗎?時限還未到啊!你連讓我再懷一段時間的希望都都不給,怎麼你能絕情如此?」眼淚撲簌簌的又滾出來。 不想給同事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如琴倉皇的快速牽著她的摩托車,騎上車加入了晚秋薄暮中,形形色色,急忙向不同目標奔馳而去的車陣中。如琴騎上了車才發現自己不知要去的目標何在?此時的她豈有心思去補習班,更不願回去那空盪盪卻處處是兩人愛的痕跡的地方,她更不願意如此落魄失魂的去找朋友療傷。她放慢了車速,思索著自己何處可去? 黑暗潑墨畫似的染上大地和如琴的心,這時老天突然滴滴答答的下起雨,失了神的如琴本來以為是自己的淚水模糊了視線,等到警覺已是綿密的雨將她的外套都浸濕了。她停下車找了個騎樓暫時躲雨。如琴濕透的身在這晚秋季節的夜晚顫抖,颯颯吹來的風,冷冽的讓如琴縮起身子,不停摩擦雙臂取暖。她打開摩托車的行李廂,想拿出雨衣,卻發現她的雨衣竟早習慣放在與仁斌熱戀時,兩人總是共騎著的他的摩托車裡。她憶起兩人的結識也是為了一件雨衣。 她心中又是一陣酸楚,「秦仁斌」啊!「情人冰」,如琴怎麼也沒想到當初兩人在熱戀的盛夏時,因共同吃一碗酸酸甜甜用青澀芒果醃製的情人果冰,突然發現他的名字和情人冰的諧音,如琴還拿這諧音取笑他好久呢。當時的那碗冰是涼在嘴裡卻暖在心扉,而今憶起這名字卻像千古不化的寒冰,凍得她錐心刺骨。 「我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你,為什麼你連一件雨衣都不留給我?」如琴剛剛已想著她要回到遙遠的故鄉,只有阿嬤溫暖厚實的懷抱能撫平她傷痕累累的心,此時她要的只是件能擋風遮雨的雨衣,好讓她能騎到車站。 只是在這秋雨綿綿,寒風瑟瑟的夜晚,路上來來往往疾駛而去的忙碌人群中,有誰能看到這淒苦女子的需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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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堆滿天】獻給母親
照說,「出書」是一件很快樂開心地事,但是,這回我有點小感傷。因為,母親再也無法分享我再度出書的喜悅。 喜歡文字,喜歡記錄生活中種種情事的我,完成的每一篇章都是我地真感覺、真性情、真感觸與真體驗。我不會造假、憑空捏造,如果文章不是發自內心,那我無從下筆。 回憶母親拿著我的「第一本書」時,臉上滿是驕傲。雖然是眼花視力不佳,但仍很珍惜地把書放在床頭櫃地抽屜裡,一打開抽屜就可看到我的書,有時,她老人家也會拿出書來把書翻一翻,並且對老爸下命令說:「老公,你少看點報紙,多看看女兒寫的書。」 在七個兄弟姐妹當中,我學歷最低。大姐、小妹都在當老師,大妹也在幼兒園所當幼教老師。但母親常對我說:「妳不比她們差,妳一點都不輸給她們。」 不知是否因為生肖同屬「馬」之關係,我總覺得母親與我,我與母親地心是如此貼近,感情如此深濃,對事對物地感覺如此契合。母親與我名為母女,但亦是良師、是姐妹、更是知心好友,我們常常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我的寫作一方面固是興趣使然,但另一方面也是母親提供了她那年代豐富有趣地種種生活情事。感謝母親,她讓我「寫興大發」,她豐盈了我寫作地題材。如果沒有母親,生活中就沒有那麼多樂趣。 第二本書「偷窺」面世上架時,母親已插管在台大加護病房,看著病榻上地母親,我們悲傷、心痛、不忍、不捨地情緒反覆煎熬,我沒告訴母親,我有了「第五個孩子」。 鍵盤敲下的文字組成篇章,篇章又集結成書,這些都是作者心血、感情地「結晶」。一本書的「誕生」就真猶如懷胎十月,哇哇墜地的嬰兒啊。 母親後來氣切,轉往台大公館分院的加護病房,後轉出普通病房。時值年關將至,我與大姐回金過年,女兒代替我陪伴著神智清醒、兩眼炯炯有神的母親。 女兒拿著「偷窺」一書告訴母親:「這是媽媽的第二本書。」並在母親眼前一頁頁翻給外婆看,一一向母親介紹她畫的插圖。母親雖不能言語,但頻頻以眼神示意嘉許,頻頻點頭、微笑著。 母親常關切著視力已受損的我要我少看書報雜誌,少寫稿。但「看與寫」是我生活的樂趣之一,要我收手放棄,有點為難。我只有辜負母親愛我地殷切囑咐。 如今,母親已遠在天國,但做為您女兒的我,您口中常唸著的「阿秀,阿秀」,在您告別式後,緊接著出這「第三本」書。在我心中,親愛的母親,敬愛而偉大、慈祥的母親,相信您在天國也一樣會為我感到欣喜、高興與祝福…..。 *** 還有,非常感謝我的芳鄰「金寧中小學」許維民校長。他是個大忙人,除了繁忙的校務外,亦是金門日報「浯江夜話」的主筆之一,更是文化局的文史工作者。感謝他在「百忙之中」給擠出時間來為拙作寫序及諸多鼓勵。 同時,本書收錄兩篇頗有紀念性的文章。一為美亮大姐悼念「我們的母親」一文。一為一九八○年,當時筆名「楊青」,今已是「報導文學」界頗為知名的作家楊樹清先生的「給妳的祝福」。 當然,更感謝金門文化界的「大家長」,文化局李錫隆局長對金門藝文園地的深耕與重視,讓大家都有機會發光發熱。 最後,也要感謝我的大女兒,繼續為我這老媽「激發潛能」,她可愛生動的插畫讓本書增色不少。 和前兩本書一樣,書中的每一篇章都是在我最愛的家鄉報「金門日報」刊登過的。對於這個海角中的「蝴蝶島嶼」──金門,這塊孕育我成長的地方,我仍要大聲地說:「金門是我家,我愛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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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傷口
十二月二十五日出院後,頭上那塊「白色的紗布」,好像是「地標」,走到那裡,就有人關心地問:「陳,你頭上怎麼搞的?」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車禍受傷,還住了十幾天醫院呢!」對方聽懂了,難免會好心地附加一句:「以後要小心點,保命要緊。」我接著說:「謝謝!」 每次被人關心問過後,我就會再一次思考,一部車速四十碼的機車,在街燈明亮,地面平坦寬闊的地方,對著路人,一瞬間「衝下去」,想都不敢想,那會發生多大的創傷和災難;肇事者又是一個陌生人,不可能有什麼積怨吧?偏偏又發生了,這實在是太離奇古怪了啊! 朋友們,讀者諸君,容我稍稍再嘮叨幾句,這次「車禍」概括地說全身是傷絕不為過;記得,在住進醫院後的前一個多禮拜,因為左腰部、左膝蓋、右小腿、兩手背、面頰、及左額頭等受傷嚴重,翻身困難,連下床都要內人扶持、全身是痛,真是慾哭無淚」,老天爺,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創傷與劫難?難道是命中註定「有此一難」,說什麼我也不信這一套,藉此,我倒要誠心奉勸,並提醒所有的駕駛朋友們:「只要車子一上路,一定要全神貫注,小心駕駛,快樂出門,平安回家,切記:千萬別把路人當兒戲,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算算日子,受傷迄今滿兩個月,最先痊癒的依次是面頰、兩手背、左膝蓋、左腰、右小腿等,這些部位的「傷口」都相繼癒合,雖然是留下疤痕,心想: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難道還想「相親」不成,怕人家評頭論腳;現在唯一的「傷口」就是「左額頭」還裹著一塊白色的小紗布,將近兩個月沒有辦法洗頭髮,頭皮癢癢地,這種滋味,局外人那裡會知道呢? 為了要早點治好頭上的那個「傷口」,出院後這半個多月來,人家「做大官」的行程排得滿滿地,是要奔馳到各地去視察訪問,威風八面,而我呢,門診治療「傷口」的行程又何嚐不是排得滿檔;大致上是這樣的;每星期一、二、三、四、六上午要到金城衛生所去治療「傷口」,而星期二、五呢又要回衛生署金門醫院外科診部去「復診」;我這個人有點小心眼,不管到那裡看診換藥,我身上一定要隨身帶一面小鏡子,去看醫生護士他們換藥的動作,是否細心週到,那麼,說穿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看頭上那個寶貝「傷口」到底有沒有好一點,而醫生和護士,看我手上拿著鏡子,通常也會順口說一句:「你很內行,還帶著鏡子來。」我接著說:「是啊,因為我太關心自己的『傷口』了。」 想想看,我這一生,「軍旅生涯」,從毛頭小兵到「軍官」;「公僕生涯」,從助理員到「課長」,兩個二十五年,累加起來正好是「半個世紀」,戎馬倥傯,什麼苦,什麼大風大浪,說重點,連驚天動地的「古寧頭」戰役我都曾經歷過,而且,也都能夠逃過一劫,毫髮無傷,平安沒事,但是,萬萬想不到「功成身退」後,到了老年,卻因無緣無故的「意外車禍」,弄得全身多處「傷口」、「疤痕」,怎能不令人悲傷心痛? 元月十日,我參加「空大」第五年的期末考試,我這個「銀髮族」的老學生,是戴著帽子和口罩入場的,原因是:深怕頭上那個「地標傷口」,被青、中年的男女同學看到,恐怕又有人要好心地問東問西,還算不錯,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考試圓滿結束;現在呢,我唯一的祈望,老天爺與神明能夠多多保祐,我頭上的那個「傷口」早日痊癒,還我健康硬朗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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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夜歸路
十一月的晚秋季節,天色暗得早,才約莫五點半的時候,黑暗已籠罩整個大地。馬路上奔馳著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車輛這時都亮起了頭燈,來往急駛在交通尖鋒的下班時刻。每輛車上的人都為了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加緊了油門:有人剛下班為了趕回去享受一頓老婆準備好熱騰騰的晚餐;有人為了趕著去赴與心愛人的約會;也有人為了進修或打工而衝刺;還有限時快遞送貨的人為了時效賣命似的穿梭在擁擠的車陣中……千萬種不同的緣由讓所有的車輪發動最大的馬力,轟隆隆地向前奔駛。 在急速駛過的車潮中,如琴龜速地騎著她的輕型50cc小機車在一道道飛逝而去的光束裡,映照在她背後明明滅滅的光影,更加顯得她的慢速景象的沉重詭異,讓路過的人不免好奇的瞥一眼。 如琴心裡那知道這些?她只悲涼的想著,馬路上所有人都為了他們的目標而奔馳,我有什麼目的要讓我加緊油門?她倒寧願時間就停滯在此刻,好讓她不用思考下一站要往何處去? 不過一年多前的這個季節,如琴也是馬路上充滿活力,衝鋒陷陣的一員。那時的她利用下班時間去專門考公職的補習班補習,如琴充滿信心的每日奔馳在公司和補習班的路上,雖身體感覺疲憊,但精神卻因充滿希望而高昂。 那天補習班下了課,時間已近深夜,天上卻突來的一陣急雨,加上時序已入秋,天氣涼颼颼的,如琴從樓上教室下來,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穿著短袖T恤的男人,兩手抱胸摩擦著雙臂取暖,一臉無奈焦慮的看著天空愈下愈綿密的雨。 如琴猜想這男人一定是忘了帶雨具,又因為穿得少,不敢冒著逐漸加大的雨回家,只好無奈的想等雨小一點再走。如琴是女孩,袋子裡總會放一把傘,這時正好派上了用場。 「先生,我車上剛好有兩件雨衣,你先跟我到我車上拿雨衣,我先借你吧!但是你要還我喔。」如琴好心的說,其實也並沒有認真要對方還的意思。 男子靦腆的和如琴共撐一把傘到停滿摩拖車的停車場,巧合的是他的車就停在如琴車子的旁邊,想著他們曾就這樣的錯身而過,互不相識,如今卻因這場雨結緣,他突然放鬆心情的問: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上的是那一個課程?我該怎麼還你雨衣呢?」 如琴被他突然輕鬆的態度提醒了警覺心,悻悻然的回答: 「你該不會是對我有興趣吧?反正你就穿著雨衣快點回家,當做我日行一善啦!雨衣不用還了!」說完就摩拖車加速的噗一聲走了。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了,誰想到第二天下課後,走下樓又看到昨晚的男子正拿著折疊整齊的雨衣在等候她呢!見到如琴趕忙地遞上雨衣。 「邱如琴,謝謝你的雨衣。」 如琴訝異的看著他,好奇他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想知道你的名字還不簡單,問一下櫃檯現在補習班裡最漂亮卻一幅冷若冰霜的女生是誰,他們馬上就知道我說的是誰。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啦!」 如琴噗哧一聲笑出來,「我真的看起來冷若冰霜嗎?」「當然不是,否則你也不會熱心的借我雨衣了,我叫秦仁斌,很高興認識你。」 如琴就這樣的和仁斌因為下課時間幾乎相同而熟稔起來仁斌也是為了考公職來上補習班的,白天他在一家貿易公司跑業務,兩人每天拖著疲累的身軀來上課,雖然很辛苦,卻因兩人年齡相近,目標一致,所以雖然上完課很累了,兩人還是會找一間24小時開的夜間咖啡廳,有時兩人只是埋頭苦讀,有時兩人就天南地北的聊天。 「我家在偏遠的鄉下,我好不容易五專畢業,服完兵役後,在鄉下實在求職不易,我家祖產又被我那好賭的爸爸敗光了,我只好先到城市來先求獨立生活再走一步算一步了。」仁斌慢慢的道出他的背景。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毅力,你白天工作這麼累,還有繼續努力往上爬的勇氣和決心,我相信只要你我更努力以赴,上蒼一定會讓你我達成願望的,我們一起努力吧!」仁斌的話讓同時也是隻身離家在外謀生,父母自幼離異,由祖母一手扶養大的如琴心有戚戚焉的鼓勵他。 兩個情投意合、同在異鄉奮鬥的年輕人,隨著時序漸入寒冬更是緊緊依偎,互相取暖。如琴很快整個人身心交予在仁斌的濃情蜜意裡,不想每晚冒著冷冽的氣候各自回家,早有肌膚之親的兩人因為可省房租的理由很快的就同居在一起了。 如琴每天期待著兩人在愛的小窩甜蜜的時光。她就像個小妻子般的每天早上幫仁斌準備好早餐後才開心的親吻著仁斌的臉頰後去上班。有時仁斌假寐的趁機一把摟住她,叫她不要上班留下來陪他,如琴總是嬌羞的說: 「昨晚一夜激情還不夠啊!等我下班,整個晚上都會陪你。」說完才依依不捨的去上班。這一對愛侶就這樣過了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時光。 很快的參加的公職考試日子到了。兩人互相打氣,彼此加油的各自赴試。考完後如琴自認考得不錯,但仁斌卻顯得患得患失,他總認為自己考得不裡想,等待放榜的期間,好幾次如琴還要像哄孩子般的安慰仁斌。 可榜單出來,如琴卻名落孫山外,倒是仁斌卻意外的金榜題名。如琴心情雖然失落卻也禁不住為仁斌喜悅。 為了替仁斌慶祝,如琴放下自己失落的心情,費了一番心思好好的將兩人愛的小窩細心的佈置了一番,還用心的煮了一桌仁斌愛吃的菜,她還認真打扮得如要赴盛筵般,她期待著與仁斌一起共享光榮的時刻。 但是如琴卻在短針已超過十二點的半夜等到醉醺醺回來的仁斌。如琴壓抑著自己的失望,聽著仁斌說幾個同事因為仁斌的金榜題名,硬拉著他去喝酒慶祝,他實在身不由己的理由。她默默的處理了仁斌的嘔吐物,清理了污穢的床單,然後安撫了仁斌睡下。她靜靜的看著仁斌安詳的睡臉,才驚覺自己流下認識仁斌以後第一次的淚水。 如琴全然不知當時的淚水只是以後氾濫成災的淚水的一小滴。 仁斌雖考上公職,但為維持生計並沒有馬上將工作辭掉,而如琴自然仍得為五斗米折腰的繼續工作,在等候仁斌通知受訓的期間,因為沒有了考試壓力,雖然如琴常因為自己的落榜顯得落寞,但經由仁斌適時的鼓勵與貼心安慰後,兩人的甜蜜世界益發的讓如琴沉醉在美麗的夢中。 在這段時間,仁斌曾自行回嘉義老家一趟,他要回去親自告訴家人這樣的好消息。原本如琴要隨同而去,卻因老闆臨時要求加班而作罷。如琴想反正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跟仁斌回去拜訪他的故鄉,所以這事就這樣擱置了下來。當時序進入八月,仁斌終於收到了到任通知書,他的興奮溢於言表,禁不住的抱起如琴不停的轉圈,還不停的親吻著如琴的臉頰, 「親愛的老婆,我可以完成許多美夢了,我要你跟我一起分享這份快樂!」 如琴嬌嗔著叫他把自己放下,她是真心的為仁斌快樂,看著眼前這心愛的男人手舞足蹈地訴說以後他要帶如琴去各處旅行,要讓如琴完成她所有的心願,也要讓如琴的親友瞧得起他,讓如琴抬頭挺胸驕傲的過一生。 如琴聽了只是掉下喜悅的淚水,她真的不需要完成多少心願,更不需要環遊世界,她更不需要她親友看得起她,她要的就只是仁斌此刻的快樂,而她能參予其中,已經足夠了。 仁斌開始就任新職的第一天,他穿上如琴為他選購的新襯衫和領帶,整個人看來更加的俐落瀟灑,再加上他原本就身材高挑,使仁斌整個人煥發出一種意氣風發的神采,這讓如琴有點酸溜溜的說: 「你看起來真帥,真讓我有點擔心,會不會你馬上招惹一些爛桃花啊?」 「老婆,你別擔心,天下只有你才是我的最愛,你陪我走過的路,我銘記在心,那是那麼容易有負於你的。」 仁斌就這樣開始了忙碌的受訓生活,而如琴每日依舊朝九晚五的下班回來,忙碌地打點清理,洗手做羹湯,他要讓仁斌回來後享受愛的溫,情的柔,她一心只想佈置一個溫暖的窩,好讓仁斌回來好好休憩。 起初的兩三個星期,仁斌總是按時回來,如琴每日用盡了心思去變化菜色,或找一個有特色又便宜的小餐廳,愜意的聽著仁斌訴說他新上班處的新鮮事,如琴只覺每日的生活就好似天堂,她正過著神仙般的生活。絲毫未查覺有些不一樣的情緒在仁斌的的腦裡發酵著。 十月底的一個小週末,如琴在接近下班時候心裡正盤算著今晚該如何與仁斌共度時,仁斌卻來電說必需跟幾個同事一起加班,晚上會晚回去,要如琴不用等她吃飯。如琴不疑有他,還囑咐他不要太累。 那晚,仁斌也是過午夜才拖著疲累的樣子回家,如琴看他這樣更是不敢驚擾他。默默的伺候了他漱洗完倒頭就睡,如琴一夜未閤眼的聽著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直到天色漸露曙光,才沉沉的睡去。 等到如琴悠悠的醒來,身邊已不見仁斌的身影。只看到床頭他留下的字條,上面寫著:看你睡得很熟,不忍心叫你,我今天還要加班,你自己找節目去先玩!吧!對不起! 如琴試著打手機給他,電話那頭卻總是給她:對方手機未開機的訊息,百般寂寥的如琴焦躁的困在一方小室,突然警覺這些日子她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仁斌的身上,一旦仁斌不在身邊,她只覺得惶惶不可終日,不曉得自己有什麼節目可做? 她拿起了手機,撥了家裡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阿嬤蒼老慈祥的聲音: 「是阿琴嗎?妳就固謀鄧來,你桂了勿好謀?」 阿嬤的台語頓時讓如琴心中思念起家鄉。她在電話裡跟阿嬤道了平安,又囑咐阿嬤要注意身體健康,她會儘快找時間回家等等…….掛了阿嬤的電話,她實在無聊得又打給同在這個城市工作的小學同窗曉玉。電話那頭傳來她一向爽朗開心的聲音。 「邱如琴,好久不見,妳談戀愛談昏頭了,好久都不跟我們聯絡。怎樣?要來投炸彈了嗎?恭喜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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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處處有溫情
深秋時節,金瓜石滿山遍野的芒花,已漸漸由紅轉白,有如皚皚白雪,在金色晃耀的秋陽下,隨著涼風如海浪般翻轉,那種數大之美的壯觀,吸引了無數的觀光客,千里迢迢前來一睹它的丰采!每年此時,我心底的記憶,便會泛起陣陣的漣漪,彷彿我們還在年輕歲月,那些年,淡江大學後山的芒花,白得滿山遍野,陪著我度過好幾個秋,隨著馬路的開通,芒花不見了,我尋覓不著記憶中的芒花林,只能將時空轉換,來到更寬闊、古老的金瓜石,去探訪、去回憶、去欣賞我心中的那片芒花。 來到金瓜石,有如置身仙境,渾然天成的美景在每一次的造訪,都有同樣的感動!趕上今年的芒花季,心中的豐收和喜悅確實不同凡響!一趟黃金博物館的走訪,感受到經營者的用心,以及以客為尊的初衷,年年有進步,歲歲有更新,礦工的歲月已經成為歷史,緬懷先人流血流汗的艱辛生活,給了我們惜福、造福的心念,儘管金瓜石的輝煌歲月不再,轉型為觀光地區也別有一番風味!日式建築─四連棟見證了時空的發展,也讓我們體驗了生活的美學;煉金樓的影片導覽,彷彿來到處處熠熠黃金的寶地;環境館是認識金瓜石概貌的最佳去處;站在太子賓館前,彷彿日本裕仁皇太子仍在屋內;本山五坑的坑道體驗,有了身歷其境的臨場感;黃金館巨無霸大金塊,讓人短暫享受坐擁兩億的富人夢;日本神社遠在山巔,爬上無數的階梯,人有如置身虛無縹緲間,此時與天特別的接近。 滿足了想望,吸收了知識,該是回程的時刻,一群人來到停車場,咦!車子竟然發不動,再試一次車子仍是無動於衷,一試再試試不成,哇!事情不妙了,原來在來時司機被美景吸引,竟然忘記關車燈,4位女生被困在異地的山間,真是糟糕!我向路過的陌生人求助,輕鬆的得到4位男士的幫忙,幫忙推車、指揮交通、接電啟動,終於順利安全下了山,為這次旅遊再添美事一樁,否則我們真會盡興出遊、敗興而歸,對於陌生人義氣相救,我們感恩在心,只能聲聲的「謝謝」表達我們的心意。 紛紛擾擾的社會,斲去了我們助人的心,今天的金瓜石之旅,我們再一次領受人們的善意,其實人間處處有溫情,社會的黑暗面在媒體誇大的炒作下掩去了人性的光明面,今天我們領受陌生人無條件的幫助,解決了我們的窘境,他日只要是我們能力範圍,我們也當盡力,人性的光輝才會蔓延,社會的溫暖充溢四周,人人都是受惠者,謝謝今天的好心人,雖然我不記得你是誰?但我們不會忘記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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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行政院上班的日子
結論是:前開法令明文所訂,鑑於新店安坑之7筆土地占用人部分人拒繳補償金,並有移居國外者,為釐清各項法律關係,委請律師提訴訟程序為惟一途徑。 主席11月4日因在新店有事情順道至本府新台辦事處看看,隔天11月5日主席再要我到其辦公室,指示台辦處閒置可惜,可利用現有的沙發,排成二個約可容納二十人座的會議場所,一個是排成三排每排可坐幾個人的一字排的型式,一個是排成方型的圍繞式會議室。 11月5日(星期四),主席透過鍾秘書轉答要本人彙整:1.金馬特區是什麼?2.金馬特區有何特質?以上所要求的項目內容經搜集相關資料彙整後,於11月5日下班前利用電子信箱,寄給主席參考。當天中午,我正在吃午餐,坤和打手機告訴我:「國立國父紀念館彩墨畫展─自11月5日17:00,已將結束,希望我在結束前去參觀一下他的畫展,當然需要去捧場,草草用完餐後,便到善導寺搭乘捷運趕赴國父紀念館─逸仙藝廊 ,由於時間緊迫,只在展覽場走馬看花走一圈,與坤和在其所畫一片山林挹翠、迆迆邐邐、綿延起伏,高約三公尺、寬約十幾公尺 十幾屏風連接成的太魯閣龐大鉅作前合影後,又匆匆返回行政院上班,雖然上下班是採自主性管理,不用刷(打)卡,但更需自我約束的。下午2點30分,由薛政務委員(主席)主持的一個勞工退休法草案審查會,問我要不要參加?當然與其枯坐著不知做什麼?倒不如親自體驗一下行政院上班開會的情形,藉以增廣見聞,會議結束後因為下午太太需要回診,我請假到榮總接太太,順便受張秘書交代─因主席的心意,要我代買一份補品送給太太以表慰問。 11月6日在台出差最後一天至新店台辦處上班,即刻與台辦處駐衛警吳金龍先生,先即已依主席指示原則,選定二間較大房舍,每間排列約可容納十二人左右的座位,提供金門、馬祖旅台同鄉會、同學會做為臨時開、集會之處所,並將一些雜物等丟棄。 時光飛逝,公差假期即將結束,應返金銷假,11月8日我到機場候補機位返金,結束了前後近十一天的差假及陪太太就醫及病中休養的日子,留下尚兒在台陪伴著養病的媽媽。無病是神仙,一旦生病,自己受苦,家人也受到拖累,一時之間我更是無所適從,做飯、菜,拖地板、洗衣服,樣樣都要於短期間內學會,累得人仰馬翻,突然覺得家庭主婦難為,這時才猛然覺得太太平日為家庭的付出,由親自動手操勞家務後才能體會,更加顯得家庭主婦的偉大! 人逢重病,猶如站在十字路口,何去何從,只有無語問蒼天,還好太太天性樂觀開朗,只在乍聽自己得癌的時候一兩天不能接受事實外,兩三天後她就保持平常心─釋懷了!由於太太乳癌檢查結果的病理狀況,荷爾蒙接受體(ER)和黃體素接受體(PR)為陽性,HER-2/neu為陰性,是屬於預後較好的情況,並聽金門署立醫院董文雅醫師說:「經榮總曾令民醫師開過乳房手術的病人,很少會再復發,只要配合依照醫師的療程按時治療,應該沒有問題?」,這一點相信太太一定恪守不移的,有各方面的鼓勵,老婆更以樂觀的態度平常心以對,心情更加平靜,對自己痊癒更加深具信心。 家庭遭逢重大的轉折,亦更知人間冷暖,吾認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無事不可對人言,所以毫不忌諱將他在部落格向網友述說出來,反而得到很多親朋及熱心人士與病友的寶貴資訊的分享,更感謝已退休的昔日同仁洪溪童先生在本人部落格建設性的回應與關注。是的,樂觀開朗,勇於接受事實反而對病情有益,憂慮苦悶終究於事無補。尤以尚兒今年七月份四技畢業後,暫時還找不到工作,太太剛生病時,還會幫忙洗衣服、曬、收衣服、炒菜等,太太赴台化療期間,更是隨侍在側,供其召喚。一時之間好像突然長大似的,讓人感心。 太太手術後,除特別謝謝百忙中的薛主席,特地吩咐政委辦公室張秘書要其買份補品給太太進補並表達慰問之意外,回金門後,討海的大舅也送了黃魚給太太進補等…太太大姊、娘家親朋好友、金門的大妹、二伯,還有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鄭炳炎等…更是慰問不迭…。本府秘書長垂詢、張組長更矜恤在情理法兼顧的前提下,儘量讓我配合太太的療程赴台出差,省下往返機票的費用,同仁麗月、俐俐的關懷慰問,還有許多同仁、網友的關心,不能一一道謝。 是的,每一個人都會生病,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生老病死苦」,這是做人的四大根本苦。不管貧富貴賤,智愚賢不肖總免不了,所以古德說:「人間難免四相苦,天上何曾免五衰」?惟有勇敢面對挫折及苦難,一切都會過去的,希望太太加油!我們全家會帶著所有的關切與祝福,攜手陪太太突破重重難關,戰勝病魔,相信最後一定會抗癌成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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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唉──!」病尉遲長嘆一聲:「國家亡了,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兩個多月前林步雲前來狙殺大明,我就懷疑萬門出了內奸。大明的金蟬脫殼之計,終究會被韃子識破的,郭兄,你不認為萬四出現得蹊蹺嗎?」 郭懷一沒有回應,病尉遲又說:「我一直差人注意那艘船,昨天還下錨、收舵,今天怎麼起錨、下舵了?莫不是想騙大明上船,隨即離開赤崁?我愈想愈覺得不對,就臨時編了個謊,萬四果然是老江湖,他來個順水推舟,明天大明一人上船,他剛好來個甕中捉鱉……」 「可是那艘救生船和昨晚的船不大像,要說昨晚的夜行人來自那艘船,最可能乘坐的就是那艘救生船。」 「這個──,我也想不通。」病尉遲把話一轉:「周兄,你說今晚夜行人還會不會來?」 「如果和那艘大船有關,今晚就不會來了。」 「我也這麼想。」 「周兄,我們誆騙大明的事,明天怎麼向他解釋?」 「先不要說破,只說安娜沒來不就得了。」 「不說破的話,豈不眼睜睜的讓大明涉險,周兄,我們總得想個辦法。」 「辦法嘛,我看只有暗中監視,如果大明上船後,篷帆就扯起來,那就表示我們猜對了,趁著還沒開航,趕快上去營救,郭兄,您看這個辦法如何?」 「我能想到的也是這個辦法,只是不知船上有哪些人?」 「恐怕還是林步雲、江天佐他們吧!」 「周兄,如果不幸言中,肯定將是一番惡戰。」 病尉遲幾近哭笑:「郭兄,老爺的八大護衛、四大護院能在台灣相會,也是盛事一樁嘛!」 郭懷一為之淒然:「那晚看不清對方,殺來殺去反倒容易,明天不知怎麼面對那些老弟兄?」 病尉遲也嘆口氣:「咱們算得了什麼?清兵南下,八旗能有多少人,還不是靠降兵降將替他打天下!自家人打自家人,不就是咱們大明的氣數嗎?」 「是啊!咱們大明怎麼淨出些變節的文臣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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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一路上三個人沒說什麼話,陳石頭心裡納悶,他印象中的郭大爺生性好客,見了朋友總是說個沒完,今天怎麼不說話了?尤其是那個面無表情的黃臉大漢,從頭到尾就沒聽他開過口。那臉色枯黃、鬚髮卷曲的中年漢子,大多數時間都在閉目養神。 許多問題在陳石頭單純的腦筋中縈繞,他解不開,就不再多想。可以確定的是,那艘新髹紅漆的海船是從內地來的,黃臉大漢和鬚髮卷曲的中年漢子可能從內地來到台灣不久。他的心思一下子轉移到內地的老家:老伴過世了,獨子跟隨同鄉到什麼滿剌加去了,老家已沒親人,看來自己只有老死台灣……。他又想到,那年大旱,要不是來到台灣,可能早就餓死了,想到這裡,又對台灣這塊土地產生一種貼心的感情…… 陳石頭在想前想後時,萬大明的心中只有一個安娜,兩個多月沒見,真像過了兩年似的,他恨不得趕快回到禾寮港,以免心上人撲空。他很想問問病尉遲,郭玉鳳到底傳回來什麼話,但這位平時略帶詼諧的大哥,卻一直雙目內視,像在調節呼吸,修練內家功法。再望望郭懷一,棗紅色的臉膛顯得更深、更紅了,兩人的眼光一接觸,郭懷一就不自覺地移開,萬大明不免納悶,這不像他的郭大哥啊! 約兩炷香功夫,陳石頭的漁船就回到禾寮港了,這時已近晌午,太陽毒得像火一樣,岸邊不見半個人影,郭懷一帶著兩人走進一片甘蔗田,來到一間蔗寮,這是墾丁搭來休憩用的,高度和甘蔗差不多,從外頭根本就看不出來。 郭懷一率先進入草寮,一屁股坐在地上,病尉遲和萬大明跟著坐下。蟬聲震耳欲聾,久未言語的郭懷一,擦擦額頭上的汗跡,湊近萬大明的耳朵說: 「大明,你現在還不便現身,就暫時躲在這裡吧。」 萬大明點頭說好,郭懷一又認真的囑咐他:「今晚周兄會來給你送吃的,周兄沒來之前,千萬不要走出這片甘蔗田。」 郭懷一說完,拉起病尉遲就要離開,萬大明心裡納悶:「不是說安娜要來看我嘛,怎麼都不提安娜?」他再也按捺不住,緊盯著病尉遲問道: 「大哥,安娜姑娘是怎麼對玉鳳說的?」 「我也不知道,」病尉遲攤攤手:「兄弟,安娜來了,我就把她帶到這裡,你千萬不要亂跑。」 病尉遲說著,雙足已踏出草寮,郭懷一跟在後頭,一陣窸窸窣窣,兩人在甘蔗田中失去蹤影。 □□□ 「周兄,」郭懷一估量萬大明已聽不到他們的話聲,才對病尉遲說:「如果我們想錯了,到時候怎麼向大明解釋?」 「我倒希望錯了,不過──,應該錯不了。」 「你是說,萬四和林步雲他們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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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兩首
終點與起點 起與終 看似兩極 實際 只隔一隙 起點之後 將遇到多少終點 終點之後 將引出多少起點 從懵懂 到珍惜 其中散盡多少笑顏 如果不曾遇見感動的那個瞬間 何時才會瞭解微笑背後的心願 笑著走來 始終如一 笑著離開 甘之如飴 終點之後必定是接上起點 起點之後必定是接軌終點 未必苦澀 未必甘甜 心之所向 吾往矣 航行 明天 是邁向另一個開端嗎 漫長的停留 不禁令我的自信產生動搖 回想今年的一切 似乎屈指可數 預設的航線 在一次又一次的浪花侵襲下 脫離了軌道 航向莫名的島嶼 船上的水手 也在險象環生的境地中 接受了現實的殘酷與苛求 航海圖上所標記的海市蜃樓 潛伏著無法預期的危機 是該怪命運多舛 還是要說癡人說夢 至少 重新推進了船的前行 推到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小小島嶼 雖不是物產豐饒 也算是五臟俱全 我偉大的接任船長啊 下一份航路的規劃藍圖 是否能夠順利的帶領我們朝著夢想前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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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行政院上班的日子
從一個看來正常的人,一時成為癌症病患,太太一時確實無法接受、不能釋懷,而另一方面一心想要媽媽做最好治療的穎兒,原本希望媽媽到和信醫院治療,此時醫師的快速決定,讓穎兒有些錯愕,同時那時候的我有些徬徨無助,心想榮總醫師既已決定並安排手術醫療進程已定,就在榮總治療吧!但穎兒認為我怕麻煩,心生不滿,我的想法是轉到和信醫院一切都都從頭來,何況我假期有限,虛花時間,終非所宜?一時之間父子有短暫的僵持,尚兒更說:「賣了台灣的房子也要治好媽媽的病,什麼都比不上治好媽媽的病重要?」,一時之間我一陣鼻酸,眼眶濕熱,最後經穎兒向醫師請示:「如此急迫之決定是否有其必要性與急迫性?」曾醫師說:「因為你們來自金門,故而一切優先處理」,一時蠻感激的!最後也得到二個兒子的認可與接受。 其實金門署立醫院與台北榮總有多年交流合作的關係,確實也對離島的金門病患提供了某種程度的便利性,至少以太太就醫所提供的效率性優質的服務,我是這麼體認的!後續療程進行也很順利,這裡要特別感謝榮總對離島居民的服務及曾醫師積極的給予德便。 10月30日上午9時30分,到新店台辦處清點財物完畢,帳物相符,已將近11點,我原先請駐衛警張貴銘先生複製主席要的台辦處官邸鑰匙一份,攜帶至行政院欲交予主席辦公室蕭參議,其因公事外出,只好讓替代役劉昭慶先生轉交。(另張組員移交零用金清冊一本,馬祖酒明細一本,職員證一面,我將帶回金門分別交予總務及人事室;另生日卡10份,準備於11月2日(星期一)至行政院上班時再交主席辦公室張秘書)。今天是太太局部切除乳房手術的日子,匆匆趕赴榮總已近中午12點了,尚兒說:「媽媽已於10點30分進入手術室」。父子三人一直苦等,後來表哥也來了,眼睛一直盯著手術動態告示牌,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5點45分才聽到廣播通知家屬將太太從手術恢復室送進病房。 感謝在太太住院三天的時間,家住士林德行東路的表哥、表嫂都來探望,送水果、煮鱸魚湯等,提供不少的協助,還有太太分別住在永和、桃園、土城的二姊、三姊、四姊、乾女兒等一行約好時間連袂到榮總探視。2009年11月1日上午出院返家休養,下午小妹明珍帶著鱸魚及燉好的牛肉來探望(太太住院時因外甥感冒怕傳染給病人,所以不敢到醫院探視);晚上大弟嘉輝亦來家裡,太太初罹患重病,亟需用錢,大弟要我幫其同仁及朋友買金門高粱酒,我因金門家裡有95年批的幾十打高粱酒,我提撥十打寄運到台灣,他也順便來還我酒錢,不足餘額,他說會直接匯入土銀戶頭;隔天小舅子夫婦倆也特地託人從高雄買了海上捕獲的新鮮鱸魚,煮好後帶來給太太吃;還有經電子信件告知人在美國的么弟、弟媳二人也表示關切,穎兒女朋友手術及化療期間分別到醫院探視外,偶爾會到家裡做飯菜伺候太太…。 98年11月2 日上午8點30分前,我依組長指示準時到行政院上班,先到警衛室換證後,依據指示路線到達薛政務委員(主席)辦公室,開始第一天的全國最高行政機關的上班新鮮體驗,乍到一個陌生的環境,顯得有些忐忑不安,薛政務委員(主席)公務很忙,行程非常緊湊,一天難得見到他的尊顏,兩位秘書,一位參議,均是從其他部會借調,一天電話接不停,忙碌情形可想而知,我只能枯坐著,也幫不上什麼忙。中午餐廳有自助餐,最低消費額四十元,第一天我只花費了四十元吃一餐;另也有福利社,對面亦有販售便當、有米粉、滷味小菜等....,可以提供有多樣性的選擇,中午飯後,我到院內上下三層樓,蹓躂逛了一圈,稍微瞭解行政院的上班環境,因為有臨時職員證,所以通行無阻,感覺很新鮮,亦是一個難得的體驗。隔天11月3日(星期二),主席召喚我至其辦公室,對安坑土地、房舍被占用等歷史留下來的問題,全案起始至今有其錯綜複雜的背景,一時無法說清楚、講明白,爰主席提示處理情形如下: 1.戴林美良占用新店中興路三段房舍乙節,比較單純,需動之以情,必要時其他本人會親自造訪訴之以理,除非不得已,再行採法律訴訟途徑解決。 2.有關胡之光先生之欠繳補償金,姑念其父功在黨國,又獻出其文物給金門放置於胡璉將軍紀念館,窮予追討恐不近人情,且目前胡之光先生又中風行動不便,研議是否先讓他安養天年,再做打算等等....「主席原做過台北市社會局局長,現在做政務委員,對任何事情,仍處處居於人道關懷與弱勢族群的照顧為優先考量…令人佩服」。 3.至其他九戶占用戶(含卓秋香女士之地上物),請財政部國有財產局協助解決方式。 4.98年10月16日工作會報主席指裁示:「就有關本府經管新店安坑七筆土地被占用處理情形,應多溝通與關懷」,主席亦曾交代財政部國有財產局局長,請協助辦理,張組長以本人在台灣,電話中要我與國有財產局金專員聯繫。金專員通知,11月6日上午9點30分至台北市衡陽路10號11樓明道聯合法律事務所,要我將詳細情節向律師諮詢,經詢問吳嘉榮律師,有關土地移撥事宜,現況移撥國有財產局以歷年概括承受許多案件,造成不少困擾,因此依據各機關經管國有公用被占用不動產處理原則第一條第二項第二款第四目規定:「國產局得依法辦理出租、出售之土地,經管理機關檢具占用人或其他依法取得合法使用權者之申請書及相關證明文件,並經占用 人向管理機關繳清使用補償金後,送國產局審查符合規定要件。」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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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歲月金門行─計大偉兩度金門勞軍訪問之歷史紀實
軍人之友社大偉合唱團 烽火金門行光榮贏喝采 中央政府自大陸轉進來台,先總統 蔣公復行視事之後記起教訓,深覺必須凝聚國內海外各方力量,團結奮鬥一切從頭做起,擘劃復國建國的藍圖。首先在國防部內成立總政治部,由總政治部統籌規劃系列外圍組織,從而陸續產生「中國青年反共抗俄聯合會」、「中華民國婦女反共抗俄聯合會」、「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中華民國軍人之友社」等,互為表裡相互輝映的重要團體,在團結國內海外各方支持力量,鼓舞前線士氣安定後方民心,充分發揮了極大的作用。當國家處於非常時期,計大偉始終與時代脈動相契合,本乎書生報國不落人後的初衷,在上述組織所舉辦的各項活動,經常可以看見他積極投入無役不與的身影。諸如:指揮「中國青年反共抗俄聯合會合唱團」、「救國團幼獅示範合唱團」,創作「青年節大會會歌」,組訓「軍人之友社大偉合唱團」。 四十四年(1955)十月三十一日,軍人之友社社慶當天,由理事長上官業佑宣布,軍人之友社將組團於四十五年(1956)元旦,赴金門前線勞軍訪問十五天。隔日由總幹事洪同通知:「經社務委員會議決定一致通過,聘任計大偉榮任本次金門勞軍訪問團團長,並責成即刻進行各項演出組訓,在軍人之友社合唱團現有基礎上,擴大編制廣邀各界高手共襄盛舉加入前線勞軍訪問此一光榮任務。」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午(在長子安邦出生十天),歷經兩個月密集排練,由各界演藝名家共襄盛舉組成之「軍人之友社大偉合唱團」正式成軍。在軍人之友社上官業佑理事長授旗下,一行二十二人(包括軍友社及軍聞社隨行人員各一)由計大偉團長領隊,搭乘國防部專機飛抵金門前線勞軍訪問。在烽火中演出的大偉合唱團,精湛歌舞撫慰了前線每一顆孤單惶恐的心,於一月一日至一月十六日,共計演出五十三場,所有的行程,金門日報前身的正氣中華報都曾詳實報導。 「元旦勞軍團/昨飛抵本島/將在前線康樂表演」,民國四十五年一月一日正氣中華報報導,由團長計大偉率領來金的合唱勞軍團,共計二十位,九男、十一女。 他們以擅長優美的歌、舞、雜技、喇叭、鼓等,歡娛前哨官兵。 「下堡風雨夜/大偉勞軍忙/芭蕾曼波土風舞匯/獨唱合唱北腔南調」,四十五年一月四日正氣中華報報導,大偉合唱團勞軍一直保持每天三場的紀錄,元月二日整天在金守備區巡迴,晚間在下堡演出,是時風雨交作,他們在風雨中表演,觀眾在風雨中欣賞。 「金門前線昨再發生激烈砲戰/匪方發射八百餘發/經我制壓即告沉寂」,勞軍團不畏激烈砲戰,赴第一線慰勞英勇戰士,在最前線某地表演歌舞時,匪砲正盲目向金門轟擊,距某演出場地約一百碼地區,即落彈一百五十三發之多,該團於砲火空隙中,仍照常演出。 大偉合唱團金門勞軍演出圓滿完成任務,期間的溫馨雋永花絮是;「大偉合唱團」到後來,成了全體團員夜間外出歸營的「通行口令」,並且是暢行無阻。元月十五日晚上於金防部擎天廳,為大偉合唱團舉行聯合歡宴,席開數十桌,各界代表踴躍參加。金防部司令官劉玉章將軍頒贈「鼓舞三軍」錦旗一面,福建省政府戴仲玉主席,頒贈「譽滿前線」錦旗一面,以示敬意。金門之行計大偉再次展現,書生報國一片赤忱於國家烽火最前線,以實際行動表達敬軍愛民的熱誠,名留金門史冊。 國立音樂研究所創新猷 四十六(1957)年九月二十八日(教師節),父親與學弟鄧昌國應教育部張其昀部長之邀,共同創立國立音樂研究所。期間親手擬定成立宗旨目地,各項組織章程,擘畫設立青年音樂社、指揮中華青年合唱團、主編音樂之友月刊,帶動全國社會青年優質音樂活動。同時主持教育廣播電台「音樂與生活」節目,時間長達八年總計播出420集,聽眾遍及全國各地。主編全國最大出版機構「台灣中華書局」初、高中音樂教科書,其中高中教科書暢銷全國二十餘年,發行數量在150萬冊左右,並且在大華晚報撰寫專欄「音樂家的故事」。竟40─50年代共指揮近20個大專暨社會青年合唱團。如此全方位默默耕耘、辛勤播種,對普及音樂推廣所作之貢獻,充分發揮啟迪教化改善社會風氣,提升國人及大專社會青年音樂愛好與鑑賞,其潛移默化之影響既深且遠,將音樂教育種子深深埋入台灣城鄉各個角落。 榮膺國家代表團員 出席東京國際會議 五十二年(1963)七月二日至十六日,代表中華民國赴日出席第五屆國際音樂教育會議,於東京文化會館隆重舉行。並獲邀至皇宮聆賞日本雅樂,當下感觸良深;我國盛唐雅樂東傳千年,非但獲得保存並且發揚光大,隱然成為日本國粹。當下立誓返國後將盡全力推動振興國樂,要將固有優良傳統音樂發揚光大。 教育部任內造福學子 五十三年(1964)三月,奉總統令;行政院成立音樂專案小組,奉令借調教育部社教司,肩負統籌全國音樂教育計畫之推動與執行。任內協助無數音樂界莘莘學子遠赴歐洲、北美、亞太地區,達成出國再深造願望,為國舉才之用心溢於言表。 五十九年(1970)六月,音樂專案小組圓滿完成任務,奉令歸建重返校園,再次善盡音樂園地老園丁。任教國立台灣藝術大學、中國文化大學、真理大學期間,秉持師範教育之精神,有教無類誨人不倦,作育英才無數為國所用,授業學生遍布全球各地,誠然;鞠躬樂教師鐸典範。 台藝大榮退 行政院頒獎 七十五年(1986)自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屆齡退休前夕,榮獲行政院頒發二等服務獎章,八十二年(1993)十一月赴美定居,落腳於科羅拉多州丹佛市。期間多次應母校,北京師範大學之邀返回北京拜訪講學,並應僑委會之邀數度專程返國,參加雙十國慶大典。同時出席國立台灣藝術大學校慶,榮獲表揚。九十五年(2006)七月二十日父親於客居地,美國科州丹佛市辭世享壽八十三歲。當地政府感念計大偉教授生前,熱心公益服務社群,對促進中美藝文交流貢獻卓著,特予贈地建墓園以示崇敬與永懷。 紀念音樂會 樂界同追思 台灣地區在本人歷時年餘,不眠不休奔波努力下,聯合中國文化大學西洋音樂學系及國立台灣藝術大學,於九十六年(2007)十二月一日下午,假台北福華會館舉辦溫馨隆重〈計大偉教授紀念音樂會〉,國內音樂教育界老中青三代,及國外父親授業學生,皆有代表出席此一盛會。並由總統府國策顧問;文建會前主委申學庸教授代表致詞:「計大偉教授獻身台灣音樂教育工作近半世紀,默默耕耘啟迪教化所作貢獻將名留史冊。其春風化雨誨人不倦的教學風範,謙沖自持與人為善的處事哲學令人永懷。」 紀念專集出版 各界推崇永懷 九十七年(2008)二月經動員歐洲、北美、中國、台灣等地,父親門生故舊共襄盛舉所編著完成《音樂拓荒者─計大偉教授紀念專集》、《大愛無藏─計大偉人生紀實》兩鉅冊豪華典藏版,與《計大偉教授紀念音樂會暨生平DVD》甫一出版,即博得音樂教育界諸位前輩、先進、學者、專家一致讚揚,咸認為是近五十年來,中國音樂教育史;涵括海峽兩岸之重要見證紀實。出版後已蒙全球各重要學術研究機構、漢學中心、政府相關單位、藝文暨音樂教育界、諸多專家學者典藏超過1500套。並經國家圖書館鄭重推薦,納入「國際出版交換計畫」,代表中華民國與歐洲、北美、亞太等地,十大漢學中心完成交換作業。父親生前所有著作、手稿、相關文物、業已進駐國史館永久典藏。 後記 本次計大偉教授紀念專集編著期間,本人兩次飛抵金門訪問,(行前曾在金門日報副刊撰文「金門尋根贈匾之旅重返歷史現場」以資紀念)獲得金門日報協助,找回五十年前,「正氣中華報」所詳實登載父親當年率領「軍人之友社大偉合唱團」勞軍演出所有歷史資料,彌足珍貴。並分別拜會福建省政府顏忠誠主席、金門縣李炷烽縣長、金防部指揮官楊天嘯中將、文化局李錫隆局長等。他們一致推崇先父計大偉教授,畢生在音樂教育上為國家所作貢獻,親切交談中語多勉勵。紀念專集完成前夕,三位首長專為題字致意。計大偉教授紀念音樂會舉辦當日,感謝金門日報黃雅芬社長親臨參加,並獲金門酒廠公司贊助活動。本人借貴刊寶貴篇幅之一角,向金門地區全體友人表達誠摯感謝之意,是以為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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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歷史小說連載赤崁行
這艘船不算大,船尾的甲板上有兩層船樓,經過狹窄的扶梯,登上頂樓,置身一間雅致的小廳堂中。 萬大明既高興又感到驚訝,心想:萬門總舵設在詔安山區的九甲,並未發展海上勢力,這麼體面的海船八成是國姓爺賞賜的。自己到台灣已經三個多月,萬門和國姓爺的聯絡一定更緊密了吧?他急欲知道詳情,但基於萬門的規矩,不能當著外人談論門內的事,就把已吐到口邊的話收住。 賓主坐定,萬四再次向郭懷一和病尉遲致謝,接著熱切地對萬大明說:「九弟,我們已四個多月沒好好聊聊,我看你就搬到船上住幾天吧。」 萬大明連聲說好,病尉遲卻說:「昨天是紅毛仔的禮拜日,我讓玉鳳告訴安娜姑娘了,說你已回到赤崁,她說今天就要來看你……」 「今天?」萬大明急切的打斷病尉遲的話,「今天她要來看我?」 病尉遲認真的點點頭,沒作解釋。萬智先是一愣,繼而敞聲大笑:「我一到赤崁,就聽說你結識了荷蘭姑娘安娜,想不到我九弟也過不了美人關!咱哥倆相聚不急於一時,你先去會那荷蘭姑娘吧!」 萬大明赧顏地低下頭,心中慚愧萬分,他就是說不出江湖人常說的話:「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萬四望望他九弟,又是敞聲一笑,對郭懷一和病尉遲說:「本來要請兩位在船上便飯的,那荷蘭姑娘說不定已到了禾寮港,我看你們就帶我九弟先回去吧!」 萬大明掙扎著抬起頭來,鼓起很大的勇氣對萬智說:「四哥,江湖人輕色重義,我不是不知道,只因安娜姑娘對我有恩有義……」 「你就不用多解釋了,」萬智打斷萬大明的表白:「你的心思四哥全都明白,沒人會說萬門老九不是條義氣為重的漢子。」 萬智說著,拿起身邊的一個小包裹,微笑著說:「你四嫂給你做的新鞋,要我捎來的。」萬大明接過包裹,心中感激萬分,這幾年來他的鞋子都是四嫂做的。 萬智拉著萬大明的手站起來,走出那間雅致的廳堂,到了甲板,萬智依依不捨的對萬大明說:「咱哥倆明天好好聊聊。」說著又對郭懷一和病尉遲說:「明天我要和九弟談談我們萬門的事,就讓大明自己來吧。」 萬門的家務事當然不能讓外人知道,這是起碼的江湖規矩,郭懷一和病尉遲哪會聽不出來!於是連聲說是。臨走,郭懷一指指陳石頭的漁船對萬智說:「四爺,明天上午讓大明坐這條船過來。」 □□□ 三個人上了陳石頭的漁船,萬大明又戴上人皮面具,變回上船時的模樣。陳石頭搖著櫓,把船划離大船,接著扯起篷帆,藉著側風朝禾寮港的方向駛去。 台江相當寬,但航道狹窄,海船要有領水人領航,才敢在台江航行。陳石頭的漁船不過是一葉蚱蜢小舟,沒有擱淺的顧慮,他只要把定櫓,偶而調整一下方向,就不會過於偏離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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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湖初曉
微亮 撐開闇黑 打著金碧飄揚旗幟 從奇萊,合歡之巔 翻轉一覺魚肚白 晨風抖舞 白頭,雀鳥抓不住枝頭 踮著腳步 不停喃喃晃著脖子 呵護了整夜 雲海起身挪移 朝陽瞬時萬頃而下 刺繡整襲綠茵絲錦 襯托妳曼妙身影 蜿蜒著蛇腰 隱藏最瑰麗的容顏 在濁水溪底 逐天際翱翔的翩翩白雲 投影片片思念 在無盡的風裡,怨 眼朦朦地 佇視漸去漸遠的山峰 山嵐眷戀 不捨地俯行於林間 緩緩在霧社喧囂上頭 散去 東方絢爛 光芒徐徐在西邊 抖腿的影子從陽台傘下 掩不住相約的興奮 跳躍在碧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