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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飆風少年的飛行夢上
你作夢嗎?夢中的你可曾兩手一舉,乘風而起,翱翔於天際?讓我說說我作過的有關飛行的夢吧,因為相同的主題一再重覆,出現在夢境裡,而且不斷地變奏進化,所以如果不把它們記下來,好像我欠債不還,以後會有報應似地。 最早的夢是在小學的時候,那時我怕黑怕鬼怕壞人什麼都怕,所以常常有一個全身罩著白被單眼睛挖兩個洞的鬼,在家門前住戶共有的走廊追著我跑。追急了,我只好從走廊往下一縱到一樓,毫髮無傷,但是那白布鬼就是不放棄,飄到了一樓,還在背後,所以我只好繼續逃,逼近了,向上一躍,單薄的身子飄啊飄,在二樓的走廊落定,鬼再追來,我又逃,來來回回,上上下下,那麼好幾年。那是我第一次擺脫地心引力,體驗所謂的無重力感,因為太興奮,所以都忘了後面還有鬼在追的恐怖。 大了一些,夢的內容有點變了。夜很黑,我單盤趺坐在公寓的屋頂,不知道為什麼背後竄出一群人,朝我叫囂,向我追來。我心生恐懼,情急之下,雙掌不斷用力擊地,趺坐的身子便慢慢蹦跳起來,就在那些人快要抓住我的後衣領時,我離地而起,浮了起來,回頭朝那群人扮個鬼臉,兩手一划,還是盤坐的姿勢,朝前飛了出去,因此逃離險地。後來,還是常常作這類的夢,有時沒人追,只是單純地飄浮飛行,以手為槳為舵,速度可快可慢,身隨意轉,常常一不小心就飛到了鄉野小鎮,任意遊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夢中的場景永遠是暗夜,深深的黑,沒有藍天,沒有白雲,也沒有漂鳥相伴。後來我在電視上看到印度有一種瑜伽飛行術,竟然和夢境中的趺坐姿勢十分類似,令我大吃一驚。 接下來作的夢,不用盤坐的醜姿勢,終於可以真的飛了起來,風大的時候,雙手平舉,助跑一下,就像隻鳥一樣。有時候沒有風,我得壯起膽子,從山崖或是河岸一躍而下,藉著上升的氣流,托起身子,然後才能飛翔,像隻正在學飛的雛鷹。從此,我自由多了,只是奇怪的是,我的飛行的路徑常常是沿著一條筆直公路,或是蜿蜒的山路,兩旁常常有些詭異的機構或是怪怪的人,細節大都忘了。 最後記得的一個夢境是發生在一個幽暗的白天,這時我的飛行技術已經比較純熟,風生,我隨即騰空而起,不經意間我飛到一位好友家,我邀他同行,因此他一躍到我的背上,像阿拉丁神話裡的魔毯載著他的主人。為了炫耀,我飛得極快,但還是不滿足。經過一個港口時,我瞧見前方有一根高高的旗桿立在港邊,旗桿旁綁著兩條拉旗的繩子,因此心生一計,飛經旗桿時我先用腳背勾住桿子,立即反手抄緊繩子,把旗桿和繩子當成一把弓,自己變成箭,順著原先飛行的力道,把弓張滿,然後鬆開腳背,放手,我便像一枝箭似地暴射出去,速度是平日極速時的好幾倍,那時氣流拍打在臉上,都痛了,這才發現背上的朋友不見了。別問我這個夢境的意義,我不是解夢的術士,我也不懂,只知道我很享受那種超疾速的快感。 後來臨睡前我常常祈禱,能在夢中再度體驗飛行的自由,能夠飛到喜馬拉雅山,看看金色的聖母峰。剛剛這個願望達成了一部份,當我翱翔於碧海青天,正想朝著聖山的方向飛行時,只覺得眉心一陣刺痛,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繩扯了一下,然後我就醒了。睜開眼的第一個畫面是,醫院的病床上躺了一位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正眨著眼睛,有些氣喘,媽媽坐在病榻旁,滿身疲累一臉憂傷,凝視著病床上的人。我喊她,她沒反應,我伸手拉她,手臂卻穿過了她瘦削的身子,一下子我楞住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 我的頭好痛,轟隆轟隆像雷在打,又像鼓號樂隊的大鼓,走一步捶一下,兩下,三下,步法節奏都亂了,像全脫了頁的書,只剩薄薄一層有著摺痕的書皮。終於,我撿起了部份那一晚的掉頁。 藍藍的夜空,還亮著一團又一團的白雲,月躲到雲的後面,給雲鑲上了一圈又一圈的亮邊,像文文在夜市攤上拿起來的銀鐲子,文文將鐲子套在她無骨的手腕,湊到我的鼻尖,「好不好看?」她的聲音清脆似串在鐲子上的鈴鐺,「好不好看嘛?」她的手腕轉啊轉,旋出了串串映著月光的響鈴聲。 縣道上的路燈黃澄澄亮晃晃地,像美國來的香吉士,炙熱濃稠,幾十公尺就一顆,油門一加,車子一陣暴衝,我就嗑掉一個,和著溽暑晚風的乳汁,像古早電玩裡的小精靈,鍵進上下左右,一吞一顆大力丸,精力加倍,百倍。風來了,罩著彩色被單的鬼也逼來了,像以前作過的夢,在我的左手邊,它追上我了,高高長長的一列聯結車,像蜈蚣千百隻腳,它追上我了。我要逃,這次沒法隱遁飛翔,只能比快,右手腕一使勁,油門催到底,機車箭一樣地射出去,往左一瞧聯結車黃色的車門聳立像個大漢堡,我再使勁,我比過它了。 但是黃鬼還緊咬著我的車屁股。不能鬆懈,再加把勁,飛快點,快點…。 送文文到她家的巷口,我讓她先下車。她的爸爸不喜歡我,嫌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嫌我媽媽在自助餐店洗碗的工作不高尚,嫌我念的是私立學校,騎車太快,總之總而言之,她爸爸是小學老師,她爸爸不喜歡我。 「這麼晚了,你爸爸不會罵你吧?」我憂心地問。 「他今晚去參加學生的送舊,應該還沒回家。媽媽會幫我,沒關係的,不要擔心。」文文安慰我,但我不太相信。 「那…,今晚開心吧?」我問。文文搖搖腕上的鐲子,微笑地點點頭,我也開心地笑了,對她說:「進去吧,到家我再call你。」 「好,車子騎慢點。」文文轉身,蓬蓬的裙擺翻飛成一朵粉荷,搖曳在夏夜習習的涼風中,飄來淡淡的香氣。 「下次找個清晨,我們去看荷花。」車子發動時我跟文文說。 左方,一團疾速迫近的光影,銀色的,像太空船超光速曲線引擎運轉,好快的飛行速度,比我還快,歪歪斜斜地,一個大優弧,攆過雙黃線,朝我的左線車道壓過來。刺耳的剎車聲,我聽見,在我的後頭,聯結車的,碰撞,像電影裡庫房的大爆炸,轟天巨響,震得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前方金色的道路,像玻璃爆開,一片片,碎片,向我射來。瞬間,一切都沉靜了下來,一點聲響也沒有,我拋了起來,無重力,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慢慢地,像港片裡的慢動作,慢慢地,我轉頭,看得清清楚楚,我的機車歪倒在路旁的紅線區,後車輪截肢了,慢慢地滾著,還沒倒下,龍頭排氣管折了,車燈擋泥板前照鏡,還有我認不出來的零組件,碎了一地。釘在機車後面,是那輛黃色的聯結車,車裡是位中年人,壯壯的,綠色的背心,嘴張得大大的,一顆大臼齒閃著冷冷的,鉛色的光芒,他一隻手緊緊扣在方向盤上,另一隻手還按住喇叭,但是我聽不見,聽不見,什麼聲音都沒有,直到我的頭一陣巨痛,最後聽到的,好像是那裡的骨頭斷裂的聲音,乾乾脆脆的一個聲音,就一拍的節奏,然後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沒有了…。就在眼睛閤上的剎那,我瞥見,機車碎片前方,斜斜兩個輪子,輪子上頭,凹扁的銀車殼,掛到地上的保險桿,前車燈懸垂車外,晃啊晃,像掉出眼眶的眼珠子。 我的頭又痛了,不,不只,全身每個臟器骨骼,都已經移位,裂了,碎了。我不禁狂吼一聲,眼前一下子閃過兒時最愛漫遊的河堤的畫面,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白鷺鷥滑過碧綠的水面。然後,我見到病床旁媽媽焦急的眼神,望著裹在白棉被裡的人,她的雙手緊緊握住床上那人露出棉被的左手,那人真的是我嗎? 過了一會兒,我不痛了,身體輕得好像隨時都可以飄起來,事實上,我真的浮起來了。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單純必要的陳設,沒什麼特別的,冷冷青青的日光燈讓我不舒服。我飄到屋子裡唯一的一扇窗,窗外掛著一彎月芽,斜斜地看,像小丑臉上的嘴。 靜靜的夜,屋子裡媽媽低聲飲泣的聲音,好清楚,不知不覺地我的淚也淌了下來。 ● 我穿牆,跨坐到戶外的窗台上,遠眺還在沈睡的城市,想起了爸爸。十年前他死了,不知道他目前在那裡?好不好?我還能見到他嗎?我和爸爸並不親近,印象中他總是很沈默,不愛說話,還會揍我,有時候連媽也揍。每次選舉完他的心情都不好,鬱鬱寡歡,好像誰得罪了他似地。 想著想著,我的身子慢慢往前傾斜,終於跌了下去,還沒觸著地便已浮起,飛行起來。轉瞬間,離了地,過了山,到了海。千禧那年,同學們相邀到東海岸看第一道曙光,我沒去,因為得跟著媽媽打工,多賺一些加班費。海天交接處,當醬紫的天色逐漸轉藍變亮時,我的眉心又抽痛了一下,於是一下子又回到了病房,望見媽媽伏在床沿,睡著了,一隻手擱在病床上那人的臉上,癢癢地,不舒服。 媽媽正在作夢,於是我鑽進媽媽的夢境中。媽媽坐在家中臥室的床沿,瞪著站在不遠處的爸爸,兩人默默,無語。我悄悄躲到暗處,不想讓他們看見。媽媽的眼神,似是自責,又有些哀怨,兩唇微掀,想辯白些什麼卻又嚥下了。空氣沈悶無聊,我不禁抽動手腳,爸爸發現了,目光冷峻朝我射來,我打了個冷顫,媽媽順著爸爸的眼神也察覺了我的存在。慌亂之間,我連忙逃出夢境,發現媽媽醒了,望著床上的人默默流淚。天也亮了。 原來安靜的病房慢慢活了過來,護士進房量體溫血壓脈搏,媽媽幫床上的人擦臉排尿,然後是主治醫師帶著十幾位實習醫生來巡房,我不想和他們擠,所以浮到天花板上。整個房間鬧哄哄地,回聲又很吵,我實在不耐煩,但是又離不開,情緒糟透了。終於等到那群人都離開,換舅舅來了,提著一杯豆漿和飯糰,媽媽吃了幾口又擱下。 「昨晚還好吧?」舅舅問。 「喊了一聲,說痛。」媽媽哽咽地說。 「不要難過,這應該是好事吧,表示還有機會醒過來。」舅舅一邊安慰,一邊接著問:「醫生來查過房了?」媽媽點點頭。舅舅接著問:「他怎麼說?」 「他說,還很難講,很多昏迷的病人是會這樣子的。」媽媽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知道床上那人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月,而且傷害他的人是誰,住在那裡。 「昨晚,對方律師又來了,這個案子不樂觀,因為阿德沒有駕照,又超速,民事的部份他勸我們庭外和解。」舅舅望著媽媽說。我一聽,馬上火了,沒錯,我有不對的地方,對方呢?一隻毒蟲喝個爛醉還開車,另外一個都快睡著了,喝了一整瓶的維士比也沒用,他們都不用負責嗎?「就怕不夠醫藥費。還有以後也不知道怎麼辦?」媽媽邊說邊嘆氣,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望著媽媽滿面的愁容,我心裡更加怨恨那兩個肇事的混蛋。 「再說吧,我請里長,還有調解委員會那邊的人再幫忙看看。對方如果太超過,大不了我去找民意代表,給他鬧大一點。」舅舅忿忿地說。 「真的要這樣子嗎?不好吧?」媽媽遲疑地說。 「我是說,如果他們太惡劣的話。」舅舅說:「早上我請假,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中午再過來。」 媽媽也沒推辭,收拾了要換洗的東西,疲累地走出病房。望著媽媽離去的背影,我想我也可以做點什麼事情。但是,我想先去看看文文,我知道她爸爸不准她來看我,但是她已經偷偷來過兩回。 於是,我騰空浮了起來,穿牆,到了戶外的天空中。盛夏,此時的陽光已經很耀眼,我刻意放慢速度,想好好經驗飛行的感覺。我用俯臥的姿勢,雙手自在擺在身體的兩側,這樣我就可以盡覽底下城市的景色,當然我也可以改用其他的姿勢,看我高興,結果都是一樣的。在極高處俯瞰陸地是一種很特殊的視覺經驗,雖然在以往的夢境中也是這樣,但因為都是在光線幽微的情況下,因此總是看不清陸地的景物。這次不同了,底下的樓宇房舍橋樑道路清晰可見,只是它們都被壓扁了,假假的,但也因為是這樣的觀看方式,因此以前用來認路的地標,像是摩天大樓之類的,現在全不管用,不得已我只好降低飛行的高度,在參差不齊的建築間穿梭,慢慢地找著文文正在上課的學校。 當我進到教室時,一眼就看到文文坐在倒數幾排,靠角落,一張附小桌的椅子上,那是文文最喜歡的位置,既可以遠離老師,又可避免老師叫最後兩排學生坐到前面去的尷尬。我倚在離文文最近的一面牆看文文上課。文文手肘支在桌上,秀麗的臉龐上雙眉不展,低頭癡癡望著桌上對摺起來的筆記本,幾乎空白的頁面上有幾處隨興寫了幾個名,我的暱稱,小D,還畫上了幾顆心,像地圖上的路標,指來指去都回到了原點,我的方向。時間一分一秒慢慢地流逝,她的姿勢都沒變,定格,靜止,如果不是正好一顆滴落在到書頁上的淚水,我都以為她已經石化成了一座塑像。我的心很痛,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止住她的煩,她的憂。 就在我難過的時候,眉心又痛了,這次我不讓它拉我回去,我頑強地抵住它,我不走,但是它太強我太弱了,不過一兩秒,我又回到了病房。舅舅附在床上那人的耳邊,輕聲地對他說:「小德啊,如果你聽得見,就聽我說,不是舅舅狠心,只是你這麼大,都二十歲,成年了,該懂事了。勸你多少次,騎車要慢一點,都不聽,現在責備你也沒用了。如果可以就趕快醒過來,真的不行也不要留戀,我們這樣的人家,爛命一條,活著也是辛苦。多拖一天多一天開銷。你知道,你媽媽的工作都辭了,你妹妹和我,也是三天兩頭請假,這樣下去真的不是辦法。」說到最後,舅舅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停了一會兒,他繼續說:「算我求你,趕快醒過來,不然好好地走,不要僵在這裡。…」舅舅的聲音梗住,說不下去了。 雖然舅舅的話沒錯,但還是刺耳,卡在這個黑白交界灰色的地帶難道是我的意願?我也不想啊,更何況三不五時就被拉回來病房,那裡都待不久,去不了,綁手綁腳,真是不自由。想想,我移動到病床上那人的軀體上,想把自己摁進那人的身體裡,我用力再用力,不成,好像中間卡了一層什麼東西,才進去一點就被彈出來。我氣極了,跳起來甩了那人兩巴掌,再試,還是不行,又試了幾回,都失敗了,只好起身,我覺得好累,想找個沒人睡的病床休息一下。這時,房門打開,媽媽來了,兩眼紅腫。我不敢見她,因此趕緊穿牆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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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還沒有被遺忘的島嶼填寫九則
{1}裝滿血和肉的轟隆隆坑道 用炸藥和謊言挖出愛國情操 一條條黑暗山體走不出來的黑暗盡頭 等著宿命不斷的沙盤推演 {2}老街懸空著傾斜歲月 站不穩的未來 窮盡奮力學習站立 並且忙於尋找失蹤多年的回聲乳名 {3}軌條砦種植在海岸線 身高和敵人一樣 露出揮翼的手臂 堅實擋下興風作浪的急流 {4}那些單號夜晚的日子 砲彈喜歡躲在無預警的座標 循著發光的童年軌道 炸開一屋子夢的胸膛 {5}掛在山頭的那盞燈 慢慢的稀釋退色 整座的村莊就暗下來 誰也看不見誰 {6}埋下嗜血刺蝟地雷 在地底餵養塌陷的命運 那些觸患戰備的懸崖足跡 將被時間浸爛而遺忘而舔舐而撞毀 {7}夾帶音節與意象的裊裊炊煙 從三合院屋脊中拔地而起 如冒煙呼嘯而過的分泌唾液 緩緩的在饑餓肚腹燃起飽脹 {8}牆垣中的顆顆彈痕 刻鑿著仇恨和潰傷 像一枚枚勳章的立業 停泊在歷史的眼瞳 {9}村落裡的防空洞 黑窟窟蒙住生死謎題 像洪荒中聳立的墳丘 沉默而無法預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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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尤其他先後已匯了十八萬人民幣給她,難道這些錢還不足以打動她的心?甜甜是一個美麗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如此地對待她,相信她一定能感受到他的誠意的。唯一冀望的是當他們繾綣纏綿過後,當她在老家蓋新屋的美夢即將實現時,甜甜能正式踏入他的家門,成為他們家最美麗的大陸新娘。但願她的美夢能成真,他的夢想亦能實現,如此一來,始能稱為完美。只是惟恐,彼此間的想法南轅北轍,天又不從人願……。 第十五章 貓仔馬俊為甜甜匯完款後,就未曾再接到她的電話,甚至當他準備啟程到廈門時,亦一直聯絡不上,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到了廈門絕對可以找到她。然而,他卻高估了自己的智慧和判斷,她承租的套房已退租,賓館老闆娘亦不知她的去向,行動電話傳來的是轉接語音信箱的話語,儘管他留下數十通請她盡速聯絡的語音留言,依然毫無信息。難道她人還在四川?倘若如此,行動電話為什麼要關機?他的留言為什麼不回覆?凡此種種,的確讓貓仔馬俊百思不解,也因此而讓他的情緒,跌落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深淵裡。 他在路邊攤隨便吃了一碗麵,喝了一瓶啤酒,在這個五光十色的都會裡,想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於是他住進之前和鳥鼠清仔下榻過的那家廉價的小旅館,服務生以其職業的口吻問他要休息還是住宿。 「住宿,」貓仔馬俊看看她,毫無拘束地說:「我想找一位叫甜甜的小姐,妳想辦法幫我聯絡一下。」 「我去問問櫃台。」服務生走後又回來了,她告訴他說:「經常在我們這裡出入的沒有甜甜這位小姐,倒是有一位叫香香的小姐長得白白胖胖的,對客人相當體貼,在我們這裡很叫座,不知先生有沒有興趣?」 「隨便。」貓仔馬俊冷冷地說,隨後鞋也沒脫就往床上一躺。然而眼睛剛一閉,甜甜美麗的倩影隨即不約而來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之前的林林總總,無一不在他的腦裡激盪著。 他見過的女人可說不少,就是沒有一個能與甜甜相媲美的。她雪白的肌膚,豐滿的胴體,高雅的氣質,再加上一張漂亮的面孔,簡直讓他神魂顛倒。雖然與她共同創業的願望不能達成,但是他並沒有辜負她,亦沒有虧待她,陸續以金錢來彌補服飾店頂盤破局的過失。十八萬人民幣並非是一筆小數目,難道這筆錢還不能夠打動她的心?不能獲得她的諒解而避不見面?即使他曾經誇大其詞,提及要在廈門投資幾百萬人民幣的狂言,但這只不過是說說而已,難道她就不能把它當成耳邊風,聽聽就好?莫非她已有了新歡?或者是陷入有心人士設計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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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全十美金廈逍遙遊
金門、廈門咫尺距離,兩岸望遠鏡窺視彼此,心戰喊話柔性洗腦,宣傳彈恫嚇對方。天晴時,站在海邊,肉眼依稀可見那一片土地,遙想當年祖父、父親從古寧頭港灣,趕早乘船出海,下午便從廈門採買貨品返家,這是一條簡便快速的通路,卻是我遙不可及的童年夢想,它是祖父、父親講述的遙遠故事。 時至今日,小三通已經熱絡往來多年,我卻遲遲未曾踏上廈門土地,工作場域中,接待過內地無數的官員、學者和民眾,和對方提及從未踏上海峽彼端,他們訝異常常寫在臉上,想要親切話家常,那種距離感仍舊是存在著,除了文化上隔閡和差異,我想重點還是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大陸種種資訊,都是從書本、雜誌、報章、媒體獲得而來,如能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談論時必定更能融入其中,於是,年年有計畫,年年未成行,每每返回故鄉金門,聽及親人兩岸來去仿若走「灶腳」一般,自己反倒格格不入,有點井底之蛙的感慨。 今年外子卸下公教人員身分,時間較能自由安排,我們終於成行。北台灣、南台灣4個家庭同行,那是外子高雄工專的一群死黨,三十多年來不因時空的阻隔感情轉淡,反倒是更加濃郁。在那年輕歲月,他們曾經抽中金馬獎,在物資困頓的時期有一段金門的軍旅生涯,所以在心中,帶著家眷來一次尋根之旅,在家人面前細數陳年往事,英勇事蹟,是每一位男士心中的驕傲,於是,4個家庭,3對夫妻,一個三代同堂的家庭,多種身分,組成了十全十美隊〈金門水頭碼頭集合,報數點名時,因人數臨時取名〉,在大家鼓掌通過時,四天金廈之旅,於焉展開!十全十美團包含了金門女兒、內地媳婦、曾經的台商、曾經的金門士兵,所以,沒有延請導遊,我們開始了自由行,30年前的年少輕狂,今天如願的串起了笑語一串。 廈門篇: 一、親子裝: 準備登船前,排排站,學著軍人答數,大家聲音宏亮,精神抖擻。咦!親子裝!A家爸爸、媽媽、兒子3人,從上衣、褲子、鞋子完全一模一樣,看來整齊醒目,原來這家兒子2歲時和爸媽出遊,酷愛攝影的爸爸沒入人群中,媽媽藉著衣服的樣式教育兒子找尋爸爸,年幼的兒子真的從自己的衣服去比對人群中的爸爸,而且驕傲的找到了,從此,他們一家出門就開始著親子裝,從未改變,此時,兒子已經小學六年級了,真是特別的習慣。 二、和平之星啟航: 和平之星寬敞的空間,比起高中畢業時,從料羅灣航行到高雄港的登陸艇,簡直有天壤之別,水頭到東渡碼頭1個小時航程,曾經在望遠鏡下的大嶝、小嶝島就在眼前,「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標語仍清楚寫在岩石上,初次經驗,讓我猛按快門,想把錯過的一次全部捕捉,風浪雖大,順著海流,原先擔心暈船的隊員,個個笑語如珠,為我們的旅程拉開美麗的序幕。 三、紅毛丹事件: 甫下船,東渡碼頭人潮擁擠,很難置信我已置身在廈門的土地,當地居民的閩南語是那麼熟悉和親切,原來,阻隔多年後,語言仍是不會變的啦!寬敞的路旁,挑擔叫賣水果的攤販有如童年的金門,在等待計程車的當兒,A家奶奶還不習慣人民幣和新台幣的幣值換算,一口氣買下一大堆的紅毛丹,不但少了斤兩,也貴了許多,當160元人民幣騙到手,叫賣者已經挑著竹簍逃之夭夭了。望著一地紅毛丹,A家媳婦怒氣沖沖,奶奶無辜的不知所措,兒子權充和事佬,唉呀!眾人戲謔自嘲:「呆胞就是呆胞,才一開始就被騙!」一群人忙著安慰,來到堤邊,十全十美大啖紅毛丹,留下歷史鏡頭,終於皆大歡喜,婆媳釋懷了,好心情沒被破壞,花錢買一次寶貴經驗,也算因禍得福吧! 四、菽莊?椒鹽? 鼓浪嶼素有鋼琴島美譽,位於菽莊園的鋼琴博物館是必遊景點,一群沒有音樂素養的我們,倒也沉浸在名琴氛圍中,鋼琴演奏者指尖流洩出悠揚琴音,只是機械式表情和聲音完全不搭,興許是職業倦怠吧!真是美中不足。莊園的美讓我們留連,踏出莊園已經天色微暗,大家也有些飢腸轆轆了,以菽莊為背景,來張大合照吧!B同學眼角回眸一瞥,把「菽莊」看成「椒鹽」,果然是餓昏了,心中想著台灣的鹽酥雞,灑上對味的胡椒鹽,惹得大夥捧腹大笑,娛樂笑果十足。 五、百華園救鳥記: 百華園內蓮花池,因為冬天關係,零零落落的荷葉點綴幾朵蓮花,不似夏季的熱鬧繁盛,但遊客不減遊興,靠在池邊欄杆上欣賞池中雕塑,突然見到一隻雛鳥迅速墜落池中,恰巧掉落在兩片單薄的蓮葉上,雛鳥困難的拍動翅膀,怎麼也飛不起來,蓮葉支撐不住牠的重量,雛鳥成了落湯鳥,死命揮動雙翅,幾乎快要溺斃了,我們著急萬分,牠卻離岸邊愈來愈遠,連喝了幾口池水,眼見性命不保,我急急尋覓竹竿,找來掃把當工具,終於將牠撈上岸,幾乎失溫的牠,全身顫抖不已,我們用衛生紙拭乾牠身上的水,捧至有暖陽的地方輕輕撫拭,然後將牠送至林邊有鳥群的地方,希望牠有活下去的機會,我們的行為引來人潮圍觀,看著當地年輕媽媽耐心解釋我們的行為給她稚齡的孩子聽,我想:她應該有所感動吧! 六、勇士坐仙人掌: 人工噴霧,讓植物園區多了份神秘和飄渺,映襯著潺潺瀑布聲有如置身仙境。植物的絞殺現象,讓我知道:原來大自然生物還是有它恐怖的一面。來到「沙生區」,C同學瞪大雙眼說:剛剛看過「絞殺區」,現在又到「殺生區」,未免太恐怖了吧!唉呀,此「沙」非彼「殺」啦,原來C同學是在製造笑果,真是謝謝他的用心。沙漠植物多樣又碩大,第一次看到如臉盆大的仙人掌,鮮豔奪目的色彩,讓我雀躍不已,白目的B同學,裝腔作勢的坐在仙人掌上拍照,沒想到距離沒抓好,屁股被扎了好幾針,痛得哇哇大叫,差點被眾人當下脫掉褲子驗傷,我想:如坐針氈的感覺就是這般吧! 七:遇見童年的熱水瓶: 為了維護植物園的生態和清潔,偌大的園區並無設餐廳,這和台灣的習慣很不同,過了晌午,我們只好在入口處唯一熱食供應站簡單吃食,一個個紅、藍、綠的塑膠熱水瓶裝滿熱水,排排站在方桌上,等待澆淋一碗碗的泡麵,感覺好熟悉,我向店家借了一個來拍照,打開瓶蓋,水銀的內膽亮晃晃,這不是童年家家戶戶必備的熱水瓶嗎?多年不見,似乎遺忘了,原來,內地還保有如此傳統的東西,感覺又回到了童年,熱水沖泡麵茶的香氣充塞四周。 八、人頭鑽動萬石山: 普陀山是廈門著名的觀光景點,朝山拜佛的信眾和觀光客萬頭鑽動,裊裊的香煙和幽幽的誦經聲,有些像過年時金門的太武山,無數巨大石塊成就它萬石山的美名,在石頭陣中坐落的建築有它特有的風貌,蜿蜒攀爬其中,處處有驚喜,只是,服務中心明明寫的是贈香處,人手取來一支香,卻必須投下一元人民幣,與自由意願的功德箱似有相悖,聽聞有一遊客點了一支香,方才發覺身上沒有零鈔,忍痛投下100元人民幣,一支香100元,真是價值不菲啊!若是有意做功德便罷!若是被強迫那就太冤枉,想想,兩岸民情還是有差別啦! 金門篇: 一、勇渡黑水溝: 結束兩天廈門行程,準備循小三通返回金門,興許是海流關係,去程的平靜舒適不見了,逆風破浪的劇烈顛簸,讓船上尖叫聲四起,繼而四周此起彼落的嘔吐聲不絕於耳,此刻團員開始後悔預備的暈船藥仍靜靜的躺在背包裡,無奈,皺緊眉頭,緊閉雙眼,嘔吐袋遮住口鼻,船外的驚濤駭浪隨它肆虐,心中、腦中「阿彌陀佛」不敢稍停,十全十美團員有8人全淪陷了,而我,有乘坐登陸艇的經驗,短短航程,小女子臨危不亂,當起團員的隨團護士,只是,嘔吐物的味道不敢恭維,戴起口罩稍可迴避,唉呀!黑水溝凶險,前人唐山過台灣的血淚史,「六死三留一回頭」的諺語終於領教。 二、家鄉美味: 團員們徹底清腸,面色鐵青,飢腸轆轆,再度踏上金門土地,水頭碼頭已有親人相迎,興奮遊憩的熱情再度點燃,之前海上驚魂瞬間拋諸腦後,此刻心情有如蘇東坡定風波:「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我們即將展開另一段美妙旅程,大嫂貼心,一桌子金門早點款待,廣東粥、油條、甜、鹹燒餅、豆漿、手工饅頭任君選擇,金門人的真誠和熱情,讓團員們補充了能量,我也再度投入家的懷抱,享受家的溫暖! 三、尋根之旅: 依著金門地圖,幾位曾在金門當兵的同學,雀躍找尋自己營區的位置,尋覓當年足跡所至之處,再偷偷回味一下當時認識的金門姑娘,然後按圖索驥,只是30多年的留金歲月,金門處處早已物換星移,熟悉的感覺似近又遠,D同學不死心,沿著村莊的產業道路一遍遍繞,試圖尋找出一絲回憶,起初乘車,最後索性下車步行,在他心中,年少輕狂的歲月,與金門姑娘散步聊天的畫面,應該一點一滴再接續,只是,夫人同行,不敢張狂表露吧!還好,荒廢的營區,還殘留一扇朽壞門板,他輕輕觸摸著,終於,圓了多年來的念想。 四、榕園驚魂記: 榕園大片綠地和榕樹,有種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覺,入口的特色金門電話亭,是我每次造訪力薦的拍照景點,儘管公共電話鮮少在使用,但是裝模作樣擺個姿勢,夫妻情話綿綿甜蜜模樣,將會在照片中留下永恆回憶。823紀念館外埕的戰車是男士們最愛,紀念館內展示讓大家了解當時金門戰爭的慘烈。來到「慰廬」,我認真解說這處風水寶地,眼睛盯著牆壁上字畫,沉浸在「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的驕傲氛圍中,眼睛漸漸由上而下游移,瞥見廳堂太師椅上竟坐著一個人,在沒有心理準備的當下,我嚇得魂不附體,驚聲尖叫,再定睛一看,哪來的古人哪!原來是C同學動也不動的體驗太師的威嚴,我啊!過度沉浸在自己營造的世界裡,造成這意外的番外篇,真的,人嚇人,會嚇死人! 五、夜訪總兵署: 位於金門金城鎮的總兵署,曾經是衙門、書院、警察局,總兵署四周是許多金城孩子童年的遊戲天堂,多次造訪,對它早已不陌生,但是夜晚造訪可是頭一遭。衙署前廣場的石椅,造型豬隻的模樣親切討喜,我知道那是取「諸事如意」的涵意,踏入衙署,中亭巨大高聳的榕樹在燈光掩映下,神祕且高不可攀,為莊嚴的衙署埋下伏筆,工作人員親切相迎,接著義務展開一場內容豐富、精彩的導覽之旅,工作人員的敬業態度,金門公部門對文史的投入,讓我這位金門人在朋友面前驕傲了起來,團員們與解說者有良好互動,這是一場賓主盡歡的饗宴。 六、石蚵大餐: 金門石蚵有別於台灣本島的竹蚵,它的美味團員早有經驗,只是,時代在變,嚴冬在冰冷的海水中「擎蚵」是一件極為辛苦的差事,年輕人吃不了苦,長輩們又日漸凋零,採蚵的蚵民愈來愈少,要吃鮮甜的金門石蚵愈來愈不容易了!想到童年家鄉的蚵田,父親「擎蚵」的身影,四方桌的剝蚵歲月,海蚵是滋養我們生命的恩物,如今…,來到古寧頭的雙鯉濕地,廟前簡陋的攤子,滿臉皺紋的老奶奶,壯碩的大陸媳婦,和圍著大人團團轉的小孫子,他們共同經營著攤子,攤子外歪斜的字體寫著:蚵仔煎、蚵嗲,我們興奮極了,管他設備簡陋,就著室外,來個石蚵大餐,老奶奶開心極了,興許我們是今天唯一的客人,蚵仔煎、蚵嗲、蚵仔紫菜湯、蚵仔麵線,自製的辣醬,自家栽種的菜蔬,自家採收的石蚵,除了新鮮還是新鮮,除了美味還是美味,大家吃得笑呵呵,結帳時,10個人只花了900元,真是物美價廉啊!這對久居都會的團員,都覺得太便宜太不可思議了! 七、賞鳥之旅: 金門是賞鳥者的天堂,熱衷賞鳥的B同學,賞鳥工具一應俱全,不論在路旁、湖畔、田野間、池塘中、樹叢裡,奇珍異鳥都是他望遠鏡、照相機下捕捉的重點,金門的「戴勝」處處可見,在台灣卻是稀少的鳥類,牠特殊的頭形,一眼就被認出來,牠喜歡停在新墳旁啄食鬆軟泥地裡的小生物,所以被冠上不祥之鳥的名號,小時候,我怕看到牠,因為牠總和墳墓聯想在一起,現在不同了,全團老、中、輕三代都為牠瘋狂,牠成了此行的焦點,美麗的身型,特殊的模樣,讓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八、莒光樓夜景: 莒光樓是金門建築的代表,明信片上那棟美麗建築,在同學抽中金馬獎的同時,它就伴隨著記憶永存腦海,說不定在大家塵封的壓箱寶中,都可找出這一張經典、泛黃的照片。解說員熱心的指著牆上照片,青澀的馬總統、年輕的鳳飛飛都曾造訪。夜晚的莒光樓美得叫人動容,站在三樓,對岸廈門萬家燈火清楚可見,美麗極了!當音樂聲響起,莒光樓外牆打上光雕,七彩顏色閃耀,我們隨著音樂起舞,在牆面上留下十全十美的身影,然後用相機記錄永恆,10個手足舞蹈的影子,來日再來猜猜,誰的身材走了樣? 九、坑道之旅: 戰地金門、地下金門,坑道是必遊的景點,翟山坑道的鬼斧神工,開鑿者的滴滴血汗,我們欣賞美景之餘,內心澎湃洶湧,緬懷感恩之情在心中盪漾。獅山砲陣地的砲兵演練,實體操作,讓ABCD四位同學也蠢蠢欲動,好像又回到當兵的歲月,他們從年輕的士兵中去尋找自己的記憶和影子,也在砲車前擺出衝鋒陷陣的威猛模樣過過乾癮,喀嚓!相機迅速留下記錄。 四天三夜的金廈自由行,有大家的參與、相伴和成全,主辦及協辦者的通力合作,專業級攝影師全程記錄,家鄉親人的熱情款待,大家都圓了心中的夢,這是一次愉快的旅程,來日聚首再重提,話題將是熱絡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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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的絮語
大部分的時間你都隱居在深山 對世事一概不聞不問 你喜歡模仿「偉大的人類」 美其名是「潛修」 「沉澱」 待機「東山再起」 創造一番新興事業 也好令人「刮目相看」 你也很識相 對人世間的「千奇百態」 「閒事少管」 「善事多做」 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 你才一躍而出 「如猛虎」 「似怪獸」 好像對什麼事都看不慣 好像不發威就不是「英雄」 「好漢」 於是 你就大聲「咆哮」 拚命「怒號」 發洩滿腔的激情 久久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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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阿爸,你若毋共我湊相共,我哪有法度通去廈門做生理。」貓仔馬俊低聲下氣地說。 「你的事志你該己著去設法,佮我無相干啦!毋通共我這個老歲仔也拖落水。」跛跤膨豬說後,轉身就走。 貓仔馬俊再怎麼想也想不到,父親竟會對這件事有意見、起疑心。即使他深知到廈門做生意只是矇騙父親的一種藉口。而父親願意資助他的那點錢,亦只夠擺個小攤子,與頂盤服飾店的資金相差甚大,他何曾沒有想過。然而他卻在甜甜面前說大話,試圖以準備在廈門投資幾百萬人民幣來討好她。然而當資金不能到位時,也是他牛皮被戳破的時候。他之於會一味地想博取她的歡心,甚至不加求證亦未曾考慮後果就匯出巨款,如果說沒有一點企圖心未免太假,他冀望的是她 來日能成為他最美麗的大陸新娘。倘若此次未能得到父親的允許,不能依她的要求資助她祖母的喪葬費,不能讓她的祖母風風光光上山頭,或許將是他這個未來的孫婿最大的罪過。甜甜非僅不會原諒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勢必也會付諸流水!一旦如此,不是太可惜了嗎? 於是,貓仔馬俊在得不到父親的奧援,卻又必須實踐對甜甜的承諾時,不得不另想辦法。雖然他近幾年來已徹底地改過,安安份份做一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夫,但如果一時手頭緊,想到外面借點錢來週轉,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世人看待事情都是一樣的,好事或善行容易被人遺忘,有過或有錯會讓人記恨一輩子。貓仔馬俊在走頭無路時,竟聽人說可以找民間的商家調頭寸,借貸的金額限定在三十萬以下,必須以房契或地契作抵押,月息二分,辦好簡單的手續並簽章後即可取款,比到銀行辦理抵押貸款方便太多了。雖然利息比銀行高了一點,但它非僅能救急,亦可免予讓信用破產。 故此,貓仔馬俊經過再三的思考,認為這是一個絕對可行的好辦法。因為家裡那疊房契和地契,全都放在父親房間那只生鏽的鐵箱裡,拿它一兩張,父親絕對不會注意到,如此一來不但可以應急,對甜甜亦有一個交代。將來一旦賣家畜、家禽或農作物,這些錢父親一定會交由他來保管,屆時再把房契或地契贖回來,的確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趁著父親不在家的空檔,貓仔馬俊走進他的房間,打開鐵箱,挑選了一張地契和一張房契,告訴商家他擬抵押的金額。然而商家亦非純以放高利貸賺錢為目的,從老闆的口氣中,似乎以救急和創業為優先,當貓仔馬俊把準備到廈門投資的計劃洋洋灑灑地告訴他時,他的誠意很快就獲得商家的認同。除了留下他的房契,並要他在一份借據上簽章,便借給他新台幣二十五萬元。貓仔馬俊拿到錢後,一絲喜悅的微笑掠過嘴角,原來窮則變,變則通,天無絕人之路啊!並火速地為甜甜匯去人民幣五萬元,讓她有足夠的錢來辦理祖母的喪事,好讓她老人家風風光光上山頭,另一方面也可以讓甜甜看看他的經濟實力,絕不是光靠嘴巴說說而已。 然而為了對父親有所交代,他必須再到廈門一趟,即使只是虛晃一下,也勢在必行。唯一讓他感到興奮的是又能與甜甜見面了,相信他們兩顆火紅的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分離後,必能在短短的時間裡,重燃熾熱的激情火花。一旦到了廈門,他將和甜甜共進西餐、享用美食,以及逛逛百貨公司,為她添購一些化妝品,買幾套性感的內衣褲送給她,把凡間的瑣事完完全全忘掉,兩人共度幾天逍遙快樂的美好時光。這不僅是貓仔馬俊的夢想,也是他精打細算後的如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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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宋春舫抱屈─外三章
五四運動,許多激進派把傳統的戲劇,破壞攻擊,致使京劇不能蓬勃發展。始作俑者,即為文化界角頭胡適。胡博士只懂文史,卻包攬文藝各種形式,他批評京劇的唱工、武打之類的技藝,貶為戲劇進化史上的「遺形物」,認為只有把這些遺形物淘汰乾淨,才有可能出現純粹戲劇。傅斯年把戲曲稱為「百衲體」,認為這不是真正的戲劇。錢玄同則把流傳中國的各種戲曲重唱工、畫臉譜、少佈景的特色,視為野蠻幼稚。陳獨秀也曾發表文章,支持胡適、錢玄同的觀點,這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大錯誤事件。胡適等人所持的學術觀點,是站在西方世界的戲劇立場講話,這是反科學、反傳統的藝術觀點。 五四時期,真正懂得西洋戲劇的宋春舫,對於胡適等人的偏見作出批駁:「這些人大抵對於我國戲劇,毫無門徑,又受歐美物質文明之感觸,遂致因噎廢食,創言破壞。不知白話劇不能獨立,必恃歌劇以為後盾。世界各國皆然,吾國寧能免乎?」(《戲劇改良平議》) 作為戲劇家,宋春舫從世界戲劇的廣闊視野來闡發中國傳統戲劇特色,自然比胡適的偏宕之論正確。他對於保守派的固執,不圖改進亦不苟同。如何改進傳統戲劇呢?宋春舫從劇本問題、男女合演問題、藝人的組成及戲院的建築問題,提出一些創發性設想,這些設想,如今已大部分實現了。但是,文藝在胡適等龍頭的把持下,讓宋春舫始終不能出頭,甚至像筆者學過「西洋戲劇」的人,直到晚年才知道宋春舫此人,這真是五四文化運動的一大諷刺。 宋春舫一八九二年生,浙江吳興人。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旋即留學瑞士、法國,他回國時,由漢、洪深剛赴海外留學,這證明宋春舫是最早倡導現代戲劇的人物。他在北京大學任教時,曾是《新青年》的編委,因為和胡適等人意見相左,受到壓抑。胡適等將「話劇」視為唯一先進的戲劇,輕視傳統戲曲,這是極為荒謬的觀點。宋春舫從戲劇分類和中西比較的角度來認識傳統戲曲,他認為京劇的《李陵碑》、《空城計》、《二進宮》等,可名之為純粹歌劇;如《小放牛》、《小上墳》等,則類似滑稽歌劇;而如《梅龍鎮》、《黑風帕》等則屬於純粹歌劇而兼具滑稽性質者。 傳統的戲曲,有它的藝術價值,也有它一定的觀眾。五四文化運動,胡適將傳統戲曲批評得一文不值,這是破壞文化行為,卻無人站出來評論,實在令人憤慨。 早在上世紀二○年代,宋春舫便說:「吾們要曉得歌劇與白話劇是平行不悖的。現在提倡白話劇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極端主張廢棄歌劇,這就是他們的主張不能受社會容納的大原因。」 我少年時在澎湖九十六軍服役,在夜晚,站在板凳上,聚精會神,凝聽馬驪珠的《鳳還巢》、顧正秋的《貴妃醉酒》,長達三小時,不覺疲倦。雖然聽不太懂戲詞兒,但卻陶醉在那優美悅耳的唱腔中。反之,政工隊公演話劇,我看見戰士們愁眉苦臉,伸著脖子在說:「今晚上出公差啦。」 毛澤東曾不止一次宣稱,他平生最討厭看新詩和話劇。也許你不同意他的觀點,但它卻代表了客觀的現象。 宋春舫這位偉大的戲劇理論家,生不逢辰,遇見小人。後來在二○年代「國劇運動」中獲得余上沅的響應。可惜宋春舫在一九三八年病逝,終年僅四十七歲;而余上沅的主張也在抗日戰爭洪流中,煙消雲散……宋春舫著有《宋春舫論劇》,喜劇有《五里霧中》、《一幅喜神》。 李健吾的悼念文章曾說:「他原來應當是最受眾望的劇運領袖,不幸命運有所偏嫉,掩去他應該發出的萬道明光,讓一群後生小子留在紅塵摸索。」 「辮子戲」有癮 中國的文人奴性最重,對統治者俯首帖耳,不敢有絲毫背叛之心。北京的清宮歷史電視劇,連續演了二十多年,歷久不衰。康熙、雍正、乾隆,彷彿都是明聖之君,那些留辮子的漢族官僚,長跪在地,滿口喳喳之聲。讓百年之後的群眾,重溫滿清血腥統治的舊夢。這種「辮子戲」,聽說收視率不錯,甚至還有人利用春節假期,租來整套整套的DVD,哪兒都不去,索性一次看個夠。這證明中國人作奴才,有癮。 早在二千二百年前,秦朝統一六國,確立了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封建體制後,引起一些文人的異議。詩人、丞相李斯為杜絕「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的現象,提出「焚書」的建議,得到秦始皇的批准。焚書對於古代文化典籍是一個極大的破壞,直到今天,有關戰國紀年還不能完全弄清楚。 「焚書」次年,又發生了坑儒事件。秦始皇為了長生不老,希望方士尋覓仙藥。方士侯生、盧生受到寵幸。後二方士仗著權勢,以求仙藥為由,相約逃亡。秦始皇大怒,下令御史案問諸生。受株連的文人達四百六十餘人,皆活埋於咸陽。 「坑儒事件」發生,連秦始皇長子扶蘇都感到過份殘暴,他說,「天下初定,百姓尚不得安寧,這樣做恐怕引起騷動。」統治者聽了,將兒子貶到上郡去監督蒙恬軍。不久,造成了陳勝、吳廣的農民起義。連孔子的後裔孔鮒立也抱著禮器,參加了反抗行列。 我們必須正視歷史事實,秦始皇的坑儒,不少是文人幫著統治者找出的「叛徒」。司馬遷在《史記》上寫得明白:四百六十餘人中,大多數是在「案問」時,「諸生互相告引」攀扯出來的。也許是有人被關押起來,心裡不平衡,便指證另一個人也是同夥,於是湊在一起被活埋見閻王吧。 李斯這個詩人,為了鑽進領導核心,替秦始皇出壞主意,情有可原。但讓人不解的,歷史上竟然有這樣的文人,他一不是當朝官僚,二不是文化班頭,他連政府任用資格都沒有,吃的是自家的糙米飯,卻偏要以文化監察御史自居,你說怪也不怪? 清朝道光舉人潘清輿,江蘇淮安人,侯補知縣。他不甘寂寞,常發表文學評論,引人矚目,名氣不小。著有《養一齋詩話》,其中有一段評論,妙極。 子欲世人選詩讀詩者,如曹操、阮籍、陸機、潘岳、謝靈運、沈約、范雲、陳子昂、宋之問、沈佺期諸亂臣逆黨之詩,一概不選不讀。以端初學之趨向,而立詩教之綱維。蓋人品小疵,宜寬而不論,此諸人非小疵也。 潘清輿的這番評論,頗不公允客觀,充份表現出文人的奴性。他以傳統的「詩教」評說先輩詩人,有失文人風格。陸機、潘岳、謝靈運、陳子昂、宋之問等五人確實是被殺的。不過,他們有的是死於仇敵告密,冤錯假案,有的死於政局紛爭;若用春秋筆法,沈約、阮籍、范雲等人,不過身歷兩朝,除沈約身歷宋、齊、梁三朝,即便換了統治者,他們有何「不光彩」的錯誤?至於宋之問、沈佺期只是受了一點賄,早已獲記過處分,並未影響工作。潘清輿把曹操等十人列為「亂臣逆黨」,充份體現了文人相輕的本質。 歷代的中國文人奴性很重,到了清朝,達到頂峰。清朝滿族文武官員,對皇帝自稱「奴才」,而且用於正式文件。奴才是「阿哈」的漢譯。走筆至此,我聯想起對岸在十年文革期間,八億人民向毛主席「早請示,晚彙報」,這算不了啥,不打緊,這是由歷史沿傳下來的中國文化。 走近乾隆 乾隆是中國歷史上最輕鬆、快活而懂得享受的皇帝,他在位六十一年,消耗了他父親雍正留下的三百萬兩白銀,大興土木,六下江南,「柄用和珅,貪婪掊克」。有人統計,乾隆共消耗掉了一億五千萬兩白銀,清王朝的元氣,被這個混蛋愛新覺羅‧弘曆破壞殆盡。弘曆死後四十一年,鴉片戰爭就爆發了,這是中國民族不能忘記的史事。 北京演出的弘曆電視劇,描寫他下江南,關心民眾疾苦,愛惜園林景緻,一派浪漫主義的詩人形象。讓人看了吐血,恨不得砸爛電視機!即使弘曆在六下江南,日理萬機時,他也沒忘記每年整肅知識分子一次。唉唉,中國文人的奴性,已經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乾隆具有濃重的民族自卑感。始終覺得是來自關外的異族主人,少數統治極大多數漢人,那些被統治者內心不服,敵視滿族的落後文化、低下的文明風俗,粗鄙的生活方式,所以他上台後,對漢族知識份子進行鎮壓、迫害、整肅、奴化。雖然康熙、雍正兩代已對漢族壓迫了將近百年,到了弘曆手中,卻仍然覺得自己的孤獨、緊張。在他統治期間,文字獄竟高達一百三十餘件。生者凌遲,死者戮屍,其家族連坐,男者坐立斬,女者被發配為奴。 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中認為:「乾隆好大喜功,不如雍正之勵精圖治。雍正刻薄,不如康熙寬仁。」錢穆行文過份謹慎,溫柔敦厚。趙翼在《檐曝雜記》中記述:「乾隆十二三年,用兵金川,至十四年三月止,共軍需銀七百七十五萬。十九年用兵西陲,至二十五年止,共軍需銀二千三百十一萬。三十一年,用兵緬甸,至三十四年,共軍需銀九百十一萬。三十六年,用兵安南(越南),至四十二年,共軍需白銀六千三百七十萬。五十二年,台灣用兵,本省先用九十三萬,鄰省增撥五百四十萬,又續撥二百萬。又撥各省米一百一十萬石,本省米三十萬石,加以運腳,共銀米一千萬。」 弘曆的窮兵黷武,致使國力消耗,必然也是喪鐘敲響的時刻。 一方面對外戰爭,大灑白銀,另一方面六下江南,吃鰣魚、玩山水、吟詩。御用文人紀昀在《四庫總目提要》,寫出這樣的拍馬屁的話:「勤政蒞民之餘,紫殿凝神,別無嗜好,惟以觀書乙夜,悅性恬情。是以聖學通微,睿思契妙,天機所到,造化人心……頃刻間便數十首,侍臣受簡,吮墨沉思,前韻未賡,新題又作,丹毫宣示,日以為常。」 弘曆真是文武奇才,「頃刻間數十首」,若是李白、杜甫九泉下得悉這個消息,一定羞愧自殺。據我記憶,上世紀五○年代末期大躍進時,河南有個農民孟大頭,粗通文字,他能在一個夜間燈下寫出「新詩數十首」,名震大江南北。不過,新詩比傳統詩易寫,把散文拆開,胡謅一段順口溜,即可交卷。孟大頭應向弘曆甘拜下風了!不過,孟大頭是自己創作,弘曆卻有人捉刀,有不少槍手代筆,不少文臣潤飾,這種方法被陳伯達採用,文革時期北京的「梁效」,上海的「石一歌」,都是創作組合體。傳說過去武俠小說盛行時,供不應求,主人便雇用「捉刀人」,以三七或二八分稿酬,「捉刀人」不能露名,否則身敗名裂。因為版權已經屬於主人了。 前後為弘曆寫詩的名家,不勝枚舉。有個江蘇長洲詩人沈德潛,六十多歲時被乾隆看中,聘到北京作「捉刀人」。任用為內閣學士,買斷他的所有署名權。不料沈某退休回家,編印全集時,竟把弘曆的作品收歸己有,此事被目光如炬的弘曆知道,下令嚴加懲辦。 沈德潛前年見了閻王!有人報告。 乾隆皇帝冷漠地說:「死了也得結賬。」 結果,沈德潛滿門抄斬,他的屍首受到「撲其碑,戮其屍」的處置。 莫作書獃子 歷來書獃子所作的考證工作,不知何時開始。但到了清朝乾隆、嘉慶年間,達到高潮,後世稱為考據學派或乾嘉學派,即由此而來。姚鼐說:「天下學問之事,有義理、文章、考證之分。異趨而同為不可廢。」 考證也叫「考據」,研究歷史、語言等的一種方法。根據事實的考核和例證的歸納,提供可信的材料,作出一定的結論。考據方法主要是訓詁、校勘和資料蒐輯整理。 何以將從事考證工作的人稱書獃子呢? 例如:偉大的史學家司馬遷,生於何年?他自己沒有自報,班固為他作傳時也忽略此事,讓無數的書獃子勞動了一千多年,而且還把近代的著名作家王國維、郭沫若捲了進去,卻始終沒有得到一個正確的結論。曹雪芹生於何年?死於何時?同樣眾說紛紜,紅學家「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彼此不服氣,見面似仇人,你說這種考證工作對於學問有何用途? 至於《金瓶梅》,作者的考證文字,少說也有數百萬。直到現在,蘭陵笑笑生是誰?仍舊搞不清楚。我敢預言,再過五百年,還是搞不清楚,書獃子,別傻了! 司馬遷寫《史記》時,他只認真努力的從事創作,絲毫沒想到將來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何況他已受了宮刑,即使結婚也無法生育,他寫《史記》給後代能有啥好處?司馬遷和當前台北的詩人不同,不會作秀、不會宣傳、不會推銷自己,也不會作啥「駐校作家」,撈錢。考證家費盡腦汁,查詢司馬遷的「生於何年」,結果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竹籃打水一場空,活該! 作者寫了作品不署名或不寫小傳,可能怕作品給自己惹禍。乾隆──愛新覺羅‧弘曆這個混蛋東西,搞文字獄相當內行,《紅樓夢》可能給曹雪芹帶來麻煩,他才躲躲藏藏寫小說。他的著作權是後人考證出來的。 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豪宅,是封建社會的縮影。小說男主角賈寶玉這個叛逆式的人物,他反對忠君準則、門閥觀念、科舉制度、奴婢制度、封建禮教,以及「男尊女卑」的傳統思想。試問,當朝統治者怎會容得下他!他既拿不到稿費、獎金,也難以在傳播媒體吹牛拉風,他隱姓埋名都來不及呢。 不過,明朝情況不同,皇帝、宰相都公開研究房中術、嫖妓、搞小三,跟目前台灣每年過兩個「情人節」,到處舉行喝酒、接吻、求婚活動,賓館旅社大排長龍一樣。《金瓶梅》作者有創作的自由。可能那時文化界只重視四書五經,輕視小說,寫了也難以在朋友親戚面前獻醜,不登大雅之堂,所以稀里糊塗署了「蘭陵笑笑生」、「運河苦苦人」。他怎會想到數百年之後,還有些書獃子翻箱倒櫃找資料,考證作《金瓶梅》的是誰呢? 歷史有情,但也無情。清乾隆(1711-1799) 活了八十八歲,寫了四萬三千首詩,確非虛言。乾隆寫了這麼多的詩,歹勢,沒有一首詩流傳,而且文學史從來沒提過這位多產作家的名字。甚至直到二百多年後的今天,還沒人把愛新覺羅‧弘曆列為「詩人」,足見考證家仍具有客觀而正確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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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是一口井
秋雨暫歇 蕪蔓的生命之田沾染 許久未曾察覺 關於微陽的溫煦 暖意。 曾經流浪遠方的我 站在竹製的窗台之前 靜想。凝眼。眺望。放歌。 山風的言語颸颼 在我耳畔 喋喋不休。 順隨時光殷殷流淌 且讓翻來覆去的想念 在寂寞的心海裡葡匐 回想,當年踽踽匆匆 沿著滿山遍野的白芒花 追逐,野放的灰墨色 雲朵。 一路蹀蹀顛簸著走來 試著用憂愁悲傷或者怡然清歡 當作青春芳華的 藍本。 怎奈浪子跨越不了 人間虛渺的禪 憑任記憶成為 前世今生綿延繾綣 一口,深邃永遠 挖不完也掘不盡的 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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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甜甜,妳要保重身體,不能有這種念頭,千萬不能有這種想法!」貓仔馬俊安慰她說。 「阿俊,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忙?」 「什麼忙?只要我做得到,絕對沒問題!」 「祖母之前開刀花了很多錢,簡直把家裡的錢全部花光光,我爸說現在連喪葬費都成了問題。阿俊,請你幫幫忙,再借我五萬元人民幣,我必須讓祖母風風光光地上山頭。」 「五萬元……。」貓仔馬俊面有難色地猶豫了一下。 「阿俊,是不是有困難?」 「甜甜,沒有問題,絕對沒有問題,我明天就幫妳匯過去!不要忘了,妳是我最美麗的大陸新娘。」貓仔馬俊深情地說。 「阿俊,你真好,不愧是我的知己,你的大恩大德我會永遠記在心裡,到死都不會忘記。阿俊,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甜甜說後,不自禁地搖頭苦笑,即便她如此作法有些過份,但一想到被人騙就一肚子氣。然而不知是否身心已疲,還是良心發現,她竟有如此的想法:無論這筆錢是否能騙到手,她已決定饒恕他,不再陪他玩下去。倘若楊馬俊這個小子還不能從其中得到教訓,已是不折不扣的廢物一個。辛苦養育他的父親,還有什麼指望,最後終究要成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單老人。可憐的老人啊,並非你養子不教,而是孺子不可教也!甜甜竟心生同情。 貓仔馬俊已先後匯了十三萬元人民幣,如果再匯五萬元,總共是十八萬人民幣,折合新台幣就是七十餘萬元。而且之前所匯之款,係父親交由他保管的款項,並以他的名義存在銀行,故而提領手續不必經由父親,因此很快就能幫她匯過去。而後續如須匯款,其銀行存款單和印章均在父親手中,必須經過他的同意始能提領。當貓仔馬俊向父親提起要匯款的事時,跛跤膨豬已發覺到事有蹊蹺。 「你前前後後三次已經匯去五十外萬箍啦,到底衫褲店的經營權,啥物時陣才會交予你來經營?」跛跤膨豬有所疑慮地問。 「阿爸,我毋是共你講過,第一次五萬箍是訂金,第二次五萬箍是頭期貨款,第三次三萬箍是貨架的錢,這次五萬箍是第二期的貨款。阮朋友甜甜伊是商科出身的,能力強、做事志認真擱負責任,伊袂騙我啦!」貓仔馬俊解釋著說。 「會騙你、袂騙你,這陣無人知啦!但是依我的看法,毋是像你想的赫爾單純。即過的錢暫時毋通匯,你應該著去廈門一逝,看看到底進行到啥物程度,毋通一點仔錢予人騙了了。若是按爾,毋爾枉費也會予人笑啦!」跛跤膨豬提醒他說。 「即過的錢先匯予伊再擱講啦!另日我若是有閒,才來去廈門瞭解一下。」貓仔馬俊堅持著。 「你若是堅持欲共錢白白匯去予人,毋通怪我毋共你湊相共。」跛跤膨豬警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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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井作品的詩意美
這兩年我有幸陸續閱讀了李福井先生寫的書。收進書裏的文章,大多是他通過一次次的訪談,經過整理寫成的。當然從廣義的意義上講,我們可以把這些文章的體裁稱作散文。它類似于報告文學,類似于史傳文學。有人將它歸入新近出現的一種稱作「口述歷史」的範疇,筆者以為在沒有更合適的稱法取代之前,這樣的歸類未嘗不可。 兩岸對峙,金門成了一顆角力的棋子,成了炮窩。從民國三十八年的古寧頭戰役開始,歷次炮戰中金門所受的災難,以古寧頭為甚。古寧頭人因此流離失所。戰爭使這座人丁興旺,歷史上曾經被稱作萬人社的村莊廢於焦土。以至於六十年過去了,古寧頭還不能從累累的創傷中恢復元氣。李福井生於斯,長於斯,他深愛自己的家園,他有太多睿智的思考與深切的感慨。因此我們閱讀李福井的作品,平實客觀樸素的基調外,總能感到一點悲酸,一點憤懣,一點激昂。它因金門人有太多的無奈無助而悲酸;它因金門人成為時代的祭品而憤懣;它因公平,正義,理想,追求而激昂。可以說李福井的每一本書,都是由感情熔鑄而成。基於此,我們閱讀他的作品,常能感受到詩意之美。 詩情的湧動,表現之一是一組組蘊含深刻的鮮明畫面。 以《古寧頭歲月》為例。該書是作者在三十多歲時候完成的作品。這個年齡作者的知識積累有了,人生閱歷有了,處於意氣風發,最易於感慨世事的時期。在該書第一章《地名的由來》裏,作者看似主要講述古寧頭地名之來歷,實則還講述古寧頭的巨變。李福井從宋代晉江人曾從龍高中狀元,山海歸大夫,發動族人過海落腳古寧頭南山開發講起,荒無人煙的海港從此辟成埭田。此後港堤崩塌,埭田荒廢,曾氏遷居。及至元代,埭內兩側之內砌石為埕,成為鹽場。後來幾度變遷,但到民國三十八年,鹽場條石還在。這年國軍防禦需要,挖條石去興建工事。到了一九七○年,從南山至湖下築堤圍成現在的慈湖。由荒蕪的海港,至埭田,至鹽田,至美麗的慈湖。一組組蒙太奇似的畫面,給人滄桑之美。 第二章《悠悠我祖》看似溯源古寧頭李氏開基始祖李應祥,毋庸講述一個驚天動地的故事。李應祥乃是唐朝開國皇帝李淵的後代,世居同安銀浦。李應祥的父親李容在洪武年間中了進士,適逢靖難之變,燕王朱棣奪了侄子惠帝的皇位。朱棣登基之前,令當朝大儒方孝孺起草詔書,方孝孺因不齒朱棣行為,只寫「燕賊篡位」四字,擲筆于地,傲然不屈。朱棣盛怒之下,殺他九族,連他的朋友門生也殺,合稱十族。李容跟老師一樣有骨氣,抗節不屈,從殉師門,李家因此遭受滅頂之災。消息傳來時,李家族親四下逃命,李應祥隻身逃到古寧頭。故事動人心魄。 在民國三十八年之前,古寧頭一直流行一種習俗,就是南山和北山兩村的村民隔著一條內港互丟石頭攻擊對方,稱作「相擲」。從每年的清明節開始,一直到端午節結束。兩邊人馬成群結隊,聲勢浩大,直打得「頭破血流,鮮血淋漓」。但受傷的人並不上藥。他們跑到海邊用海水洗滌傷口,抓一把泥土塞住止血,轉身又加入拚鬥隊伍。等到雙方鳴金收兵,大家上山幹活,互相碰頭,又互打招呼,好像沒事一樣。這讓外鄉人不可理喻。場面描寫雖駭人,卻給人幽默、詼諧之美。 古寧頭人以種蚵為生。海蚵收穫後,有一部分製成蚵幹運往漳州給魚行銷售。民國初,年輕的李智中由民選派往漳州長住,目的在於防止魚行胡亂壓價。有一次行情看漲,魚行卻聯合壟斷壓價。李智中出面論理,漁霸威脅他,要他識得好歹,「眼睛放亮點」。李智中隻身一人,如何鬥得過漁霸?他急中生智,故意在魚行打電話給漳州名醫李清河。李清河社交廣闊,當即派人來給他撐腰。漁霸見他有靠山,只得服軟。李智中孤身鬥漁霸,有勇氣,有智慧,場面感人,給人勇毅之美。 日軍佔領金門八年,經常胡作非為,濫殺無辜。李福井在《古寧頭歲月》裏還記載著這樣一件事。有一次,古寧頭八個無辜的乩童受到猜疑,日軍要把他們連同敢作敢為的李智中一起殺害。李智中趕緊找人幫忙。當時很多金門的頭面人物不是不肯幫忙,就是不敢幫忙。眼見死期很快逼近,李智中急得束手無策。剛好新上任的司法股長陳文禮,從臺灣過來才幾天,李智中趕緊又托人請他出面說情。在陳文禮的斡旋下,日軍終於把人全放了。陳文禮一下子救了九條人命。當大家感謝他時,他只說:「有空來坐,有空來坐。」人命關天,陳文禮是大恩人,可謂恩重如山。可是他不邀功,虛懷若谷,給人雪落無聲,風淡無痕之美。 詩意,就在如上所述的一組組生動的畫面上如春水漫堤般湧動。 飽含感情的筆墨,機智精警的文字,是構成李福井作品詩意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一般來講,敘述、描寫多偏重於對事件的介紹和反映,讓人感知和認識;而議論、抒情則偏重于抒發作者的主觀感受,讓人理解和感動。但李福井由於對古寧頭家園被時代創傷寄予深切的同情,所以他在敘述某一件事時,往往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感想和感情溶化進去,從而加深了作品的感染力。 還是以《古寧頭歲月》為例。在第八章《古寧頭的教育》這篇文章裏,李福井敘述了一九四九年十月古寧頭戰役之後,國軍不但拆除民房,還把新蓋成才一年之久的古寧頭小學校舍拆去做防禦工事。這座校舍是古寧頭人好不容易集資蓋成的,堅固壯觀,美輪美奐,在當年的金門首屈一指。國軍這樣做,使古寧頭人集腋成裘的血汗頓時化為烏有,多少金門人為之扼腕!作者接著寫道: 當年兵荒馬亂,時局迍邅,民命朝不保夕,古寧頭人告訴無門,忍痛犧牲。可是古寧頭人仍然念念不忘,有驕傲,有淚水,有不甘,有無奈,化成絲絲的繫念與懷想,不時教喻子孫,從記憶中去追尋,去回味,去緬懷那一頁辛苦建校的歷史。 讀者讀到這裏,已難於分清這是敘述,是議論,還是抒情,只感覺一股惋惜,一股蒼涼,由心底湧起。這就是詩意。 又如在第十四章《不堪回首話從軍》裏,李福井在敘述古寧頭人李金良悲酸曲折的人生之前,已難以壓抑滿腔的悲鬱,於是將這樣的文字流露筆尖: 古寧頭,北山村,明亮的路燈,拉出一條長影。七十多歲的李金良坐在廊簷之下,只有輕輕的感喟。生命,對他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歷史,對他是一塊抹不去的陰影;生活,對他是一具無法擺脫的桎梏。他,要向誰說?他,能向誰說? 一字一頓,悲憤滿懷。作者接著講述了李金良曲折的經歷。一九四五年他被日軍抓去當騾夫,九死一生歸來後,隔年國軍徵兵,他應徵入伍。在上海,因為逃兵事件,幾乎受到牽連而被殺。隨後部隊開赴長城外攻打青龍縣的揚帳子,兩軍交戰,國軍被解放軍擊潰,副司令王鐵漢搭直升機逃跑,李金良改裝逃往錦州。解放軍又攻錦州,國軍再告失利。大陸撤守後,他逃往廣西,躲到山洞內,晝伏夜出,偷挖地瓜充饑,被人發現,解放軍放火燒山,將他逼出來。及後他又入朝參加抗美援朝,在三十八度線乘部隊調動時逃脫,但沒有成功,遭到判刑,到佳木斯勞改兩年。他一心想回故鄉,所以出獄後轉到福州,進到一家麻袋廠工作。因他是金門人,屬於黑五類,文革期間遭到批鬥,隨後丟了飯碗,轉往漳平縣工程隊,在那裏打工、娶妻、生子、落戶。隨後李福井這樣寫道: 李金良青春的淚,青春的血,青春的汗,已灑在異縣他鄉。他見不到傷痕,傷口卻很深。老來回到故鄉,借屋居住,依舊貧無立錐之地,只有寸斷的肝腸,雕鏤著那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 你說這是議論,還是抒情?我們可以看到,此時此刻的李福井已難於駕馭他記錄歷史時,一貫的平實、嚴謹和冷靜的筆法。我們只感覺滌蕩的脈搏和作者、和受訪者一起跳動。感情的潮水衝破堤防,迸擊作者的心扉,也撞擊讀者的心靈。 簡約精煉的文字,增添作品的畫意: 慈湖,湖水蕩蕩,候鳥群集,高下低昂,隨波上下。慈湖,已成為水鳥的家鄉,慈湖,已成為古寧頭賞鳥的熱門景點。歲月悠悠,水鳥無情;慈湖不言,水鳥空語;朝暾升起,夕陽又盡,構成了一幅歲月的風景。南船的歷史淹沒了,古寧頭人的記憶中斷了,古寧頭人的悲歡歲月,顛沛流離,就寫在慈湖的臉上,寫在羅星港的記憶裏。 這是李福井在敘述了古寧頭的滄桑巨變,古寧頭曾經有過的輝煌歲月,以及簡述民國三十八年以後古寧頭所受災難之後所寫下的文字。這段文字以短句為主,常常是四字一句,排句與散句交錯進行,情景交融。透過這樣的文字,誰能說這不是一幅美麗的畫卷?臻於畫境外,還渲染氛圍。請看作者敘述古寧頭大戰之前對於國內局勢的描寫: 大陸的局勢急速逆轉,赤炎千里,神州沉陸,中樞播遷,風雨飄搖,正是所謂危急存亡之秋。金廈海峽風雲日緊,不安的氣氛籠罩,一場掀天動地的大戰,蓄積著,醞釀著,好像洪水一樣,伺機潰決歷史的堤口。 看到這樣的句子,誰能不被山雨欲來風滿樓那蕭殺的氣氛所感染?誰能不被那緊張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在敘述完古寧頭大戰的慘烈之後,李福井寫道: 天道無言,「問蒼茫大地,誰主浮沉?」天下分合無常,黎民百姓,常受歷史無情的踐踏,時過境遷,多被遺忘,然而豪雄之士,刀口舔血,不問蒼生,致使禍亂相循。但是,江山無主,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又何必以「江山如此多驕」,風流自況呢! 這是李福井醺飽感情濃墨的議論之筆。在《古寧頭歲月》這本書的第廿七章《奮起再造》篇末,作者的憂民愛民情懷達到極致。限於篇幅,不再引述。 筆者以為,正是李福井對古寧頭人,對金門人寄予深切的同情,所以在他客觀記錄歷史的作品中,到處可見感情的痕跡。 在「正史」之外插入傳說,或者類似於神話的故事,使讀者在閱讀歷史,認識歷史的同時獲得另一類審美,是增添李福井作品詩意的又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如前所言,明初李應祥因父親獲罪,他隻身從同安銀浦逃到古寧頭。他剛到金門時才十三歲,舉目無親,無依無靠,且不說日後生活如何度過,只說這一條性命能否保得住,便是一個問題。結果他不但活了下來,而且子孫繁衍昌盛。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風水師的說法是,李應祥居住的草房正好是一個好穴位。他們認為,古寧頭像一條蟠龍,山脈從雙乳山而來,到赤塗突起,盤繞林厝、北山兩村,到後煙墩轉向西南行,蜿蜒到烏沙嶺頭,又回轉向東北行,到了南山這間草房結穴。李應祥因此得到蟠龍的靈氣。傳說還有另一種說法,認為是蓋張家祠堂造成的。原來李氏遷居古寧頭之前,古寧頭已經有張氏人家在居住,有一年張家蓋祠堂,風水師看好地理,木匠就把地基打好。張家看到地基打得很低,覺得納悶,問木匠為何不打得高一點。風水師說「越高李好」。由於閩南話的諧音,張家聽成「越高越好」,便讓木匠把地基打高,結果李氏子孫越發昌盛。 關帝爺是古寧頭人的守護神。關帝廟坐落在古寧頭港中的一塊小洲上,每當漲潮的時候,關帝廟矗立在水中央,四周汪然一片。尤其是每年九月大潮,海水連南北山近港的地方都淹沒,有時甚至順著溝渠淹到村腳下,但總不能淹沒關帝廟的基座。村民不能解釋其原因,於是流行一種說法,說關帝廟位置所在是一個蓮花穴,它能隨海水浮起。 每年農曆六月二十四日是關帝爺生日,村民們每當這個時候都要請戲班子在廟前演戲酬神,而且一請就是兩個戲班子,對陣演擂臺戲。但是廟前空地不過幾坪大,搭起兩個戲臺子後,空地所剩不多。奇怪的是,本村的,外村的,無論來了多少看客,廟埕總容納得下,好像會伸展一般。眾人覺得奇怪,於是歸因關帝爺顯靈。 關於關帝爺的傳說,李福井還記錄下這樣一件事。八二三炮戰期間,關帝廟周邊彈如雨下,因為距離關帝廟不遠處是一個炮兵陣地,是最容易挨炮的地方。但是關帝廟居然沒有受到損傷。究其原因,據說有炮兵傳述,說他們曾經看見一個綠袍將軍站在廟宇屋面上,揮舞著大刀。顯然,炮彈不是被關帝爺的大刀砍飛了,就是見了關帝爺,自動拐彎。 上邊提到古寧頭有「相擲」的傳統習俗,關於它的起因,李福井同樣將其記錄在《古寧頭歲月》這本書中,頗具傳奇色彩。古時各地經常流行疾疫,禍害為烈之時,一天要死很多人。古寧頭也不例外。古寧頭人認為這是「王船」來捉人。但是有一年又流行瘟疫,鄰村死了很多人,唯獨古寧頭人安然無恙,這是什麼原因?有一天晚上夜半漲潮,古寧頭有人在港內捕魚,無意中依稀聽見這樣的對話: 「古寧頭已經到了,為什麼不進港呢?」 「不行啦!」 「為什麼不行呢?」 「關帝爺在操兵。」 據說這是王船的聲音,那一年王船進不了港,所以古寧頭安然無恙。消息一傳開,古寧頭人隔著一條內港互丟石頭,仿效關帝爺操兵,年年如此,代代沿襲。 在《他們怎麼說歷史》這本書裏,李福井在客觀記載歷史的同時,同樣不放棄野史聽聞。對於古寧頭戰役,解放軍沒能攻下西堡村的原因,他記錄這樣一則傳聞:古寧頭戰役開打之前幾天,西堡村通天萬歲爺下神,告訴村民們三天內有事,要他們挖掩蔽洞,並在每個洞前燒紙符,撒黑麻、黑豆,村莊四周也撒。戰役結束後,有一個被俘的船工說,他跟隨解放軍進攻西堡村,只見四周「黑漆漆的,像山一樣,進不去就是進不去」。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不再一一敘述。總之,撲朔迷離的鄉野奇譚,在李福井筆下並不僅僅是單純的簡單記錄,它增添了如真似幻的美感,增潤了作品的詩意。 近幾年是李福井寫作出書的高峰期,數年之內有好幾本書出版,速度之快令人嘆服。個人以為,在《他們怎麼說歷史》這本書中,李氏的這種寫作風格達到最盡情的發揮。而在《A.T.檔案大解碼》這本書裏,由於作者大膽運用了誇張、扭曲、變形、巧喻的藝術手法,詩意之美達到另一個頂峰。 聽說李福井還有另外的出書計畫,筆者無不為他高興。小三通的汽笛早已昂首飄揚,金廈航線每日繁忙而喧囂。然而時至今日,我和李福井先生一西一東隔著一道廈門灣,未能謀面,至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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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乾一杯
猶記得莒光街上的破舊油燈, 搖晃的燈影、正好訴說那搖晃的年代; 在老家斑駁的牆上,照映的,是我們成長的故事; 就這樣懵懵懂懂, 就這樣憂憂淡然, 幾口子的生活, 哪怕沒有米缸的關照, 我們還有親情的圍繞! 依稀記得, 雖是幼小害羞的模樣, 您已經有不凡的氣宇軒昂, 縱是我毫不掩飾、味道精采的光屁, 一樣是您長兄代父的豪邁任務! 在稍有記憶的光景, 您耿直而樸實的性格, 哪怕我千追萬求,也難學得其中的萬分之一; 您敦厚而大貴的質氣, 就算我緊緊跟隨,也終究落得難望項背! 在您淡水求學的歲月, 我只能隔著寬闊的惡水, 靜靜仰住您典範的身影! 在我貓空山下的足跡, 也需要您注入親情的溢水! 至今, 我仍不時想起剛赴台北唸書時的羞澀與不安, 襲擊而來的鄉愁, 惟有寄託在英專路上的暖暖被席; 也未曾忘懷, 那時您已在淡江網球場上的揮汗如雨! 而您惜書如命的典雅「怪癖」, 終在今日,我點滴在心! 人生有很多的變化, 我們的不變,來自同一血液的灌注, 蝶化而成,雖有不同的人生, 卻始終有無庸言述的默契; 佩服您始終執著於所愛的勇氣, 珍惜您無私付出於弟妹的汗影! 有幸,在人生道路依然心靈相惜, 我們不是平行線, 亦不需要交叉點, 只有交錯無垠的空間, 才足夠容納我們非凡的親情身影! 此刻,人生仍有太多的可能性, 惟一的確定, 是擁有您樹立標竿的典範! 從來,我不曾給您任何該有的回敬, 就現在, 老哥,生日快樂, 不需用酒,也乾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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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即使她一時財迷心竅,誤信楊馬俊準備在廈門投資的狂言,認為他是一隻可任由她宰割的肥羊,故而當他想包養她五天時,確實是耍了一點小手段。可是當她知道他對她有所好感而準備共同經營服飾店時,連續幾天她所支付的款項以及對他的禮遇,足可把之前買化妝品和吃西餐的錢抵銷掉。而被他蹧蹋、滿足他性慾的肉體呢?如依她這個應召女的價碼而言,少說也要好幾千元人民幣吧!可是楊馬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誇大不實的語言來欺騙她,確實是她此生難以承受之重。 幸好,她只是一個賣春的應召女郎,貞操對她來說已不是那麼重要,設若他騙取的是一個視貞操為第二生命的純潔少女,其罪必不可赦。如依他那副德性而言,又有那一個女人敢於保證不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呢?在短短的幾個月裡,她手中已握有楊馬俊匯來的十三萬元人民幣,這筆為數不少的金錢,若要以她應召的人數來計算,足足可坐滿好幾卡車,男人射出來的精蟲,少說也有四億五千萬隻。然而,她和楊馬俊之間的糾葛和恩怨,似乎還未完、還未了,她心想的只有報復兩個字。 於是,她又以悲悽的語調,打電話給楊馬俊。 「阿俊……。」甜甜剛開口,即發出一陣嗚、嗚、嗚的哭泣聲。 「甜甜,怎麼了,妳怎麼了?」貓仔馬俊急促而關心地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阿俊……。」甜甜又是一陣陣嗚、嗚、嗚的哭泣聲。 「甜甜,妳怎麼了?妳到底怎麼了?」 「我爸爸剛才打電話來,說……說……說祖母昨晚去世了。」 「怎麼會這樣?」 「醫生說祖母已是肺癌末期,又併發多處器官衰竭,就這樣走了。」嗚、嗚、嗚,「阿俊,祖母生前最疼愛的就是我,今天她老人家走了,我好想跟她一起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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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編給美髯老公的情書
老公: 若不是今天女權主義吃香,時經一千八百年之後,你這背後的女人恐怕還輪不到有機會寫這封信給你吧。你受供奉的廟宇遍及神州,連綿海外凡有華人的地方,你還被奉為「戰神」;如果你遲逝於羅貫中,你是必須到他墓前燒香的。正是他把你塑造成今天這樣至高無上的地位的。你是「侯而王,王而帝,帝而聖,聖而天,褒封不盡,廟寺無窮」,連另一抗金名將岳飛也自嘆不如!然,也不能不怪羅貫中,若不是他想誇大地描寫你,讓許多人為你墊背,也不會將我「匿藏」得這麼深吧?不將我帶上幾筆當然沒啥關係,最慘的是千百年來廣大讀者、民間百姓都以為你是孤家寡人,從未婚娶!可怕的還是西洋人讀到你的片斷時,不留意細節的,可能還會懷疑你是不是有另類傾向?你那把飄飄美髯,是否如同今天插在上衣口袋的手帕,乃「同志」標誌?幸虧書中有孫權和親一節,否則你就百辯無詞矣。可曾記得吳主孫權為示吳蜀和好之意,為他兒子向我們小女求婚,派出的特使遭你一頓「犬子安配虎女」的諷罵,終於種下了日後的禍根!此事你怎不和我商量呢?縱然謝絕人家,也不必如此出言不遜啊!這一細節讓人知道原來你是有老婆的,只是你太偉大了,小小內人算得了什麼呢?!那個羅貫中,寫了那麼多女人:貂蟬啦,郭汜妻子啦,董白啦,卡氏啦,甄氏啦,江東二喬啦,劉備夫人啦……唯獨我,被老羅他「忽略不計」,不放在眼裡。也難怪呀,你的萬丈光芒及環繞在你頭額上那千年香火早使後人頭暈陶醉,對你是一萬個佩服,哪裡還記得我這微不足道的小女子呢? 雖與你做了一場夫妻,最令我黯然神傷的倒不是我倆不能同日死,合葬於一墓,而是你和張飛老弟一世英名,但最後卻落得身首異處,不得好死!曹操悍將龐德被你處死後,他的兒子龐會隨鍾會、鄧艾大軍滅蜀時,殺了我們全族。幸虧那時我在家後面的小溪邊洗衣服,聽到風聲,逃至小樹林,倖免於難,今天才能寫這封信給你。 不要覺得好笑。千餘年之後,那個日本唯美派電影導演岩井俊二拍《情書》,女主角博子的未婚夫藤井樹不是在爬山時死去嗎?可她依然按址寄了一封信給他:「藤井樹:你好嗎?我很好。」也是電影,《時光倒流七十年》男女主角居然還跨代談戀愛哩!如今你頭頂上的裊裊香火繚繞了一代又一代,多少「關帝廟」被頂禮膜拜,發表這樣一封情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固然,你讀到這些文字未必會很高興。你看到的是太多「粉絲」對你的崇拜,將你當神。從「壯繆侯」、「忠惠公」到「武安王」、「顯靈義勇武安英濟王」以致什麼「協天護國忠義大帝」寶座,你像一隻「優質股」,千年來被史家爆炒,一路「增值」,如今近達三十字的美化將你請到「神」的寶座上,什麼「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護國保民精誠綏靖翼贊宣德關聖大帝」!你很陶醉。未必能將小女子之言聽入。其實,如果你不是那樣自傲、自大和自戀,你怎會有這樣的下場?如果凡事有容人之量,不將內子看法一律視為婦人之見,歷史的悲情又怎只落在你頭上呢? 先說曹操吧。他放走劉備和你,本來是抱著英雄相惜、各事其主的氣度的。羅貫中造出你「過五關斬六將」的神話,當然令他萬分後悔。你與徐晃、張遼兩員大將曾經交情不錯,令他刮目相看。真正算計你的是東吳人,那個東吳大將陸遜就看準了你的毛病「……最近頗建大功,遂加倍驕狂……」他假裝仰慕,寫了一封信吹捧你,讓你麻痺大意……荊州不就是這樣失去的嗎?最後取你首級的是孫權。狡猾的他把你的首級送給曹操,意思是:殺你是曹氏主張;可是曹操並不買賬,他下令:以諸侯的規格,厚葬你,並親自率百官向你祭拜。曹操對孫權說了一個「不」字,劉備果然把賬算到孫權頭上。這一切,你都不知道了! 你的生命這麼早就走向了終點,其實早就在日常事物中有所暴露,可是你從不跟我多說,從不讓我發表意見,只把我當「煮飯婆」看待,要不然事情不會發展到今天這種地步呀!就說「五虎將」的稱呼吧!讓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並連成一體,顯示一種團結精神有什麼不好?可你就看不大起馬超和老黃忠,認為他們是高攀。我勸你做人隨便一點,你卻滿不以為然。當時馬超投降,你寫信給孔明,問馬超人品等級如何,聰明的諸葛先生先是稱讚他如何英勇,然後讚你「總不及你美髯公超群絕倫」你就把此信傳閱手下了。黃忠年紀比你大,人家也立過戰功,縱然你非親眼見到,又怎可說「大丈夫終不可與老兵同列」之話?當時你在荊州還拒絕劉備的印綬!看看你,在自己人內部尚且如此,對外當然更加不堪了。士大夫與小人怎不想置你於死地!你死後,民間稱頌你義薄雲天,然,你的自傲、自戀其實是相當嚴重的。身為你的另一半,我怎麼不了解?在打了勝仗,你放大假回家度假的日子,我間中與你談及這些事,你都很不屑,說什麼:「你懂什麼,不必你管!」要是有一語半句入耳,同事間當會和氣得多;而結局也就不會這樣慘情,歷史也可能因此改寫矣。 你的「戰神」美譽,後世褒貶不一。這沒關係。勝敗乃兵家常事呀。你的神武形象、大刀意象,得力於貫中那如櫞巨筆。尤其是溫酒斬華良那一節描寫,已經成為戰場經典,百讀不厭。當時袁氏兄弟和曹操正在帳幕內部署戰事,忽然聽到有一個人大叫:「小將願意斬下華雄的頭,送到帳下!」大家一看,但見此人身高九尺,髯長兩尺,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聲如洪鐘,站在帳前。那不就是你嗎?袁紹問:「這是誰?」公孫瓚說:「劉備的義弟關羽。」袁紹又問:「現在在做什麼差事?」公孫瓚說:「跟隨劉備做馬弓手。」袁術大怒,叫了一聲:「放肆!你竟敢欺負我們,嘲笑我們沒有大將嗎?你不過是一個馬弓手而已,竟敢亂說話!將他打出去!」還是曹操有容人之量,急忙加以阻止道:「不要生氣。既然這人敢出狂言,一定有他的勇敢之處;不妨試一試,讓他出戰吧!如果打敗了,再批他亦不遲。「袁紹又說:」我們派區區一個馬弓手去鬥,肯定被華雄恥笑吧!「曹操說:「我看此人儀表不俗,甚有傲氣,華雄又怎麼知道他是馬弓手呢?」這時,你說話了,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啊。一鳴驚人:「好!一言為定。如果我打輸了,就把我頭斬下來吧!」曹操叫手下斟了熱酒一杯,看著你上了馬。你說:「酒先放著,讓我去戰,馬上趕回來。」於是你走出帳外,提刀飛身上馬。眾諸侯但聽得關外鑼鼓聲咚咚咚大響,呼喊聲地動山搖,大家都大驚。正想出外探個究竟,已聽到馬嘶鈴響,你的戰馬已來到帳外,看到你提了華雄的頭顱,扔在地下。而原先為你壯膽的那杯酒,還溫溫地未冷哩。─哈哈,這種英雄豪情,也只有羅貫中寫得出來吧。我也是後來看了書才知道的。可惜今年專家們老愛考究,非事事刨根究底不可。史學家某某就考證出:大都督華雄的人頭其實不是你斬下,而是孫堅割下的。那時跟董卓對決的只有孫堅呢!其實何必那麼認真呢?老羅有時喜歡搞調整,搞襯托,比如為了將諸葛亮美化成神人,劉備就成了墊背傀儡;而周瑜,據說器量沒那麼小,也不惜將他犧牲掉。為了把你寫成一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一百萬大軍中取敵方人頭如「囊中取物」的超級大英雄,又有什麼關係?但你老是這麼自戀,從未有反省之意,就不太好囉!實際的你又如何?真正標準文獻記載著你的「英雄末路」頗為不堪,在你生命旅程中最後的一場戰事,叫人不信你就是後來被奉為「千古雲長」的「關公」,但卻是如假包換的真實情況。當時,你已根本無法判斷和分析敵情,老是愛罵人,完全不知道兩面受敵,情況已相當危險,部下也已毫無鬥志了,全部潰不成軍,你只能率領十餘隨從落荒而走……唉,難怪有人質疑你的「戰神」稱號是否適宜;但在沒有英雄的時代,一些秘密結社的人奉你為偶像,視你為盟主;千餘年後的今天,一些三行中人將你放在香案上拜祭,也就不多計較了。像你和岳飛這樣的英雄,還是嫌太少。反而秦儈、吳三桂之流倒有多。是不是戰神你也不必太耿耿於懷了吧!今人為了一個頭銜,常要爭個頭破血流,你也不需跟他們一般見識了吧。世上有誰是完人呢? 囉哩八唆地說了這些,要怪只怪平時枕邊少話。竟日戰事,你十分疲倦,一躺下來就呼嚕大睡。你在夢中一直騎著你的赤兔馬勇往直前。你足跡所到之處,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鬼哭神號,敵人腳軟。你的夢充滿了滾滾沙塵,陣陣血腥。你畢竟太疲倦!我們夫妻一場哪有片刻時間講什麼悄悄話。往往是天未亮,戰號已吹響,一天的博殺又開始。你的功勳過失就由後來人去評說吧! 我想說的是,不要裝得那樣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坐懷不亂,似乎不近女色好不好?我知道這是老羅(貫中)搞的鬼,把你弄得好像一位「老童男」或「基」祖。我被「隱藏」得比林鳳嬌還林鳳嬌,當然沒啥意見,古時候神州重男輕女,又有什麼話講?我的意見是,你在書中似一個清心寡欲的孤家寡人太不正常。那個成龍大哥「患上凡男人都容易犯的大錯」,你該不至於。但身為你的另一半,我又怎不了解。儘管戰事頻繁,你連做親熱事竟也全身武裝,未敢徹底卸甲;平時興致所至,亦需索頻頻……否則我們的小女又從哪兒來?你整日價總是面部肌肉繃緊,不講無聊話,其實講點渾笑話,多瞧美人幾眼,輕鬆養眼一下,有有什麼關係。何況你是大英雄,縱然與幾個美女談兩三場柏拉圖精神戀愛,我也不會吃醋的。我有什麼資格吃醋?你內心愛美色,早有人寫進那本《蜀記》內。裝得太嚴肅,人家反而說你虛偽。你活得太辛苦了呢! 這封信已寫得夠長。縱然能夠穿越歷史長空的信鴿,願意帶上此信,也不知你人在何處。眼下就要到中國旅行,我會到最後的一座「關帝廟」將此書信焚燒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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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畫秋色如詩
拉開百葉窗,發覺窗外楓樹葉緣悄悄變了顏色,才意識到秋天已默默來臨。也才讓我留意到成群的野雁呱呱鳴叫聲,不時自屋外傳來。這有紀律的飛禽總是成人字形井然飛越天際,有時排成的人字大小適中,但大部分時候,人字的兩撇拉得好長好遠。 漸漸楓樹葉緣的顏色感染了整片葉子,又如潑墨揮灑般染紅了整棵楓樹。然後,眾色喧嘩,讓人驚覺好似一夜間,所有林木都換上新裝,淺綠、淡黃、鵝黃、鉻黃、橙、赭紅、焦紅……,以最豔麗的色彩展現各自風華。 時序不停的推移,不捨晝夜。初始,葉子一片片優雅的隨著微風翩然掉落;然後,經過幾場風雨,美麗的葉子紛紛落地,繽紛的顏色灑滿一地,瑰麗、淒美。再經來自北邊寒風吹襲後,樹上大概只剩那孤零零的枯枝了,也宣告冬季的來臨。 看著這斑斕秋色,驚歎造物者神奇的彩繪。讓我試圖以拙劣的彩筆,捕捉這即將逝去的美景。雖然無法捕捉這迷人美景於萬分之一,但心嚮往之。 這畫為溫哥華六十幾街的一處行道樹,艷麗喧鬧的色彩,讓人不得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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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在看我
藍藍的天 雲在看我 用一波一波的眼神 悠遊自在的 眼睛眨了好幾下 我不解它的風情 它也未曾留下姓名 我們兩眼交會 等候下一刻的驚喜 陽光下的它似夢 有萬千金光步下天梯 刷出天宇的壯麗 於黃昏時我驛動的心 不曾兩離 雖在千仞之上 最本然的一張臉 撥出了溫柔 橫跨金黃的晚霞 而不用彎腰 我們都笑了 幾乎不敢相信悠閒 對著妳和我 頓覺輕盈自妳的頸項降臨 偶然的觸碰 竟有陣陣的玫瑰花香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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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老實告訴妳,別夢想我會把五萬元訂金退還給妳。不要說是一部份,就是半毛錢也免談,有膽妳去告我!」老闆還以顏色。 「好,算你厲害,」甜甜撂下狠話,「大家走著瞧!」 「呸!」老闆瞪了她一眼,又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卻也不客氣地說:「走著瞧就走著瞧,誰怕誰!」 然而在聲色場所討生活的甜甜,怎能忍下這口氣,老闆可以不退錢,但豈能以不當的語言來羞辱她。於是她愈想愈氣,愈想愈不能接受這種羞辱。於是她決定透過關係,找道上的兄弟出來代討公道。倘若論情論理,老闆依約行事並沒有錯,可是甜甜的請求亦有商量的餘地,但兩人說不上三句話就鬧僵,可見各有各的想法和堅持。儘管老闆係依約行事,沒有通融和轉圜的空間,但在現實的商場上,往往有許多棘手的問題是可以私下解決的。尤其是生意人,多數都抱持著和氣生財的原則,誰願意去得罪那些動不動就耍刀舞棍或以拳腳相向的道上兄弟。遙想當年,她剛進入這個聲色場所時,何曾沒有被道上兄弟白嫖過,何曾沒有被索取過保護費,即使不能接受,卻不得不識時務。況且,吃虧有時卻也能獲得一些意想不到的便宜,爾時嚐到甜頭或蒙受她恩惠的道上兄弟,得知她有難而求助於他們時,向來講義氣的他們,勢必會義不容辭拔刀相助,這似乎也是甜甜無畏無懼,敢於與商場大亨對抗的最大理由。 果真,不出幾天,橋頭幫老大綽號叫「黑面勇仔」派遣小弟送來一個大紅包,外頭寫著:「退還訂金五萬元」八個字,甜甜已意識到是怎麼回事,取出裡面的鈔票,數了一萬元交給小弟,並囑咐他說: 「這些給大哥泡茶。」 「大哥有交代,不能收取甜甜小姐任何酬勞。」 「那改天我親自去致謝。」 雖然這筆錢不是她的,但能把它要回來何嘗不是好事一樁。五萬元人民幣並非是一筆小數目,亦非那麼好賺。只有像楊馬俊那種滿口狂言的浪蕩子,才會不把父親辛苦掙來的血汗錢當一回事,任意地揮霍,輕易地相信一個僅有數面之緣的應召女,的確枉費父親身兼母職,把他養育長大的苦心。如此之敗家子,倘若不適時以予教訓,往後他父親還有什麼指望,還有什麼依靠!然而,若從另一個層面而言,即使他喜歡吹牛說大話,但他的本性似乎不像之前那位老枝伯仔所說的那麼不堪。唯一讓她感到氣憤和不能接受的是他那滿口的謊言,明明他的西洋眼鏡已被拆穿,竟然還試圖以狂言來圓謊。倘若不明就裡的人,勢必會被他耍得團團轉,真是應了閩南人「一樣米飼百樣人」的俗語話。 誠然,甜甜並非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女人,儘管她是一個讓男人解決性事的應召女郎,除非客人另有所圖,否則的話她絕不亂敲竹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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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十)
蝶戀花 看見幾隻蝴蝶在花叢間飛舞的芳蹤,我聞嗅到了春天的氣息!那雖然是年初春天時候的事,但,至今只要走進母親的小小菜圃,蝴蝶的芳蹤,總會記憶深刻的浮現腦際! 是花戀著蝶?抑或是蝶戀著花?總是分不清她們之間的纏綿關係?看著那幅彩蝶圍繞著花朵不捨離去的情景,我的思緒不禁也隨著飛舞………。 年少時節,初戀的女孩在中部小鎮當護士。而,遠在北台灣雨港的我,每逢連續休假日;難耐相思苦時,我常不遠千里迢遙,遠赴小鎮去看她。 她的家,坐落在通往梨山公路畔的山腰間,風景秀麗;山光水色映照其間;仿如仙境! 我倆經常手牽手,往後山花草叢間尋幽探訪大自然景色,她帶著我一一認識眼前的花草、樹木。而,出現眼前最多的,是一隻隻翩翩起舞的彩蝶,那些蝶兒悠然自得地,穿梭在我倆身畔。有時,她伸長手臂,蝶兒便毫不怕生地飛過來停歇在她的臂彎上,那奇觀,看得我這都市少年目瞪口呆………。 結束初戀,每每在田間野地巧遇蝴蝶,也想伸出手臂讓蝶兒歇息,然而,總是讓我失望! 眼前的彩蝶呼朋引伴,飛舞花叢草埔間;往事隨蝶紛飛去! 彩虹 臨暗,東邊加里山脈前天空出現彩虹,在大都城裡生活了三十餘載,想看到彩虹的機率等同於中獎!自從回到山城,卻讓我和彩虹見了幾次面,她美麗的身影又一次在我生命中鮮活了起來! 關於「彩虹」,原始的印象源自於阿公的敘述,在我童年時代,每當雨後太陽露臉時,阿公經常指著天邊的彩虹和我說:「乖孫,你看,天上出現的那道『天弓』,是天上神仙下凡來的橋。」 然後,他又意猶未盡的說:「當那些神仙下凡來,看見大地一片乾旱,便施展法力,利用「天弓」吸取大河壩的水到天頂,然後,變成雨落下凡塵。這樣,大地便普降甘霖,不再鬧旱災。 小時候,總愛望著天邊彩虹,想像著阿公所訴說的故事;同時浪漫地幻想著:彩虹橋上,神仙彩踏其上的痕印。 至於,那片高掛彩虹的加里山脈,是否住有神仙?則是我幼小心靈一直存在的疑惑!也是我和阿公祖孫倆的秘密。阿公說:「只要你存好心;做好事,神仙隨時都會出現在我們身邊。」 彩虹,從此成為我心中「真、善、美」的標誌。 阿細狗 她是山城三、四○年代驗名遠播的紅牌酒女,整個中台灣的聲色場所,幾乎都有她的倩影。這樣一朵亮眼、魅力四射的酒國交際花,其實,背後隱藏的卻是一段淒涼的身世! 她在花樣年華的青春歲月,被生身父母賣入煙花界,從此,過著生張熟魏的風塵生涯。之後,在酒家執壺賣笑過程中,被山城土財主黃阿舍金屋藏嬌,從此,過著地下夫人的晦暗歲月! 豆花伯 豆花伯佝僂著身軀,他幾乎是用趴著的姿勢在推動他的豆花車前進。 每天早上八點一過,像鬧鐘那麼準時的,就會看見豆花伯的身影,幾十年來,他都推著豆花車,從當初的挺直腰桿到如今的佝僂身軀,走遍山城小鎮的大街小巷,叫賣他親手調製的豆花。 山城小鎮的人,大部分都是吃豆花伯的豆花長大的,即使孩童們後來長大了,到都市去求學或謀生,每逢返鄉探親,一定不忘去找豆花伯,吃上一碗香香甜甜軟軟綿綿的豆花,以解鄉愁,大家都說豆花伯是山城人共同的成長回憶。 豆花伯的身世一直是個謎,關於他的傳說更是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孤苦無依的可憐老人,有人說他家財萬貫,只是一生勞碌,非得如此每天推著豆花車出來叫賣不可。也有人說他的子女們一個個都很爭氣,有的做醫生,有的當博士,而且都是喝過洋墨水的高級知識份子。 不管有多少傳說,也只是路邊消息而已,即連老一輩的山城人,也無從準確說出豆花伯的真正身世。 然而,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每天都能吃到豆花伯親手做的豆花。很多鄉親都勸他年紀大了應該退休了,他不理會人家的勸告,仍然推著他的豆花車,除非颱風來襲,否則他真是風雨無阻,準時出現在大街小巷的每個角落,大家都說豆花伯簡直就是一座活動的時鐘,一點也沒錯,山城人可以不用看時鐘,只要看到他推著豆花車出現,就能正確說出當時的時間。 豆花伯不只堅持每天一定得和他的主顧們見面,而且也非常堅持豆花的製作過程,他的豆花絕沒有添加任何有害人體健康的防腐劑,他說這樣夭壽的事他做不來,所以,直到現在,每個吃過他豆花的人都健康無虞。 豆花伯的另外一個堅持是:一定用手工製作豆花,有人建議他買一部機器,可以節省很多體力和時間。可是,豆花伯從選黃豆、浸黃豆、磨豆漿到製作豆花,每個過程都是用人工完成,他說只有這樣才能做出品質第一的最佳豆花,原來豆花伯是用「心」在做豆花。 像豆花伯這樣認真製作豆花的精神,是沒人能學得來的,曾經有人來拜師學藝,想要學習豆花伯的技術。不過,那些人經過豆花伯的磨練後,個個都退避三舍,再也不敢來學做豆花。因此,現在豆花伯還是孤軍奮鬥,獨自推著他的豆花車沿街叫賣豆花。 而,每次只要看見豆花伯,推著豆花車行走於山城大街小巷的身影,心中總會浮現關於他的總總傳說,看著他如此堅持的一步一步緩慢移動他的腳步,我發現:豆花伯已經老了,他再也不是當年我初見他時,那個體力充沛又健壯的「豆花仔」了。 突然,我有一股衝動,想要跑過去請求他:「不要再賣豆花;可以退休養老了」。 然而,我知道如果豆花伯肯聽我的勸告,那,他就不叫:「豆花伯」了。 七姨婆 七姨婆是阿媽的么妹,也可說是阿媽十姊妹中僅存的碩果。每當我看見七姨婆一定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阿媽,因為她們兩姊妹的容貌酷似,簡直是同一個板模印出來的。因比,每次返鄉,必會抽空前去探望她老人家,一方面聽她訴說古早古早以前的故事,一方面藉以緬懷作古已經廿餘載的阿媽。 再見七姨婆,突然發現歲月又無情地在她原本多縐紋的臉上刻劃幾條新痕。當我推開她家木門,她先對著朝陽端詳了一陣之後,立即叫喚出我的小名,然後便親切地拉著我的手招呼我陪她坐下來。八十八歲的年歲,身體仍十分硬朗的七姨婆,手腳敏捷俐落地要為我打理茶水,我立刻起身自己料理妥當,同時為她斟上一杯熱茶。於是,她又同往常我來拜望時那樣,述說她和阿媽的故事: 「那一年,你阿媽才十歲,涯〈客語「我」之意〉七歲,我們姊妹倆一起在田畦間撿番薯,你阿祖帶著一個陌生男人來,就把你阿媽帶走了,起先我不知發生了何事,後來才知道妳阿媽賣給別人家當養女。那時候的窮人家,都時興賣女兒貼補家用,我們有十個姊妹;兩個兄弟,除了大姊以外,全部統統賣光光,我十歲那年也被賣了。你阿媽被賣走後,我一個人在暗地裡流了多少目汁,只要一想起阿姊從此不能和我在一起,我就難過得哭起來,又怕被你阿祖看見了,會挨打,只好背著家人偷偷哭。我們那時候的日子就是這樣過過來的。」 七姨婆訴說起往事,眼睛含著淚水,有許多痛苦的回憶在她思緒裡翻滾,也曾有多少美麗的憧憬在她少女的心版刻劃著,不只七姨婆:阿媽也該有同樣的心情吧?然而,貧窮的家庭眾多子女的重擔已經壓得負責生計的曾祖們喘不過氣來,哪能讓她們有實現夢想的機會。 「你阿媽一生歹命啊?還來不及等到你們會賺錢,就先去了,不像我啊!雖然身子骨差了一點,還能看見子媳孫輩們這樣有成就,還能享受他們一天三餐的服侍。我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了呢。」 七姨婆滿意的告訴了我她內心的感受,也頗為阿媽的早逝惋嘆。是的,比起七姨婆來,阿媽的命運多乖,同樣是養女的命運,七姨婆的養父母待她如親生,疼愛有加,而阿媽卻要勞碌終生從未有享福的一日,也許這只能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加以解釋吧? 七姨婆握緊我的手不斷重複地說道: 「要是你阿媽能看到你成家立業,不知要有多歡喜哩!」 握著七姨婆的手;一如握住阿媽的手那般親切、溫暖,而每看一眼七姨婆的臉容,阿媽的臉就多一次在我眼前刻下深深的印記。 臨別時刻,七姨婆總要熱情地留我下來共進午餐,她說每一次看見我來便非常高興,因為只有我肯聽她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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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心更寬
三號的問診號亮了,雙頰有明顯瘀傷的女人走進診間。女人的主述都是一些焦慮、憂鬱的症狀。這是憂鬱症。細心的醫生看到女人臉上的傷,客氣的問起,「生活上對妳最大的困擾是什麼?」猶豫了一會兒,可以看到眼眶幾乎已經濕了,「是我的先生。」從何說起?他引導她直接說出心裡的梗,不要有任何保留。 是一段慘痛的過去。原來,來自另一半的暴力使她活得慘然而恐懼。先生喜好喝酒,當酒精開始在他體內反應,先以三字經等難聽的字眼辱罵她的祖宗三代,為免使他火上加油,她沈默以對或走開不理。爾後,她不理就打她。先生雖然有高學歷,但天天嗜酒,性情暴戾,連保全的工作都因為酗酒的緣故被辭退。家庭的一切開銷無法靠一個頹廢的男人,她必須外出工作賺錢,貼補家用。公婆知道兒子會動手打人卻置之不理,當她疲憊地回到家,她還得處理家裡一切大小家事,二個孩子的教養也得自己來。為了孩子她可以忍耐,可是孩子是無辜的,她擔心家庭暴力的現象會影響孩子的身心發展。 「妳的公婆怎麼看這件事?」她的敘述裡托出涓滴悲情。公婆要她原諒先生,因為逆來順受是婦德的傳統。女人說,當暴力出現時,公婆都反過來指責她沒將夫妻之間的關係維繫好,才激怒她兒子動粗。自己的業障自己擔,聽到任何的哀號或吵鬧聲,同住一個屋簷或附近的妯娌姑嫂是抱持自掃門前雪的態度。女人又氣又哭,自己是受害者,大家的態度卻暗指她是始作俑者。大家異口同聲的訓示是:容忍男人不要讓他生氣。 還是有人了解她的辛酸,教會的姊妹與娘家的人就是。可是,他們的意見更令她無法接受。「愛人如己,妳要忘記他的粗暴轉化他的軟弱。」牧師娘這樣勸她,牧師娘沒有被家暴,她那裡懂。「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是母親的經驗,可是,這也不可靠,家裡的事向來是媽做主,爸是沈默的羔羊。 門診時間快到了,醫生平緩地回應。「妳很值得憐憫。我不是神,不能決定那些作法對妳是最好的,只能針對妳提出的問題點給妳適宜的建議。妳面對的問題有幾個:妳很想報復,但又不希望這樣做;但如果要放任這樣下去,妳又無法忍受。聽起來,妳很想說:妳先生聯合全家來欺侮妳,可妳不甘心想反擊,又覺不妥。寬恕的聲音一直沒有斷過,妳也做不到?」婦人點頭同意,「其實,我也擔心自己是不是瘋了。」 醫生提列一張清單要她回去想想,然後在下一次門診告訴他。清單上的問題有:若被趕出門,自己能活下來嗎?有生活嗜好或娛樂消遣嗎?關心妳的人多還是傷害妳的人多? 門診的時間到了,醫生詳閱她寫的答案。醫生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她一個問題,「妳的心思花在傷害妳的身上多還是在自己身上多?」女人楞住了。這是首要問題,醫生直切癥結核心。「最愛妳的人是妳自己,關心妳的人是那些朋友,可是,妳卻老是浪費時間討好那些傷害妳的人,卻將愛妳關心妳的人棄之不顧。荒不荒謬?」多為自己著想、也多為朋友們著想。將傷害妳的人的地位在心中降級。妳要做的,只要減低他們在妳心中的比重。先生想打妳,申請保護令,不然跑給他追或學套防身術。婆婆指責妳,不要給她開口的機會。聽到罵聲要藉故離去,或跟他們來個各說各話。做妳該做的,不該妳做的讓它放到爛也行。 女人的個性溫婉,要她進行這麼異於本性的做法,心裡會有不少疑慮和猶豫。醫生要她暫時擱置心底的種種聲音,做一段時間真實的自己,再來評估是否對病情有所改善。 「這幾個月過的好嗎?」女人神采奕奕的說。「真是奇蹟。照著你的說法去做,我才赫然發現:身旁有這麼多人默默地關心我!鄰居、教會的姊妹、甚至我的小姑們也是。以前都沒有注意也不在意他們。我真的只專注於傷害我最深的先生。」雖然沒有申請保護令,只要先生酒醉要動手,她就躲開。打不到她,遭殃的是她婆婆成了受害者,婆婆氣壞了,罵他趕他出去。除了必要的家事外,她不想拖累自己。焦點也漸漸投入於教會與街坊鄰居身上。參加了才藝班,感覺自己不再一無是處。她的好心情也使小孩的心情緒開朗起來了。 本來擔心天空愈來愈寬廣是否意味著自己太自私了。醫生的說明讓她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他為什麼打妳。」「他很缺乏自信,被父母保護的太過了。當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又不懂得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時,我就是受氣包。」 女人還不是很明白何謂寬恕,可是,她已經明白縱容是懦弱的表現,寬恕受傷害的自己卻是勇氣的實現。如果學不會愛自己,以及愛所有愛他的人,那他就無法有足夠的力量去抗拒懦弱,他反而會將所有的資源拿去討好那些傷害他的人,對方將成為「施暴者」,而自己就成為「受害者」,這是兩人或多人合演的悲劇。 女人結束了這段不堪的婚姻。往後的人生路,她學會了愛自己也領略一些使生活自在的道理。人難免會犯錯,自己偶爾會傷害別人也會被傷害,會有迷失自我的時候。在受傷的當下,要先放過自己,也不讓對方有任何傷害自己的機會,更不要浪費唇舌在辯論孰是孰非的無解習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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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羨慕的生活
在早餐店遇到多年未聯絡的舊同事,眼睛從我身上掃過一遍後便開口道:你是怎樣?日子過得太悠閒了喔? 因為他早就已經知道我回鄉當上了公務員,見我一身臃腫的面貌第一時間連想到的就是──錢多事少的公務員,好命的公務員。 我在眾多友人鄰人的眼裡,就只是一個坐在辦公桌前等著人家送公文來蓋蓋章,然後打打幾張公文便可月領數萬的幸運兒。沒有人在乎你的工作內涵是什麼?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因為在羨慕你是公務員的人的眼中,這些都不是重點。 為什麼我真真切切付出代價所換來的小小的安穩工作卻必須虛心地接受他人的冷嘲?猶記得在補教甄時的某位老師曾勉勵台下的考生們:不論你是用一年的時間考上還是用十年的時間考上,只要堅持到底,等金榜題名時你的人生就是彩色的,沒人會去探究你到底是花了多少年才考上的。 老師說的話,真的是要聽呀! 在FB上與久未聯絡的小學同學有了交集,問及現況,她說我目前的生活正是她所嚮往的──回鄉工作,單身且自由。 我回覆她:每個人都嚮往著別人的生活,可是,誰不是一身的無奈呢? 那年在台北參加她的婚禮,那排場也曾讓我很羨慕──美麗的新娘子,帥氣的新郎官,賓士禮車,賓客如雲。 每當我羨慕著別人有老公作伴有孩子撒嬌的同時,我也會提醒自己,溫馨畫面的背後所要承擔的責任是什麼? 每當別人羨慕我可以考上公務員的時候,我都很想問問他們,可曾有過在清晨時分因擔憂工作沒著落而驚醒的經驗? 每當已婚婦女羨慕我的未婚身分時,我都很想告訴她們,其實我對於要一個人孤獨的老去存在著很深的恐懼,只是大家看不到而已。 我也很想告訴那位認定我是因為公務員生活太悠閒才發胖的舊同事,多年來,我最瘦的時候是心裡感到最幸福的時候,因為在精神層面已經被餵飽了滿足,所以也就不需要再依賴食物的填充了。發胖的過程正是我的人生陷入最低潮的階段。 Who care?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不都是這樣。 窮人羨慕有錢人的闊綽,有錢人羨慕窮人的安然;套上婚戒的人羨慕沒有伴侶的自由身,沒有伴侶的人羨慕已婚者擁有了完整的人生。 富裕的生活與貧窮的生活,各有各的煩惱;安穩的生活與變動的生活,各有各的煩惱。勝犬與敗犬,沈杏仁與程又青,各有各的煩惱。 什麼樣的生活才是真正令人羨慕的生活?而令人羨慕的生活真的就是你所想要的生活嗎? 親愛的,屬於自己的人生才是真實的人生,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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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甜甜,不要這麼說,現在醫學很發達,阿嬤的病不會有問題的。妳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難過!」 「阿俊,謝謝你的關心,如果你現在能在我身旁,不知該有多好。我好想你啊,阿俊!」甜甜的聲音,又恢復之前的嬌柔。 「甜甜,我們的相思一樣同,只要能抽出時間,我一定會去看妳。」 「阿俊,下個月一定要把會款標到,如果不能履約的話,五萬元訂金一定會被沒收。」甜甜提醒他說。 「沒問題、沒問題,下個月絕對沒問題!」貓仔馬俊再三地強調。 「這樣我就放心了!」甜甜說後,依然笑在心裡口難開。 於是,貓仔馬俊又給甜甜匯去三萬元人民幣,然而她的祖父母,卻早在多年前,即已相繼到「蘇州賣鴨卵」了。甜甜收到錢後,打從心裡發出一個無聲的感歎,這種僅靠一通電話即可賺錢的無本生意,雖然讓她受之有愧,但她的人格和尊嚴,豈能任人踐踏!當她得知楊馬俊根本就沒有頂盤的能力時,不得不親自向服飾店老闆陪罪,並希望他們能高抬貴手,退還部份訂金。當她向老闆提出這個訴求時,老闆卻不屑地看著她,並以閩南語消遣她說:「無彼個尻川,著毋通食彼種瀉藥!」儘管她一時領會不出這句話的涵意,可是從老闆的口氣和態度,似乎可以看出端倪。 「老闆,真的很對不起,因為資金的調度有些困難,不得不取消這筆交易。」甜甜低聲下氣地說:「況且,你們並沒有損失什麼。」 「之前我們談論這筆交易時,不僅僅是妳情我願,甚至相關細節也說得清清楚楚。既然你們不守信用,沒收你們的訂金絕對是天經地義的事,還有什麼好討價還價的!」 「老闆生意做得那麼大,在商場上也是很有影響力的人物,並不缺這點錢,請你通融通融好不好?」 「妳漂亮!」老闆輕視地看了她一眼,並「呸」地一聲,猛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這毋寧是對她極大的侮辱。 「我漂亮不漂亮干你什麼事,你不要侮辱人!」甜甜一時怒火中燒,毫不客氣地怒斥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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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吧﹗潘比得
飛機消失在天空魚肚裏半個鐘頭後,你到底累得躺在地上,忘了剛剛誓喊要去攻打總統府的豪情。 奇怪,為什麼最近飛機特別多呢? 土褐色軍服濕透緊貼後背,像被蛞蝓吸吮著。 是啊,問多了你就理直氣壯,拉住路過的誰又問:為什麼飛機都出動了? 你又聰明一現地臨時加上一句,要反攻大陸了嗎? 肥敦敦的歐泊桑跟你拔河把自己的手拔回去,說:要死啦?我這件短衫昨天才買的咧。 第二個被拉住、人中細綴著珍珠般汗珠的年輕人腳步匆匆,像在趕路,但他隨即傾頭凝想了半晌,告訴了你:可能是國慶日快到了的關係吧? 總統閱兵,飛機要表演。是了是了,準沒錯,還是年輕人腦袋行。 你猛拍對方比你高兩塊磚頭的肩膀,青年創造時代,時代考驗青年,你是經得起考驗的,我相信你。 看到堤防上跑來跑去像猴子的那些人沒有? 看到了,噢,告訴你,那些人就不行,為什麼?經不起時代考驗嘛。 放風箏、吊風箏算什麼?要嘛就吊傘,這玩藝兒老弟你見過吧?吊在樹上一天一夜,在緬北,我們跳傘去支援友軍,降落傘纏在樹,那是什麼樹啊。 樹,高啊,我給吊在半空中,盪啊盪的,天快暗了,快解開了,又不敢解開,怕晚上暗嘛,下面都多的是吃人啃人吸人血的東西啊,赤練蛇,螞蝗,連蜘蛛螞蟻都是毒的你信不信? 那幾個月死了多少弟兄啊?又是雨季,下雨像下箭,下久了人渾身打哆嗦。走一走,噗,一頭往泥土樹葉裏栽,戴安瀾師長就是死在那裏的。 哎,趕什麼路?路是不能趕的,時間多的是嘛,我們人什麼也沒有,就是有時間,多的是,用不完,不必趕,啊你。 年輕人急了,又跟你拔河拔了一陣子,又把自己的手給拔了回去走了。 唉,你無奈歎氣,到底經不起考驗。你拖著蝸牛腳步移往水泥管,你的家。摸摸胸前口袋的報紙,還在。 還好,你爬進你的家,小心翼翼端出報紙,有點潮了,但不礙事。 攤開,仰著脖子再讀一遍,第一張:中華民國第九任總統就職大典,李登輝──現在的總統叫李登輝嗎? 急急看第二張:李登輝總統宣喻六年內有機會重返大陸──你突然發火,機會,回大陸能靠機會嗎?還是老總統講的話像樣,他說我把你們帶來,也一定要把你們帶回去。 現在,他是不行帶誰了,可是也不行全怪他。剛撤退那幾年,沒能打回去,我就在心底說,難喲!沒想到給自己料中了。 你掀開床頭櫃,拈出剪刀膠帶,把報紙兩份都給剪了,仔細貼在躺下左胸口位置。右胸口,早留給六十四年老總統崩殂特地保藏起來的那張號外。 一大早就給飛機吵醒,精神不振,你現在趕緊闔上眼睛補休。 感覺只那麼一會兒功夫吧?身子烘暖了起來,十公尺外那棵苦楝樹上的蟬捏著嗓子輕叫。 水泥管就是你的時刻錶、溫度計。你知道快中午了,窸窸窣窣的,仰頭朝後瞧,頭頂那端攔網鬆了,斜斜露出個洞。 綠蟑螂從那裏爬進。喜歡或痛恨它得看你當時心情而定。 現在,你手一閃,蟑螂就給捏在食指姆指兩隻手指頭之間。急急蠕爬出,朝草叢裏遠遠一扔。 「去,滾遠點,就是因為你,我才讓人瞧不起的。」 我本來住在市場裡面的,那邊除了吵了點,還真不錯。你說,對蟑螂也一樣。 冬暖,夏涼,少蚊子,一口大紙箱,擺著我全部家當。我還有牙缸牙刷呢,信不? 每天清早,毛黲黲的亮光圍過來的時候,我趕緊起床,把報紙摺好,擺進紙箱,盥洗好,順便留意全身上下衣褲那裏皺了那裏髒了,整理乾淨。 我過的可是有尊嚴的日子。我臉朝馬路,監視著來往車輛跟行人,每天,我監控的人車怕不有上千?或上萬?多不要緊,氣人的是不遵守交通規則,我最恨不守規則了。每逢有這個情況,我氣急敗壞衝過去,嘿嘿大聲斥責糾正。 有個瘦得乾巴巴的小伙子開了車門下來,趁我沒提防用什麼一傢伙劈過來。你看,我這半邊臉,就是那時候打歪的。 後來我累啦,也不想管啦,退了下來。哦你問我為什麼不去工作?有,我的工作不就是「等」嘛! 等,等我那部隊裏的老鄉侯明正,他借走我全部積蓄四十三萬。四十三萬,我存了三十年哪。 他說要做出口五金的買賣,說好只借一年。一年到了,他人不見了。我、我、我在這裏等哇。最後一次,我們約在這裏見面,他總還會經過的是不是? 等,等人,等反攻大陸,我離開老家那天天上紅咚咚的,我在麥田裏收麥子,媳婦挺著八個月的肚子慌慌張張跑過來。部隊抓伕,不能回家,快走,往南。 她遞過來一把鍋巴,兩個窩窩頭,催我推我。 我跳過山溝,繞過植滿芋麻父親最巴望換得錢兩的那塊田地。氣喘噓噓,棉襖打從背心聚熱;牛一樣的鼻孔噴出白口絲口絲煙霧。 老家屋角遠遠落在梧桐樹背後。天色晚了,天空突然轉紅,幾里外都瞧得見。後來聽說村莊被部隊放了把火給燒了,燒了,燒光了──。 我還是教部隊給逮住,官長把我給綁起來,拖著走,往南方,我想通了,點頭。他們發給我一支槍兩顆手榴彈,邊走邊教我怎麼用。 我又想我媳婦,想我老愛在門前蹲著抽煙斗的老爹。逃了兩次,第一次抓回來,把腳打跛了,第二次,用針戳腳指甲,口荷口荷,痛,真痛死了,我發誓,不敢逃了。 住在這裏很好,有吃有喝,幹嘛要逃?我過的可是有尊嚴的日子,有自由就有尊嚴,幹嘛要逃? 你握緊的拳頭又要突然鬆開,長年睡在水泥地,風濕,稍一握拳彎肘,筋骨就痠痛得發麻,再使勁,骨子裏有把鋸子,鋸得唏唏直響。 從白蘭洗衣粉塑膠袋摸出老米酒,還不錯,沒料到,還剩半瓶多,你還以為只有淺淺一個底的。 某個夜裏,不晚,八點多吧?那天你精神很好,不想早睡,可是,早早的,就躺下去沉沉睡著了。好像感官聯合起來,背叛了精神。 沉重的人的腳步聲你也早已習慣,就算大象鈍重的腳步聲也沒用,所以你被那陣腳步聲的輕微吵醒,自己也覺得納悶。 五六隻大大小小的蟑螂爬上身旁用作壁堵的紙箱,一隻隻跳水般接著往下跳到你胸口。 你正想伸手掃開,發現每隻嘴巴四肢都多少,沾有你白天沿西門町每家戲院前垃圾筒收集的波羅麵包屑──你找得可不輕鬆,因為你只挑波羅的。 登登,登登。人類的腳步就算死拖著,總也有其特具的密度,委身在既不屬於城市,又不屬於鄉下的這種地方,不多久,你終於體會到,是莫須有的傲慢使得腳步聲聽來緊像擠罐頭的不像,摔在石頭地的龜殼的聲音,那樣硬梆梆的。 登登登,腳步越走越近,傲喜的密度越高。總是這樣的,你的耳朵染成習慣了,見怪不怪。 走近的依稀是個粗肥體面的男的,還沒經過,就啐了一口無痰的痰。 「蟑螂,都是蟑螂」他要擰掉自己鼻子似的又補上一句:「怎麼不把這些垃圾掃掉?」 「垃圾。垃圾。掃掉。蟑螂。蟑螂。都是蟑螂。蟑螂。垃圾。」 像是製造回音的機器,你一聲高過一聲喊著。撲了上前,攀在巨熊的身體,搥、擂、打、踢、踹,然後跌落地下。警察乒乒乓乓跑近,一見眼前場景,急忙剎住身子,操著比平時密度更高的腳,羞愧地踱過來。 「幹什麼?」警察問,近於無意義的。 「垃圾,蟑螂。」你和肥壯男人受同一個指揮下,齊聲搶答。 警察露出森白牙齒,疲倦而了解的笑。 趁你還來不及喘過氣,肥壯男人到底搶得先機:「垃圾擺在這裏,你們怎麼不管?」 蟑螂驀地從紙箱緊抵牆角的縫隙鑽出。警察──他那張臉,浮露出太早熟的世俗的嫌惡──這份世俗使得他的年輕多少顯得尷尬──抬腳,一腳踩爆其中倒楣的兩隻。 「要是真把他當垃圾的話,你會看得見他嗎?」 警察說。肥壯男人稍微楞了下,隨即臉帶領會的愧色,走開。 警察物質性瞥了你一眼,循著來路踅回去。走進去似的,消逝在冷白壁堵。 你的視線被一枚鐵釘釘死。釘在爆裂成兩團扁扁碎片的蟑螂屍身。 當天夜裏,你夢見跟成群隱約有著人的頭臉,隱約也有著人的意識的蟑螂,在一處沒有背景,或者說看不出什麼背景的地方。 醒來後,你追想夢中情景,想不出當時你們是在幹什麼,講話?你搖搖頭。大概只是蟑螂嘴巴習慣性的嚼動所引起的錯誤聯想吧?最後你確定你們互相對望著,帶點沙漏漏下的沙般厭惡的。 不過,使你搬出市場的家的,是兩三個月後,有個南美洲國家總統來島上訪問。當晚,附近幾條街道,都先清理過。兩三個月前那名警察又出現,臉上世俗的嫌惡相快不見了,像將殘的蠟燭,只剩一小截突閃的焰心。 你駭異瞧著他,不過他恍然不曾察覺。這次他身旁多了個穿花襯衫留長髮的男子。 「不管你是從哪裏來的。」他用手指作出一支手槍的模樣:「今天晚上統統離開,不准逗留,再不走就槍斃你。」 你虎地站起,吆喝:「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警察和花襯衫一楞。 「你聽過這兩句吧?我是從哪裏來的,啊?你說!」 花襯衫隨即換上一付笑臉,啪一記耳光可真結實,再抬腳,把你踹翻了個筋斗,你的額角隆出個小土丘;門牙沒斷,只從那後面不停冒出血泉。 花襯衫笑意更濃。每次吃蹩,你的靈光總是突地閃現。血泉面對更濃的笑意的瞬刻間,你腦海自動顯像的是──緬北,裏通橋等待渡河當晚,大雨毒箭般射下,我們用油紙把槍口包起來,躲在不知名的漆黑的樹下,全身哆嗦著。 「水──水。」我爬過去,摸了對方的臉,滾燙。 「吃,給──我點──吃的。」我警覺扶著紮在腰的炒米飯,只剩下一小撮,隔著層布,依舊摸得出米粒粗砂一樣的──到鎮安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得了。我扳開他瘦稜稜雞爪的手,溜回原來位子。 「水,水」我納悶躲在附近的戰友全遁入土裏不見了。或者全聾了? 雨不停生猛的下著,刷──剛開始還能聽到聲響,不半晌,就像一片強烈的炸彈的閃光,失去了接收能力,全身都給罩在震耳的死寂當中,只剩對方斷斷續續的哀求聲。 不多久,黑暗中聲音弱了,沒了,靜悄悄的。 我知道,他是死了,凍死、餓死、病死,被自己戰友扳開恐懼,無助求援的手指而死,都是。 日後我又聽見當晚那哀求聲兩次,一次在徐州,第二次,在上海的這次,共產黨部隊渡過長江,我遠眺外灘漁火水影,眼前突然一道雷閃下,哀求的那人的臉孔身形暴露出來,他,他的胸口窟窿,白花花的肥蛆正往外鑽呢。 為什麼最吃苦受難,遭人唾棄像隻狗像隻畜牲的時候,這些可怕骯髒的往事就跳出來? 不過這倒是真的:每次一想到,覺得眼前自己過的這種日子,都是應該的。 不經意瞥見水泥管旁,才記起前幾天,不知道誰丟了堆線圈到這邊。你摸出打火機,線圈抱離家遠,點著了火,濃煙汩騰,風大,一升天,才給吹散吹淡了。 你用根樹枝撥了撥,掂了掂重量估計可以賣多少錢。 線圈丟回地面,你的頭遽地一陣暈眩。 不對勁,你趕緊,蹲下,右腰縮痛,你伸手按住。那陣疼痛變形蟲般地流動到全身忽這忽那。換個姿勢,蟲捲著,好了些。正要昏睡,哪邊的對話聲傳入耳鼓。 「爸,那裡有隻狗口愛。」 「是狗嗎?」 腳步聲移近的聲響。 「爸,看錯了,不是狗口愛,是人。」小孩甜嫩、芽尖折斷的嗓子:「爸,他在那邊幹嘛?」 「哼,我看是條髒狗,快走,我們到另外那頭去。」 人的語言足以洩漏出他的本來面目。你心想,光憑這一兩句話的調子,早就知道這傢伙長的是副什麼德行。 你睜開兩眼,果然不出所料。四十出頭,腰圍跟屁股一個模樣。父子手上各拿了個遙控飛機和遙控器,背對你,一顛一顛,走遠。 右腰陣痛又襲來,你再蹲下身子,好了些,你蹲的地方地勢較高,百來公尺遠還可以瞧見他兩草縫間草尖上的身影。驀地,轟──,你的眼眶噴出了火星,飛機又出現了,還是四架。 噢,飯吃飽了,又要來作孽了嗎?你們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過日子啊? 轟──咻──機腹四張咧嘴嘲笑的臉,臉忽大忽小。啊,另外一張小臉也低空掠過,你想變形騙過我?沒那麼容易。 什麼世界,不值得的世界,操。腰那麼粗肚子肥是不道德的,是,呃,罪惡,罪惡,懂不懂?操,這世界只剩下我一個懂了沒意思。 轟──噢,搞事業,搞事功,有什麼用?蟑螂一群垃圾一堆,你們總有一天也會等到白骨一堆,操,轟──再衝,你再衝?我操,你們跩是不是,我看你們能跩多久? 這是什麼世界啊?啊,我倒在街上的時候你們在哪?什麼救國救民啦背十字架,我呸──我還背二十字架哩,我還把你給釘在十字架哩。 嚇,被我給逮到了吧?你再衝,再跩呀!什麼?你兒子的,飛機?還給你?還給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對了才還你,生兒子有什麼用?啊?答錯了,錯,錯,人不應該有後代,告訴你,聽好,所有的,全世界的,全地球的,小孩,都不應該長大,應該讓他變作天上天使,天使。 懂嗎?人一長大就變壞了變庸俗變壞了,就像你,你們,都是,都是廢物,垃圾,蟑螂,不道德的蟑螂,小天使,不用怕,我摸摸你的頭。口荷,跑,我們到上面去。這棵樹是天堂,你爸爸在叫了,你看他像不像隻蟑螂?別叫,小孩子長大了才是你的,還沒長大就不是你的,懂吧這道理?小孩子不能長大,長大一個比一個壞,魔鬼,你現在是天使,潘比得,別叫,我們一起飛上天,飛,飛,飛上天,飛,飛,飛吧!潘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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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山鐵灰蝶閃電之眼
天空 在靜默之間 思索的是長空的浩瀚 或是 天地的寂寞 陷入迷失 閃電 撥開的是雲朵的悠閒 還是雨珠的期待 許是大地的呼喚 閃電之眼 明察秋毫 雷聲 轟隆之前 向花 預報一個 豐沛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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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甜甜,妳太瞭解我啦!將來一旦把妳娶回來,妳將是這個小島上最能幹又最美麗的大陸新娘!」 「阿俊,我衷心地期待這一天的到來,你也將是我們四川老家,最帥又最有錢的乘龍快婿!」 貓仔馬俊不疑有她,但五萬元人民幣卻是在他的能力範圍內,翌日很快地就把錢匯過去。在他單純的想法裡,以為百來萬台幣即可把服飾店頂下,而且還可以把甜甜娶回家,想不到盤點下來竟出乎他的預料,的確讓他有騎虎難下之感。儘管他曾以騙術聞名這個小島,但畢竟只是千兒八百的小錢,純樸善良的鄉親太好騙了,自己的父親何嘗不是也如此。可是他能把甜甜這個美麗的四川姑娘騙到手嗎?貓仔馬俊雖然信心滿滿,但似乎是高估了自己的智慧。 然而,即使現下父親有意要幫助他創業,但那點錢並發揮不了作用,或許只夠擺一個小攤位,與他誇口要投資幾百萬人民幣相差懸殊。雖然當初只是想以此來博取甜甜的好感,冀望能把她釣到手,成為他們村子裡第一個大陸新娘,投資只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經過之前那張不能兌現的高額支票,很可能,甜甜或多或少已知道他的窘態。既然不能匯大錢,只好先以小錢來應付她,以免他虛偽的面目太早被拆穿。 然而,他兩次已匯去人民幣十萬元,折合新台幣就是四十餘萬,他明知這些錢都是父親的血汗錢,可是他並非為了創業,而是為了討好一個面貌姣好的應召女郎,如此之行為,倘若讓年邁的父親知道,想不讓他活活氣死也難啊!儘管父親生氣的模樣讓他感到不捨,甚至有愧於心,但在甜甜溫馨的懷抱裡,當他們在床上繾綣纏綿的那一刻,卻讓他體會到人生的另一種樂趣。兩者若讓他自由選擇,他絕對會以後者為首要,只因為甜甜給予他的,不僅僅只是豐滿的胴體、雪白的肌膚,而是每次歡娛過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蜜回味在心頭。 而他此生,大氣或小氣不知讓父親生過多少次,可是他仍然活得好好的。天下父母心啊,他深知父親每次生過氣後也就算了,不會記恨在心的。況且,世上又有幾個人真被活活氣死的?醫院在出具死亡證明書時,其死亡原因也從未出現過「氣死」這個死因,故此,貓仔馬俊自認為問心無愧。他唯一的冀望是能夠趕快到廈門,與甜甜過著如膠似漆的甜蜜生活。就誠如他所說的:「人生海海,會曉欲爽,就是趁的啦!」 過不了幾天,甜甜的電話又來了,這次她的聲音不再那麼地溫和柔順,而是帶點悽愴。 「阿俊,我有一件事必須請你幫忙。」甜甜哽咽地說。 「甜甜,妳怎麼啦,」貓仔馬俊緊張地問:「發生什麼事?」 「阿俊,我的祖母得了肺癌,必須馬上開刀……。」甜甜說後,從電話裡傳來的,是一陣陣傷心難過的啜泣聲。 「怎麼會這樣?」 「阿俊,祖母開刀要花很多錢,我實在是走頭無路,不得不請你幫忙。」 「妳說、妳說,要多少錢?」貓仔馬俊急促地問。 「你能不能先借我三萬元人民幣?」甜甜以懇求的語氣說。 「甜甜,沒問題,區區三萬元,我馬上匯給妳。」 「阿俊,如果祖母的病能好起來,你的大恩大德,我甜甜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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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雖然老枝伯仔講得口沫橫飛、頭頭是道,試圖想在應召女郎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個道德層次極為高尚的社會人士,可是能嗎?而且他有必要去透露貓仔馬俊的家庭狀況和種種事端嗎?即使他講的都是事實,但似乎忘了「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這個道理。更何況他並不明瞭甜甜打聽貓仔馬俊的真正意圖是什麼?如此地逞一時口舌之快,在一個妓女面前醜化自己的鄉親,是否妥當呢?倘若他的道德層次真是那麼高尚而毫無瑕疵的話,豈會背著妻女在外地另築香巢?而為什麼又會暗地裡出來嫖妓?如果不是他在甜甜面前敘述貓仔馬俊的種種,甜甜豈會對現實充滿著敵意和憤懣? 儘管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聲色場所原本就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可是婊子無情亦有情。人,無論從事的是那一種行業,其人格則是相等的,況且,世間並沒有天生的妓女,一旦她洗心革面,必能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也足可印證「娶婊來做某,較好娶某去做婊」這句俗語話。然而滿口狂言卻又一心想吃天鵝肉的貓仔馬俊,經過老枝伯仔在甜甜面前有意或無意的醜化後,是否仍有娶婊來做某的機會,還是會遭受她的報復,一切端看他的造化了……。 第十四章 如依整個事件來看,甜甜並沒有損失什麼,甚且還從貓仔馬俊身上得到不少便宜,唯一讓她感到氣憤的,或許是有一種受騙的感覺。付給服飾店的訂金儘管不是她的錢,但商家己開始進行盤點,且從頭到尾都是以她的名譽負責接洽。如今從種種跡象顯示,八十餘萬人民幣的貸款鐵定不能到位,一旦違約,訂金勢必要被沒收。雖然這筆錢與她無關,然則陷她於不義。她的姐妹淘,幾乎人人都知道她已釣到一個金龜婿,不久即將離開這個圈圈,專心賣服飾、當老闆娘,無不投以羨慕的眼光。可是事與願違,僅僅只高興了幾天,所有的命運都將改觀,即使損失的不是她的金錢,但她的自尊和誠信卻在瞬間毀於一旦,這是她難以接受的事實。然而,既然戲已開鑼,她只好善盡一個演員的職責,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即使這個角色與她實際人生背道而馳,但她依然有演下去的勇氣和接受挑戰的意願。 於是,她又一次地打電話給貓仔馬俊,聲音裝得比之前更加柔和與溫雅。 「阿俊,貨款籌措得怎麼樣了,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甜甜,妳放心,區區幾十萬人民幣,絕對不會有問題。」貓仔馬俊斬釘截鐵、信心十足地說。 「我已商請服飾店老闆,希望他能再寬限幾天,只要你標到會,或銀行五百萬存款若到期,馬上就可以把貨款付清。經過我不斷地請求,老闆總算點頭答應。」 「對、對,就是這樣,最慢下個月我一定可以把會款標到,到時看延誤幾天,我們利息照算。甜甜,這段時間辛苦妳了,妳的辦事能力沒話說,將來我的事業有妳這個得力的好幫手,那還怕不能大展鴻圖!」 「阿俊,不然這樣好不好,你再匯五萬元人民幣給我,讓我先交給老闆,以展現我們的誠意。」 「五萬元,小意思啦,我明天就匯過去。」 「阿俊,你真有辦法,我總算沒有跟錯人。你什麼時候來廈門,我好想你哦!尤其是之前我們在賓館相處的那段時光,你的勇猛和體貼,讓我的身體徹底地解放,我接過那麼多客人,簡直沒有一個能與你相媲美的。阿俊,你不僅長得帥,也相當地勇猛,我真的愛死你了!」甜甜邊說,邊想笑。 「甜甜,暫時可能抽不出時間去,妳要好好保重,不要忘了妳的身體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我絕對會讓妳幸福和滿足!」 「自從跟你在一起後,我就遠離哪個圈子了,除你之外,其他男人休想碰我一下。之前有一位恩客,不斷地打電話給我,甚至一晚要給我五千元人民幣,我連理都不理他一下,馬上掛斷電話。阿俊,我只屬於你一個人的,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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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片紛飛擊大腿
龍年時刻多生產,龍子龍女聚一堂,回想八十餘年前,蔡金條亦是一條龍,晚報戶口兩年,登記十九年次、與肖馬的為同窗。 家中有三個男丁,排行老二的蔡金條被抽中去當兵,由金門到台灣,路途千里遠。 乘坐登陸艇,迎著風和浪,駛離金門海域,歷經二十餘個小時的海上顛簸,在茫茫大海中前進。海天一色,內心五味雜陳,島嶼逐漸消失在蔡金條的眼簾;他紅著眼眶、與同村其他被抽中的六位壯丁有著同樣的心情,不想離家鄉,身不由己淚汪汪。 運氣不好、接二連三,尤以那一幕死裡逃生的情景,歷經近一甲子的時光歲月,他未曾遺忘。 寒流過後,尾牙的這一天,難得冬日暖陽映照,在瓊林的一塊水泥空地,四周搭木架,半空織細網,旗正飄飄繫在網上面,防鳥雀侵入、啄食麵線與殘留糞便,很有衛生概念地做了優良的示範。 吃頭,不可或缺的「麵線盤」在瓊林聚落由來已久,每年的農曆二月初七與十月初六為祭祖、吃頭的日子;按習俗,祭祖之日「報新婚」與「報丁」,新婚者要跟著輪「頭家」,並且「做頭」分享已婚的男丁;吃頭前夕,拌麵線盤分送至親好友。 瓊林村落二百多戶人家,訂婚喜餅的分享、數目可觀;婚宴的辦桌,以往在瓊林里公所進行,現在大多到餐廳宴客。娶媳婦時,搓湯圓祭拜神明與祖先、煮豬血米粉湯分享至親好友、殺豬宰羊敬天公、上演傀儡戲酬謝神明。 婚後至家廟報新婚,符合吃頭的資格和排定做頭的順序,「新婚頭」除了要辦桌、亦會拌麵線盤送給左鄰右舍與週遭的親友,讓他們一起來分享這份喜悅。 金門島多霧,蒸完麵線後的曬麵線,則要看老天的臉色,尤其春節過後、清明前夕,濃霧罩島鄉,佈滿水氣在天空、太陽不露臉,食物亦容易發霉。為了來年做頭的打算,未雨綢繆,選擇在這乾燥冬季,將蒸過的麵線捲成一個個的圓形狀,一一地排在「笳犁」上,接受陽光照射,曬乾之後裝成箱,等待農曆二月初七、吃頭之日派上場。 蔡金條常常出入該地方,與屋主閒話家常,這屬於銀髮族的天空,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了痕跡,彼此之間,種下了深厚的情誼。同是阿公級的蔡金條,已當上了俗稱的「老大」,遇有節慶,長袍馬褂穿在身,這是榮耀的象徵。 瓊林,一個傳統的聚落,報丁與吃頭,男丁必須是自己的骨肉,具備條件要有血緣的關係,外地抱來的養子不能算。 尾牙之日,基於習俗,家家戶戶拜樑神,屋宇的鞏固與維護,一屋之主的樑神功不可沒,大家有拜有保佑。午後,村子裡傳來了此起彼落的鞭炮聲,家家戶戶拜樑神;尾牙多人吃春捲,擁一技之長的一戶人家,大展身手備「煎盤」,春捲皮既薄又Q,包餡料、不破損,村裡村外,多人慕名而來。曾經這條瓊林老街,各行各業聚集,隨著人口外移、部隊撤離,風華已不再。 瓊林境內,保護廟、忠義廟、孚濟廟是村人的信仰中心,不論初一、十五或節慶,總是香火鼎盛。蔡氏家廟與宗祠分布各角落,祭祖時刻,在外遊子紛紛返鄉;而每年的農曆七月十九為普渡日,「各甲頭」的普渡桌、有些就設在宗祠內,讓諸信眾來祭拜。 忙完了祭拜事宜,蔡金條來到了銀髮族聚集的地方,敘述著他的故事、談他的歷史。日據時代,年僅九歲的蔡金條至後浦讀書,念的是日文,三年之後回瓊林,到大祖厝念私塾,讀過三字經、千家詩與童子尺牘。 讀書識字之餘,蔡金條依然勤於農耕,種田、耙草、撿地瓜,三餐吃麥糊配豆豉,只要能溫飽肚皮,大麥、小麥,他從不挑剔。 蔡金條十五歲巡更,夜晚輪流巡村子,密切地注意四面八方的風吹草動。十六、七歲之年,又被日軍抓去湖尾做機場,西堡的民宅為休憩的地點,箇中辛苦,只有當事人知道。 十八歲,蔡金條接受民防訓練,出操與上課,規定一人削一把木槍,就地取材於苦苓樹,因為它好砍又好削;而後始由村公所發給七九步槍,鋼盔、防毒面具與一百發子彈,除了要妥善保管,還要負責擦拭保養,定期接受裝備檢查。 十九歲,新頭、碼頭出船貨,身為民防隊員的蔡金條被派遣去搬貨,乘坐小船,在大海中接駁;那時,軍人發餉以白銀計算,他們搬了一箱又一箱,尚有白糖、麵粉、魚乾、米、油、鹽;搬了老半天,民防隊員卻只做白工,沒有任何的酬勞。 蔡金條二十歲,胡璉將軍在金門當司令官,適逢抽壯丁,三丁抽一丁,排行老二的他被抽中,瓊林村共七人,金門合計一百五十餘人,送去台灣當裝甲兵,一人換一人,交換駕駛兵來金門。 民國三十九年三月一日蔡金條入伍,接受最基本的新兵專業訓練,而後分發裝砲部隊的第四總隊四十四大隊衛生隊,擔任注射與敷藥的衛生兵;第四總隊在松山,一個大隊有七個中隊,含大隊部、本部中隊、保養中隊、一中隊、二中隊、三中隊、衛生隊等單位。 民國四十三年五月,蔡金條服役的第四總隊和第二總隊合編為裝甲兵第一師,部隊駐守在新竹湖口。 民國四十三年六月三十日,蔡金條以下士軍階退伍,與同夥一起搭乘登陸艇回金門,金門縣縣長張超親自到碼頭迎接致意,並為他們披綵帶、合影留念與聚餐,讓他們風光地回家門。 蔡金條回瓊林老家種田,並且加入國民黨,由黨部召集至陳坑與大祖厝訓練,三民主義是重點、黨規黨務是要項。結訓後,發黨證,每月開小組會議一次,並繳交黨費,盡黨員的義務,宣揚三民主義、實行黨的決議、服從黨的領導、遵守黨的紀律。 民國四十七年砲戰,蔡金條已是退伍軍人,不必再當民防隊員,除了以黨員身分參加小組黨務會議,亦適時協助政府推動各項政令宣導。 砲戰激烈,基於砲戰時要隨時觀察情勢,不能貪生怕死,蔡金條與同夥出外觀察情形,不料匪砲來襲,他們鎖定的目標是機場和碼頭,說時遲、那時快,砲彈正好擊落在瓊林的戲台,砲片隨即穿過蔡金條右大腿內側,砲片殘留在體內,蔡金條當場血流如注,眼前一片暈,滿天是星星,被送到醫院救治挽性命。 蔡金條負傷的地點,原本是戲臺,如今已是瓊林里公所的所在,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內設服務台,地底下為名聞中外的瓊林地下坑道,供遊客參觀。旁邊的農機中心,現在改成民防館,展示民防隊的歷史與文物,身歷其境,如影帶重播。 當年一砲擊兩人,另一人擊中腰臀部,兩人都送醫急救。蔡金條在醫院取下砲片,同一時間受傷的尚有榜林、尚義、盤山等地的民防隊員,造冊之後,蔡金條後送台北延平北路的省立醫院,現改為中興醫院。先治療傷口,再轉基隆省立醫院養傷,附近有一處公園,他的戶口竟也因此被留存基隆,直至民國九十九年、內政部的戶口普查發現他一人有兩個戶口,尊重意願,要他留一個,他刪除了後方的戶籍、留下了原鄉金門較實際。 經過數月治療,傷口治癒後返鄉,蔡金條感嘆當局不聞不問不關心,他白挨砲片白挨刀,療養期間,斷了數月的生計;而數年後的自衛隊員補償金,他雖領了二十四萬餘元,卻因當年的受傷名冊已不見,於法無據,不能再領傷殘補償金。 二十八歲那年,經媒妁之言,與西園女子黃彩華結婚,婚後育有六男二女,即使跌入子女坑,夫妻則胼手胝足、不怕酷暑不畏寒,春夏秋冬都在忙,一心一意都為了養育子女成長而耕作。 三十歲那年,蒙受神明的青睞,蔡金條當起了池府王爺的「乩身」,乩身歲月五十幾年,替神明代言,作為人神溝通的橋樑,勸人向善,因緣聚會吃佛飯;回想當時的情景,蔡金條抬轎跑,老乩童手上的黑令旗一揮,他的腳底竟不由自主地飄浮起來,隨即被王爺點召,當時總共有七人與神明有緣。「坐禁」時間,「粗桶」是他們方便的容器,只能喝水、不能吃東西,想吃要跟神明擲杯,神明若應允、則吃一塊小餅乾。 大女兒嫁台灣,女婿事業有成,轉往大陸發展,於桂林設立遊樂場,好大一片、蔚為奇觀。民國九十一年,女兒女婿接蔡金條夫妻前往大陸遊玩,兩人大開眼界,心頭一絲安慰。拍照回金門,裝框於客廳的牆壁上,時而抬頭望,年輕人擁有一片天,看他們有發展,今生無遺憾。 民國九十五年十月三十日,一生克勤克儉的蔡金條,榮獲金湖鎮高齡老人模範,左鄰右舍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讚。 民國九十八年,蔡金條因腿部出了狀況,曾經受傷的腳,雪上加霜,不得不赴榮總換上人工關節。 捲起褲管,右大腿內側的傷口疤痕依舊清晰的存在,蔡金條指著當年瓊林戲臺前、遭受砲擊的地點,告訴筆者一生的經歷,以及他腳傷的由來;戰爭底下多冤魂,他慶幸自己沒被砲片擊中要害,尚留一條老命在人間,這除了是他福大命大外,似乎也必須歸功於神明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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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龍年
一片喧嚷聲中,跨年、迎曙光活動接踵而至,舊曆年也在期待聲中漸行漸遠,期待2012嶄新的一年,能用更仁慈、寬容的腳步,走自己更穩健的一年。 熟識的年輕女同學在facebook貼文:「是不是老了,為什麼提不起勁去玩?」道盡了年齡是心境的舵手,它指引著你前航的方向。不容置喙的,人類壽命越來越長,要跟上社會的腳步,擁有一顆好奇的玩心,將是永保年輕的不二法門,即使寒霜滿頭,齒牙動搖的深秋之齡,亦是如此。年輕時,每逢新舊年交接,遊伴們頻催召喚參加跨年活動,總會設方想法找一籮筐推三阻四的理由,讓我扮演著缺席的角色。心與外界橫阻了一道厚牆,總覺得千篇一律的舊制活動,參加了跨年,參加了元旦升旗典禮,新的一年才具有意義嗎?推究當年的心態,無非是對現實體制的一種乖違忤逆吧!或許也摻雜著生性慵懶,受不住夜深、清早體力耗支的凌遲吧! 年前十幾天,跨年的氣氛就開始被炒熱,覷得電視畫面,台北捷運線人潮洶湧,到站的旅客,緊緊攜手直奔的畫面,彷若趕赴一場分秒必爭、攸關生死的約會,原來大家搶著要到101大樓前卡位,爭得好位一睹跨年煙火盛況。有的甚至搭好帳篷在那過夜,附近的商家為把握這一年一次難得的商機,也忙著進貨,準備了多於平日十倍的貨品,等待著顧客上門。氣象報告一聲聲的提醒,天寒注意保暖,帶著狂熱迎新送舊的人們,也備齊了應有的裝備,包括雨衣、暖暖包、手套、圍巾、……,戰備力十足。送舊迎新的氛圍,在四周渲染開來,一顆靜如止水的心,不覺也被攪盪,好像爐上的鍋水,漸漸升溫、漸漸沸騰起來。 跨年夜,冒著冷冽寒風,來到縣立體育館,距離活動開始仍有一個多小時,宛如長龍的排隊人潮已在館外密密實實的盤旋了兩圈。夜黑寒風中,館外燈火耀眼輝煌,人人的臉上閃著熱光,滋喜生色的,不獨年輕人攜伴前來,更多年長者,邁著顫巍巍的腳步前來排隊。有全家攜老扶幼的,也有情侶、夫妻同行的。一個半小時的佇候時間,溫軟私語在四周流開,似風中舞動的白鶴,款款動人。也有高調唱和的一幕,人手一機的時代,摸出手機附耳一聽,第一句話就是:「你在哪?」……「我在大門的……」,厚道守樸的金門人,永遠是那麼的守規循矩,即使是在這人潮如湧的夜裡,渾水摸魚也不會有人跟你計較的一刻。 排在我們前面的一對年過半百夫婦,一米六上下的身高,兩人話不多,但老公對老婆呵護有加,一會幫她擋風,一會搭肩護身,到最後兩人竟手牽起手,雖非十指相扣,但我卻看到老婆手上那顆戒指,在黯淡的夜色裡發出熠熠的光輝。排在我們後面的情侶,則是大談天文科學,天空上閃爍的星斗,成了他們進德修業的功課,相信人生的路上,他們也將永不孤單寂寞。 第一次感受到排隊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那一枚2012龍年紀念幣,等候的是那一路的過程。多年後,聲光絢爛的舞台上,那姓董的男主持人說了什麼話;冷冽北風下,穿短裙,光臂露腿,在台上勁歌熱舞的美女群跳了什麼舞,演唱會是如何轟動,拿到什麼紀念品,都將隨歲月的流失不復蹤跡,但與誰一起呵手起暖,等候隊伍一步步前挪的記憶,將是腦海中永不磨滅的畫面。 元旦清早,比平日早起,天尚黑,路燈一盞一盞,發出暈黃的光芒,人車稀少,一長排路燈照耀下的馬路,有著白天沒有的靜謐與安祥,顯得格外的美麗,讓人有停車下來拍照的衝動。市場上,早起的店家正拆開木門,準備著早市的買賣生意。前往運動場的路上,巧遇一位在市場賣肉粽的阿嫂,一句「新年快樂」,打開了我們的話匣子,縮短了彼此的距離,她像老師父傳授徒弟般,絮絮不休的告訴我包好粽的秘訣,炊糕裹粽沒一撇的我,亦聽得點頭如搗蒜。 來到運動場,熟悉的排隊畫面再現,阿嫂臨去前一句:「我先去排隊,待會你來,我讓你排前面。」一句溫馨的話語,彷如一股暖流霎時溫暖了心窩。相信在金門人的可愛與濃郁人情味下,期許2012年用更仁慈與寬容的腳步,走更穩健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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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鬧元宵
我國農曆過年,由「除夕」展開序幕,拜年祝賀,節目繁多,酒食遊樂,多采多姿,一直要鬧到正月十五日,慶祝元宵節而達到高潮,可以說「元宵」是過年活動的壓軸戲,全民共歡,外賓稱羨。 農曆正月十五日是元宵節,俗稱「上元」,又稱「元夕」、「元夜」,台灣稱「上元暝」,起源於道家。道家以正月望日為上元(上元為天官大帝的誕辰,天官賜福),七月望日為中元(中元為地官大帝的誕辰,地官赦罪),十月望日為下元(下元為水官大帝的誕辰,水官解厄)。三元三官之中,以「上元」的活動最多最盛。上元(天官大帝)號為「上元一品賜福天官紫微大帝」,又有「上元九天官曜靈元陽大帝紫微帝君」之稱,是堯帝所擔任,主事元宵賜福之神。 正月十五日也是張天師聖誕,其尊稱為「正一靖應真君」真名為張陵,後漢沛豐人,生於光武帝建武十年,地點為浙江省臨安縣西北之天目山。張天師係張子房之第八世孫,在七歲時就能誦老子書,以後又博覽群書,精通天文地理。在漢明帝永平元年,當過江州令等官,不久棄官職,隱居北部邙山(今河南省洛陽縣),精研金丹符咒之術。後入雲錦山苦練九轉丹,到漢桓帝永封二年,正月初七日奉太上玉冊敕命為「六合無窮高明大師」封「天師」之稱。 從各種記載看來,唐代自中宗以來,宮廷歡度元宵的熱烈場面,可以說開了一個新的紀元。中宗在先天二年的元宵節,於安福門外作燈輪,高達二十丈、衣以錦,飾以金銀,燃放五萬盞燈,望之儼若花樹。宮女千餘人,濃裝艷抹,於燈輪下踏歌,熱鬧非凡。 有一首唐詩,記載當時元宵節盛況:「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遊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另外,根據「夢梁錄」記載:宋代元宵張燈盛況,不下於唐代,且有過之。當時的首都,每到元宵,就在汴京大內前,紮縛山棚。全部以綵結為山水,上面皆畫著群仙的故事,左右以五色綵結文殊、普賢,分跨獅子白象,各手指內,五道出水。水是用轆轤絞上燈架最高處,以木櫃盛貯,如瀑布一樣。同時,又以草縛成龍形,用青幕包著,密置燈燭萬盞,遠遠看去,蜿蜒如雙龍飛騰的形狀。這種噴水活動佈景及燈龍,現在看起來雖不足為奇,但在當時,確是一種新奇的玩藝。 元宵節也稱燈節,每到這一天總會令人想起花燈。花燈含容著歡樂、昇平、祥瑞和希望,它是中華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民間藝術。元宵節的歡樂活動是以夜間為最高潮,那就是看花燈、提燈籠、猜燈謎,所以此日叫燈節。 本省的上元節,也承襲這項提燈、逛花燈的習俗。閩南語俗稱燈籠為「鼓仔燈」,因其最初一般小孩所提的燈籠多製作粗陋形狀似鑼鼓;但供一般民眾「逛花燈」觀賞陳列在各寺廟的花燈,卻也製作精巧,花樣繁多,而隨著時代的進步,經濟的發展,不僅供大眾觀賞的花燈型式,花樣與裝飾愈來愈多,愈來愈華麗,即一般小孩所提的「鼓仔燈」,也排除呆板的「鼓仔」型態,各種「關刀燈」、「兔燈」、「龍燈」、「鳥燈」、「艦船燈」、「飛機燈」等,紛紛陳列市面,供民眾為子女選購。 在台灣要逛花燈,觀賞具有藝術,真正華麗,多采多姿的花燈,就要到各地寺廟去。以台北市為例,每年的花燈大賽,都是在龍山寺、祖師廟、青山宮、松山慈祐宮和保安宮等寺廟舉行。花燈的民俗藝術活動,隨著大眾的宗教信仰,成為寺廟的藝術活動,善男信女們帶著鮮花水果,到寺廟許願,逛看花燈。 元宵節除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外,講到氣勢就要算「龍燈」了。傳統的印象裡,「龍」是吉祥的動物,龍頭有角有鬚,口能噴火,目光如炬,神威無比,龍身披龍,龍尾昂然,全身孔武有力。一條長龍,在國人心目中,象徵著崇高理想和堅強的團結。但是,一條龍如果首尾不能呼應,則龍將不成條而呈節了,那不但威力全失,且也一無可取了。所以,一直到現在,每逢年節,我們不但有象徵吉祥的龍,元宵更有表現團結,萬眾一心的龍燈之舞。 大致說來,元宵節各地都有龍燈,其製作及舞龍方式,各地雖盡不同,也只能說是大同小異。 最後談到燈謎,在過去教育不甚普及的情況下,「燈謎」被認為是文人學士的風雅韻事。燈謎的流行,雖然也普及全國各地,但是探究它的淵源,那就比觀燈晚得多了。有人說,燈謎起自明代,也有人說,燈謎起自宋代,因為沒有正史記載,也就很難加以查考了。 昔年的燈謎,都是將謎語用毛筆寫在紅紙上,然後貼於紙燈上,張掛在店門前,或臨時搭建之木架上面,供人猜射,風雅不絕。「蔗境外集」載:「仁宗朝,四海昇平,歲豐民樂,元夜前後,燈火之街,士人遊賞彩燈之餘,競作謎條,懸獎徵射,名曰商燈。」 猜謎自古便有,其範圍上自天文,下至地理,以及人物、花鳥、經史等,流傳到宋代始改為燈謎。明代對燈謎亦很盛行,如「東京夢華錄」載:「正月十五日元宵,大內前自歲前冬至後,開封府絞縛山棚立木正對宣德樓,游人已集御兩廊下,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聲嘈雜十餘里。」 日據時期,因日本帝國主義者在台灣實施日本教育,曾禁止本省同胞使用中國文字(漢字),致使當時均以日文為燈謎。到民國三十四年台灣光復後,燈謎再改用中國文字,燈謎再度掀起高潮,傳沿至今。 射謎有人認為很難,這是因為謎底包羅萬象,再加謎面設意,虛虛實實,難以捉摸。不過,若能多加推敲,也不難猜中謎底。因為一般謎面的製作,多由「典」、「詞」、「字」而構成,欲求猜中,必須先了解謎面所用之「典」的來龍去脈,「詞」的意義淵源,「字」的形態涵義等,然後再加分析、增損等方法去猜射。 本省每年元宵節前,省內各大報紙,均由工商業者出謎題,刊登於廣告欄,任君猜射。電視台及廣播電台,也在元宵之夜,舉辦燈謎猜獎大會,情況十分熱鬧。至於規模較大之廟宇,如媽祖宮、關公廟、三山國王、開漳聖王廟等,所舉辦之燈謎猜射,大都以公司行號之名稱、影視歌星名字,或其公司所出品之品名為謎底,猜中者均寄贈其公司之產品。既可作廣告,也可酬謝猜謎者,一舉數得,皆大歡喜,更增加元宵節熱鬧場面。 古代之燈謎分為「曹娥格」、「增損格」、「離合格」……等二十四格,因太難不易猜中,現在多已不傳,大都向淺易方面發展。目前本省的猜謎,依燈謎製作者稱,謎題製作只剩十餘種,有「會意」、「離合」、「拆字」、「捲簾」、「集錦」、「解鈴」、「損益」、「梨花」、「錦屏」、「落帽」、「脫靴」……等。 在魏晉南北朝時,便逐漸流行了燈謎,流傳迄今,仍深受一些喜歡動腦筋,以鍛鍊悟力和理解的人士所喜愛。「武林舊事」載:「有以絹燈剪寫詩詞,時寓譏笑,及畫人物藏頭隱語,及舊京諢語,戲弄行人。」而「文心雕龍諧隱篇」載:「謎者,迥互其辭,使昏謎也。」如以名詞為主者,大都以物名、地名、人名等為其謎底,如明│射節日一│上元(「明」朝之「上」為「元」朝)。 若古書為謎題者,均以四書五經、漢書、三字經、千字文、紅樓夢、三國誌、聊齋等書為主。例如:晴時多雲偶陣雨|射阿房宮賦一句|一日之內而氣候不齊。又如以報刊曾刊出出國|射論公冶長一句|至於他邦。 本省的居民,絕大數是由中國大陸遷徙而來,所以元宵各種習俗,均與大陸大同小異;又因時代變遷、人事的衍化、神話的摻和、異族的侵擾,使本省民俗,更有其獨特的鄉土神話風味,所以元宵習俗,自不會逸出此範疇。特將較顯著而普遍之「元宵習俗」列述如下: 迎燈:於元宵夜舉行各種花燈之遊行,讓仕女兒童,均於此良宵,逛街夜遊,歡度佳節。迎玄壇爺:上元夜,民間善男信女迎玄壇爺過境,商家鳴放鞭炮,如到某商店門前停住,則需另賞紅包。 拋炮台:設長卅餘尺高竿,上置炮台,民眾點燃鞭炮投擲,擲中者可得獎品,並示當年運氣好。 聽香:元宵夜,婦女有聽香習俗。自家向吉利方向前進,竊聽人語,回家再卜以吉凶。 偷俗:俗以未字女子,利用元宵夜偷他人菜,以為婚嫁吉凶。諺語:「偷得,嫁好尪」。鑽燈腳:俗以婦女鑽過燈下,為生男之兆。因「燈」通「丁」,故元宵夜婦女為求生男均鑽燈腳。 關椅仔姑:是元宵節的一種遊戲,以小竹椅象徵椅子姑。二人抬椅,自行轉搖,以搖的次數判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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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元宵節
童年時,過元宵節的盛事,便是到北港朝天宮賞花燈。從大年初一開始,來媽祖廟祈福走春的人潮就沒有停止過,一直到元宵夜達到巔峰。 大街上有花車遊行隊伍,觀音、西遊記或八仙過海的「人物」或坐或立在支架上的「雲端」,隨著柔韌的鐵條搖盪,衣袂、仙樂飄飄,踩高蹺的藝人則闊步隨行,靈巧的人還能夠來個後空翻加劈腿。 花車上扮仙的差事大多由孩童擔任,不知是太疲累還是暈車(船),都垮著一張臭臉,我也不敢向他們扮鬼臉逗笑,怕是對「神仙」們不敬;沿途煙火咻咻沖天,我懷間揣著大包炸蠶豆和新港飴也跟著湊熱鬧。 重頭戲是順著人潮,排隊進入媽祖廟觀賞電動花燈。說是排隊,其實跟洶湧的難民潮沒兩樣。進入參觀之前先要把燈籠的燭火吹熄、綁緊鞋帶,且若沒有抓牢大人的手肯定會被沖散,最後得乖乖去廣播處報到等待招領。 入口處亮著一枚小燈泡,甬道狹窄僅容兩、三人側行,更裡邊則烏漆麻黑伸手不見五指。地面鋪上黑帆布,裡層裹著厚軟的海綿,我一腳踩下去就陷到膝蓋,走起來七上八下忽右忽左活像醉鬼,比潛入游泳池底還難行動。接著地面突然回復硬實,但陡然凸升起來又即刻凹陷下去,像坐上慢速的雲霄飛車,原來是途經了一條號稱是「奈何橋」的小拱橋(不用說,牛頭跟馬面早已靜候在「黃泉」入口歡迎大家光臨了)。 更恐怖的是我的頭被包夾在臀陣裡,鼻孔悶塞住找不到縫隙可以呼吸(要吸也不是)。走著走著雙腳竟然騰空了,身體離地卻還繼續在前進(是湘西趕屍嗎?)好怕永遠走不出這個迷魂陣了;我可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喔,暗自發誓將來一定會好好用功、做個誠實聽話的乖小孩,拜託閻王爺可不要將我抓走啊! 等到眼睛適應周遭的陰暗,才發現正置身在原始的「岩洞」裡。前方隱約有一具「人形骷髏」亮著綠色螢光,還有禿髮利牙的面具,音響則播送著電視劇裡才有的「哇嘜尬你討命………嗚嗚………」之類的罐頭音效,夾雜著洞簫與風吹竹門的咿呀嘎嘎聲。 接著來到的區塊,正慶幸著空間較寬敞,二氧化碳的濃度也稍減了,沒想到,恐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見人們紛紛快步通過,不時傳來女生和小孩的尖叫、哭聲,幾乎破表,且混著大人此起彼落的哈哈笑聲。原來,在轉角的洞窟內,謝將軍突然探出頭對你吐出紅色的長舌頭、邊晃動著斗大的眼珠子。 唉呀,太折磨人了凍條,兩條腿超級痠軟,尿快憋不住啦,又沒有安全門可以竄逃,對著上天吶喊:「盡頭到底在哪裡?快來解救我呀!」 壓軸大戲是阿鼻地獄的模擬「實」境,善書裡描繪的拷問、審判和各種煎煮炒炸壞蛋的招式,在此一一向人們介紹。想當然爾,此區的人氣更加稀落了,我們也拔起腿趕緊「逃命」。 好不容易抵達異想世界的出口。嗯,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願再回首,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重返「人間」深呼吸到新鮮空氣真是美好呀!低頭才發現心愛的紙燈籠不知何時已經被擠得糊爛,真是一回哭笑不得又震撼的「天堂與地獄」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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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尾仔囝
「我只是陪他聊聊天而已,聊過後才知道他準備來廈門投資。」甜甜又說。 「他的話妳信以為真?」 「他說幾百萬人民幣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可能是我低估了他,說不定他最近中了彩券,而且是幾億元的頭彩,才有這麼大的實力。」老枝伯仔以諷刺的口吻,不屑地說。 「往往許多謊言,都是在無意間被拆穿的。」甜甜內心有無限的感慨,「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對世間的人事物,有更深一層的瞭解。」 「論理說,我是不該告訴妳這些的。」老枝伯仔似乎良心發現。 「不,你實話實說並沒有錯。」 「既然這樣,我們今天的交易應該打一個折吧!」 「看你一副紳士模樣,應該不會貪圖這點小便宜吧?」 「能省則省啊,如果妳打一個對折,花兩次錢不就可以玩三次嗎?,有這種便宜事,我何樂而不為啊!」 「不,經常聽人說:台灣錢淹什麼……。」 「是不是『台灣錢淹跤目』?」 「對、對,就是這樣。」甜甜點點頭笑著說:「既然你們錢多多,你應該像楊馬俊先生那麼大方才對。如果他出手就是一千元新台幣小費,憑你老枝伯仔一副大老闆的模樣,理應給一千元人民幣。」 「我又不是台灣人,也沒有貓仔馬俊那種財大氣粗的氣勢。就像妳剛才所說的辦完事就走人,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老枝伯仔,你真是老江湖啊,知道婊子無情這個箇中道理。」甜甜說後卻也有點懷疑,竟半開玩笑地說:「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清高嗎?」 「妳不信?」老枝伯仔反問。 「像你這種人模人樣的老紳士,怎麼也會背著老婆出來召妓呢?」甜甜有點不屑,「天下烏鴉不就一般黑麼!」 「短短的幾分鐘,就被妳解決掉,這種錢難道還不好賺?」老枝伯仔反駁。 「當然好賺,但是你沒有楊馬俊先生的慷慨。」 「雖然我沒有他的慷慨,但我絕不打腫臉充胖子。」 「真是這樣嗎?」甜甜以一對輕視的眼光看著他,「什麼人做什麼事大家心知肚明,那是不能騙人的。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當他想做某件事時,往往會有力不從心之感,那也是騙不了人的。」 「妳在挖苦我?」老枝伯仔有點不悅。 「跟你開玩笑啦,」甜甜反問:「你很在意是不是?」 老枝伯仔一時無言以對。 「如果你在意的話,我願意說聲抱歉!」甜甜說後微微地笑笑,但從她的眼神裡卻也可以看出,當她從老枝伯仔口中知道楊馬俊的底細時,對現實更充滿著敵意和憤懣。「天下烏鴉不就一般黑麼!」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只差沒說「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而已。 然而,即便老枝伯仔沒有楊馬俊先生的慷慨,她似乎也應該感謝他,因為從他的談話中,讓她早日認清楊馬俊的真面目。可是對於一個上了年紀、卻又力不從心的老年人,竟還背著家人出來召妓,其行為和人格,又如何能讓一個足可做為他女兒的應召女來尊敬呢?天下烏鴉一般黑啊!這句話用來譬喻行為有差池的男人,是多麼地妥當與貼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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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獺記──《憶往情深》系列之二
海島的金門,屬於亞熱帶海洋型氣候,春、夏熏風送暖,多雨濕熱,低窪處水滿草長;秋、冬受大陸冷氣團影響,雨少乾冷,湖庫水位低落,甚至乾涸見底。 一般而言,農村的水塘,主要供作蓄水灌溉,也兼作飼魚與養鴨,對農戶具有多重的經濟效益。因為,農民只要擁有一口水塘,除了隨時可撈捕肥碩的草鰱、鯉魚和鯽魚佐餐,且在「立冬」寒流來襲時,也有紅面番鴨可宰殺進補。 自古以來,農民靠天吃飯,無不祈望風調雨順,才能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即便春天在池塘裡放養魚苗,年底能不能有收成,尚在未定之天!因為,冬季池塘水位低落,塘裡的魚兒活動空間愈來愈小,在還沒有乾涸竭澤之前,白天,海鳥群集翱翔於水塘上空,虎視眈眈塘裡的游魚;晚上,晝伏夜出的水獺,亦徘徊塘邊覬覦鮮美的飼魚,養殖戶若不設法防範,魚蝦被偷吃一空,辛苦一整年的心血將付諸流水。 當然,天空任鳥飛,海鳥種類繁多,有燕鷗、有鸕鶿、有雁鴨等等,數量龐大,且成群結隊,牠們能翱翔天空,伺機俯衝進水塘裡叼食游魚、或棲息於塘裡,潛入水底吞食魚蝦,農民想防範牠們偷吃,著實防不勝防。幸好,海鳥通常只捕食小魚兒,對農民損害比較小。 最令人困擾的是水獺,那是一種水、陸兩棲的哺乳性動物,常棲息於溪流、池塘附近濕地,以魚、蝦為主食,性喜晝伏夜出,行動非常敏捷,不但擅泳能潛,亦可在陸地上行走,特別是水性尤佳,能躺在水中隨波逐流睡覺,更能長時間潛入水中捕魚,身手矯健,被盯住的魚兒,無一能逃過其猛爪利牙。因此,假若水塘邊有水獺出沒,那麼,塘裡一些比較大的魚,必定會被逐一吃光,所以,水獺對農民的傷害,倍蓓於盤旋水塘的海鳥,令養殖戶深惡痛絕。 雖然,水獺晝伏夜出,警覺性高,且行動敏捷,不易被人們發覺。但所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水獺自是不能例外,只要牠為覓食在水塘邊出沒,塘邊的泥灘必留下牠走過的足跡,只要用心觀察,都不難發現水塘邊有沒有水獺出沒。 值得一提的是,水獺構築巢穴,洞口往往在水面之下,並銜咬樹皮或葉脈鋪陳加以偽裝,防範天敵發現入侵,但洞穴卻高於水面之上,尤其,母獺更是小心謹慎,出入巢穴必定立即推土封住洞口,其聰明與機敏,由此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小時候,我們家的菜園旁邊,有一個村民供蓄水飼魚與養鴨的池塘,外加上游串連的六口池塘,恰如北斗七星,村民合稱為「七星池」,這七口水塘的洩洪入海口蘆葦茂密,兩側土堤蔓草叢生,正是水獺棲息的絕佳環境。也因此,水塘裡飼養的魚,常常被水獺偷吃一空,甚至紅面番鴨,也常被水獺拖進巢穴裡飽餐一頓,村民氣得牙癢癢,爭相大罵: ──辛辛苦苦養的魚,都被水獺當點心,太可惡了! ──把牠抓來爌湯,以消心頭之恨! ──……! 於是,有人提議在塘邊佈置陷阱,以鮮美的鯽魚當誘餌,希望獵捕水獺,杜絕後患。 只是,水獺除了嗅覺靈敏,小心謹慎,嘴邊的兩排「腮鬚」,觸覺亦非常敏感,儘管獵戶布置在陷阱內的誘餌是碩大肥美的鮮魚,可是,水獺幾乎是連聞都不聞、連看都不看。因為,經過幾天的觀察,每當水獺腳印走近陷阱,立即掉頭離開,不敢輕易碰觸誘餌。而且,幾座佈置的陷阱狀況皆差不多。換句話說,面對碩大肥美的鮮魚誘餌,水獺均敬而遠之。 獵戶設陷阱誘捕的計畫徹底失敗,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有人提議使出撒手,改以毒液注射在鮮魚體內,丟在水獺出沒的路徑,希望水獺把牠當成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只要叼回洞穴裡大快朵頤,待毒性發作,必定一命嗚呼! 只是,幾天下來,注射農藥丟置在水塘邊的鮮魚毒餌,禁不住風吹日曬,幾快被曝曬成魚乾了,而從水獺的路經腳印研判,面對毒餌遠遠地即踅足,較諸陷阱的鮮魚更避之唯恐不及,可見水獺是多麼的聰明、謹慎! 獵戶費盡心力,忙了大半個月,連一隻水獺的形影也沒有見過,更別說捕捉一、二隻來瞧個究竟,因此,面對水獺的危害,大家束手無策,獵捕計劃宣布豎舉白旗! 有一天清晨,我到菜園協助澆水,因水塘日漸乾涸,改由轤轆從井裡打水,當我將水桶緩緩降落接近井底水面的那一霎那,頓覺井裡似乎有異樣,乍看之下,彷彿有一隻小貓或小狗在水面載沈載浮,待定神仔細觀看,才發覺既不是小貓、也不是小狗,而是一隻「大老鼠」沿著井壁不停地打轉迴游;或許是水泥製的井壁平滑,鼠爪沒有著力點可向上攀爬,只得沿著井壁一趟又一趟無奈地打轉迴游。 水井位於水塘旁邊,雖然久旱不雨,但水位還不低,距井口約莫有二公尺的光景,無需用手電筒探照,定神仔細一看,即可清楚地看到一個超大的老鼠頭浮在水面,嘴邊還有兩行「腮鬚」。唯一讓人訝異的是,這隻老鼠也太大了,初略估計,起碼有一般大老鼠的十幾、二十倍,大到讓人一眼望見,心生畏懼! 大家都知道,老鼠是人類的公敵,除了會偷吃五榖雜糧,也會破壞家俱,更可怕的是,會傳染鼠疫疾病,在金門的歷史上,曾爆發多次大流行,以民國前五年那次最嚴重,當年缺乏醫療藥品,也沒有實施防疫工作,被感染後死亡率非常高,那一次鼠疫流行即死亡近八千人,約佔當時金門人口的五分之一強。民國成立以後,也曾有多次疫情發生,死亡人數多則數百人、少則數十人,直到民國四十二年,國軍駐守金門有了軍醫院,也落實防疫疫苗注射,並全面展開滅鼠活動,可怕的鼠疫流行疾病才宣告絕跡。 除此之外,老鼠也會寄生恙蟲,倘若人體被恙蟲叮咬,會出現發燒、頭痛、出汗、結膜充血和淋巴腺發炎腫大等症狀,若不及時診療或誤診,死亡率亦非常高,難怪古時候人們見面,最常用的關懷與問候語,即為「別來無恙?」由此可見,老鼠是人類最大的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從前,照相器材不普及,水獺晝伏夜出、行動神出鬼沒,縱然擁有照相機,想拍到牠的身影也非易事,何況,當時,農村還沒有供電,根本不知電燈是何物,更別說有網路圖片可搜尋。所以,危害農民生計的水獺,到底長得怎麼樣,幾乎沒人看過牠的真面目。 我生長在農村,無論是居住的紅磚瓦厝,或是豬舍牛欄,到處可見鼠輩出沒,看過無數大大小小的老鼠,但從未看過像掉落井底的大老鼠,備覺新奇,暗忖著如果牠真的是老鼠,則大可不必手下留情,隨地撿一片小石塊,瞄準鼠頭砸下去,只要命中目標,即可把牠送上西天,為人類除害,應屬功德一樁! 但繼之一想,倘若跌落井底的不是老鼠,而是其他的動物,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算牠不是人,僅是一隻小動物,但與他前世無冤、今世無仇,又有必當劊子手,殘害一條生命呢? 我佇立在井邊觀望,躊躇拿不定主意,恰巧,有一位村中老伯伯路過,經他仔細觀看,確認掉進井中的「大老鼠」,正是偷吃塘魚,大家千方百計想誘捕的水獺,卻徒勞無功。如今,是牠自行掉進井底,受困爬不出來,想抓牠等於是「甕中捉鱉」,對村民來說,恰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水獺掉落水井的消息,很快地在村中傳開,好奇而來觀看的村民愈來愈多,大家七嘴八舌,有人建議從沒有看過水獺全貌,應設法把牠捕撈起來,看看牠的「廬山真面目」;有人則表示:水獺的毛皮非常珍貴,可以製造皮衣;更有人倡議:水獺的足、骨、膽皆可供藥用,肉可進補,如果能活捉,拿到街上去賣,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此外,也有人認為,既然水獺會偷吃魚,是危害地方的大壞蛋,快用石頭把牠砸死,以洩心頭之恨! 講歸講,作歸作,村民意見太多,紛亂雜杳、莫衷一是。 很快地,有人拿來長竹竿,綁著魚網放進井底,試圖撈捕水獺,但一眨眼的功夫,魚網即被水獺的利爪撕破,只得改弦易轍。於是,有人用打水的吊桶放進井裡,企圖把水獺撈起,可是,水獺若非閃避水桶,便是兇性大發一陣狂咬,說時遲、那時快,還沒來得及讓大家看個仔細,吊桶繩索已被獰牙利齒咬斷,鐵桶幌了幌即沈入井底,大家被嚇得目瞪口呆! 目睹水獺的兇猛,村民的臉都嚇綠了,因為,牠的獰牙利齒及指爪,萬一被噬咬的是人的血肉肢體,必定皮開肉綻,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想要撈捕牠上岸,大家宜更加的小心謹慎。 然而,大伙兒仍不死心,最後,有人找來鐵鍊,繫著鐵籠放進井裡,並用竹竿驅趕,希望把水獺逼趕進鐵籠,只是,水獺擅長潛泳,只要竹竿即將碰觸到牠的軀體,牠便快速閃避潛入水底,大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無法將水獺趕進鐵籠。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撈捕,其間水獺曾有幾次頻臨被推進鐵籠,但在緊要關頭又被掙脫。 幾經折騰,水獺似乎是精疲力竭失去警覺,於載沈載浮之中,被竹竿一把推進鐵籠,大家趕緊關上鐵籠門蓋,並用竹竿強力壓著,慢慢拉起鐵籠之後,但見一隻前腿短、後腿長,外型酷似貓又似狸,且極為肥碩的水獺,終於原形畢露呈現在大家面前,獲得現場村民一陣歡呼。 水獺總算被撈起,但不知已落井多少時日,並在井底被折騰大半天,早已精疲力竭,但被撈上岸之後,在鐵籠裡仍張牙舞爪、兇猛無比,除了極力想掙脫牢籠,只要有人靠近,即露出猙獰的面目,隨時準備展開噬咬攻擊。 我們把鐵籠裡的水獺抬回村子裡,已是正午時分,圍觀的人更多。以前,大家都只聽聞其名,而不見其面貌,所以,一傳十、十傳百,全村的老老少少都爭相前來觀看,村民大開眼界,親眼目睹水獺的真面目! 用過午餐之後,決定將水獺送去沙美市街兜售。畢竟,農民辛苦一整年,所有的作物收成,番薯供作三餐主食、花生與芝麻兌換食油、王米當作飼料養豬,幾乎沒有什麼可拿去市場賣錢,一年辛勤最大的收入,就是所飼養的豬隻可賣錢,但扣除仔豬及飼料成本,所剩無幾;其餘的,母雞生蛋,也捨不得吃,常與小販兌換麵線,或拜拜的香燭、冥紙。好不容易種出的青菜,也由於消費市場狹小,常因生產過剩,大老遠挑到市場,往往一塊錢三斤都乏人問津,只得原封不動挑回家餵豬,農民生活清苦,由此可知。 所謂「金錢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特別是生活在窮苦的年代,沒有什麼比金錢更能讓人怦然心動,既然水獺能賣錢,有了錢能買米,更能繳交學費或吃營養午餐,能幸運地抓到一隻值錢的水獺,就像到海邊捕撈到一條大魚,好歹也要拿去市場賣賣看,說不定遇到好買主,可發一筆意外財,何樂而不為? 出發之前,為恐水獺餓死,我們先以鮮魚放進鐵籠裡餵食,可是,水獺可能驚嚇過度,面對美食視若無睹。我請住在隔鄰的同班同學阿文幫忙,兩人合力以扁擔扛起鐵籠上路,沿著蜿蜒的田間小路朝著鎮上的市街快步前進,約莫半個小時的光景,便進入沙美市街。 我們抬著關著水獺的鐵籠,沿著最熱鬧、人潮最多的街道緩步前行,兩人輪流拉開嗓門,大力叫賣: ──來呀!買獺吃補啦! ──賣獺ㄟ!緊來買喔! 很快地,許多好奇的人們圍了過來,一般人普遍不曾看過水獺,大家爭相品頭論足,有人問: ──這是狐嗎?還是狸? ──不是啦!這是水獺! ──要賣多少錢? 要賣多少錢?該賣多少錢?認真說,在我的心底,確實是一個難題,因為,從來不見有人買賣,也不像豬肉有一定的市場行情掛牌價,真的難以開價。於是,我反問: ──頭家,多少錢您才願買? ──喔!我只是隨便問問! 我們沿著市街不停地叫賣,換了幾個兜售點,希望有人出價購買,然而,圍觀的人一直很多,問價錢的也不少,但普遍是好奇來看熱鬧的,也僅僅只是隨便詢價,不見真心誠意的買主。我們不死心,重新再遶街一遍,更用力、更大聲的叫賣,內心暗忖著,只要有人出價,即考慮出售,那怕是便宜賣,總比空手而回來得好,因為,如果能賣個十幾元,也可供一學期的註冊費,或可吃幾個月的營養午餐,對改善家庭生計,不無小補? 然而,讓人遺憾的是,在街道遶行叫賣幾趟,依然是圍觀的人多,就是還沒人願購買。也許,金門剛經歷「八二三砲戰」,幾十萬發砲彈轟擊後,到處民生凋弊,不僅農村窮苦,市街做買賣的生意人家,也僅能賺取蠅頭小利,生活依然是苦哈哈的,大家三餐裹腹溫飽都成問題,誰還有閒錢去吃補呢?最後,我們失望地把水獺抬回家。 既然沒人願購買水獺,家裡也沒有人敢宰殺,因而決定放牠一條生路。傍晚時分,我們把水獺抬到水塘出海口,打開鐵門閂,水獺迅速竄門而出,狂奔至岸邊地雷區的鐵絲網裡,才停住腳步回頭瞄了我們一眼,隨後鑽進地雷區的蔓草叢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十年來,水獺消失在眼簾的影像,依然鏤刻腦海深處,只是,我一直思索著,當初牠掉進水井,假若我沒有發現,牠會不會餓死井底?如今,水獺仍會偷吃水塘的飼魚,但已列為稀有保護動物,幸好,當年沒有人購買宰殺,否則,為了繳交學費與吃營養午餐,而傷害一條生命,良心將會多麼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