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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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深深半日遊
幾年前與外子利用晴朗週日,探訪同事讚譽有加值得一遊的『臺灣故事館』。思忖著老街舊物、時空背景更能引發父執輩共鳴,即決定擇日帶爸媽來趟懷舊深深半日遊。 與妹妹約妥下個週休就動身,宣佈後兩老像孩子般興奮開心,逢人便驕傲的提說:「後禮拜阮查某仔要帶阮去臺北七逃。」娘家到臺北車程不遠,下臺北車站穿過斑馬線行到新光大樓,往左轉不遠處即到達目的地。兩老雖八十高齡尚且健朗,幸好都是平路腳程順暢,清風徐徐慢慢散步輕鬆愉悅。 『臺灣故事館』位在整棟大廈的B1層,眾人搭電扶梯緩緩滑入;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古色古香的收銀櫃,四周搭配四、五零年代街景。但見兩老瞪直雙眼四處瀏覽彷彿乘坐時光機回到年輕時代。 購來兩張敬老票加三張成人票,票價包含午餐券用餐十分便利。拐個小彎即置身在一間繽紛的漫畫舖,展示四、五零年代流行的漫畫雜誌,將漫畫演進史清楚平攤上架,由四郎真平到大嬸婆、老夫子、大番薯、女性雜誌及電視週刊應有盡有;我與妹妹童心大發信手翻閱,回想起曾經躲在棉被裡借手電筒微光渾然忘我偷看,被老媽發現而慘遭處罰的往事,默契十足的相視靦腆笑開;兩老不明所以看我們笑也附和著開心咧嘴。老媽念舊對『柑ㄚ店』情有獨鍾,店內物品件件思古愛不釋手,頑童般一一撫摸把玩,並滔滔述說著她的童年往事;老爸則含蓄只用眼光四下掃射,但表情始終笑咪咪滿意的點頭,看得出來心情愉快;周遭氛圍盡是倒轉的溫馨光景,彈珠,ㄤ阿標,金柑仔糖,黑白馬抽……令人回味無窮。 舊街景物更是絕妙,熱鬧市集商店林立,販售攤位應有盡有,有清晨叫賣的醬菜車、麵茶攤、冰果店、賣膏藥的表演攤、大樹下的說唱藝術及坐矮凳聆賞的觀眾,舊時社會夜市景像熱鬧滾滾。連斑駁牆上『保密防諜,反攻大陸』字跡都恍如當下,警察局、郵局、理髮廳、小學教室桌椅黑板樣樣真實;活潑的妹妹央老爸坐在小學生椅子上,父女玩起授課聽課的遊戲,讓從小失學的老爸當一回學生,體會上課的心情;外子盡責的將有趣畫面通通捕捉入境。 農村生活養雞養鴨養豬逼真呈現,很像我們小時住家三合院的翻版,爸媽對此農家生計一鍋一鏟、禽畜成群感受最深,刻苦養家的過程歷歷浮上心頭,兩老心有戚戚焉,話匣子一開侃侃談論著屬於他們的清苦歲月,胼手胝足熬過苦日子,換來今日父賢子孝的幸福晚景。 另一項吸引老媽注目的是電影看板,王羽主演的『獨臂刀王』,鄭佩佩的『紅辣椒』及台語片金玫演的「難忘的車站」、「王哥柳哥遊臺灣」….皆是轟動一時的經典影片;泛黃海報勾起更多的兒時回憶,記得家中經濟好轉那些年,闔家還曾經奢華觀賞過首輪影片、享受美味小吃呢;歡樂童年已隨時光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手足相聚閒聊時重溫了。 『臺灣故事館』空間不大但規劃完整,士農工商、食衣住行育樂樣樣齊全,是舊社會栩栩如生的縮小圖,置身其間更能體會冰心老人的話語:『童年是夢的真,是真中夢,是回憶時含淚的笑。』 回程老媽問得詳細,怎麼搭車怎麼走都抄在筆記中,說:「足好七逃,另工綽阮佛堂ㄟ道親擱來一擺!」看來此行懷舊之旅收穫最大的是老人家呢,只要爸媽高興花再多時間陪伴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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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怠惰孩子何辜
一陣臭味,是外頭飄來的怪異難氣味?還是他已經嗯下去了? 剛剛說要上大號時,他兩腳緊緊夾著,兩手托住屁屁,衛生紙擺在教室後頭,還是安安及時把衛生紙快遞上到他手上。 我小聲問他:「你嗯下去了嗎?」 「沒有!」他不悅的回答。 回到座位上改功課,味道越來越嗆鼻到令人作嘔,有幾個坐在他附近的同學也開始糾起臉嗅長鼻子,試著尋找氣味來源。 我確定不是外頭來的氣味,再用堅定口氣問他。 「有一小塊在內褲擦不起來,其他的我已經用衛生紙擦乾淨,擦乾淨了!」他邊說邊比著小拇指的手勢。 趕緊打電話給媽媽,通常在下午一點多的課後班時段,是她日夜顛倒後的重要休息,不接電話的。只好打給爸爸,爸爸說會請媽媽來學校處理。趕緊去學務處借了紙內褲和長褲,陪他到廁所把褲子換下。 回到教室,依然臭味飄浮,只不過沒剛才那麼刺鼻。也還好,沒有引起班上很大騷動。 過了一小時媽媽還沒來,他坐不住,走到教室後頭想跟同學一起玩,但他停在哪兒超過五秒,就有人開始捏起鼻子,煽著手,詫異的問:「什麼味道這麼臭啊?」他不好意思,停了好幾處,只好悶的拿著象棋回到自己座位上。 放學前的二十分鐘媽媽來了,帶了要換的衣物,知道他已換了衣物,只取走了髒褲子,客氣跟我說謝謝和再見,我建議媽媽帶他回去梳洗一下,她不當一回事迅速走人。 可憐的孩子,帶著一身的異味和不適再到安親班,讓同學另眼相待,直到八點多。 媽媽賦閒在家,父親打臨時工,靠著低收入的補助,玩手機,迷電腦,卻沒有時間陪伴孩子寫功課、疏於培養孩子的衛生習慣和便溺訓練,連孩子身處這樣的情況,也不願換他有個乾淨舒爽的身心。 雙胞胎兄弟在幼稚園大班時還包著尿布,現在二年級了,對於大小便還不太會控制,身上常常飄著尿騷味;在貪玩父母的照顧下,孩子何其無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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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好!好!我這就去照,還有秀玉你們夫妻的,我還會打電話或寫信告訴意祥,叫他也把全家人照的照片寄過來給我,這太好了。」三姆從聽說找到大女兒的那時候,就一直非常高興激動,還一直拉著安新的手:「安新啊,謝謝你了,也謝謝你那位朋友,你說他是住那裡的?」 「石井,他住石井。」 「是啊,石井和蓮河很近,就是近前鄉,我那時挑擔也到石井賣過布。」 為了可以將全家人的照片很快的找侄兒安新請朋友轉到女兒手中,淑女不但要女兒、女婿陪同自己照了一張,也讓意祥父子四口在永和拍了一張全家福照寄回來,並要女婿早點送到安新家,以備他什麼時候出海可以帶過去,以免有時遇到有颱風警報,有時一拖就拖了半個月,白白耽誤了時間。 為了慎重,女婿把兩張照片按各人所站的關係位置,在照片背面寫了每人的稱謂和名字後,就騎著腳踏車送到安新家去,從此以後,淑女就每天都待在店裡不想外出,雖然口中沒有說,但大家都知道他這是在等待安新的到來,既希望早早得到女兒的回覆,心裡也擔心如果自己一旦外出,萬一安新來找不到門,豈不是錯過一個早日見到女兒照片的機會! 等待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慢,一天一天的盼望著,總算把它盼到了,那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 「不好意思,讓三姆久等了。」一見面安新帶著幾分歉意說:「半個月以前曾經下過一次海,但那次沒有遇見我那朋友的船,向其他漁船打聽,說他家有喜事沒有出海,到前天再出海時才遇到他,我把您寄的照片寄給他了,他也帶來這個信封要我交給三姆。」 從安新手中接過來的信封,即刻交給女婿拆開,包括三張黑白照片和一封信。淑女很快把照片拿過來,望著照片上的人影,淚水即刻從她老花眼鏡的金邊流到下巴,顫慄不停的手指著照片上那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嘴唇抖動卻一直說不出話來。女婿見這情形立刻拍她的後背: 「姆仔慢慢說,不要急,慢慢來。」女兒也過去倒了一碗開水過來,讓淑女喝了後,這時她才破涕為笑:「樣子變了,但是臉型沒變,唉!我出來時他才十三歲吶,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都可以做俺嬤的人了。」轉眼對女婿說: 「快看看信上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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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土‧偶行
剛剛探伸出嫩芽的絲瓜苗,朝東方日頭初昇的方向匍匐前進,它不知道我們為它準備的棚架安放在西邊,它還沒有學會轉向,更是傻乎乎地,不知道夕陽西下的方向有著炫爛的彩霞滿天。絲瓜苗長得很粗壯,藤葛鮮翠昂揚的生命力,吸飽陽光給的七彩能量,藉大地滋潤不竭的泉源,它的生命一廂情願、無所為的向東,如朝聖一般。 但是,在我的心目中,我願是絲瓜苗的聖者,它需要依附在我的棚架上才能長養美好,才能虛納清風於藤葛下方,才能悠悠閑閑地懸掛條瓜於濃蔭處,才能……呵!修竹搭起的一方天地尚且空蕩,我遊目騁懷,竟已預見滿園黃花迎風搖晃,有涼風習習,有瓜葉簌簌,有佳人攬著竹籮採瓜……於是,我彎下腰來輕輕牽起絲瓜藤,幫它們挪置身子,就像育雛牽引稚孩,要它們「來!來!」到我的棚子這邊來! 絲瓜藤伸出長長的觸鬚,真是乖巧,第二天便攀上竹竿去了,一路往上攀爬的努力模樣,還不時回頭遞我一陣傻笑,似乎是說:「這樣的生命態樣對吧?」。面對如此單純而快活的生命,心情跟著活潑起來,古人說:「要看土面,甭看人面」,此言真是不虛。 氣候日漸轉熱,植物開枝散葉火速成長,四季豆和番茄先敷衍著交叉幾排竹竿;長年生的葡萄藤和紫藤的棚架得好好規劃;爬滿一地的南瓜已經繁花似錦,枯萎的花瓣上隨著顯出飽滿的子房,欣賞過的農作花,緊接著果實纍纍。吃不完的茼蒿和青蔥都開花了,我們採收種籽等來年繁衍另一波生命。時序教會我「等待」的耐性,該是秋冬節氣,絕不會有春夏物語,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時令,也同時教會我光陰是不等人的,且莫蹉跎白了少年頭。 我根本不會操作農務,僅是長期嬌生慣養於農家。第一次發現許多植物需要農夫的手牽引,為爬藤類植物架棚依托以方便採收;第一次感到雜草叢生拔不勝拔,大地豢養萬物毫無偏私,我只能披星戴月地勤於拔草;水溝裡的蝌蚪長出四條腿了,不知名的草蟲唧唧如雷鳴,鳥群飛來作伴又復去,萬物生生不息各安其命向前躍進,那麼井然有序,沒有一種生命是靜止的……還有許多我不明就裡的生命,它們都默默在這塊土地上齣演,無怪乎陶淵明說:「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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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珍」非彼「貞」
每次到了一個需要自我介紹的場合,我的開場白總是說,我爸爸幫我取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能夠擁有像「白雪」一樣的皮膚,氣質像珍珠一樣高貴,可是說到這個願望,卻要讓老爸失望了,我的皮膚遺傳到他黑又粗,兒子保姆看我在吆喝兒子們的行為,跟兒子說了一句很實在的話,「你媽媽都不斯文,動作很粗魯」,老爸,真不好意思。 晚上跟老公散步時,他感慨的說,如果多讀點書,就不會給兒子們取那麼通俗的名字,所以為了以後不要給孫子取聳擱有力的名字,我可要趕快把古文詩書拿出來惡補一番,以備將來給他們取個文雅又稀有的好名字,不要像我走到那裏都會碰到同姓名的。 說起我這個菜市場名字,非常容易遇到這種狀況,小學有個同學叫林雪貞,為了分別我們兩個人的不同,因我長得比較粗勇,她嬌小可愛,所以我是大的,她是小的,畢竟我們同窗六年,大家都清楚得很,知道誰會怎樣,誰的功課如何,所以即使同名同姓,也沒有被認錯的事情發生。 以後碰到同名字的更是比比皆是,高中同學叫戴雪貞,妹妹的同學是陳雪貞,有個演員名沈雪珍,我看過有個專欄作家洪雪珍,不知道還有那位名媛淑女與我同名呢?想不到進了這個單位,又有人跟我同姓名,也是小學同學的那個「貞」,這可發生了許多被錯認的趣事,我剛去上班的那一段時間,晚上時常有人打電話來我家,電話那頭劈頭就講,「雪珍啊!這個月的會錢,我已經託給阿雯了。」再不然就是問我這個月要不要標會?還有人很不好意思的說,「雪珍,我那個來了,明天不去了」,聽得我霧煞煞的,更有人打來問,知不知道另外一個林雪貞的電話號碼?最近還有一通是兒子接的,我都還沒接電話,那頭就嚷著「打錯了,打錯了」,接了十通有八通是要找另外一個雪貞,她的人緣可真好呢! 有一次去雪貞辦公室借電話打,她們主任大聲呼叫,「雪珍,雪珍」,我下意識馬上轉頭,以為主任是叫我,卻聽到主任不慌不忙的說,「我是叫我們這裏的雪貞。」送公文的小姐每次都要確認一下:「妳這個珍是珍珠的珍,不是那個貞潔的貞。」對呀!我說只要認得我的珍是八珍、珍珍魷魚絲的珍就錯不了。 更好玩的事還在後頭呢!這學期我終於調跟她同處室,每次人家打電話來,不分青紅皂白的,劈哩啪啦講了一頓,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另外一個林雪貞也是時常接到莫名其妙的電話,很多人會問我們兩個在同個辦公室,究竟要怎麼分辨呢?下次找我們,你就說是要找雪貞老師(她是輔導老師),或是雪珍小姐(我是職員),這樣就不會錯了。 兩個林雪珍(貞)在同一個辦公室,時常有這樣畫面出現,林雪貞與林雪珍對談,我剛來這裏時,家裏遭遇一些變故,整個人處在哀傷狀態中,她是輔導老師,可是免費的諮商老師,她聽我訴苦,擁抱我,讓我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跟她聊天時,時常覺得是在跟自己內在說話,把內心深處不願觸動的部分掏出來洗乾淨,我們不只同名同姓,在個性的本質上某些地方有些相近的,面對她等於讓自己有勇氣,能夠勇敢的去面對自己最軟弱的一面。林雪珍對林雪貞說心事,真是很棒的感覺,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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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回到新市女婿家之後,淑女就在女兒和女婿面前提到安新要代為打聽大女兒消息這件事,兩人為了不讓老母親失望,也在旁一再安慰說:「安新不是一個會說大話的人,既然他說有辦法打聽到,他一定是有點把握才會講的,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你就在家裡安心等吧。」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的一個早上,那天侄兒安新騎著腳踏車來到順宏的綢布店門口,正好遇到堂姊秀玉從菜市場回家,兩人在門口不期而遇。 「秀玉姊!你剛散市啊?」安新先看見秀玉。 「是安新喔,快到店裡面坐,你今天這麼早就到新市來了。」 「是啊,三姆不知道起來了沒有。」 「應該起來了,他每天都起得很早。」 「娘,娘,您下樓來啦,安新來找您啦!」秀玉一邊向二樓樓上喊著,一邊招呼安新進到店裡坐下。 聽見女兒說安新來了,淑女心想一定是有什麼消息來了,心中自然是十分興奮,兩步做一步走下樓,這時順宏也從菜市場回來了,幾個人就在店裡內的小廳裡坐下,秀玉隨即燒水準備泡茶。 「三姆要我打聽的事打聽到了。」安新明白三姆急於想知道,坐下後就先報告這好消息。 「怎麼樣了?秀金人在哪裡?她還好嗎?」 「我是託一個家住石井的朋友打聽的,之前他說石井和蓮河是鄰居,打聽起來很方便。」安新說: 「朋友自己特別跑到蓮河去問,慢慢打聽,最後找到了秀金,就是大姊本人。」 「找到她本人!你說找到秀金本人了?」 「是啊!我那位捕魚的朋友把你的名字,三伯的名字和三姆父母的名字都跟她對過了,確定那人就是三姆要找的秀金大姊沒有錯。」 「真好真好,找到秀金了真好,真是祖先有靈聖,謝謝你了,安新。」 「秀金姊還說,因為太突然沒有準備,她交待我朋友說,下次希望能請我朋友幫忙帶幾張朋片給您,也很想看看您現在怎樣了。我朋友也答應要為她帶照片來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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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璉將軍魂兮歸鄉﹗──姪子胡之駒跨海千里祭叔父
「鳴呼叔父,生于貧寒,草民之后,卻倍極哀榮,深得人心,家鄉父老,及您兒孫,為您驕傲,為您榮光,台灣英雄丘逢甲祭黃帝陵時有言:人生亦有祖,誰非炎黃孫,歸鳥思故林,落葉戀根本,萬民求團圓,山河終一統。叔父生陝西,葬在金門海,兩岸團圓日,魂歸故土園,魂兮!魂兮!歸來!歸來!」 位在塔山電廠前方約五十公尺的將軍井右前方,立有一胡伯玉將軍水葬下海處的紀念碑旁,這一天來了一位逾八旬的老翁,正在以陝西秦腔的口音,如泣如訴的唸著祭文。 這位老翁正是胡璉將軍的姪兒胡之駒,他在孫子胡少馨的陪同下,四月十六日從老家陝西華縣赤水鎮北會東方村,搭火車臥餔搖搖幌幌兩天才坐到廈門,再從東渡碼頭搭馬可波羅號到金門水頭。 財團法人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兩年前曾在董事長李文選率領基金會董事及工作人員,一行十餘人浩浩蕩蕩趕到陝西華縣胡璉將軍的老家,作了一趟飲水思源之旅,並送上一「功在金酒」的匾額,表達對胡璉將軍遺愛金門的最高敬意。 「爺爺本來是去年就打算要來金門祭拜他叔父,但是因為年歲已高,又有冠心病等老毛病,所以無法成行,治療了大半年,近來身體較好,才促成這次金門行。」陪同的孫子胡少馨解釋說。 今年已八十三高齡的胡之駒,是胡璉將軍哥哥的兒子,在老家務農,身高不滿一百六十公分的他,背部有點駝,穿著一襲藏青色的中山裝,精神還算奕奕,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 「陝西是內陸省,我和爺爺這是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胡少馨因曾到廣東打過工,但他是第一次坐船,雖然覺得新鮮,他倒並沒有很興奮,這一趟遠行,事前準備了半年多,還是一波三折。 當初胡璉基金會去函給胡之駒老先生,邀請他到金門,但是這封信不知何故,竟然寄到北京去,胡之駒一直沒有收到,他姪子胡敏越急了,認為信件往返緩不濟急,於是要求胡少馨趕緊去申請谷哥的帳戶,透過EMAIL往返,聯繫事情就比較有進展。 然而,因華縣並不像西安是大城市,不屬於開放兩岸往來的城市,所以他們要申請到金門,還必須另謀他途,也就是要到廈門參加旅行團,才能團進團出金門,因胡之駒心臟不適不能搭飛機,只能坐火車慢慢踱到廈門,二天在火車上渡過雖是臥舖,也讓祖孫倆飽受舟車勞頓之苦。 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十九日趕到水頭迎客,原本十一點的船班卻遲延了,加上碰上第一次香港來的小三通團,班班客滿,所以一直快到十二點才看到胡之駒先生出關;但是胡少馨不見了,原來他帶了一些老家的土產乾棗、松子、開口笑等乾貨,還帶了他認為是特產的蘋果,不曉得新鮮蔬果不能帶進海關,被攔下來檢查,東西被沒收了。 「老家的蘋果又甜又大又好吃,想說拿一些來請大家吃,沒想到……。」胡少馨有些懊惱,他壓根不知道蘋果不能帶進來。 胡璉將軍的孫子,也是基金會董事之一的胡敏越,則帶了他的小女兒胡宇新一早從台北趕來一道去迎接,胡宇新還特帶了一隻圓仔大型布偶,要送給不曾謀面的小堂哥胡少馨。 原本跟李縣長有約,但因遲延只好取銷,中午安排他們在水頭的「金道地」小吃,吃慣北方麵食的祖孫倆,對於金門的石蚵等海鮮類,比較不習慣,不過對於肉捲,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第一站帶他們去古寧頭和平公園的胡璉紀念館,解說員對胡璉的歷史如數家珍,胡之駒老先生聽的很仔細,對於老照片的故事,他也說了不少大家所不知道的胡璉故事。 「我叔父胡璉其實本姓張,他的爸爸叫張彥娃,被他的祖父胡英德收養,才改名胡景彥,母親叫王富女,生二子一女,我父親是老大,胡璉是老二,他原名胡從祿,讀書時改名俊儒,因為聰明好學,同學都叫他胡子奇,意思是這個小孩子聰慧令人驚奇。」 「胡璉本姓張」連孫子胡敏越都不知道有這回事,胡少馨說,他聽爺爺說過,胡璉在十六歲時,在老家有娶一房媳婦,但因為他跑去廣州唸軍校,就把這房元配休了,離開老家就不曾回去過。 「他去考北大時是向村辦公室借錢當盤纏,但卻一去不回頭。」胡璉當時有考取北大,因沒錢註冊,加上時局亂,響應救國而投筆從戎,到廣州唸黃埔軍校四期結業。 胡璉是陜西的名人,他曾因死守石牌抗日,獲得青天白日勳章,但之後的國共內戰,他率領的國軍也殺了不少共軍,古寧頭及八二三砲戰更是名震中外,不過作為胡家人,胡少馨說,他爺爺在文革期間,天天被批鬥及勞改,吃了不少苦,胡璉的老家就因此被拆了,加上颱風,現在岌岌可危。因此胡之駒此行,也是希望胡璉基金會可以贊助一點經費,讓他們可以重修胡璉的故居。 此行的重頭戲是要祭拜胡璉,選擇在胡璉將軍海葬處的紀念碑前舉行追思會,由胡之駒親自唸祭祀文;此篇祭文還是由渭南師院的退休教授劉亦農代筆,劉教授寫了一本「遠去的記憶」,其中有一篇就是介紹胡璉將軍,為了寫這篇報導,他還特地走了一趟金門,是十分有心的人。 胡敏越說,「叔父此行主要目的就是要拜祭祖父,希望將他的英靈能迎回老家,完成落葉歸根的心願。」當年海葬時胡敏越才十二歲,歲月如梭,已經過了近四十個年頭,胡敏越站在石碑旁撫碑有很深的感觸。 第二天安排的行程是到莒光樓,去看幾年前曾被陸客偷走的胡璉清天白日勳章,另外到伯玉亭去走走,原本有安排到明德山莊的胡璉紀念館,軍方已同意,但行前胡敏越又接獲通知,因胡之駒等人是大陸人士,依規定不能進入軍事管制區,最後被婉拒了。 兩岸隔閡四十年,胡璉的兒子已故的胡之光、胡之耀等人,都曾在開放探親時,先後回老家探親,但老家的親人沒有人到過台灣或金門,這一次胡之駒老先生在日暮有生之年,挺著佝僂的身軀,從陝西飄洋過海來到金門,千里迢迢,想要探訪這位金門人心中的「現代恩主公」傳奇一生及走過的足跡,感受一下金門百姓對胡璉將軍的感念熱忱,尤其是金酒串起「兩岸有多遠,一杯酒的距離」,喝下祖父一手打造的高粱酒,在胡之駒、胡少馨祖孫心中,胡敏越、胡宇新父女心中,老中青前後三代,都因為胡璉將軍的血脈淵源,串在一起了。 魂歸來兮!胡璉將軍的英靈可以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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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趣談
「夢」人人都會做,有時是詼諧溫馨的好夢,有時是毛骨悚然的惡夢,無論是好夢或者是惡夢,夢境中所呈現的是人生的喜怒哀樂,所以人們常說:「人生如夢,夢如人生。」夢其實都是人們的幻想和靈感,夢也是大部份人心靈的窗口。人生宛如南柯一夢,有人做的是春秋大夢,年輕人偶會做做春夢,學生會做做白日夢,但大部份的人都希望每晚都能夠有一個好夢。 古今中外皆有解夢的相關研究,其中以弗洛依德夢的解析理論,以及福爾馬爾所著作的夢的回想與解析,對於「夢」均有深入的研究。惟我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有關解夢的相關典籍也是不少,其中以周公解夢最為經典,流傳至今,仍為現代人們解夢重要參考依據。 根據研究報導,夢是人類隱藏在腦海中,潛意識的啟示,至於其「夢」的解析,有其專業領堿的研究,參考解夢相關書籍以外,就憑個人經驗,從不同的角度分析與解說,正所謂「正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以下臚列一則有趣的解夢傳說,博君一笑。 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名叫張生的讀書人,他在赴京趕考之前,做了三個夢,第一個夢是夢見高牆上的草,第二個夢是夢見頭戴帽又撐傘,第三個夢是夢見與漂亮的小姨子背對背睡覺。他一連做了這三個夢,自己覺得很納悶,這三個夢究竟是何徵兆?是好還是壞?是吉還是凶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帶著滿腹疑惑的心情,前去找村裡的李相士,李相士除了替人算命以外也會替人解夢,於是他來到李相士處所,但李相士本人剛好有事外出,他的兒子叫小李子問明張生來意後,說道:「不過是解夢嘛,這又有何難呢?」讓我來幫你解吧! 你所做的第一個夢是夢見高牆上的草,所謂牆頭草風吹兩邊倒,搖擺不定不是好兆頭。第二個夢是你戴帽又撐傘,這根本是多此一舉嘛!恐怕你這次的赴京趕考是要白走這一遭了,第三個夢是夢見你與小姨子背對背睡覺,背對背睡覺的意思是你不得其門而入,綜合以上這三個夢的意境來說,你這次的赴京趕考是毫無希望囉!我看你還是打消這念頭吧!這位張生覺得小李子分析得很有道理,頓感失望,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帶著難過又沮喪的心情離開了。 張生一路低頭嘆息走往回家的路上,正思考要如何是好時,突然聽見有人喊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李相士本人,李相士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問是何事,張生將其原委一五一十的告知李相士,並表達自己準備打消赴京趕考的念頭,李相士聽了大吃一驚,趕緊對張生說:「小犬的一知半解,差點誤了您的大好前程,這三個夢都是好夢,怎可打消趕考的念頭呢?」 張生一頭霧水不明其意,李相士接著說:「依我看來,你這不但要去考,而且大有可為,千萬不可錯此良機。您仔細聽我來分析說明,您的第一個夢是夢見高牆上的草,這表示『高中』的含意,第二個夢是夢見戴帽又撐傘,這意謂著是『冠上加冠』,第三個夢最棒,您夢見與小姨子背對背睡覺,這代表著您快要翻身了,所以您一定不要放棄,趕緊回家好好準備」。張生聽了很是高興,帶著充滿信心,以及興奮的心情回家。 李相士回家之後,把小李子叫來,狠狠的教訓了一頓,說你這小子不知深淺,只學會皮毛就亂給人解夢,這豈不是耽誤了人家一生的前程,小李子說:「我完全是照夢的意境來做說明,怎麼會錯呢?」李相士說:「話是沒錯!但要看很多情況的綜合分析,凡來求助者,皆是帶著疑惑或是信心不足而來,才會來找我們解夢,我們應該給予正面的解釋,而不是給予無情的打擊,澆他冷水,讓他失去信心,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且看張生是一個努力不懈,平日極為用功,氣色運勢也不錯,所以我給予正面的解夢,而不是負面的。」小李子上了一課,他終於懂了,原來解「夢」的學問可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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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十五、他鄉會面 在西園住了半個多月後,淑女才回到新市女兒家。 這趟回到西園,淑女最感安慰的是,雖然二十多年來自己一直都長住台灣異鄉,但祖遺產業都有族人代為管理照顧,不管是房產地產,一直都在自己名下,且一直有人在耕種而不致荒廢,房屋雖然已經不能居住,但只要將來子孫經濟條件許可,隨時都可以修葺或重建,就不會被人家斥以敗掉家產的罵名,這樣將來才有面目到地下去見黃家祖先,對榮福兄弟才有所交待。 其次有一個令她一直耿耿於懷的問題是:當初與榮福結婚時,雙方言明未來子女要「雙頭顧」,如今意祥的男孩已經十歲了,西園黃家這邊自己總算是沒有辜負祖先之所託,盡到自己的一份責任;而蓮河娘家那邊如何,就不是自己目前能力辦得到的事了,經過兩岸分開這三十多年,世事演變如何,不要說自己一個沒上過學的女人無法做到任何事,即使是當年從海那邊過來的百萬雄兵,包括許多高官大戶,又有幾人能做得了主盡得了職的?因為心裡面有這個結,所以有時一想起來,心裡總難免有點疙瘩在,尤其這次回到金門,面向對岸的蓮家娘家,這個疙瘩又再度卡在心上,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那天在侄兒安新家,聽他說可以找漁民朋友代打聽大女兒情況的一席話,使淑女對這件事從原先幾乎絕望的邊緣,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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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遇而安│吉力馬札羅之行
直到拿到登機證,才搞清楚要前往的目的地是一吉力馬札羅。人生如寄,我多數時間寄寓在旅行之中,藉商談轉走各國。 吉力馬札羅山,非洲的最高峰,多次乘坐飛機,轟轟臨空而過;或旅行東非,聽人談論它的美名,仍只是個地理課本上遙遠的名詞。想像著大草原徜徉著黑白分明的斑馬、美麗的紅鶴,……彷彿discovery頻道。 登機前,瞥到機尾,漆上一隻大大、昂首跳躍的羚羊,加上座位前袋旅遊雜誌上誘人的圖片與文字說明,令人錯覺我走進羚羊的肌腹,正要昇空冒險,而不是來工作。 旅程不在既定的計畫,而是臨時應當地業者的邀請,自坦尚尼亞最大的商城-沙蘭港搭機前來Arusha,二十四小時內來回兩大城。 東非,探險家的最愛,野生動物的原鄉,以肯亞、坦尚尼亞為精華地。適逢夏季動物大遷徙模式,動物群逐豐美水草,享受食物充足的快樂,甚至不惜冒險渡河尋覓下一站的水源和食物。每年六七八月背包客與觀光客,都在吉力馬札羅剛好是進入野生動物公園的門戶。 所有美麗的想像卻在下飛機的剎那,一下就幻滅。原來吉力馬札羅與吉力馬札羅山有一字之差,迎接我的是個寂廖、孤獨的小村落,驅車前往要停泊的城市─Arusha,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全是狹長林間路,黑暗中車輪急急的輾過,仍輾不碎夜幕垂下偏處一隅的靜穆。 個把鐘頭後,投宿旅店以溫暖的氛圍,回味了我先前的想像。千姿百態藝術品般的各式木雕,把室內上下,點綴得生動有趣。尤其是床頭上面的白牆,宛如是一塊大畫布,以黑色突出的細線條,勾勒出動物造型的圖像,栩栩如生。周遭環境,無不蹦出誘人的念頭,這地方,遊樂勝於工作啊。 當晚,主人以中國菜配日本清酒加南非紅酒招待,與會的人士有印度人、歐洲人、美國人與我們兩位遠道而來的台灣女子。 回到旅店已近深夜,撐著眼皮為明早會議做準備,隱然有股莫名的安定感,直惋惜幾個小時後便要揮別這可愛的小旅店。黑夜中,窗外樹影拂拂,微涼月色羞滿地,曲廊迴欄,萬籟吟唱,尋味動人。 早上的會議,一人力敵眾壯漢,為首的是領導八千人集團的CEO總裁。眾漢來自四面八方:中國、義大利、德國、美國、印度,人種多樣,學有專精,儼然聯合國小縮影。各個輪番上陣對談,講得我口乾舌燥,但是千年難逢行家買主,道道問題如考卷要一一作答,窮畢生經驗學識,以口語說明,輔以筆紙、實物樣品,滔滔不絕,簡直到了渾然忘我、行銷人員的最高境界來。停頓處,忽然憶起,開口請人端來白水一杯,沒想到卻端來的是又甜又「有味道」的MASALA TEA(印度有名的加料茶,即是加了薑與肉桂味的茶)。一口飲下,脾胃間一陣陣熱氣鬧烘烘的盪出,心底也忍不住為主人的熱情莞爾。 過午后,顧不得飢腸轆轆,告別了主人直奔機場趕回沙蘭港,以搭乘明日早班機自沙蘭港移動它國。在非洲行走,最好照表操課,如行程有所變化,則陷入進退兩難,甚至泥沼中;有時則需付出巨大的代價。 昨夜抵達,黑暗中的機場,寂靜與空盪。白天乍逢,人聲喧嘩,原來它也是國際機場,又近野生動物公園,適逢夏日旅遊旺季,背包客特多,又以歐美人數為最。 隨著排隊的人龍朝向櫃台,遞上電子機票與護照,地勤人員瞄了一眼,毫不加思索的說:「這班飛機機械故障,五點以後再來。」 三點五十分起飛的航班,現在三點都不到,要等到五點以後再來辦理登機?要在這機場枯等好幾個小時。不死心又問了一遍,還是同樣的答案。 帶著不解與狐疑的心退出隊伍,想找個地方歇腳,不遠處,餐廳的招牌一閃一閃發亮著,同伴提議不如喝個飲料等著。鬧哄哄的機場內,都是搭機的人群,幸運的國際航線,皆能準時,國內線班機不是取消就是延遲起飛。 在非洲的第一堂課,必須學習耐心。譬如,有一班飛往著名的觀光小島-Zamziba,聽到的廣播是這樣:「很抱歉,目前這航班不確定會不會起飛,或許七點以後才能知道。」這叫人等或是不等呢? 我與同伴忐忑不安,吸吮著冰涼的飲料,餓意生起,與同伴點客餐兩人分著吃。邊吃邊聊當兒,同伴忽起疑心:「難道櫃台地勤矇騙我們?」 理應不至於如此,卻惴惴不安。食物入口都無味囫圇吞嚥,趕緊回到櫃台,排隊人潮散空。又遞上機票,那人瞄了瞄,頭也不抬的回說:「飛走了。」聲音一落地,如千斤重錘敲地,敲得人慌。 急著找說飛機故障的那人理論,儘管他百般的解說,他同事說飛機飛走是一場誤會。對照瞬間空盪的櫃台,同伴緊問不捨:「那怎未見到其他旅客呢?」 「他們在裡面的候機室。」他回答。 他的解答,更加深同伴的懷疑,連我的信心也漸動搖起來。 如公雞鬥敗,再度撤回候機室的座椅上,椅上如植針千萬支,令人難以彎膝坐下,不安的熱氣如千軍萬馬奔騰,必須四處隨意走動,才能散發這揮之不去、令人沮喪的情緒。我懊惱不該貪口吃了午餐,誤了班機;如果今天回不去,趕不上明早的班機,那下個行程不就延誤而損失慘重?頓時,一顆心掉到谷底,大廳裡煩躁的踱步,迎面而來的是剛排隊在前面的一對歐洲夫婦,彼此投以無奈、知音似的苦笑,好意的詢問他們要到觀光小島-Zamziba的航班狀況,太太苦著一張臉、兩手一攤搖搖頭,沒想到先生揚起俏皮的聲調:「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飛?可能晚上,不,可能下個月哩!」他加重?可能?二字的語調令人發噱。 難熬的時間,如坐針氈。終於,櫃台來喊人要辦理登機,排隊當兒,巧遇來當志工的美國大學教授,表示已從早上一直在機場等到現在。 她無意中的答案,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所有的不安、難過,都來自自己本身脆弱的信仰,那就是對他人的不信任與懷疑。如果重新倒帶回到剛抵機場的畫面,第一時間就相信地勤人員的話,乖乖的找個地方,做我行動辦公室的工作、寫我有趣的商旅,如平日的作風,隨遇而安,因此,我將會有個愉悅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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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之仁
有人說,醫護從業人員看慣了人世的生死,所以比較不畏懼死亡,婦人明白這個想法是錯誤的,至少當廣財的禿頭撞在那張名家設計的鋼几角,因此碎裂一個大口,汩汩流出艷紅如玫瑰一樣的動脈血,慢慢浸滲長毛地毯的毛纖時,她看見廣財瞳孔中的的恐懼,一如之前她凝視小文無邪的眼眸、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害怕。還有當小兒科的方醫師指著超音波上已經成形的胚胎,像是她小時偷窺還沒開眼的仔鼠蜷屈的模樣,她已經透視出那個恐懼從胎兒裡不斷地蔓延,穿過腹腔終至淹沒全身。「現代社會,生個女兒,將來會更貼心。」那時方醫師安慰的話語,浮在冷涼的空調中,飄得好遠,好遠。… 本來,婦人選填大學第一志願就是獸醫系,但是分數不夠,所以在父母的說服下擔任護理工作,穩定,又可以同時兼顧家人的健康。就是在那間大型的教學醫院,兩千多名的員工裡,廣財撞見她,成就一樁人人稱羨的醫護聯姻,直到小文漸漸長大,廣財漸漸不再碰她;直到那一年的寒假,小文留在祖父母的家裡過寒假。那一夜廣財赴喜宴喝多酒又上了她;那一夜她告知廣財自己懷孕的消息,她哀求廣財放了小文,和她;那一夜她和廣財攤牌,廣財衝過來又要打她,一失足,前額開出開出一朵大紅花。那一夜,等到婦人回過神,撥通救護車,嗚嗚的鳴笛由遠至近,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或者才剛開始,她終於解除自己的恐懼。那一夜,婦人流產了。 也或者傳聞是正確的,婦人真的不擔心自己的存亡,她只想要怎麼安排小文的未來。 婦人真的不要再想起這些畫面了,明知不可能,她也希望小文能夠忘記。 一隻斑蚊,悠悠地在空中盤旋,這一夜他已經吃飽飯吸滿了血,腹胸漲成一球的血袋,但是前方那一隻青筋略現的手臂依然可見細細的血管,散發誘人的腥香。於是他毫不猶疑,一搖一擺飛過去,完成一個不算太完美的落地登陸,吻刺穿透乾燥的皮層,注進涓涓的血流,繼續那股永遠不能饜足的本能慾望。正當他暢飲意酣之際,忽覺大地震動,一驚,本該立即起飛逃命,但是肚腹太重,針刺太深,一時之間竟然拔刺不出,他想這次大限畢竟避不了,一橫心決定慷慨赴義,誰料一陣暴風強襲,竟將他吹離危急之地,一翻,滾落到鐵床的大輪下才停。喜獲重生的蚊子,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因此愣在原地,竟似昏死了一般。 「做什麼?」斜躺病床的老人問。 「沒什麼,一隻蚊子而已,我已經把他吹走了。」婦人輕聲回答,心中暗自納悶,怎麼十四樓層高,冷氣空調的病房還有蚊子? 老人笑她,這是婦人之仁,是種偽善,萬一這隻蚊子再去叮咬旁人,罪過要算在誰的頭上? 「這,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已經見過太多的,…不幸。」婦人嚅嚅地說,「要我繼續嗎?」 老人點頭,閤眼。於是婦人將書湊近眼前,一字一句慢慢唸道:「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唸完經書,放下冊頁,婦人望了老人一眼,老人看似已經熟睡,於是她輕輕挪移到靠近門邊的長椅,從椅旁的背袋取出一封早上離家時正好由郵差手中攔截下來的耶誕賀卡。她用水果刀小心裁開封口,取出賀卡,就見笑吟吟的小文和她的洋夫婿,在一間馬廊前和一匹銀白駿馬的合照。小文代替婦人,完成她童年的志願,在美國落地執業,成為一位獸醫。 望著照片,婦人想再過兩年她大概就要升格為祖母了吧,也或者那時就可以放下這份特別看護的工作。當她的嘴角微微彎起時,瞥見鐵床上剛動完心臟支架手術康復中的老人,不由得又有一股不安,慢慢盪漾開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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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在阿兵哥退伍之前,他的長官就會到店裡問,某人還有在店裡賒賬欠錢沒還嗎?如果有就要他還錢再走人,所以很少有賴帳的情形。當然也有一些人非常節儉,每個月還可以寄錢回家的人也有。」 這時又有電話進來了,安新接起來聽:「喂!是!哦你說幾點?四點半,好的!好!」放下電話後他說:「明天清早我們的船準備出海,四點半到,五點出船。」 「現在都捕什麼魚啊?」三姆問。 「我們現在都不捕魚了,出去買魚,有時候也買別的東西。」 「在台灣的時候,我曾聽說有些漁民已經開始和大陸方面的漁船有接觸了,但不知道真的假的。」 「何止接觸!已經早有生意往來了。」安新說:「最早是從兩邊還在砲戰的時候開始的,那時空飄單位常會訂製一些物品和宣傳單,利用漁船帶到外海去撒放在海水裡,叫做海漂,讓對岸的漁民來撿,聽說他們撿回去賣,價錢很好,一天只要撿到十個八個,就比捕魚的收入好,所以到後來有些漁船每天出海看到我們的船,就先來打聽今天有沒有要放海漂,如果有他們就不打魚了,跟在我們的船後準備你丟我撿,來個全包。就這樣兩邊漁民開始建立感情。」 「後來呢?」三姆似乎很有興趣。 「從彼此認識到後來大家慢慢熟了,就會互相打聽一些老人家的情況,因為這些老年人在三十八年以前,很多都是在海上作業時早就認識的老朋友了,像我們船上那位老艄公的父親,對岸船上還有人認識他呢,就這樣,大家感情慢慢好了,不但互相打聽消息,還可以互相寄買需要的物品。」 「什麼物品呢?」 「剛開始他們最需要我們的漁網,玻璃絲的漁網他們還沒有。開始時沒辦法買賣,他們就用打來的魚貨和我們交換,到後來,我們買他們的手工藝品,他們買我們小件的電子用品,先用交換的方式,就這樣生意愈做愈大,買賣的東西也愈來愈多了。」 「安新啊,如果有機會,你幫三姆打聽一下。」 「三姆您說,什麼事我盡量想辦法找人幫你打聽。」 「就是我的大女兒,你該叫姊姊的。」三姆要安新拿筆記下來:「她的名字叫黃秀金,民國二十六年出生,今年已經四十四歲了,家住在南安縣石井鄉蓮河村,我的父親,就是她的外祖父叫張碰,母親叫彭香,老人家現在應該不在人世了。就說是她金門的母親張淑女在打聽他的消息。」 「好的三姆,我會盡力找人幫忙,有什麼消息我再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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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之仁
最近幾天,一早,麻雀就來,總是好幾隻,吱吱喳喳,在陽台鐵架上的多肉植物盆裡嬉戲啄食。擔心驚走雀鳥,所以婦人總是隔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望著,直到他們厭了,一哄而散。 婦人的陽台,面街,概略是一米寬,四米長,女兒牆上疊架直達天花板的鐵窗;隔著四扇對開的玻璃窗,通達室內的客廳。當初搬進這間公寓時,這座小陽台就規畫為室內的小花園,因此地板鋪上一層黑卵石間置木棧板,左側牆角擺放一大一中兩個陶盆,大盆植栽紙莎草,另外一個陶盆盛八分水,養殖向護理站討來的孔雀魚,並在鐵窗上陸續進駐各色的花花草草。極盛時,這座陽台一度紅紅綠綠奼紫嫣紅,當值清風徐來,夕陽斜照的時分,倒也怡人。後來如同所有的「懶人花園」,隨著紙莎草因為不足的陽光,而羸弱,終至漸漸衰亡,這座小花園也慢慢荒蕪了。 不過,現時的小花園仍不寂寞。水盆裡時有來不及長大蛻變的孑孓與孔雀魚為伴,鐵窗上的木墊板住進小黑蟻,枝葉間可見跳蛛窺伺,春光燦爛時也有迷途的蝴蝶蜜蜂飛來,甚至飛蛾還在紅梗芋的白盆裡下過幾回蛋,孵出幾回的毛毛蟲。 過年時,臥室裡來了一隻小壁虎,體長約莫三公分,想來該是剛出生的幼仔。只見牠,怯生生地沿著隔間牆的牆緣,在婦人揮舞掃帚,揚起灰塵,不經意的威脅時,鑽躲到臥床底下,暫時隱身。 向來,婦人對室內這類小昆蟲的應對總是設法驅趕至戶外,或是陽台便算了事。如今,考慮到這隻已經瞧不見的小壁虎未來的前途,婦人想大概還是陽台的「天然有機」環境最適合牠的生活吧,但是一想到偶爾來陽台嬉鬧的野鴿、斑鳩、或是小麻雀,婦人又擔心起小壁虎的安危。思前想後,婦人終於還是找出許久不用,帶畚箕的小掃帚,用水沖去上面的灰塵,等到晚上小壁虎出來覓食時,將牠趕進畚箕,遷住陽台。婦人的新春新希望,小壁虎能在陽台的牆面卵石、或是花花草草的枝葉間平安長大。 此後,約莫是兩三個月以後的某一晚吧,當婦人正在觀看動物頻道裡母狐??蒙花花一家人的故事時,陽台傳來清脆的恰恰聲像是小時玩過的響板,她知道那是壁虎的叫聲。婦人想,該不會是上次的小壁虎長大了,想婚了吧,她先是暗笑自己的天真,接著又嘆了一口氣。 霪霪梅雨開始的第一天,一大早婦人醒來時發現被單裹身的那一面有塊食指腹大,勉強算是個圓形的污漬,湊近陽光一看,還帶紅,應該是血。但是,已經過了生理期,婦人揣測,應該是蚊子吧,昨夜吸血太飽,不慎在她翻身時壓死的,但是怎麼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婦人戴起眼鏡,開始在棉被裡一番搜尋,不禁又懷疑起來,為什麼找不著任何一絲一毫死蚊子的斷翅殘肢呢? 本來,應該立即將被單丟進洗衣機,上沖下洗左搓右揉一番,但是氣象預報說這場雨還要持續一兩個星期,因此洗了不易乾,再加上恢復單身生活以後,她的衛生習慣也比廣財還在時放寬了不少,所以她安慰自己,等天象放晴以後再說吧。但是這麼芝麻綠豆的生活瑣事,一擱,就懶了,直到大賣場都推出中元普渡大促銷的電視廣告時,婦人才打理起洗潔的心情。抽拉被單時,她發現那個血漬早已褪成一塊變形蟲狀,暗沈幾乎與被單同色,不容易看清的髒污。 大賣場距離婦人的住家只有五分鐘散步的路程,她一路走過連棟的店商,只見騎廊裡都是蟑螂乾癟的屍身,尤其是便利商店的門前更是怵目驚心,小小一方塊的石紋地磚平躺了四五十隻蟲屍,有幾隻還沒死透,翻著肚子,兀自向著讓屋頂遮蔽的天空蹬著毛腿。 一見這樣噁心的畫面,婦人大驚,噤氣,立即繞道廊外的大路。她寧願頂戴炙陽,走在馬路,和汽機車爭道,也不願回轉騎廊。婦人返家,看到鐵門上里長貼的告示,才知道早上衛生局來噴殺蟲劑,說是預防登革熱。想起剛剛見到在路邊鬼祟的野貓,婦人希望牠不要好奇,玩弄路上的蟲鼠,因此誤食有毒的蟑螂。 這一天,婦人到賣場只是續行每周例行的採買計劃,並未購買任何特別的祭拜食品來應景。廣財死後,她已經不拿香,也不到教堂。 或許是來自母親的遺傳,婦人從小對動物就有莫大的興趣。小時候,母親在窄屋裡養雞,這是一家人葷食主要的來源;河裡漂來綠殼龜,母親撿回家,說是可以幫忙吃蚊子。家裡那隻大白狗的來源,已經不可考,婦人只記得那狗很白很乖,拴在家門口,勉強看個家,遂行事實上不太需要的功能,最後不曉得那個壞心的鄰居,毒死了狗。 婦人愛貓,那時家裡有很多貓,起因於一隻黑白花的流浪貓,來到家裡便賴著不走,每日進出屋裡戶外,來來去去自由隨意,不過傍晚時母親一敲魚碗,那貓便不知打那裡回家吃飯了。有一天,婦人聽見通鋪底下傳來小貓的叫聲,告訴母親,母親讓她不要做聲,等母貓外出後,母親才讓她偷偷去探視仔貓。「不然,母貓會叨走小貓,藏起來,這樣你就永遠看不到牠們了。」母親這麼教導婦人,而她也放在心裡,記了一輩子。 後來,貓仔長大,依樣出外勾搭,又帶回一窩又一窩的貓,一代接一代,大概傳了四五代吧,最盛時大概有二十幾隻貓同時在家裡一起生活。「那時候,環境衛生很差,老鼠很多,所以鄰居用毒餌撲殺老鼠,我的貓不小心吃了,流著長長的口沫拖回家門口,一次兩次以後,我們就不再無限制地收留這些貓了。」婦人這麼向廣財回憶她的童年往事,不過那是她還沒發現廣財的惡行以前的事情了。 「讓我們養隻貓吧,」婦人在餐桌上和廣財商量,「同事家的泰國暹邏貓生了一窩,藍藍的眼珠,好漂亮啊。再說,小文已經四歲了,有時候自己一個人也很寂寞的。」 廣財不置可否,所以不算同意,所以她們家沒有貓,一直沒有直到現在。 澆完水,照例婦人在陽台弄髒了手,回到浴室的洗手台,匆忙旋開水龍頭,清水嘩啦啦傾瀉而下,在白瓷盆裡划成一池的漩渦,往漏斗處洩洪。這時,婦人才注意到漩渦的水緣處,有水沒水卻是濕漉漉的地方,有隻暗色的小虻蚊,勉強掙扎無力的足翅。婦人連忙關緊龍頭,細看,那蚊已經一動不動,該是無望了,所以又開水,將他沖下排水管。 本來是無心的過錯,後來變成有意的棄屍滅跡,孰輕孰重,其間的罪愆如何計算,婦人自問再三,仍是無解。所以只能心中警惕,下次小心點,開水前先檢查一遍,少造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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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釀野草莓酒
農曆年過後,就一直等不到天氣放晴,穿著濕淋淋的雨衣巡視果園,穿梭在果園的農路上,外頭濕,身體也讓汗水沁濕,甚是難受,所幸,立春後,果樹大部分都已含苞,我終於可以耐著性子等待。 前些日子,因為山腳下還有工作忙碌,不克隨時上果園整理,導致果園荒煙蔓草徒長,尤其是整株都帶刺的蛇莓,領域性特別強,幾乎占滿了果園內的所有空地,即使果樹都已遮陰,樹冠更是寬達十公尺以上,然而,只要陽光能透視的小小細縫,蛇莓就肆無忌憚的插旗宣告佔領,走在蛇莓肆虐的果園裡,隨時都如坐針氈般的戰戰兢兢。 在海岸山脈泰源幽谷裡的我的果園,甚至是其他農友的果園裡,蛇莓是非常強勢的野生作物,春天來臨時,開著蠻大朵的白色花,花朵齊放時,煞是美麗,但是對於我和所有農友來說,蛇莓是非除去而後快的雜草,只是清除蛇莓,受傷是無法避免的。 談到蛇莓,就不禁讓我想起了剛從軍校畢業,分派到金門前線服務時部隊打野外時採野草莓的情景。 在金門,除了戍守陣地外,操課打野外是每天必須執行的重點,民國61年間,金門的建設還沒有現在那麼現代化,尤其是在金中地區的瓊林一帶,放眼望去,盡是一片片的荒野,那些荒野就是我們打野外的地方,部隊的教案有一部分就是根據那些地形的現況來設計編寫的,讓人印象深刻。 記得立春後的三、四月吧!瓊林附近的野外處處都結滿了深紅色的野草莓,宛如在夜空中綻放的小紅燈籠,打野外中午休息時,像我這樣在台灣東部鄉下長大的阿兵哥,就會趁機摘些草莓來解渴。但是大部分的阿兵哥,似乎都是來自大都市,即使都知道野草莓是可以吃的,奇怪的是,竟然少有人動手摘來吃,也許是怕中毒吧!我可不這麼想,我出操前就已經先準備了大塑膠袋,休息時,摘它個好幾袋的草莓,野草莓除了生吃之外,我懂的就是將野草莓釀成草莓酒。 我用最古老的方式釀製野草莓酒。先將附著在草莓上的雜渣清理乾淨,然後將野草莓裝入玻璃瓶中,再一層草莓一層砂糖的混合,等裝滿後,就將玻璃瓶以蠟封死,大約兩個月就可以啟封。 其實,我早已算準了時間,就是要趕在六月十六日陸軍官校校慶的那一天開封,和同在一個單位服務的學長學弟們共享。經過兩個多月的醞釀,草莓奉獻出血紅色的汁液,將一生的精華,化作永恆的記憶。 我們以透明的高腳杯盛著血紅色的精華,舉杯歌唱黃埔校歌,互祝身體健康、國運昌隆,一年一次的校慶學長學弟們的聚會,讓我們更團結、革命情誼更濃。 回到台灣後的二、三十年間,僅在屏東的雙流森林遊樂區和花蓮的富源森林遊樂區發現零星的野草莓小群落,但是野草莓的顆粒和金門的比起來,那真的是天壤之別。由於台灣多年來山區和荒野無節制的大肆開發以及農藥和化學肥料的濫用,已經讓許多原本在野外生長的許多本土原生種植物瞬間消失,令人心痛,如何保護原生植物繼續陪伴大家回憶起兒時的快樂時光,還有賴大家一起同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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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過
◎ 後悔。有多少人在回頭望時,才發現過去的自己做錯了什麼? 在年少時衝動地做了一些決定,當時的自己誇口說自己絕不會後悔,然而,經過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如果當初能處理得更好,現在心中也就不會那麼遺憾了,說起來也好笑,我所謂的年少才不過是兩三年前而已,因為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才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如此的不成熟。 因為不懂得修飾言詞,而傷害到別人,自以為這就是「真」的表現,不管是將自己的怒火發洩於別人身上,或是將別人的缺點袒露出來,然後說這就是我,就是這麼的直接,認為誠實的表現出來是真的一面,但這樣是好的嗎?這樣的表現是「人格特質」而不是「人格價值」。 想起以前在憤怒的情緒當中,口不擇言的說出傷害人的話,不管別人的感受,其實別人沒有義務要承受那些怒氣和言語,後來才了解到,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彼此之間所造成的縫隙是難以彌補的。 也許指出別人的缺點並沒有錯,因為有多少人願意冒著會被討厭風險,告訴你某些地方是不被喜歡的,希望能有所改進,然而不經潤飾的言詞,常造成誤會與傷害,別人會認為是故意刺傷。因為沒有同理心,不懂得體貼別人,應該要試想在那些情況下,我們希望別人會怎麼做?怎麼樣的方法才不會造成心理的壓力負擔,不是一味地想要把自己想表達的一股腦兒說出來,沒有顧慮到接受人的心情。 對於他人對自己的情感,我常常覺得是沉重的,不想讓尷尬的氣氛延續下去,只希望能快速地斬斷別人的念頭,自私的覺得別人造成困擾,忽略了別人是用怎麼樣的勇氣來傳達自己的情感,或許因為是被愛的,所以覺得有高人一等的感覺吧!覺得自己說的話、做的事是他必須承受的,這麼不成熟的心態,除了造成別人的傷痛,或是引起恨意,更會是自己的遺憾! 曾經,自信的說做的事、說的話絕不會後悔,然而,事實上即使後悔了也不敢深究,因為面對自己的錯誤是件可怕的事,把那份懊悔藏在心中,刻意的去遺忘它,但它卻在夜闌人靜時,默默地襲上心頭,逼著我去正視它,在經過各種的學習與交流後,知道自己是該改變,改變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向心目中理想的人格前進,為了成為更好的人,養成更好的人格,提醒自己往理想中的方向走,即使改變很難、很痛苦,有時候可能不小心顯露,我相信久了之後,它會變成生活的一部分,變成人格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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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老三住在一個偏遠的小漁村,平日靠打魚維生,因為附近山間、海邊駐軍不少,所以家裡也兼營點小生意,雖然只是一爿看來不起眼的小店面,卻生意好利潤也不低,所以一個月也可以賺個萬把塊錢。尤其到了晚間,這個角落實施宵禁,外人沒有通行證不得進來,裡面的軍人更不得外出,入夜晚點名之後到就寢前,兩三個小時對於長期駐守的年輕軍人來說,沒有任何消遣,難以打發時間。 晚間往往是店裡最忙、生意最好的時間,忙著接附近這些駐軍打來的電話,然後按各個單位所要的東西打點整齊,再用摩托車送到營區門口去。看到這種情形,三姆想起女婿順宏說的,從八二三戰後二十年間,金門島上常保持十萬左右的駐軍,這些軍人駐紮在大小金門和所屬幾個離島的每個偏僻角落,愈是偏僻的地方愈需有軍人駐守,愈是偏僻角落的軍人愈有生意可做。這些軍人除了每日三餐之外,有些人晚上還要吃宵夜、喝飲料,更有些輪值站夜哨的兵,一個電話給附近的小店,需要的物品就送到營區門口了,更有甚者,有些小兵在營區裡閒著沒事,就叫了幾個菜、一瓶高粱或幾瓶啤酒,三五人外加長官就在營區裡聯絡感情了,反正兩岸無戰事,既是太平歲月,又沒有私出營區,夜晚時間長,不這樣又怎能消磨漫漫長夜? 「現在這些阿兵哥不像以前的兵了,許多人在部隊裡領的薪水還不夠用,都要家裡寄錢來,少的幾千塊,多的上萬元都有,有些人買東西先在店裡賒帳,到月底結帳時就寫信讓家裡寄錢過來,錢不能寄到部隊,那樣會被長官代為保管,他就讓家裡直接寄到小店裡,還了欠款後剩下的交還本人,下個月照樣是再賒再欠帳。」 「萬一不還呢?」三姆有點疑惑:「不會有人賴帳到退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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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悅
一階段的結束同時也意味著另一階段的開始。記憶是一連串連綿不斷的項鍊:既無法割捨也密不可分! 奔向大學這遼闊自由的氛圍後,漂浮在頭頂的不再是桎梏學子的教育體制!這片自由的天空裡充滿了各個思想如流星般的快速衝擊。在瞄準目標預備拉滿長弓時;過往所承襲的記憶猶如洪水般湧上心頭,一道清晰的軌道因而在我眼前浮現! 我站在教室的底端,遺世獨立的挺立在一片與我無緣的安詳靜謐中。每一個座位上恬淡的臉龐都沉浸在睡神的搖籃裡。我手中只有一張待寄出的小過單突兀的陪著我:屢勸不聽,屢次違反校規。我既不抽菸也不喝酒,更不曾頂撞師長。但這白紙黑字的枷鎖彷彿老師對我人格特質的宣告。猶如鐵釘般刻骨銘心的鑲在我的每一次呼吸吐納裡。 我心是一團毛線球-鑽著規矩和校規之間的漏洞苟延殘喘,糾結纏綿著無法解開。我曾在暗夜的掩護下拋棄正在晚休的熟悉故土,享受躲藏在光與影之間的刺激。除了一面要提心吊膽穿梭於不特定樓層的教官外,也必須時時提防舍監俯視而下的手電筒光芒,有時不期而遇下撞見老師也在所難免。漂浮閃爍的心思總伴隨著猖狂和恐懼,躡手躡腳地在轉角處和陰影裡低聲祈求神的保佑。 但神從不偏袒如我一般鋌而走險的惡徒。各種情緒糾結在那一方老師與我溝通的空間裡。她對幼年的自己及此時此刻的我下了一個精闢的形容詞:怪人。 這個字眼彷彿一記重槌狠狠的粉碎我那脆弱的自尊,淚水不爭氣的在我眼眶打轉。彷彿暮鼓晨鐘般震的我完全無法自已。這片段的回憶總攪著老師那張愁雲滿佈的面容出奇不意的朝我襲來! (不知她看到我是否會感慨命運的巧合?抑或是捉弄?是否產生一種時光逆轉,回到當初再次面對自己的感觸?是否悔不當初?) 活在一座由我親手砌成的象牙塔裡。親手建造一座城牆,一磚一瓦的慢慢將班級與我、校規與我、甚至老師與我之間的連結粉碎。我腦海裡缺乏了一套明辨是非的導航系統。在茫茫人海中,我彷彿失了北斗七星而在荒漠中不知所措的羔羊。一而再,再而三嘗試束縛的牢籠,卻使我在高中三年步履維艱,走得跌跌撞撞。甚至,一再踩紅線的警鈴牽動著老師與我、與學生之間本應存在的互信關係,一次又一次的踰矩彷彿一塊磨刀石般,使我們之間的關係緊張的足以致命! 悔過書千篇一律到連老師都不想再看了-她似乎已對我絕望。每當宣告罪行的狀紙如不速之客投入我家信箱時,母親拆開的彷彿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每當老師將我判刑後,母親總要膽戰心驚的和我拉起一段心力交瘁的拉鋸賽。鍥而不捨的在暴風圈裡,提起一盞微弱的燈光踽踽獨行著。她苦口婆心、用心良苦、以纖纖素手一筆一畫滿滿刻下她的擔憂和心痛。她心痛著我的不知悔改同時更擔憂我的未來。 太多的風聲和宣判如十二道金牌般迅雷不及掩耳的轟炸著她原本的認知-怎麼本來一個從國小到國中都平平順順、在老師眼中甚至被譽為乖巧安靜的孩子,怎麼一瞬間豬羊變色? 重槌一下,肅殺的戰鼓響起。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會議是父母如號角般響起的回應;我那捉摸不定的行徑猶如一顆顆埋藏在海岸線旁的未爆彈。有次,爆炸後的餘威竟拉著父母們一同盛裝出席老師與我的座談會。 父親是極其罕見會參加學校活動的家長…… 在這三年裡,孤獨和寂寞一點一滴侵蝕著我的自信。我彷彿一座孤島漂浮在名為高中、老師和班級的大陸之外。我不是詩人眼中有獨鍾的不繫之舟、更談不上逍遙兩字,我只是一個和體制脫節的井底之蛙。在這三年裡,我深刻體會到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伴隨著無法言語的委屈和罪證確鑿的事實赤裸的攤在與老師的攻防戰中。 如今細細思索那位在體制和自我之間的夾縫偷生時,除了感慨成長及建構人生的過程之酸使舌尖麻痺外,也要深深感謝始終在我身旁的家人及老師、及那位朋友:當那熱血沸騰的莽撞不計後果,決定逆流而上的反骨,準備再次奔向斷崖時,衝勁之大雖使他們無法懸崖勒馬,但他們卻成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的希望火炬,使我不致粉身碎骨。他們的陪伴如石磨般一點一點的輾磨,將我根深蒂固的慣性、陋習瓦解! 你給人生什麼意義,人生便會如你所願。我思索著,其實身之為人,誰未嘗不是以自我中心旋轉的小宇宙呢?但在經歷那三年顛簸後,我幡然醒悟到:自我雖是人與生俱來的習性,但封閉的態度將使生活平淡無味且處處充滿危險。尤其重要的是:遵循規定等同於認同所屬的團體。藉著溝通和分享觀念,認同或衝突不但可以激發火花,還可使生活更多采多姿。 驀然回首,卻只看見班級與我的一片汪洋大海。我永遠沒辦法體會和同儕一同,相互奮鬥支持的快樂。遺留在我腦海的,只剩下支離破碎的回憶和心裡的無奈。 不甘不願的站在教室的一隅,看著每張安適的臉龐都可以極輕易地浮現她們在班上所屬的位置。或許是某個經典動作或發人省思的幽默,一叢一叢宛如在黑夜裡炸開的繽紛煙火。唯獨我,思及己身時,卻只有一整片無窮無盡的空白。只能落寞的望著那座花團景致卻沒有勇氣踏入欣賞。 時間之沙點點流逝;經驗卻可以像種子一般埋藏在心田裡。當年少輕狂時,任何微弱的風吹草動都在敏感脆弱的心留下或淺或深、或濃或淡的印記。時間雖無法挽回,但卻可以讓涵養了各種經驗的種子發芽。心是一塊供夢想馳騁的瑰寶。期待著未來綻放的必定是最璀璨耀眼,鮮豔欲滴的花! (作者為金大國際系一年級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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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桔子醬茶
在乍暖還寒的春日韶光裡,吃完早餐後,在居家三合院庭暖暖身子,欣賞屋旁幾棵經過春雨洗禮的脆綠樟樹長出嫩綠樹葉枝枒,三五燕群帶著剪刀橫剪朗朗晴空,麻雀也不甘示弱的低飛追逐嬉戲,此時動靜皆美。 回到書房,來一杯自製的「桔子醬茶」,暖胃又暖心,讓身心洋溢在快樂的晨光裡,有一份安然自在的滿足感,一天的開始就充滿甜蜜的滋味,幸福的能量,真讓人喜悅,充滿快樂。 妻子要回娘家之際,喉嚨總是卡卡的不舒服,遇到冷空氣還經常咳嗽,所以到市場買了一斤金桔,準備帶回山上的娘家熬金桔醬。那天路過南投的中寮街上,看到街尾靠橋邊土地公廟旁有一家販賣金桔的小販,老婆一問價錢,發現便宜了近二十元,這下不得了,老婆一出手就是一大袋,好像是免錢似的,老婆說真便宜,多買一些,熬醬可以分送親人。 老婆回到山上後,立即將黃澄澄的小小金桔用山泉水洗淨曬乾,我看著小金桔在陽光下閃耀著黃金般的光彩,心裡都溫熱起來,讚歎著好美好亮麗的小金桔啊!當一切準備就緒,開始用小火爐放木材生碳火,準備冰糖下鍋煮。滿滿的一鍋,當煮開後,老婆小心翼翼的用小小炭火烹煮煨熟,唯恐燒焦。看她不厭其煩的用鍋瓢攪動的細心背影,很感動她的勤奮和用心。 我凡事追求簡單,遇繁雜事則心煩,而她總是耐心的抽絲剝繭,理性溫柔的對待,慢條斯理的調整心緒,以求完善和完美,一如真情的修行者,一如她熬煮金桔醬,總是耐煩的注意火候和鍋裡的金桔,一點都不疏忽。如今喝著老婆精心熬煮潤喉的金桔醬茶,內心湧動著無比的幸福和快樂之感,也想起她操勞無畏努力用心生活的背影。 老婆,辛苦了,感謝有您,因為有您,我才有一份閒情逸致享受快樂的桔子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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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我七海鐵衛
大內鐵衛仁工兄,金門金沙山西人,當年老總統逝世後成立陵寢管理處以及七海內衛擴編(註1),兄與俺同由野戰師獲甄選入精忠衛隊,在士林官邸後山腰集訓,初見,有燕趙俠義之風,豪爽之氣,綽號「刀疤李」,曾服役金東師成功隊(民國62年前之海龍蛙兵),迭出死亡任務致臉部掛彩,笑稱「英勇勳章」。 62年該隊解編,歸建重裝師編制,層峰給師直屬本部連裝騎連二擇一入戰鬥序列,正取捨間,師莒光連隊─前鋒步兵旅本部連連長─專案陳報首長強行挖角,擬授予該連搜索排排附之職,委以重任,倚望甚深,盛情難卻。 丙辰年之秋,師甫由金門前線調防台南,進新化基地整訓,俾投入翌年師對抗大演習,正行倚重,斯時大內衛隊八百里加急聖旨到,促著即前往士林官邸集訓區隊報到,調任領導中心衛士之職,兄台乃與俺當年同期受訓三位資深上士之一,重然諾,樂助人,古道熱腸,戰技熟稔百鍊成鋼,洵乃不可多得之勇士兼有情有義之弟兄。 越年春,整訓畢,俺們同派大直要塞七海內衛(註2)經國先生寓所,其分配203據點武裝監視哨,不才俺奉內衛區指揮官劉懋林指派駐指揮所當班;一潭死水之生活型態與野戰部隊大相逕庭,我倆同感大內生涯深似海,其嘗語余曰:「鎮日卡哨,單調乏味苦悶異常,居人之下難以出頭(按:衛隊編制士官最基層而無士兵),不若野戰部隊生活精彩,領導幹部可以發揮專長揮灑裕如」,謂「龍困淺灘」,漸萌退意。 轉眼又歷一秋,菅芒花翻白,蕭瑟西風裡,退伍令到,兄台捲起簡易行囊,臨行依依,思及甘苦與共時光,眸裡含淚不輕彈,願將革命深情千古藏,深深握俺雙手無語問蒼天,久久回首不忍離去焉……… 大直一別須臾間,從此投入滾滾紅塵喧囂世界裡,為生活奔波馬不停蹄去,再難取聯……壯士一去兮人海茫茫難聚首,他日有緣重逢兮會須一飲三百杯!但願長醉不願醒。 註1:民國六十五年十月,有鑒於本隊一時擴編迅速,原金門第三士校預士班衛士受不了勤務壓力一一退伍離職,士校招生緩不濟急,乃行文至各野戰部隊甄選士官幹部至官邸集訓為第11梯次,此梯次之金馬籍新進衛士,來自步、裝、工、化學諸兵科,甚至曾在金門成功隊任職過之蛙兵骨幹均被挖角,有預士,也有常士,由於已在軍隊歷練經年,都是中士以上階級,若非彼時外省老士官充斥佔缺,這些常士應該已晉士官長職,他們歷練自是較邸內各梯次官士見多識廣,反應亦較靈敏,頗為各級長官器重,從此新血輪之加入,為精忠衛隊注入了活水,可惜他們來自部隊中堅幹部,入邸成為最底層職位,成日卡哨操課,與野戰部隊生活形同天壤,衛隊幹部領導統御亦有偏差,終難留才。 註2:嗣蔣經國當選總統後,七海警衛室再次擴編,依照總統府侍衛室安全編制,由原兩個區隊擴編為四個警衛區隊含內衛區隊,原留守士林官邸第三區隊調進七海警衛隊,此時侍衛長彭傳樑負責七海警衛組,安全局副局長兼聯指部副指揮官陳宗璀負責士林警衛組。 本隊射擊成績較佳者均編入七海內衛區隊,需知當年咱們長短槍射擊預習是怎麼嚴訓的:吊磚塊從一增加到三塊,扣扳機時不能讓槍管上所擺置之銅板掉落。 後註:民國七十一年始,在當時警衛隊長丁振東的運作下,七海官邸軍官來源有很大的改革,每年從陸官與政戰學校各提撥兩名應屆正期畢業生分發至官邸服務,除為提昇警衛隊軍官幹部素質,從而成為改變警衛生態之先驅(原先都是第三士校預士班畢業的衛士,招收來自金門小學畢業或肄業者眾,保送憲校專修班受短期訓即授予少尉階,忠誠度及體格狀態固無問題,惟知識水平低落,素質參差一直是改變不了之事實,會說六國語言的蔣夫人宋美齡就曾指示衛士要學英語),斯時文武兼備的正期軍官成為衛士們隨營補習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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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右邊最近的這個地方就是馬山,官澳人叫它城仔腳,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左邊那是哪裡啊?就是可以看到樹的那個地方。」 「噢,那裡就是古寧頭。」安慈接著回答。 此時正是潮水開始上漲的時候,村人下海鏟海蠔的一個一個陸續回來了,有些年紀較大點兒的,還認得出淑女的就會停下來休息打招呼:「淑女姑回來了!」也有人問:「榮福嬸從台灣回來了!」兩種不同的稱呼都有。 安慈和三姆在附近四處看看,三姆忽然問安慈:「那裡什麼時候有一個這麼大的墳地,以前常從這裡上上下下經過,好像沒有看過。」 「噢是這樣的。」安慈牽著三姆的手到路旁去:「八二三那年十月,不是停止砲擊兩個禮拜嗎?你們也是那幾天遷到台灣去的,兩個禮拜後開始砲擊的第二天,我們村子裡的一個防空洞被延期信管的砲打到,砲落在防空洞頂上不爆炸,往地下鑽,到地下的洞裡才炸開,洞裡躲了四個家庭,共損失了九個人,當時都雜在一起分不清楚了,事後只好將他們挖出合葬在這裡。」 三姆一邊聽著安慈談起這件事一邊點頭,她清楚記得那時和水盆叔、清潭叔幾家都住在崁頂,從報紙上看到這消息大家還在一起談論過,原來這座墳裡葬的就是那次罹難的這九個人。 「那次事件中有一個小孩子讓母親抱在懷裡,母親抱著他的那支手沒事,另一手被打斷了,這小孩子後來跟我們躲在一個洞裡,全身血腥味,不知幾個人的血噴在他身上,所以味道特別重。」 「噢噢!我們回去吧。」大概三姆不想繼續聽下去了。 回到家裡,安慈媽媽正在打點準備幾樣供品,見到三姆和安慈進門,就招呼三姆:「明天是我父親忌辰,要回娘家去拜拜,老三平日也常唸著你,反正有車子坐,我們就一道到他那邊去住幾天。」 老三安新是安慈的三弟,因為母親是外公的獨生女,所以當這個第三男孩出生時,母親就徵得當時在新加坡的父親同意,等他長大成家後繼承外公的香火,他正是在外公家結婚成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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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人系列》好心的陌生人
晨起攬鏡梳妝,髮梳滑過不太柔順的長髮,烏黑亮麗的髮質不再,隱約的白髮爭相探頭,這是歲月的痕跡。梳子滑過髮絲,明顯感受左右髮流的不同,右手順勢撫觸右後腦勺,隱藏髮絲下方有如蜈蚣般的疤痕,三十多年前的車禍記憶又在腦中浮現。 那年,我大學二年級,因為工讀的關係,寒假無法返回離島的家過年,卻貪婪的把握春節短暫休假,奔赴南台灣依親,享受姊姊一家人的照拂。收假前夕,屏東龍泉鄉下的產業道路,暗夜的靜謐,兩側高聳的甘蔗田,遮去所有的光線。姊夫車上的歡樂時光,就在亮晃的燈光、猛烈的撞擊、天旋地轉後,遁入黑暗深淵裡。 醒來,人在空軍804醫院,全身撕裂劇痛,雙眼被凝固的鮮血封住,意識清醒,聽覺尚在,心卻被黑暗、恐懼完全吞沒了。「先把頭髮理了,清洗好傷口再進行縫合。」制式、生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著!愛漂亮的我,瞬間忘卻疼痛,本能的扯開喉嚨,死命的吶喊著:「我不要理光頭,不要理光頭…。」近乎歇斯底里的哀求著!久久得不到回應,失去視覺的我,死命的揮舞著雙臂,試圖抓住周圍的任何浮木,但卻頻頻落空了,周遭紊亂的腳步聲,護理人員專業的術語,攪得我頭痛欲裂,也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小可的車禍傷害,但是仍在乎自己的頭髮去留,正當絕望之際,突然有人發聲:「女孩子總是愛漂亮嘛,把傷口部分的頭髮理掉,其餘就留著吧!」 短短幾句話,我字字清晰的聽到了,伯伯沉穩、溫暖的話語,仿如黑暗中的燈光,照亮我的前路,安撫忐忑的心,興奮之餘卻忘了說聲謝謝,就這麼再次昏睡過去,受傷的身體任由醫護人員處置,就在生命攸關時刻,我在乎的卻僅僅是無關生命的頭髮,想來有些可笑。 再次甦醒,清洗過血漬的雙眼,終於可以清楚的看到,下意識的摸摸頭,還好,頭髮尚在,只是受傷處紗布包裹著,所以不清楚理掉了多少頭髮。幸好,眼睛沒有受到傷害,扭動脖子,想要轉頭細細檢視全身,卻是一陣刺痛,原來血管又沉又細的我,叫護理人員的點滴針頭無從落針,處處紅腫瘀青的針孔可以顯現,所以點滴就只能從頸部血管下手,加上當年硬式的針頭,讓我如機器人般動彈不得,斷掉的鎖骨,穿上石膏背心牢牢的固定住,我就如同鐘樓怪人狼狽的坐在病床上,一切的噩夢正式開始,無助的我,只能默默的垂淚,在醫院待了好些時日,也向遠在島鄉的母親求救,母親放下家鄉的一切,急急搭船奔赴高雄,輾轉來到屏東醫院照護,悲戚的心和疼痛的身體,奪去我所有的念想,也沒有想到急診室那位為我發聲的陌生人,當然也不曾詢問和尋覓。 慶幸經過痛楚及醫生和母親的悉心照顧,一切持續好轉中,終於可以走出醫院,曬曬久違的冬陽。只是背上的石膏需要好一段時日才能拆除,出院後,母親陪我北上,留宿學校宿舍照顧我的生活起居,讓我得以繼續就學,免除休學的命運。三十年過去,那場惡夢偶會悄悄的出現,我感謝母親的付出,我更沒有忘記為我發聲的陌生人,好心的伯伯,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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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上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春季,車子行經一小段顛簸道路上山,靠近冬天,深秋的楓紅層層疊疊,稻穗黃,夕陽紅,在風中翻動出音符,像燃燒似的火球。驚訝葉片在季節裡的多采多姿,路過的每個景,我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中。 那一年,選了一個避開人潮的日子,我上山進香。 高山的視野遼闊,多雨帶來了霧氣,我發現腳下的這一座城市,因為籠罩在霧氣之中,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有一種清新而陌生的感官。內心脆弱的某部分,因而被輕輕的撞擊了一下。曾經,拾階而上,滿地落花與落葉;如今,花與葉在季節流逝下,依然平躺在土地上,無聲宣告青春的凋零。路邊一個戴斗笠的老婦人,叫賣著鮮花素果。沒有表情,用僵硬的聲音,溫熱這鳥語花香的山林。芬多精的翅膀彷彿在穿越,融進秋日空氣裡的幽香,只要呼吸著,疲憊瞬間遠離,生命力恰似回來,精神也就更加抖擻了。 不算短的距離,廟門口,我看見一個孩子。 白白淨淨的膚色,整整齊齊的儀容,從前方向我走來,步伐輕盈,快樂得像要踏出音階般,生動了這座寺廟的容顏。天空忽然吹來了一陣夾帶雨絲的風,我極力站穩被風強行左右的腳步,同時也看見他打開手中的傘花,然後,走到我身旁。我驚詫的看著他,停下腳步,我們並不認識。 這種冷風細雨會著涼的。他向我靠了過來,緊握著因風而搖搖欲墜的傘,企圖幫我擋掉更多的風和雨。那把開展的傘花,擋住我頭上的天,也遮了他世界的雨。 妳要去哪?他眼角笑成魚的形狀,說: 「我送妳過去最近的屋簷下,起碼少淋點雨也好。」 我們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寺廟,人工造景的池塘,山雨傾斜而落下,像個打擊手,敲擊出水面圈圈漣漪,發出悅耳響亮的低吟聲。 妳聽見了嗎?他問著,有點急促。顯然誤解都市人,以為繁華,是一種遠離大自然的代名詞。那孩子年紀不大,可以理解他的誤解。 他並不知道。 對我而言,這種聲音並不陌生,小時候居住的外婆家,就有一條溪流,終年不倦地奔流著,是一條精氣十足,活力充沛的小河。 而我此刻,彷彿理所當然,安靜的跟著他走,在一個角落,看見被廟方驅趕的婦人。小男孩的臉色變了,他迅速把傘塞進我手中,然後,大驚失色的向婦人走去。 婦人手上提著一籃紙錢香燭及祭拜用的供品,我猜想,應該是違規設攤吧!只是第一時間,沒能來得及反應出他們的關係,所以,不明白他為何那樣急迫,直到聽見小男孩叫她媽媽,並且接過那一籃商品,這才意識到小男孩方才的不安。 很孝順,很貼心,我覺得安慰而感動。 她是我媽媽。小男孩熱情介紹著。 原來,小男孩的父親是商人,曾經榮華富貴,只是生意失敗後接著罹癌,過世時留下一大筆還也還不清的負債。親戚避不見面了,朋友刻意遠離了。她只好用冷眼看這人間,看看這世態的炎涼。 於是,這個堅強的母親領著孩子,在寺廟的靜寂中,販賣著對人生的希望,生意時好時壞,經常,時時刻刻得面臨被驅趕的窘境,然而,她只是笑笑,覺得能活下去,此生已無求,感恩著幸福。看起來愜意不在意,笑罵任由人,是一種讓人景仰的典型。 好在,上天給了她孝順懂事的孩子,母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平安健康,也是種快樂了。她說,平平淡淡便是福了。 離開寺廟返家時,雨開始轉大,有滂沱之姿。而我走入雨中,分不清是雨是淚,只感覺透過眼中悄悄滑下臉頰的水,暖暖地。霧色湧起的瞬間,皓白了這座山的邊緣,看不見遠方。我的心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翩翩地像飛翔一般,急欲搜尋俯瞰而下的清晰。可還有,一目瞭然的地方嗎?忽然想起唐朝杜牧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那首解析度不高,卻美麗得夢幻的詩詞。這裡沒有這些數字的寺廟,然而,遠方;皓白的遠方…… 遠方,還有「多少樓臺煙雨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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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榮民系列》憑弔歷史思未來—陳依還
昔日金門倘若無國軍,哪來今日繁榮的景象,儘管以往多艱苦,人生酸甜苦辣總有之;而現今老人福利多,生活無虞、快樂地過活,感念政府伸援手。 居住湖前,現年八十歲的陳依還,憶過往、思未來,知足常樂、感恩惜福在今朝……。 民國二十二年出生,四歲時由雙親牽騾帶他躲入太武山石頭下一星期的陳依還,稍有記憶,聽聞日本鬼子可怕到極點,躲在石洞啃地瓜,不敢探頭到山下,當他回到家,村子不見日本人,倒遇幾個警察來接管,如吃一顆定心丸,亦一掃先前的陰霾。而當國軍在空中炸日本電油船,他們在漁港清晰地看見,上面往下炸、下頭往上打,雙方你來我往,對峙多時,他親睹戰爭的景象與人生的淒涼。 當日人撤退去廣東,陳依還的伯父被強徵牽騾運補到大陸,許多鄉親半路偷跑、沿路行乞回故鄉,他則留在彼岸一整年;而後政府下條子,鄉親終能回家園,伯父方能與他們團圓,訴說離鄉背井的苦難、無人理解的辛酸。 民國三十八年,國軍來金門,鄉親沒得吃,部隊也一樣,家中拜拜沒冰箱,東西隨便放,軍人「枵人不惜皮」,有什麼吃什麼,管他衛生有幾何,只要不餓死,明天就有活命的機會。而三十八年,甲長派他去同安渡頭搬子彈,一箱接一箱,壓累了脊椎與肩膀。最近電視報導發現四枚砲彈,他則認為沒啥好大驚小怪,這與他們當年運補、每顆均有爆炸的可能,在大海賭性命的烽火歲月,差之甚遠。 捕魚人家有小船,攜帶漁具出航海中央,撒網沉海底,當使力撈起魚貨量,生活全靠海中的資源;當青年軍來金門,要他們僱船到新頭,幫忙做接泊,載運軍人來村子。軍隊駐守村中不到半個月,即被分發古寧頭作戰,走著出去、抬著回來,衛生排裡裡外外,皮開肉綻、血淋淋,民防隊員拆門板去抬傷兵,連人帶板抬下船,陳依還出了任務,目睹此情此景,返家後食不下嚥,怨嘆懷胎十月的人命竟是這般不值錢。 陳依還十八歲加入民防隊員開始,任務非常多,每月在自家工作不到十天,每個人都將時間與青春奉獻家鄉,舉凡電線溝、戰壕溝……,他都有挖過,上頭一聲令下,大家各就各位。而從未遇過戰事的他,懵懂的歲月,在古寧頭戰役期間,跟著十八軍警衛隊的副營長到小徑看打仗,飛機炸、戰車轟,心頭竟然不緊繃。 記得四十七年八二三,陳依還下午去海邊牽網,軍隊揮手叫他快回家,他隨後到新市附近下農田,忽聞砲聲響,太武山煙霧瀰漫,一會兒湖前亦煙硝四起,他趕緊回家,所幸村人無損傷,惟有一頭牛遭殃。戰火無能出門,又苦無防空洞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膽,村人合力在一株綠蔭參天的榕樹下鑿洞,在石頭洞裡找出路,開挖結果,裡頭可躲百來人。 許多金門女子被軍人娶走,金門男人若欲討老婆,男多女少不好討,醞釀花錢娶媳婦,接踵而來的三八制,拖垮了許多家庭,陳依還慶幸自己祖上有德,覓了一樁好姻緣,讓他經濟無負擔。 村子曾住了一位老榮民,娶陸籍妻子,平日待她如帶兵,生活如軍訓;軍事化的管理,終遭到反彈,無法忍受而離去。老榮民終日忍受孤寂的命運,而後身體微恙,赴台療養,迄今未返。 陳依還在湖前輩分低,但年齡大,身體亦健康,每天吸菸、快樂似神仙,年紀雖然大,但他依舊喜歡每天赤腳走田間,運動較康健。而他自幼皮膚好、抵抗力強,年老依然沒煩惱,今年,他路過一間倉庫,看門狗正在啃骨頭,想不到順勢咬下他右後小腿的肌肉,他既沒打破傷風,亦沒擦藥,即自然痊癒。而左腳後跟則被水泥塊削到,傷口仍然很快就好。 年輕時候,陳依還要養祖父母及父母和妻小,又要出任務,以前無論如何艱苦,亦無現在好命,他認為有苦就有甜,能夠珍惜先苦後甘的日子。回想如沒國軍來金門,哪有今朝的文明;以前規定清理環境衛生,走到哪裡都乾淨。雖然戒嚴軍管有些不便,但治安良好、軍民同心,協助地方建設,島民有目共睹。 陳依還知足常樂,雖沒領就養,但有農保,每月差不了多少;現在的老人福利,農保與老人年金,每月一萬元、縣政府發放八二三榮民三大節各二萬元、退輔會三節慰問金七千元(春節三千、端節及秋節各二千),一年總計收入十八萬七千元。與領有就養榮民,每月僅少二千元左右,生活無虞、快樂過活,他們感受得到政府的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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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午餐的桌上,在這個一向以魚肉作為招待客人主要菜餚的農村裡,禮佛茹素的三姆讓一家人一時之間不知要用什麼東西來招待她。 「我們家以前吃的地瓜稀粥是我回金門這段時間最愛吃的,如果還有一盤自己醃的豆豉,那是我在台灣天天想、日日思的好東西,比任何雞鴨魚肉都好。」雖然三姆一再這麼說,但安慈仍然每天上沙美去買些時鮮蔬菜,加上自家種的花生仁佮菜脯,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表達一點自己對於三姆的感謝之情。 又是一個晴朗的禮拜天,在早餐時安慈就問:「今天天氣這麼好,三姆有沒有想要到那裡去走走看看啊?」三姆想了想說:「反正在家裡也沒什麼事,不如到西江海墘去看看。」 安慈拉來了自家平日讓牛拉著上山的那輛牛車,御下了所有的配件,只留手把和車體,準備用這輛手推車推著三姆到西江邊去:「三姆坐在車子上比較快,免得走到那邊要走很久。」 「不用啦,三姆還沒老到連西園村子裡一圈都走不了的地步。」三姆拒絕了用手推車代步的好意:「我們就從家裡走到西江崎,我走得慢,順便可以看看村子裡這些年來有什麼改變,這樣不是很好嗎?」 雖然已是七十歲上下且有過腳傷的老人,但不愧是年輕時挑著布匹走擔的三姆,加上近些年來的茹素,不但眼光銳利精神抖擻,而且臉上皮膚白皙光滑,走起路來依然是健步,如果單從走路看是很難看出他的實際年齡。才走到西江崎頂上,對岸大、小嶝島和後面山腳下的蓮河即刻出現在眼前。 「前面最大的這個是大嶝,過右邊來是小嶝,再過來就是角嶼,小嶝和角與之間有一道淺淺的海水隔開。」三姆一一指給安慈看:「安慈你看,從大嶝和小嶝中間這道海水進去就是蓮河了。你三伯年輕時就是受雇在船上工作的,他走的是專門在跑蓮河到西園這條航線上的交通船。那時候還沒有馬達發動機,這種小船都是駛帆的,從蓮河到西園還不用一個小時,這是多近的距離啊,如果不是三十八年打古寧頭,現在可能還有船在繼續跑,三十八年打古寧頭之後,就無法通往了,現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三姆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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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和基改人
「我至少可以活到一百歲,你呢?哈哈哈--」下課時錢百優無來由地對李常仁炫耀。 李常仁瞪他一眼,不屑地說:「還不是因為你家有錢,神氣什麼!?」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不知道嗎?」錢百優愈說愈狂妄:「我們家有錢,所以我成為基改人。你家沒錢,只能做個自然人,認了吧!」 錢百優的話並不怎麼大聲,但被唯恐天下不亂的自然人吳平貴聽到了,跳出來指著錢百優大罵:「活到一百歲又怎樣?不過多製造些大便!」說著回過頭來高聲對班上所有的自然人加油添醋: 「剛才錢百優對李常仁說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他說基改人是上等人,我們自然人是下等人。」 吳平貴的煽風點火,引起班上自然人共憤,大家不約而同地圍了過來,除了責罵錢百優,還責罵所有的基改人。班上的基改人被惹惱了,也站了出來,當雙方的衝突升高,即將打群架時,老師走進教室,大家只好回到座位,但心裡仍盤算著下課後如何向對方討回公道。 自從教育當局不准根據基因分班,將自然受精的自然人,和受精卵經過基因治療的基改人混在一起,類似的爭執就層出不窮。我們班上基改人佔三分之一,他們個個擁有一本基因護照,證明自己沒有任何生理、心理缺陷和遺傳疾病,並載明預期壽命值──只要沒有意外,都可以活到一百多歲。 校長多次在晨間集會時說:基改人的「基改」,不過是利用基因治療技術,去除一些遺傳缺陷,他們在智力、體力或功課、品德、體育、美術等方面,和自然人並沒什麼差異,希望我們自然人不要妄自菲薄。 班上的老師也常鼓勵我們自然人,說什麼學校對自然人和基改人一視同仁、自然人絕對不輸給基改人一類的話。然而,即使是我們孩子也看得出老師較為喜歡基改人,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家境好,放學後都有家教,功課較不需老師費心;一方面是每逢過節,他們的父母爭著大包小包送到教師辦公室,老師哪會不喜歡他們! 每當基改人有意無意地談起自己的基因如何優良時,我們這些自然人免不了會自卑,也難免忿忿不平。在班上的十幾位基改人中,最最臭屁的就是錢百優!他仗著家裡有錢,經常以不屑的語氣譏笑我們自然人,李常仁是他喜歡譏笑的對象之一。 李常仁是班上的傻大個兒,長得愣頭愣腦,加上家裡窮、功課差,常被一些勢利眼同學看不起。但他為人熱心,也有不少同學喜歡他。有次班上的一位自然人下樓梯不小心踩空,傷了腳踝,李常仁天天背他上下樓,直到腳不再痛為止,為此曾被校長公開嘉獎過。 小五時我當選班長。我們班上自然人佔三分之二,如果數人頭的話,連副班長和幾位股長應該也是自然人,不過老師說,少數應該服從多數,多數也應該尊重少數。在老師的主導下,基改人趙小美、管大權成為我們班上的學藝股長和清潔股長。 趙小美多才多藝,擔任學藝股長沒人有異議。管大權既懶惰又自私,不知老師怎會選上他?管大權當上清潔股長,我這個班長就累了!他自己懶得動,也不安排值星打掃內外環境,這也就罷了,竟然對我說: 「我爸爸當議員,老師想討好我老爸,才讓我當股長的,我才不想做呢!拜託你啦,去和老師說說,就說我不想做,請他趕快換人吧。」 管大權不管事,我又不敢去和老師說,只好自己扛下來。當我找人幫忙時,大家都說這是清潔股長的事,只有李常仁熱心地說:「我來做吧!不算什麼,家裡的地都是我掃的。」每當李常仁撿垃圾、掃地時,管大權就得意地做著鬼臉,有次錢百優更尖酸刻薄地對李常仁說: 「好好的掃呀,以後找我爸爸介紹你到清潔隊工作。」 沒想到錢百優的話一落,管大權竟然對他說:「介紹到清潔隊,應該找我老爸,他是議員;你老爸只是有點錢,找清潔隊有個屁用!」 我看不下去,就端出班長的架式,斥責錢百優和管大權: 「維持教室清潔,是清潔股長的事。管大權不肯做,也不安排值星,我只好請李常仁幫忙,以後不許你們再對他說難聽的話!」 錢百優知趣地走開了,管大權卻仍在嘟嚷:「我說的是實話嘛,清潔隊最怕議員,找我爸爸介紹才有用。」 我想起最近一次議員選舉,管大權的爸爸好像是吊車尾當選的,就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們才唸小學五年級,李常仁要到清潔隊工作,至少是高中畢業以後的事,到時你爸爸還當議員嗎?」 管大權愣了一下,想了想說:「應該還當議員。」語氣已不像先前囂張。 班上分成自然人和基改人,老師難教,我這個班長也不好做。基改人大多自認高人一等,自然人又很容易被基改人有意無意的傲慢刺傷,雙方像有世仇似的,怎麼做都很難使雙方信服。 小學五年級下學期,班上發生一件事,我爸媽決定讓我轉學到純自然人就讀的私立小學。我們家頂多稱得上小康,私立學校的學費對我們來說是筆不小的負擔。不過現在看看,爸媽的決定是正確的。 那件事發生在小五下學期開學後不久。遠因是有個週末,錢百優邀管大權到他家玩一種最新款的立體三國電玩,在操縱桿控制下,劉備、關羽、張飛、趙雲、曹操、周瑜等三國人物在他家的大客廳裡大打出手,除了摸不著,和真的沒什麼兩樣。 錢百優說,他們一直玩到天黑,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管大權說,他爸爸在一家色情酒店有乾股,可以去大吃一頓,於是搭計程車前往,沒想到上路不久就發生車禍,兩人的腳踝嚴重瘀傷,照過X光,管大權的踝骨還有裂痕,必須用石膏固定,至少要兩個月才能復原。 班上的自然人得知錢百優和管大權受傷,高興得不得了,都說老天有眼,吳平貴甚至公然地說: 「我看老天還是沒眼,有眼的話應該讓他們撞死!」 吳平貴的話傳到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耳朵裡,仗著權勢到學校找級任導師理論。級任導師招架不住,只好找吳平貴的家長出面道歉。吳平貴的爸爸早死,在餐廳打零工的寡母和他相依為命。級任導師帶著吳平貴的母親,到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賠不是,好話說盡,才算把事情擺平。經過這件事,班上的自然人,特別是吳平貴,對基改人的恨意更強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家裡都有司機,上下學不成問題,但我們班在四樓,級任老師讓我們輪流扶他們上下樓,每天四人,兩人一組。有一天輪到李常仁和一位基改人同學扶錢百優上樓,李常仁說,他一個人背就行了,從一樓氣喘吁吁地背到四樓,沒想到才把錢百優放下來,錢百優竟然一面撢著衣袖,一面說李常仁太髒,把他的衣服弄髒了! 錢百優欺人太甚的話又被吳平貴聽到了,這次他出奇地安靜,並沒到處嚷嚷。過了幾天,輪到吳平貴和一位自然人同學扶著管大權上下樓,早晨上樓時沒事,下午就在下樓時,吳平貴絆了一跤,由他扶著下樓的管大權一咕嚕滾下樓梯,痛得扭成一團,大聲叫罵,說是吳平貴把他推下樓梯的。 這時在場的自然人全都拍手叫好,基改人紛紛指責吳平貴不是,吳平貴高聲對在場的自然人說: 「前幾天李常仁背錢百優上樓,被嫌把他的衣服弄髒了。今天我扶管大權下樓,不小心差點摔倒,扶他的手鬆開,管大權說是我推的,班上的基改人竟然跟著他起鬨,大家評評理,這公平嗎?」 「不公平!不公平!」自然人大聲怒吼。接著不知是誰先動手,雙方在樓梯上打起群架,連女生也加入了。我很想幫著打,但身為班長,只得出來維持秩序,叫大家不要打了,可是哪勸得動!群架持續了約三分鐘,級任導師和學務主任吹著哨子出現,大家才停下來。基改人的人數少,被打得很慘,特別是錢百優,被一群自然人推下樓梯,痛得即使有人扶,也站不起來了,事後檢查,他的右小腿骨折了。 錢百優和管大權的父母哪肯善罷干休,一狀告到法院,向吳平貴的母親和級任導師各求償五百萬元,向班上其他自然人同學的家長求償一千萬元!這起自然人和基改人的衝突,登上媒體頭條。吳平貴的母親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的一段話,被媒體一再轉播、討論,她以鄉土味十足的國語說: 「我們沒錢做什麼基改,就應該被有錢人欺負嗎?有錢人欺負沒錢人不稀奇,現在連有錢人的孩子也欺負沒錢人的孩子了。他們要我們賠五百萬元,我沒這個錢,有也不會給他們。他們要錢,我們窮人就拿命來賠吧!」 這件事仍在纏訟階段,我就轉到專收自然人的私立小學,脫離是非之地。轉學不久在路上遇到吳平貴,我想起積壓心中已久的一個疑問,就問吳平貴: 「管大權說是你把他推下樓的,是這樣嗎?」 吳平貴雙眼直直地看著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眼眶漸漸泛出淚水,他哽咽著說: 「為了這件事的官司,我母親每天都在哭。班長,你說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說著痛哭失聲。 當時我還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不過即使是十年後的今天,我都上大學了,仍然不知怎麼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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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酒啟示錄
甫以《落番》紀錄片,獲得中華民國金鐘獎非戲劇類最佳導演的唐振瑜先生,片燒熱潮未退,就馬不停蹄地又在金門執拍,他個人認為極具歷史意義,影響現今及未來深遠的另部強勢電影,片名叫《戰酒(Battle Spirit)》,從名字看來,直接解釋就是「戰爭與酒」,是什麼樣的戰爭、什麼樣的酒、什麼樣的戰爭值得紀錄?什麼樣的酒值得你品嘗?戰爭與酒又有什麼關係?答案都在金門。 一場中國人,像似欲迎還拒!昏醉茫酣的戰爭,一壺繫人心肺又讓你舒體通暢的瓊漿玉液,名字就叫「金門高粱酒」,這場戰爭在這裡發生,像醉漢打拳似地你來我往,持續六十餘年,而今已無意再戰,這瓶酒卻已突破,貫穿陣地,早就反攻進大陸去也! 唐導演有心、用心、很誠心想把這島的烽煙過往,以及意料之外的天降甘泉,用他的攝影機鏡頭,重現在世人面前,這是一項困難的任務,沒有理想和自我期許,是很難做下去的,為了理想可以達成,卻可能要付出重大的代價並不在意,這樣率性的人,我們佩服他,也感激他,因為他把金門帶到了世界舞台,一部《落番》已造成整個東南亞大轟動,事實有據,所以接連獲得第四十七屆金鐘最佳導演、第三十四屆金穗獎、第四十五屆美國休士頓白金獎等海內外超過十項大獎的國際殊榮。而新作《戰酒》在一○二年春夏之際,遠渡重洋先在法國坎城影展播出預告片,獲得廣大迴響及詢問度,接著又參加韓國釜山影展,佳評如潮;延續著這股參展氣勢,《戰酒》在強敵環伺的開春檔期上映,靠著誠懇的敘事、細膩的運鏡、串連各地金門鄉親的記憶,果然一戰成名,開拓出屬於自己的藍海;接著,又在今年三月初受邀參加大阪亞洲影展,日本影迷如癡如醉,也讓世界再度看見金門堅忍的美麗,《戰酒》真的成為越陳越香的高粱酒,在每個人心中低低回味,後勁十足。 坦白講,這樣的效果與功德,遠勝我們過去許多的努力作為。他不是金門人卻跑來金門,幫金門人做金門人該做的事,這不是搶工作,而是一種奉獻,我們用感恩的心,看待《落番》的成功,最重要的是讓世人見識到金門人出外與天抗衡的能力,金門人的精神與文化才能在海外紮根發揚不忘本,他們成功後一一回到故鄉分享成果,貢獻造福桑梓,成為後輩子孫的典範與美談。 《戰酒》的內容訴說與《落番》迥異,落番寫盡金門人離鄉奮鬥的血淚史,《戰酒》則是描述留在家鄉承受炮火連天,落彈如雨,幾無立足之處的惡劣環境下,堅守土地的父老兄弟姊妹,他們守著只能勉強種出地瓜、花生、高粱果腹充飢的家園,在炮火間歇縫中討生活、奮力生存,在生死存亡之間,與駐守陣地的數萬大軍,互為依存,這期間,因為有共同的命運而造就許許多多、可歌可泣的歷史見證、和兒女情長纏綿悱惻的深情故事,是悲喜,是恩怨,難以評價,可貴的就是這樣從灰白到彩色的時空與過程,細細看來,猶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 戰爭看似過去,留下的灰燼餘煙仍未飄散他去,高粱美酒產量日增,大發利市,為縣政挹注不少資源,讓金門連續三年榮獲全國最幸福的城市;田間白髮老農被問到:「你幸福嗎?」笑笑而答:「唯走過戰爭、醉於高粱」才真正知箇中滋味,再次謝謝唐振瑜導演,我們就乾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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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這間是……」三姆正開口要問,安慈也同時開口:「這間現在是大嫂在使用,有些暫時沒用的器具就放到這裡面來,偶而會整理一下。」 「噢!那其他幾間他們也都在用?」 「以前是在堆柴草,現在柴草用得少,不知道做什麼用,門一直都鎖著。」 「那長案桌上的祖先牌位是……」 「一樣是較早幾代的祖先牌位,我們自己的部分都擺在頂厝大伯母家。」 走出老房子,隔壁就是長漢叔的家,三姆想進去看看,安慈告訴她:「長漢嬸已經搬到外鄉去住了,房子則交由鄰居代管使用。 當年這棟房子原本是一棟二層樓房,經過那次被砲擊毀壞之後,長漢嬸又把二層重新改建成一層的鋼筋水泥平房,並沒有讓這棟屋子變成一片廢墟。看著這棟房子,三姆的記憶又被拉回二十多年前八二三砲戰期間那一個烽煙瀰漫的午後,那一個西天染滿紅霞的傍晚,「淑女啊!救救我,我快要不行了……」長漢叔臨去前那斷斷續續的哀嚎求救聲,讓自己在往後的無數個夜晚偶而就會從夢中驚醒過來,即使到台灣之後那一兩年內,這樣的情境還會偶而出現,那一個被壓在防空洞裡無法動彈的陰影,始終都在她的心中,久久無法忘懷。也就因為這個噩夢,讓自己毅然決然的遷住台灣且一去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第一次回到這裡,來看看這個早已不是家的家。 「我們家也不住在原來那間全筒瓦的祖公厝,已經搬到另一間屋子了。」 「噢,什麼時候搬的?」 「就在八二三砲戰那年十月初,停止砲擊那兩個禮拜後,也就是三姆你們遷台後恢復砲擊的某一天,一顆砲彈落在祖公厝的屋頂上,把大廳的屋頂打塌了,幸好那時全家都躲在屋後那座防空洞裡,逃過了一劫,事後二伯就搬到前面的雙落,我們家也搬到雙落後面那間一落四櫸頭,這兩棟都是我們族裡自己人所擁有的屋子,兩家人都早就下南洋去了。祖公厝被打塌,經過幾年以後我們再把這棟祖公厝修理出來,原本全筒瓦的屋頂無法復原,只能改用水泥瓦,修理後這棟屋子就改為堆放農具雜物的屋子而沒有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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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山茶花
多年後,當我又一次站在家鄉的山坡上,看到四周玫紅色的山茶花如同火一樣蔓延開來,盛開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微微的搖晃、顫動,這樣的場景如此熟稔,我才恍若隔世,時光如同白駒過隙,故鄉景致依舊如畫,只是那畫里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人就是我的祖母。 「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每年,她都這麼對我說,依稀記得小的時候,我的祖母常牽著我來到這裡,看山茶花開。故鄉的山茶花是我童年記憶裏最深刻的東西,油亮的葉子邊緣呈齒狀,含苞待放時粉粉的花骨朵兒像是女孩嬌羞地低著頭,花芯還露出一點微微的紅,花朵在三月開放,花期一般持續兩周。每逢花期,祖母便在前方帶路,小小的我步伐踉蹌,緊隨其後,看著她顫顫巍巍的背影,似乎和風中搖擺的山茶花融在了一起,多像一副美麗的畫啊。 祖母出生在戰火硝煙的年代,那時候,家中近乎赤貧,祖母的出生無疑給家中增加了又一負擔。抗日戰爭時期,村裡更是人心惶惶,頹敗不堪。祖母只能和大家一樣,白天去田地里挖野菜和地瓜,晚上便早早地熄燈,緊閉家門,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結婚后,丈夫早逝,祖母一人維持起全家的生計。她是個勤勞的女人,白天在田野裡幹農活,晚上就一邊哄孩子們入睡一邊縫衣服,絲毫沒有歇息的時候。 日子就這樣在她來來回回的走針中滑過,不覺中已經過了20年,兒女們都相繼離開了村莊,去到市裡工作,生活狀況日漸改善,兒女們也各自成家,生兒育女。再後來,我便出生了。這些事她曾經和我說起過,只是當時的我還小,她一邊說,我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玩具,並不很專心。直到她逝世以後,她往日的訴說才好像朝花夕拾,一點一點地被我想起,愈發清晰。 童年時的我依稀記得被母親帶回故鄉看望祖母的場景。那時候,故鄉的家中只留下祖母一人。祖母個子瘦小,盤著的白髮下是一張褶皺佈滿的臉龐,像是被歲月的雙手揉皺的紙,暗淡的瞳孔無力撐起她下垂的眼皮,見到我她很高興,便用那藏在藏藍色的棉布長衫下彎曲變形的手緊緊握住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早已經泛白的衣袖口。 這就是我的祖母,這些年,她就這樣選擇了留在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的日子過得很寧靜祥和,自己種些蔬菜和花草,喂些自己飼養的鴨子和兔子,據說這些大了可以賣錢,閑時就剪紙縫針,每天都看著歸家的牛群和溫暖的夕陽,那麼地愜意。 也許故事說到這裡,可以猜測到結局,祖母會在故鄉安靜地度過餘生。就如同山茶花一樣,從開發直至凋零都那麼的無聲無息,不驚擾歲月之湖中的漣漪。但是誰能料到,一次意外能夠改變祖母平靜的生活,從此在她活著的時候,再回不去,那片熟悉的故土。 那天夜裡,急促的電話聲劃破了家中往日的寧靜,我們接到鄉下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祖母上山採茶的時候,滑了一跤,這樣的事情對年輕人來說似乎是小事,但老人家的骨頭脆弱疏鬆,這樣一摔,竟把腿摔斷了。那天,我們全家連夜趕回家鄉,把祖母送到了市裡的醫院,結果一診療,便發現了越多的病癥。 命運的車輪在歲月中輾過,祖母就這樣在一次意外中,來到了她從未到過的大城市。 自此以後,祖母拄起了拐杖,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我的家人工作都十分忙碌,因為出公差等原因經常不在家,那段時間我也住校。而她無法出門,外面對她來說是另一個世界,冰冷的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寬闊的公路上停滿了車輛,街上踩著高跟鞋的女士和夾著公文包的男士板著臉匆匆而過……這一切,她只能隔著玻璃,呆呆地觀望。 很多次週末我回到家時,都會看到祖母一個人又站在窗臺。她見到我,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她招呼我過來,然後拿出一本佛經和一串佛珠,希望我教她上面的字,祖母不識字,可是那時候的我,心裡只顧著一會兒去哪裡玩,哪能靜得下心去和她研究這些,於是我囫圇吞棗,亂念一通,祖母竟也十分認真地跟著我念,念煩了以後,我就溜去玩了,空蕩蕩的房子里,只留祖母一人,和撥響佛珠時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 又記得很多次,我被學校的事情所纏累抑或朋友相處不愉快的時候,回到家中,祖母看到我鬱鬱寡歡,便會拿出她的「絕活兒」─剪紙給我看。只見她戴起了鏡面滿是刮痕的老花眼鏡,一隻手拿著一張對折好了的紅紙,另一隻手顫顫巍巍地操作著剪刀,小心翼翼地操作,就這樣,她在窸窸窣窣的紙張摩擦聲中,完成了她的作品,我輕輕地把紙打開來看,一個紮著沖天辮的胖娃娃和一隻大鯉魚就這樣呈現在我眼前,那時的我就是這麼容易滿足,拿著那張作品,興奮地跳著轉圈,我仍記得那一刻祖母欣慰的笑容,像是午後陽光下靜靜開放的山茶花,從容清雅。 時間似乎沒有因為茶花的美而有半刻的停留,祖母的病沒有好轉反而日漸嚴重,終於,她又一次被送進了市裡的醫院。住院期間,祖母日漸憔悴,她依舊喜歡望著窗外,有時候我看著她,好像在看一隻遲暮的囚鳥,在摩天大樓中渴求著田野和晴空的自由。她時常和我提起故鄉開滿山茶花的山坡,好像提起一位熟悉的故人一樣自然,她說:「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回去看看吧。」只怕那位故人,早已在朦朧煙雨中,被沖淡了身影。 像是一朵山茶花,在肅殺的寒冬後,無聲無息地凋零,祖母在2008年的清明前離開了我們。我們將她的骨灰帶回在家鄉的山坡上,那時候的山茶花幾乎全部凋謝,山茶花凋謝時所有花瓣是不會和花芯分開的,而是完整地落到地上。那時,我才讀懂祖母對故鄉的深情,即使走到海角天涯,無論四季更替,日月星辰如何轉換,心都不會和故鄉分離。 祖母的前半生在坎坷中度過,本來後半生就可以頤養天年,卻因為病痛和家人的忽略在孤寂中度過。我的家人讓祖母在物資方面無所欠缺,卻忽略了她最需要的其實是我們忙中抽空的傾聽和陪伴。 這麼多年,祖母的心一直和故鄉緊緊繫在一起,我知道她想念的不僅是故鄉的妍美景致,更是故鄉給她帶來的一種回家的心境,而這正是時代發展至此,我們這一代人多數欠缺的,那一種充滿歸屬感,安寧又喜樂的心境。 風又起,山茶花像星辰一樣在繁簇的綠葉中微微閃動,耳邊忽然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山茶花的花期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作者就讀金大觀光系一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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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倒流
上課鐘已響十分鐘,九歲的小女孩,手持一支冰淇淋,小心翼翼護著,邊舔、邊走進教室,全班孩子盯著她手上冰淇淋猛吞口水,欣羨之情表露無遺。一問之下,是代表學校去做社服活動,學校給的,承辦老師自掏腰包請客?還是挪移公款慰勞?我沒有追問的念頭,孩子也無人感到好奇。我問孩子:「冰淇淋分你們每人舔一口好不好?」少數沒反應,大部份孩子都猛搖頭,而且臉露骯髒不屑的表情,可見在欣羨之餘,仍是有所顧忌的。 個人的衛生習慣會隨著生活水準提高而提昇,這是毋庸置疑的事。相隔三十多年的光景,同樣的一棟四合院,卻有著兩般不同的景致。三十年前,一屋子的破舊凌亂,母親終日為了全家三餐溫飽,忙得有如裝了太陽能的陀螺,日以繼夜,永無停歇之時。過午兩點,飯桌上才可見一鍋稀飯;晚上八點吃晚餐,那更是司空見慣之事。 在沒電、沒自來水的時代,生活環境差,連個人衛生也差。一根冰棒,你舔一口,我咬一口,多人分食,那是出生在五、六十年代以前共同的回憶。如今,打開水蓮蓬,嘩啦嘩啦沖澡,在過去是那麼的不可奢求。傍晚,端了盆水,洗臉、擦手、搓腳,一天的身子清潔工作就算了事。只有過年除夕時,燒了一大鍋的熱水,全家徹底的把身子洗刷乾淨,以示除舊佈新,好迎接新的一年開始。 環境衛生之差,從村丁捎來環境衛生檢查通知次數之頻繁,可想而知。有一次,衛生檢查的通知單,早已貼在牆上數日。父親是鄰長,我們奉了父命,挨家挨戶的通知,通知單上的寥寥數句,早已倒背如流。忙碌的母親,無暇督促我們,只好放任一屋子的骯髒凌亂。對這種常有的例行檢查公事,她壓根兒也沒放在心上。 檢查日子迫在眉睫,母親帶著疲累的口吻說:「檢查那天就把門關關鎖鎖起來就好。」才上小一的我,沒聽過「放羊的孩子」,更沒看過「木偶奇遇記」的故事,純真有如一張白紙。「咚……咚……」有人敲門了,我勤快的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位警察,警察叔叔很親切的問:「你媽媽在家嗎?」我猛點頭,還誠摯熱心的一路引導他進屋,警察一路從門外看到內房。陽光燦爛耀眼,母親剛從屋頂披曬好花生順著木梯溜下來。看到警察,天光被遮掩了大半,天全黑了,她整個人愣在木梯半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幾天後,一張罰單寄到家中,被罰多少,不得而知。一向教子嚴厲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苛責我,但我永遠忘不了警察那雙如警犬般的眼睛,還有掛在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 父親和母親相偕雲遊仙界,我們兄弟姐妹也皆成年婚嫁。房子在國家公園的補助之下,重新翻新整修,仍然維持原來閩南式的風格,與小時候的格局相同。哥哥們皆搬遷外地,為了不放任屋子無人看管,只好將老家租給一對外國夫婦。每逢雙親忌日,我才得以回老家看看,每次看到滿屋的雅致巧思布置,還真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時空? 住過寬敞的透天厝後,才知道閩南式房間的狹小,原來那兩、三尺見方的小空間,竟是我童年的整個世界。年近耳順的外國夫婦,有著令人好奇的故事,為何遠渡重洋,迢迢千里來到這麼一座小島?不選屋敞窗明的公寓或透天,卻獨鍾於這種閩南式古屋?妻子一口流利的國語,能對著牆上中國字畫,與我交流共賞;丈夫默默的在廚房切著洋、馬鈴薯,見著了人,只露微笑,不發一語。 置於廚房角落的木頭碗櫃,蘊藏著我們童年的嚮往。趁著大人不在家,拿凳登高攀櫃,冀望能尋獲一些果腹的剩菜殘羹。裝載兒時夢想的它,是那般的神聖莊嚴。在歲月的侵蝕下,如今漸露腐朽老態和斑駁,櫃腰兩個抽屜,好像被翻過無數遍的褲袋,再也盛裝不住任何的東西。在我眼前,宛如矮了半截的垂垂老者,但在房客細心的刷洗與照護下,卻散發著老人古樸的優雅風采。 每個房間都佈置得像一間小小展覽館,陳設的家具雖不是新穎,但處處都是創意巧思,搭配柔和燈光,散發出一股溫馨暖意,讓人置身其間,忘了時間的流轉,忘了一切。 天井幾只倒立的大瓦缸,上置小盆小花。稀疏的麒麟花,朵朵碩大艷紅,猶如家中獨生子女,集全家寵愛於一身。牆角陳舊的漆黑木箱,是父親收藏私物的寶箱,打開箱子,裡頭裝著父親娓娓說不完的故事。箱上幾個小盆,綻放著不知名的小花,鮮綠嫩紅如剛出生的嬰孩,張著純真無邪的笑臉,天天守護著這方寸天井的斜陽夕照,猶如我們日日夜夜,思念在天堂的父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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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安慈指著旁邊那堆蓋著綠帆布的鹽堆說:「這就是這二十年積起來的鹽堆。」 「這間辦事處還在!」三姆用她手上拄的拐杖指著。 「是啊!不過現在已經不用了。」安慈指著辦事處前面那棟三層樓和後面那排平房:「現在改在那棟三層樓辦公,這排低矮的平房本來是辦公室,現在已經改成製作精鹽和包鹽的工廠。」 「喔,還有工廠啊!」 「是啊,現在大家都不吃粗鹽,改吃精製鹽,就是那種小包的細鹽。這種鹽也是鹽場自己加工製造的。只要把堆在那裡的鹽泡在水裡溶化以後,去掉雜質,把鹽水加上藥品後,放到大鍋裡煮,一直煮到這些鹽水再結成細鹽,包裝後就成了小包的精鹽了。」 這間辦事處是所有西園人共同的生活記憶,也是無數從西園出外的子弟們返鄉必去憑弔的片斷。尤其對於走過日據時期的西園人,這間鹽務辦事處更埋藏了許多不願讓後代子女知道的歷史傷痕。雖然不說,但安慈心裡知道,三姆之所以要在這裡下車看看,必然跟三伯他們那二十多個因為這間辦事處的事件有關。 從辦事處慢慢走進村子裡,可以看到許多廢棄的房子,這些房屋大部分都是因為主人外出、乏人管理而任其傾廢。近百年來,先是鄉人下南洋謀生去了,接著日本侵佔金門,許多人又往南洋或遷往內地避難,把房子託給親人代管,到了八二三砲戰後至台灣從事十大建設期間,又有更多村人遷居台灣,這時連代管的人都找不到了,留著空泛的房子沒人管理,只有任其荒廢傾頹了。 三姆對於村子裡的這些路都認得很清楚,一進村子她就忙不迭的從第一個路口向右拐,安慈知道三姆是想先去看看自己的那棟老房子,他即刻走到前面帶路,三姆說:「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但村子裡並沒有什麼改變,你先別說,讓我自己走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家。」安慈改跟在她身旁半扶著。 再往左拐,三姆一眼就認出自己的老房子了。結婚後在這裡住的日子並不多,倒是自從丈夫過世、日本投降後那幾年在西園住的比較多,三十八年打古寧頭,國軍駐到金門來以後,足足有九年的時間,幾乎是沒有間斷過,一直都住在這棟老房子裡,如果說對這棟老房子有點感情,也是在那段時間培養出來的。 門面上的那一道牆規早就不見了,院子裡長滿雜草,大廳裡供桌上的祖先牌位上積滿一大層灰塵,西半邊的房間是族人共有的部分,只有東邊廂房和二櫸頭內還可以看到有人在使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