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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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小學校長──賀陳昆乾鄉賢書法展暨書法集出版
編者按 金門到台北,教育到書藝,睽違家鄉三十載後,《仙山墨痕:陳昆乾書法展》今(十一月五日,星期六)上午十時在金門縣文化局第一展覽廳揭展,並舉行開幕茶會。一九三九年出生於金門山外村的陳昆乾,自號仙山樵夫、太武逸士,受洗後號方舟,書齋取名「清素堂」。曾任金門莒光國小、中正國小校長、金門縣政府教育局督學;一九八○年旅台,轉任職台北市政府教育局,二○○四年七月十六日自專門委員兼秘書室主任職內屆齡退休,劃下橫跨金台兩地共計四十三年公職生涯圓滿句點。教育之外,陳氏書藝成就亦享譽兩岸,除了本已饒有基礎的楷、行二體,亦著意於大篆金文的研學,自成碑學意味濃厚的筆法特色,早年林青霞主演的電影《笑傲江湖─東方不敗》即出自陳氏片頭題字,「東方不敗一墨痴」,陳昆乾《仙山墨痕》書法展登場、書法集出版之日,浯江副刊特刊登陳氏故舊、門生數篇佳文以饗讀者,除向這位譽滿華人世界的書畫名家致敬,也歡迎各界逸林墨士返鄉共襄盛舉。 在2010年於中和的一次金門《鄉訊》人物聚會中,我們睽違了43年,再次見到他,我和他寒暄,一點都不顯陌生。 43年前,他應該是我幼小年齡望之儼然,內心感覺嚴肅的年輕校長。那個畫面合當是:我站在前面首排隊伍中,昂首注視著國旗飄浮冉冉升起,我們輕哼著國旗歌:「山川壯麗,物產豐饒,炎黃世胄,東亞稱雄,……。」或者頂著光頭,太陽光照下唱國歌,然後聚精會神聆聽著校長慢條斯理的訓誨。 他那時長的非常瘦挺斯文,我從金門金城國小讀畢四年,後分配在剛成立的莒光國小,他是首任的校長,我在莒光國小兩年,有許多畫面記憶猶新,最深刻的一次是那時我在校園操場,隨手撿了一張被同學丟棄的紙屑,正巧被他看到,他在升旗典禮朝會上,公開表揚了我一番。 這是多麼光榮的道德印記。我一生的心靈成長因這小小的表揚而受影響,不但自我守護,期勉甚且懂得謙遜。 我和陳校長續緣是因他的兒子聖騏成為我臺灣藝術大學學生之後。 2010的中秋,我在舊金城的親生母親逝世過後,我正好因參加第十屆國際平遙攝影節前往大陸,那兩天我總獨自一人在山西平遙的大宅院屋頂上納涼,一天接到他從遙遠臺北打來的電話。告訴我有鄉親送了他一本我寫的書:《金門藝文鉤微》,他說看後非常感動,特意致電於我。 在北方微涼的黃昏後,我的心靈倍感溫暖。 時間為:民國56年12月2日,教育活動為:金門縣小學生美術比賽,成績為:本校榮獲第一名,得獎者為:張國治。中華民國建國一百年七月三日,這天,我在他的寓所內,他親自交給我這一份:金門縣莒光國民小學參加各項教育活動一覽表,以及莒光國小民國五十六年七月至五十七年七月間所有的相關報導、記錄、文件剪貼,我得以拼湊尚為完整的莒光國小二年記憶。 他一直小心翼翼藏著一份消失小學的記錄、文件。 我一直不曉得為何我的小學在金門不見了?我沒問他。我凝視那莒光二字,外框有著尖頂屋蓋如「升」字,和英文「C」字形交構結合的校徽,另印有「獎」字的圓形章,「金門縣莒光國民小學校印」的方章印鑑。這些文件觸及了我的視覺網膜及記憶。 我一字一字饒有興味讀著影印的相關報導,彷彿回到時光隧道。 譬如:首頁有民國五十五年十二月《金門日報》報導:莒光國校新舍,設莒光湖南側,施工部隊已進入工地,文末並有陳校長自己加註:五十六年十月二十七日正式驗收。 又譬如:他個人於民國四十七年九月七日從金門中學初中應屆畢業生,保送來臺升學,在17位青年當中他身為領隊,《中華日報》南版高雄訊,有一段他的談話:「金門目前和平時一樣,七日是乘公共汽車自金門到碼頭的。這次共匪砲轟金門,金門中學的教室未受損壞,只是操場上落了一彈。」文末所註時間是民國四十七年九月九日所刊出的報導,民國四十七年九月九日離金門最激烈的「八二三」砲戰開戰不久,槍林彈雨中,年輕的他在砲戰烽火中乘艦來臺。烽火時節到臺北師範學校就讀,返金先後服務柏村、愛華國校,又奉調文教科服務。 民國五十六年七月五日報導,在正式接掌「莒光」的大印後,他成為本縣教育界最年輕的校長。屬於金門文教界的少壯派,熱誠、活力充沛。 年輕的校長必有年輕的理由,民國五十年畢業於臺北師範學校。從小學起,即已聰穎過人,在校功課名列前茅。四十七年以優異成績畢業於金門中學初中部,獲得保送進入臺北師範學校就讀,寒窗三年苦讀,成績十分優異。詳閱了他保存的文件,才知他的故事很典範,他是家裡窮困而無法繳交學費輟學的孩子,是自修用功,力求上進的孩子,是懂得飲水思源的孩子,從他在學校,熱誠、幹練、負責的精神,他曾在教育界的少壯派樹立新的作風。 在睽違近四十五年的時光軌道,我的全縣小學生美術比賽,榮獲第一名,這僅是在他一、兩年任內辦學績效高達14次的其中一項。 然而這其中一項,卻鼓舞了我這一生。 他頻頻為我細數往事,雖是主持一所年輕的學校,年輕的校長領導下,幾個月來,日進千里,無論是學校佈置、環境整理、上課秩序、樣樣皆能耳目一新。 我在這所小學開始有一些模糊的回憶,如民國五十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校內展出的學生自製賀年卡、教學圖表,以及元旦的大摸彩。這個學校是充滿審美活動的,如民國五十六年這一年的中國歷代名畫圖片欣賞,也展出賀年片五百張,勞作成品一百五十件,顯示了兒童成長的想像力以及對美的追求。歷代名畫展出了圖片一百二十件,此項展出,為配合推行中華文化復興運動而設。 在實踐國民生活須知上,民國五十七年六月六日,學校響應蔣總統號召,大樓走廊展出了四十幅生動、彩色插圖。告訴學生:怎樣做才是一個好國民,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活活潑潑的好學生,由簡入繁,運用看圖說話的教學原理,把一般禮節食衣住行和育樂等標準作法,用簡易的筆法,連環性的國民生活須知圖,以一所「國校」的力量,破天荒的第一次展出,這誠然靠著陳校長大膽的嘗試,群策群力,司令官尹俊蒞校巡視後,還特頒獎金十萬元以資鼓勵。 另陳校長津津樂道的是:他向台灣省教育廳爭取所舉辦的第一、二屆世界兒童畫展得獎作品於民國五十七年六月十四日假金城莒光國校做正式展出。此項由臺灣省教育廳支援在本地區首次展出的世界兒童佳作,參加展出的世界兒童得獎作品,共有一百五十幀,包括二十七個國家,因展出效果良好,原地再展一天。 晚年的陳校長依託信仰基督教,從其書寫的字體上看來,其心境得以澄明自在,安然穩定。並藉筆墨字劃的開啟閉合,紓解間求得一種豁達,追求放鬆的人生態度。果真字如其人,愈寫,人生愈自澄自明。 我閱讀陳校長的書法,首先從其隸書規矩結構開始,了解他首先求得解構,而後去其結構,求得字與字跨框架的連結,然保有其破筆飛白的理趣。有時字與字之間幾乎連在一起,有時字畫少而較疏,然整體均有一個整體變幻的美。 當然這是一種超越,在諸多書藝作品中,陳校長亦四平八穩的控制結構得宜,在粗細中以較乾、飛白的用筆,求得筆劃運筆中的力量。這亦是一種中道的體現。 故無輕挑,中鋒用筆,無論篆、隸、碑體、行書、草書,陳校長均拿捏得宜。其特色在於乾筆運用,令人想起黃賓虹的畫與字:「渾厚華滋」。或有些已進入追求書藝的純粹造形美、在空間展現文字圖象的擬態,或由此以計白當黑,以虛實相間的經營佈局,求得一種當代性。 閱讀陳校長全書法集,讓我驚喜,連我這日常較不擅寫字,為之也能讀來興味盎然。蓋從其畫面字型、筆墨、濃淡乾溼之間,已讀出造形要義,充滿視覺藝術之美。然陳校長字體多變,難以歸納一具體風格,我們觀其隸書結構到行草,落差頗大,這是不是與他一些書藝觀點有關?他有一幅直式字體,題為「無形之形」亦說明其書意追求已臻於自在心得之境,與「得魚忘筌」之精神通。以畫意話出無盡。 讀「書」得趣是神仙,寫字寫出趣味,亦是神仙快活,這表示其心境澄明,運用自如的筆意之協調,表示其人生各項命題和諧。 「感謝主恩」、「彰顯神恩」。從其這兩幅題字,我看出了陳校長的身心安頓,書法或許只是另一種生命見證吧! 2011.9.11.脫稿於中華民國一百年的 中秋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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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山墨痕浯江潮─金門縣長李沃士序《仙山墨痕‧陳昆乾書法集》
中華民國九十九年十月十日上午十時,應邀前往金城鎮公所七樓展演廳,參加「陳嘉子師生書法展」開幕茶會。儀式結束後,由參展代表現場揮毫,整個會場人潮擁擠。陳嘉子老師與陳昆乾先生也在場揮毫。當時我站在陳昆乾先生左側,看著他提筆濡墨,從容不迫寫下「揮毫忘我」四個行草大字,對陳昆乾先生的書法造詣大為歎服,留下深刻印象。 不久前,「世紀大師─畢卡索特展」在台北市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吸引三十多萬人潮參觀,真是一場豐盛的藝術饗宴。也許大家聽過藝術大師畢卡索,曾經這樣的稱讚中國書法:「如果我是一個中國人,那麼我一定不是一個畫家,而是一個書法家,我要用筆來寫我的感情。」畢卡索的這一番話,讓我們深深地體會到中國書法藝術的感染力與魅力,它不祇是中華民族文化核心中的核心,更是世界藝壇的瑰寶。 陳昆乾先生,生長在太武山下的農村,自幼學農學圃,耕作餘暇跟隨兄長昆火先生讀古文、學寫字,奠下對文學和書法的興趣與基礎。民國四十年正式進入私立太武小學就讀四年級下學期。四十二年六月小學畢業,旋即考取福建省立金門中學初中部。曾因必需協助家計,休學兩年。至民國四十七年六月初中畢業,榮獲保送台灣省立嘉義高級農業職業學校。由於志趣不合,親自上書當時台灣省政府主席周至柔,獲准改分發省立台北師範學校普師科就讀。民國五十年六月以優異成績畢業,主動申請返鄉服務。在金門從事教育工作十九年,期間兩度奉調金門縣政府任職。最早一次是民國五十四年二月,由賢庵國小教務主任調兼文教科(今教育局)工作,承辦國語教育、科學教育與文教綜合業務。並曾借調戰地政務委員會參與籌劃全國首創九年國民教育實驗計畫,金城國民中學就是當時成立的全國第一所九年一貫國民教育的實驗學校。再者是於擔任莒光(由原金城國小分出設校,今又併入中正國小)、金城(任內奉更名為中正國小)國民小學十二年校長後,調升金門縣政府督學,負責中小學視導工作。在任職督學期間,定期或不定期到校視導業務,都自帶便當或麵包、牛奶,婉拒學校設宴款待。這種打破以往陋習,樹立公務人員清廉作為,曾在地區傳為佳話,也獲得長官的嘉許。民國六十九年九月榮調台北市政府教育局任職,在擔任督學暨督學室主任的十三年中,仍保持在金門服務的廉能作風,因而榮獲市長馬英九(現任總統)召見嘉勉。 不僅如此,陳昆乾先生在擔任金門縣政府督學時,除致力做好本職業務外,尚協助規劃設置金門山后民俗文化村及民俗品之徵集,使得山后民俗文化村如期開幕。 陳昆乾先生公餘之暇以寫字自娛,且卓然有成。這次為慶祝中華民國建國百年,應金門縣政府文化局李錫隆局長之邀請,返鄉舉辦「仙山墨痕 ─ 陳昆乾書法展」,共展出作品八十二件,所書篆、隸、楷、行、草各類書體,都有不同的風貌,既傳統又創新。其書寫內容更值得觀賞、品味與省思。諸如:「世人多聰明;為何我不呆」、「事若求全無可樂 人非看破不得閒」、「持其志無暴其氣 敏於事而慎於言」、「有為有守 不亢不卑」、「讀書得趣是神仙」、「人生如戲 落幕怡然」「浯潮風雲」、「兩點之間 最短的距離不是直線 而是夢想」,都讓人駐足,不捨離去。 陳昆乾先生在七十三年的人生歲月中,把最珍貴的十九年奉獻給家鄉,就是離開金門到台北市政府教育局工作的二十四年,仍對金門關懷備至。如金門中小教師可以申請調入台北市任教(原只能申請調入台灣省),由台北市立動物園撥贈梅花鹿等珍貴動物,供當時莒光國小、牧馬場(今畜牧場)畜養,支援地區中小學辦理各項短期研習與輔導工作等,這都是因陳昆乾先生的建議而促成。這樣一位熱心地區教育、關懷書法藝術的長者,值得大家尊敬。 茲值陳昆乾先生舉行書法個展之際,特別借用他的學生─著名詩人、藝術家張國治教授在「浯潮再起」讚詩中的詩句,以表達對陳昆乾先生的祝福: 風雲多變 浯潮再起 揚帆待飛 有一種怦然─ 心動如漲潮出航的喜悅 如同一束曙光 從海上仙洲 緩緩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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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九)
功課 小侄子今年小一,每天都要做功課,他不耐煩時會跟我抱怨:「阿伯,為什麼老師一定要派功課給我們做?如果每天沒功課?該有多好啊!我就可以每天下課後看卡通、玩耍」。 不只小侄子每天都要做「功課」,世間每個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功課」!母親的「人生功課」做到如今八十歲了還在做。 而我,也有做不完的功課,每天不斷書寫,就是我的「功課」。面對那些深不測底的功課,我無怨無悔也從不懈怠。 然,也有許多人如小侄子般:希望能夠免去「功課」之苦,可以每天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也因此,世人便有許多煩惱要發生! 人生的「功課」與生俱來;也是上天考驗我們的方式。誰能在人生過程中將自己的「功課」逐件完成;誰便能功德圓滿、造福社會。反之,則必是社會的寄生蟲;上天的「壞學生」! 每當我面對疑難的「功課」,常會掩卷沉思:究竟這門功課,對我人生的作用是甚麼?雖然,不一定每一道「功課」都能有圓滿的答案;或者對我的人生有所助益。但,我卻在做每一門「功課」的過程中,非常認真;也因此使我獲益匪淺! 信仰 人,心中必須要有「信仰」,人若無信仰,就好似迷航大海的船隻;永遠都找不著靠岸的碼頭。 信仰,不能有所求,大多數人尋求信仰是為了得到「庇佑」;對自己所信仰的神,提出過分的要求。那種有條件的信仰,不但得不到心靈的寧靜;往往會因為期待落空,而心生怨懟!從此,對信仰失去信心;使至心神更加焦慮不安! 世人正因為對於信仰的偏差,而造成不必要的困擾與煩惱。其實,「信仰」是一個人虔誠內心的真誠表現,你信之便得永生;永遠樂活在美滿、幸福的國度裡。否則,便永遠陷入永無止境的慾望深淵難以滿足。最後,終將失去本性而難以自拔;毀滅自然隨侍在側! 人,有了「信仰」必須去「實踐」之,否則,只是紙上談兵、空中樓閣一觸即倒!「信仰」也會因緣於一時迷惑而失去方向,失去方向的信仰;或說是毫無主見的信仰,容易讓人誤入歧途!此種信仰成為「迷信」,人一旦對信仰著了迷,不但因此迷途;甚至將自毀人生!此種「信仰」不如不信。 人,不但對神要有真誠的信仰,對於凡俗事務的信仰也要堅定不移。我生命中對人間萬象真誠的信仰則是:真、善、美。 存在 人只有存在,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人的存在」是世界文明的象徵;也是社會進化的礎石。 雖然,人不俱「物質不滅」的條件,人有「生、老、病、死」;也難免於「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但,世間萬物,因為有人的存在,而能欣欣向榮! 存在界存在有各種奇妙怪哉的現象,人的存在則因為人俱備「思想」而偉大!但,此思想必須是:純正、光明、進取、樂觀。否則,「思想」只是一帖毒藥;毒害著人類純淨的心靈! 許多人遭遇生命過程中的難題,大都選擇「逃避」或者「毀滅」!這是懦弱的行為,畢竟,人只有繼續「存在」才能創造無限,這無限,是人類藏諸心靈深處的「潛能」。人,只要懂得善用「思想」的魔法,世界準定會變得理想又美麗! 常常,世間的諸多悲劇,往往來自於個人「思想」的淺薄與粗糙。而,思想的增廣與厚實,則來自於個人智慧的運作。歷史是個大滾輪,它不斷前進的結果,會留下許多前人的腳印,我們循著那些「前車之鑑」,可以讓成功加速腳步;讓我們少走許多冤枉路。 踏著先人的腳步;我們能夠繼續「存在」,那是無比的幸福!即使,「世界末日」如預言那般降臨!人,也當會以另類形式「存在」。 面對 凡事正向面對,才能有圓滿結局。「逃避」,逃得了一時;卻避不了永遠,女兒處事,有「面對」的勇氣,令我欣慰! 女兒凡事勇於面對的精神,頗獲同儕的讚賞及長官的肯定!在她成長過程,我只給予她建議,從不曾施加壓力於她身上。我的想法是:與其用填鴨式的強迫教育,不如諄諄教誨,讓她真正了解透析事理,然後腳踏實地去實踐自己的理想與抱負。 然,許多人,尤其年輕人更甚,對自己所作所為都不願面對,選擇的是「逃避」!最後,對於那些自己闖下的禍事,則兩手一攤,全丟給他人承擔,其中,最直接的受害者自然是父母、家人! 凡事「面對」,真的有那麼困難嗎?這全然是成人世界造成的禍害!年輕人能不「有樣學樣」嗎?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正是這個道理。 也許,要「面對」需付出莫大勇氣?但,總比:因由於遇事逃避,而造成無可彌補的憾事要好。 面對人生重重難關、困頓,我們能夠勇敢破解。而,當我們面對死亡的威脅時,是否也能安然自得、處之泰然?這是一道也許每一個人都會遭遇的「人生習題」! 這,不禁讓我想起不久前剛辭世的至友「戴」,在他罹患癌症後選擇放棄治療的勇氣!那種「面對」是生命中嚴肅的課題。他不忍家人為他的病痛受到痛苦的折磨,這,除了是他個人維護生命最後尊嚴的方式;何嘗不也是另類「面對」的勇氣? 故鄉與原鄉 「獨在他鄉為異客;日久他鄉變故鄉」一九七五年五月,自東瀛學習造船技藝返台,投入當年十大建設「大造船廠」的行列,南下高雄小港廠區報到上班之後,迄今三十六載,從不曾長期離開過高雄。 因此,早將「高雄」這座南方工業大城,視為自己的「故鄉」,而故鄉山城苗栗,卻早已成為孕育我生命胚胎;乃至於教化我人生基礎的「原鄉」。 如今年已「耳順」,卻因家庭因素,我,得暫離已然與我情深義重的故鄉──高雄。 一年前,我揮別故鄉;歸返原鄉,在山城度著鄉居歲月、隱遁山林的生活! 久未返回高雄故鄉,即使沉浸在猶如母親溫暖懷抱的原鄉,心情總是記掛憶念著:三十餘載以來,在港都累積的斑斑記憶! 那裏,有我青、壯年時期的血汗回憶。那兒,也有我跟家人生活的點點滴滴;酸甜苦辣盡在其中!南方大城的街道巷弄,留存著我踏過的履痕無數,如今,只能在午夜夢迴時;在夢境中搜尋。 在原鄉憶故鄉,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人生中,有許多無奈非人所能主宰!人往往都犯了「失去了才感到格外珍惜」的毛病。在故鄉長住的那段思鄉歲月,經常讓我憶念原鄉童幼時期的歡笑足跡。如今,在原鄉孤寂的鄉居生活中,思緒又不斷飛馳在故鄉高雄的點滴記憶裡! 改變 女兒自台北工作地回來山城看我,父女倆聊著這段期間以來的身畔瑣事。其中,她問我:「爸爸,您現在過得好嗎?能適應這裡的生活嗎?」我笑答:「既然不能改變環境,就只好改變自己了!」 語雖無奈!但,卻是我目前心境的真實寫照。 的確如此,我是無能改變目前的現狀;不能使既經發生的事有所挽回;或者說無法扭轉情勢。那麼,又何須強與現實爭長短?更何況:以我個人微薄之力,又如何足以扭轉乾坤? 以個人之力,想要改變環境很難。是否就注定:人必須向惡劣的環境低頭? 也未盡然,環境是人的力量造就的,也就是說:環境之所以會惡劣?也是人為因素;是人汙染了整個大環境。環境本身是無機體,由有機的人類操控它。既然如此,則人的思緒改變了;思想純正了,則吾們身處的「環境」,自然也會變得優質、清新、有活力! 如此,生活在美麗世界中的人,自然就會有優質的心情,創造出典雅、細緻、溫和、優美、有禮、愛好和平的文化。於是,一個新興的民族文化誕生了,她將綿延不斷,教化著我們世世代代子孫,使他們成為幸福國度的子民! 車站 山城的火車站,猶如亙古挺立的巨人。自我有記憶以來,它一直坐落在同一處位置;從不曾遷移。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接觸它,是七歲那年,我跟隨父親到臨鎮竹東,去替母親買胃藥。那時,車站雖是古老的車站,但,在我腦海中,它卻是如巨人般昂然! 而,感覺車站和我比較有關連,是在十六歲那年,離鄉背井到雨港習藝。讓我記憶深刻的是:母親站在月台上送行,火車開動時,我坐在車廂裡,望著逐漸縮小身影的母親,我眼中的淚潸然而下,面對車廂中眾人異樣的眼光,只覺臉頰一陣騷熱羞愧難當! 之後,每一次我返鄉探親,母親都習慣地到月台上送行,隨著次數的增加,對於離別愁緒就較能處之泰然。 車站尚未改建前,連結一、二月台間的,是一座木造天橋,走在木板天橋上,腳下會發出「碰~~碰~~」聲響,那親切的鄉音,很長一段時間,竟然成為我鄉愁的一部份。只要「碰~~碰~~」的木板天橋腳步聲,自耳際清晰響起,我便心生慰藉地,在心底大聲歡呼:「我回來了!」 如今,天橋已然消失,地下道冰冷的石階聲響,任我如何傾聽,也難以尋覓那最初鄉愁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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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花與六月雪
從來沒有想過,最美麗的鳳凰花,就開在距離家附近幾百公尺遠的法官宿舍大門旁。 每逢畢業季節,驪歌奏起時分,鳳凰樹悄悄綻放豔紅花朵,在樹冠層點起一把熱情的火,和炙熱的太陽相互輝映,彷彿為城市塗上一抹紅妝。 火焰般的鮮紅花朵,在鮮綠色的羽狀複葉陪襯下更加耀眼,我喜歡拿起相機,為它們留下美麗的倩影。 六月中旬的週末,偶然經過這裡,發現眼前這棵鳳凰樹已經繁花盛開,我忍不住停下腳步,欣賞它燦爛美麗的倩影。 法官宿舍警衛范大哥告訴我,眼前這棵高大的鳳凰樹,樹齡已經三十多年。十五、六年前被遷移到這裡時,它已有十五、十六年的樹齡,和同時期移植到這裡的其他鳳凰樹不同,每年夏天,這棵鳳凰樹總是開得特別燦爛,滿樹的鳳凰花如同撐開一把火傘。 來自南洋群島的鳳凰樹,引進台灣迄今已有一百一十多年的歷史。我興奮異常,對著來往擦身而過的路人說:「這棵鳳凰樹開花開得好漂亮喔!停下來看看吧!」路人抬頭看了幾眼,會心地對我點頭微笑。 認識鳳凰樹,是在小學一年級的秋天。那年,我和綽號「王子麵」的同學,在校園的鳳凰樹下,發現滿地狀似大彎刀的莢果。欣喜的我們各自撿拾最彎最長的莢果,當成隨身武器,玩起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的廝殺遊戲,歡笑聲在鳳凰樹下縈繞不去。 第二年夏天,我們全家搬離淡水小鎮,來到車水馬龍的台北市。我悵然地發現,和王子麵那場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廝殺的遊戲再也無法重演。童年的歡樂和美好的回憶,已悄悄離我遠去。 正當我在別名火樹的鳳凰樹下來回踱步,醉心眼前美不勝收的花海,打算為它們寫下幾段詩句;突然,一團團略帶褐黃的白色棉絮,趁著驟起的南風翩然來到,在我四周飛舞盤旋,隨即以優雅的姿態,安全降落,彷彿在逐漸燥熱的六月天裡,下起一場無預警的漫天大雪。 眼前的景象,讓我驚訝地發現,與紅花相伴的最佳配角,可以不是綠葉,而是如同皚皚白雪翻飛的棉絮。 孤陋寡聞的我,皺起眉頭感到納悶,這附近怎麼會有工廠排放棉絮污染環境呢?抬頭一看,在鳳凰樹的附近矗立了幾棵高聳的木棉樹,木棉的果實為蒴果,成熟之後自動裂開,果實中充滿了棉絮,此時正是蒴果裂開的時節。 原產於印度的木棉樹,引進台灣的時間遠早於鳳凰樹,在這塊土地上落地生根,已經三百六十多年,如今是相當常見的行道樹。與其他植物不同,木棉在繁花落盡之後,才抽芽長出新綠嫩葉。 開始留意木棉樹,是大學四年級認識那個女孩的春天。那女孩有著優雅的氣質與笑容,自然、樸實而不做作。第一次騎車送她回家,正值四月時節,赫然發現她家附近的紅磚道旁,深褐色的枝條上排列著色調一致的橙紅色花朵,有一種幽微而素淨的美,和她相映相襯,讓我捨不得將視線移開。從此,木棉花的美常駐心中,每年春天總會特別留意她的倩影。 十六年後,因為一陣南風的吹拂,我才注意木棉開花後的果實與棉絮。褐黃的棉絮,質感雖不如纖維雪白的陸地棉或草棉,也還算細緻柔順。可當做填充材料的棉絮,夾雜著黑褐色的種子,隨風飄送四處,繁衍後代。 木棉的棉絮,並非人人喜愛。每年夏天,總要聽到幾則關於它的負面新聞。愛護子女心切的家長,對於校園裡漫天飛舞的棉絮,總要忍不住咒罵幾句,擔心會影響孩子們的呼吸系統。大自然裡的變化,不妨輕鬆看待,何必如此計較。 此刻,白雪紛飛,從身旁輕輕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詩意,縈繞四周。 如果說樹葉是樹的名片,那麼,花和果實,應該可以說是樹的身份證吧!透過花和果實的形狀、顏色、氣味辨識,許多原本被我們稱為「不知名」的樹逐一現形,紛紛有了身分,在天地間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作家凌拂女士在某次演講裡分享:「大自然的精妙,超乎人類所能想像。自然不說一句話,行不言之教化。」是的,如果我們靜下心來,用心觀察並師法自然,生命或許多了另一種不同的體驗與成長。 兩個星期後,再次經過法官宿舍,鳳凰樹繁花盛開的熱鬧景象已經謝幕,又恢復昔日整片的青綠,與週遭其他行道樹一般綠意盎然,矗立於天地之中。 我恍然大悟,原來,不論再怎麼令人驚嘆的美麗,也都有保存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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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李發向我苦笑,責怪年輕人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叫他回來。麵食部少不了他。 你別這麼寵他。讓他失業,嚐點苦頭。李發向我這樣建議。我只得付之一笑。 李昇到了北京,並不如意,同事對他並不歡迎。何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有人關心他、指導他,李昇陷於孤立無援的處境,怎麼發揮所長呢!再說,他老實得像一個木瓜,不會笑臉迎人,也不懂虛心請教,因此別人以為李昇驕傲,試問他如何工作下去? 回了「北勢麵館」,受到親熱接待,李彥老闆對他說:「明天恢復上班,薪水照舊,一毛錢也不會少!」 至於雅琴,阿珍搶先告訴她:休息一陣子,妳再接經理。目前,先委屈一下,在男髮部服務。 雅琴滿意極了。 李昇這個天真未鑿的青年,從北京給我帶回一瓶真正的高檔茅台酒。他說現在大陸市場出現不少偽品、假貨,讓人分辨不出來,這是改革開放以前罕見的現象。為了賺人民幣,人心大變,那過去的「雷鋒精神」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他的這些具有現實主義的語言,讓我聽得訝異。李昇在北京待了半年,進步多了。 我把這瓶茅台酒,視若寶物,捨不得喝。藏了數日,最後送給了林姮姣。她的酒量不大,卻懂得酒。她說當前大陸上的美酒,仍是以貴州茅台酒為上品。她準備在適當的時機,炒幾樣可口小菜,再打開瓶蓋,陪我一起喝兩杯。 《情繫北勢溪》這部回憶錄,造成出版界的暢銷高潮,高潮過去,林老已感到疲倦辛勞,湧起交班的心情。他和我商議,是否將《北勢》讓出去,由別人繼續經營,或是宣佈停刊。思索半晌,我憶起軍事學家蔣百里說過:「行百里九十者半。」如果半途而廢,豈不枉費創辦這本刊物的心血。這和我開麵館一樣,其實我已用不著忙碌生意,維持生活;我是為了照顧幾十個職工和家屬生活,以及廣大的顧客的飲食方便,才努力經營下去。如果《北勢》停刊,怎麼對得起成千上萬的讀者?精神食糧比炸醬麵更為重要。 林老聽了我的勸告,無言地低下了頭。 這是一個空前民主的時代,也是空前言論自由的時代。若是向前推20年,張樺的回憶錄是不能發表的;即使冒險出書,也會發生江南事件的風波。你不是為營利而辦刊物,而是為記錄歷史教訓而辦刊物,這種偉大的愛國情操,明眼人是看得清楚的。台北的大人物,也別把知識分子看得水平不高,是非看不清楚,那可是天大的誤會。我不願意和林老進行辯論,我也沒有資格和他辯論,如果停刊,那會造成親者痛、仇者快的後果。 OK,我繼續辦下去。 台灣的人材,雨後春筍,等待你去發掘,這是《北勢》評論刊物的後備力量。栽了梧桐樹,引得鳳凰來。《北勢》這本刊物,永遠不朽! 我的話雖然囉嗦、瑣碎,但卻給林詩齡帶來了靈感。他有一日找我談話。問起一個奇妙的話題,改革開放、解除戒嚴,何以仍有極大多數的老芋仔,待在台灣,不願意返回故鄉安度晚年?詩人、作家都不碰這個敏感問題,逃避現實,覺得引不起讀者興趣,這是愚笨而可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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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之戀
●柔情 我愛泥土,你崇高聖潔的大地底母親呀! 我愛你沉毅剛強的韌性,我也愛你柔軟慈慧底胸膛。 萬千年代的過去,你伴著地老天荒,你沐浴於星月底輝映,又耽戴著歲序的流湍。是的,萬千年代的過去,但沒有留下一絲波痕。 你沒有憂慮,憂慮只是年代搖晃的陰霾;你沒有歡情,歡情只是人間瞬息的泡沫,你沒有創傷,創傷猶如歷史的擔代。你永遠那樣健壯倔強,你永遠有著柔軟慈慧的胸膛。 泥土啊!我愛你,我愛你沒有記憶,也沒有掛累,記不起那一世紀戰爭的史詩,也不會為人間記掛那時代的禍患,你未曾編織著如飛絮的夢,假如有,那是你永遠伴著藍色底蒼穹,做過如大洋一樣浩瀚的呼喚。隨著太陽而航行,你只有聖潔底輝映,隨著那星月底伴奏,你只有沉靜神祕的遐思。 季節打從你心臟大步的踩過,或許是輕輕的躡踰,無論嚴寒底霜露,抑是盛夏底威陽,泥土,你一樣沉毅剛強,你一樣溫柔慈祥。 我愛泥土,你靜靜的躺著,神祇當年曾經做過試驗改造人類的悲劇,大地有過滾滾的洪流,又是暴風雨伴著大地震,然而這在你好比聽過一闋瑰壯的交響曲,你依舊靜靜的躺著。 你有堅硬的性格,讓我們畏敬,但也蘊含無比纏綿的柔情,讓我們溫存。 泥土呀!我愛你崇高聖潔的大地底母親呀! ●命根 我愛泥土,因為泥土曾經沾染辛酸的苦淚。 我愛泥土,因為泥土曾經吮吸殷紅的鮮血。 我愛泥土,因為泥土曾經混和著鹹辛的汗滴。 泥土,我們曾經從你的懷裏長大,是一篇沉重而憂鬱的故事,這裏鐫著陰黯的傷痕,那是生活的記載。 泥土,你養活我們,然也曾為你帶來苦難,是一首冗長的詩章,劃過無數艱難的筆跡,那是生命的掙扎。 老祖父說:「一粒泥土,是一滴汗,一淚和一點血的混凝。」 一代一代的交替,生命在這裏生長,最後也在這裏寢息。 披過星月,戴著雨露,祖父一滴一滴的汗,翻掘一畦一畦的田畝。那裏堅硬了,又再翻鬆,汗珠淌滿了額頭,一抹拭又彎了腰,一鋤一鏟的開掘著,從朦朧的晨曦,到黑沉沉的夜晚,祖父踏著泥土,而泥土也沾染了老人憂鬱的皺紋和枯乾了的指掌,泥土和祖父的皮膚是一樣赭褐色的。 幾十個春秋寒暖,在默默的辛勤中輕易溜去,而老人撥開歲月卻是那樣艱難。於是祖父的肩背被逐漸壓弓了,急促的喘著氣息,作著乾癟的咳嗆,然而永遠不會忘了他戀念的泥土。 有一天祖父終於躺下了,輾轉在一榻矮板上,依舊念念著播種和收穫。將近傍晚底黃昏,祖父勉強吞嚥了一口他勞苦換來的粥湯,睜著衰弱而暗淡的凹眼,赭褐色的手,無力而顫抖的握著一束紙包,那滿沾油穢的摺疊的地契,咽喉像是打著冷抖的發著微弱的聲音說:「這是你們的命根。」 最後彌留的一剎那,還強調的指著跪在榻前的爸和媽說:「一粒泥土是一滴汗,一淚,和一點……」祖父生長從土地上,於是又打從土地下去。 ●苦難 自從爸和媽接承了祖父那一包沾油穢的黃色紙包後,毫無煩言的荷著鍬鋤,一手拉著那條扣繫瘦邁的黃牛底鼻繩,跟著踏上祖父的舊路走去。晨雞甫初唱,一滑落便爬起來,直到夕陽越過山外,昏鴉噪著煩囂的嗓門,父親又一模一樣的跟在牛屁股後,再踏過祖父的舊路回來,也帶了一身泥污。 媽在灶間渾忙,搧著炊煙,熱著湯水,滿額大汗,氣喘呼呼的,頂著祖母的差雜忙著操勞。 時光是無情的,也把祖母摧倒了,像祖父一樣說是再也爬不起來了。媽陰沉的臉,流著兩行淚水,嗟吁嘆息。這時有兩個陌生莊稼漢到家裏來,父親戰慄的手握著一枝禿筆,在一張白紙上畫圓圈,從此我們的泥土是屬於別人的了。薄薄的一紙契據,扭斷我們和田地的相依。 媽終於忍不住,出聲啜泣,眼睛起了浮腫,而爸像刀割似的難受,他說:「為了祖母,對不起祖父。」還自埋怨著不長進。 從此父親雖然一樣拉著牛繩,荷著犁耙,早出晚歸,但並不是踏著祖父的舊路,他是給左鄰右舍僱傭去的。 每當黃昏,父親回來一樣的沾滿了泥土,但顯得更沉鬱更愁悶,媽默默的依然整日操作,繫著無限痛苦的擔代,心裏頭有著難以打開的鬱結,有時二人相望,每作無語的沉默。日子是在這樣憂悶中艱難挨渡,父親的白髮平添了幾根,母親也深鐫了幾條皺痕,每當一粒米要下咽,總是起著莫名的楞呆……。 不知怎的,一天父親很早便回來了,一樣沾黏一身泥土,然而足盤上還流滴著殷紅的鮮血,泥土混合著血水,像祖父交給父親那一包赭褐色的油穢。媽著了慌,又一度滴淚,幫著揩洗。父親沉靜的說:「幾時沒下雨,泥土太堅硬呀!一鋤掘下,不小心被反彈戳傷……。」 可是,生活沒有容你歇息的空隙,在赤炎的威陽煎迫下,父親帶著創傷依舊和泥土掙扎,泥土堅硬呈著龜裂,然而父親更加賣力,猛地一掘,掉落難數的汗珠,很快被泥土吸去了,是那數不盡的汗滴,滋潤了泥土,泥土被翻鬆了,撒下種子,開始萌芽、茁壯。 迎著晚風歸來,從疲倦的身上,榨出了汗,揮出了力,父親的痛苦和憂患,不會去記掛歲月是怎樣安排,勤儉和辛勞,伴過了悠長的白日和黑夜,有一天總有一天的期望和收穫。 辛苦賣汗,勤儉粒儲,有誰知道他忍受了多少飢腸的抗訴,你看那縱深似塹壕的皺紋,做人何曾勝過牛馬。 是那兩個已是熟悉的莊稼人又一度到家裏,父親把一包用粗布紮緊的白晃晃的銀子取出,噓了一口極沉長也似輕鬆的氣息,換回那沾滿油穢的赭褐色的契據。 第一次看見媽和爸相對傻笑,似有無限的安慰。 ●擔代 泥土是嫺靜的,然而她隱藏著無盡的苦痛和憂鬱,是一滴汗,一淚,和一點血的結晶。 我愛泥土,愛她那芬芳的氣息,和纏綿溫雅的情味,沉毅堅貞的性格。 我們如泥鰍般的曾經從她底懷裏滾大,過屎,撒過尿,捻著小玩意,捕蟋蟀、放風箏。我曾經淘氣的踩踏,躺在蜿蜒的阡陌上,油綠綠的狗尾草,撫著我的臉頰,傾聽著青蛙咯噪,那是一闋無規律的自然交響曲,我也曾望著高高的藍天,瞧著星月閃爍,浮雲馳騁,在那裏我做過無盡遙遠的甜美遐思,和天真絢爛的神秘幻夢。 泥土呀!你偉大的大地底母親,我曾貼著你的胸懷,而你把我一樣養大,是你無私的情味和性格,是你沉默堅毅的浩魄,一代一代的從你身上爬起來,又一代一代的從你身上躺下去,你找不出刻劃年代的紀錄,而人間卻有深沉的苦難記憶。 假使是急湍的水流,那祇能加增你的沉靜;假使是炎陽,只有使你更堅強。在春天你使蝌蚪歡躍;在寒冬你又給牠庇護掩藏,時光是怎樣的流,朝代是怎樣動亂,泥土你是永遠屹立,永恒無恙……。 ………… 是那一滴汗,一淚,和一點血的結晶,爸和媽又把那包赭褐色油穢的紙包交給我。 「我們祖宗數代艱苦的血汗,現在完全交在你的手上……」爸說。 「是的,這是我們的命根。」我安慰著白髮蒼蒼的父親。 「是的,我要把它守護,要把它耕耘。」我慇懃的望著慈祥而憔悴的母親,負起沉重的擔代。 ●寶藏 於是,泥土又跟我們生活在一起了,如同自己的生命。我們偎依、守護、珍惜,為她保養,把她耕耘、灌溉、芟蕪。然而她也還給我們以糧食,使我們溫飽,使我們落根又生葉,長大又結果。 到我不知已是第幾世代了,自從我懂事後,祖父曾經撫著我的頭蓋,把旱煙管的銅嘴,咚的擊著土磚說:「就像這棟房子吧!和我們的田地一起交在咱家手裏,那是遠祖從黃河之西畔遷移來的,那是七百年前的宋末代,金兵去了又來撻虜;北方和中原遍地狠煙,祖先在兵荒馬亂中輾轉逃出翻越仙霞嶺,到這東南濱海一角定居,這房地是辛苦的血汗粒積換來的。」 又說:「到你已是第二十三代了,我們未曾失去它,有時青黃不接,也曾暫時典押過手;但一翻身,我們又贖回來。這是我們靠活的命根,將來到你手裏,你要牢牢的守著。」 「是嗎!我該牢牢的守著,不要失去,才不會對不住祖先。」我深深的刻記著。 一代人接過一代人,像接棒競跑似的延續我們的生命,沿著年序向前奔逐,一世紀一世紀的迎來又送往,數不盡歲月的流轉,泥土始終是我們的血輪,是我們的心臟體系,是我們生命的脈搏。 泥土散發著芬芳,土裏有著掘不盡的寶藏,生長著四季異殊的花草、葉子、蔬菜、芋麻、棉花、穀物,供給我們穿的吃的;春來水滿田畦與池塘,這時有青蛙,還有魚鮮,土剎、鱸鰻,有著數不盡的魚蝦讓我們網羅、烹調,作為珍餚,讓我們享口福,打牙祭。 夏季有香噴噴的白米飯,有新果、有螃蟹、田螺供我們下酒,還有蚯蚓鬆土,和我們作釣魚的餌物。 秋收有金黃的稻草,不僅供作燃料、蓋屋、馬欄,還可作過冬的草墊,編織草鞋。這時田地雖然乾涸,可還軟潤潤的,仍可以發掘土溜、泥鰍、刺魚,可與黃菊齊媲美臼。 冬天,大地雖然一片嚴霜,朔風怒吼,可是豌豆正開花黃紫爭妍,油菜馨香,蘿蔔、菜頭,紅白交映。麥穗呈金黃,在莽原上搖擺著誘人芳姿,真是惹人心愛陶醉。 這是一篇絢美的原野詩章,一幅自然的圖案,一闋充滿田家風韻的旋律。我為這美好的大地而迷戀,為這香艷的畫面而嚮往,也為這豐腴的家山而發狂癡纏。 那是大地,大地-泥土,泥土;我的母親的芳儀容貌,是我的母親的心臟。它為我們的生命而跳動,為我們的生命而謳歌,也為我們的生活放射如虹的異彩。 ●葬親 自從父親手中接管那幾畦足以溫飽的田地,我們辛苦的耕掘,不管凍僵與熱暈,不分晝夜與災荒,胼手胝足,用自己的血汗換取果腹,抵擋飢寒。雖然我們不夠餘裕,但我們也歡樂天然,分享人間的生趣。 所以我愛著家園,因為家園是我們的搖籃,我愛著泥土,泥土是我們的乳奶,它孵育我們,餵養我們長大……。所以我不忍捨棄,也不甘背離,長年我擁抱它,我吻著它,踩著它,猶如一個頑皮的嬰孩。它也望著我展眉露頤,也對著我作憨愿傻笑,我也守護著它,心滿意足,尤如一顆藍寶石,在我的胸前亮著璀燦的光華。 當父親撒手塵寰,母親接著也永離人間,在一個短時間內家遭大變,收殮飾終,自是人子的責任。然而四壁徒然,毫無餘積,要怎麼來籌措應付,心中徬徨,憂苦交煎,無以終日。堂伯叔們還是老主意,說要把西浦畔那坵園典押出去算了;嬸姆們亦建議把長溝邊那畝田賣掉算了。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使我神靈無著,拿不出主意。 本來變賣田地,來安葬父母,是鄉俗常情毫無奇怪,亦非羞恥事,但每當我想到田園,立即浮現一幅熟悉的臉孔,那是爸慈祥而溫和的聲音。 「這是我們祖宗數代艱苦的血汗,……現在完全交在你的手上……」 還有祖父也曾說:「這是我們的命根,將來到你手裏,你要牢牢的守著。」 於是我猛醒了,親友們把田園打的主意,都被我往腦後丟扔。於是我四處奔馳,乞哀求憐,告貸典質,竭澤搜索,把能變賣的,能賒拖的,都拉湊起來,終於草草的把父母掩埋,聊盡人子之責任。 媽常說:「人生以土為生,也以土為安。」反正我們都從泥土爬起來,也終歸於泥土,可不是?人們靜悄悄的來,也應寂沒沒的歸去,何必喧嚷嘩噪,那些繁文縟節,飾終盛典都是多餘的,死的人不聞不見,而誇耀的只是那些子孫,甚至是一些將來要典宅賣地的王孫公子,和富商巨賈的紈子弟。 何況我們是莊稼漢,我們是大地的兒子,我們生來赤裸裸,死也不帶去甚麼,一切以盡其哀思而順變。因此,我這樣的安排,冥想雙親地下有知,定必會原諒我,而含笑於九泉的吧! 這樣,田地仍由我們繼續耕管、翻耘、播種、培養、灌溉、生產,因為,田地是屬於我們自己的,它聽由我們自由操縱。 ●夢魂 然而,自從遊子在海外漂蕩,空抱一分幻念,遠離鄉邦,睽別泥土--那孵育我們長大的母親,徒自蹉跎歲月,滿載兩袖清風,可未嘗忘卻你的恩情與苦難。 異鄉仰望星月,低首回甘搖籃,如今只剩一腔情意,依依牽繞昔日的乳香。 夢魂泥土親恩,那日落雲深的田疇,何時重返你的懷抱,作刁潑嬉躍,踩踏於你的胸膛,臥醉在冬溫秋涼,重溫童稚的夢鄉。 為問溫馨慈祥的母親呀! 別來,別來你可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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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葛後的夢魘
網路世界無遠弗屆,透過臉書的大串連,一些失聯的老同學、老朋友就在虛擬的世界中,再一次回到自己遺忘的記憶裡。那些模糊的、清晰的、陌生的、熟悉的畫面、場景、人物,透過一張張的老照片,讓人又一次乘著時空的翅膀,飛回舊日的時代,努力去回想、去咀嚼、享受曾經的童年時光。 那所曾經裝填童年韶光所有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快樂和悲傷的國小校園,在網友的用心下,一一重現。我將新舊相片一一比對,一點一滴去接續遺忘的時光,不知是記憶的退化,抑或是實景的改變,如今已是物換星移,物非人非事事休,內心有些許的惆悵,些許的失落,些許的不甘心,於是,努力再努力、尋覓再尋覓,試圖從記憶的角落、泛黃照片中的小小身影、小小面容、小小景物,去找尋曾經的蛛絲馬跡,終於,嶄新的教室旁,已不見蹤跡的校園廚房旁,那塊曾經長滿高大、密密麻麻的九重葛叢、白茶花樹的園地,漸漸在腦中有了雛形,繼而清晰。 小時候,喜歡聽大人或姊姊們講述鬼故事,那是既刺激又恐怖的經驗。夏夜,滿天的星斗加上明月高掛,蟲嘶蛙鳴,夜是寧靜可人的;冬夜,全然不同的景致,早早宵禁的金門,黑暗、寒冷是它的代名詞,呼呼的北風、淒厲的犬吠聲,光聽就叫人毛骨悚然。偏偏當需要獨自外出的時候,那是內心最矛盾的掙扎,尤其那叢九重葛後的故事,是我黑夜的禁地,當夜晚降臨,黑幕籠罩大地時,就是我夢魘的起始。 曾經聽過,學校有一位年輕的校工,長得英俊又瀟灑,心地善良,熱心助人,且多才多藝。沒有人知道他打哪兒來?因為單身,所以一年365天以校為家,白天恪守校工的本分,學校大小事務一把抓,他是老師們的好幫手,同學們心目中的大哥哥,村中很多大姊姊都愛慕他,其中有一位美若天仙的長髮姐姐和他最投緣,學生們都說他們在談戀愛。放學後,夜晚的校園常常有他們散步的身影,有時,大哥哥吹簫,美妙的聲音、悅耳的旋律在寧靜的校園迴旋,大姊姊坐在鞦韆上盪呀!盪!,這是夜晚校園最美麗的一景。 有一天夜晚,用過晚膳,大哥哥坐在操場的翹翹板上,等著大姊姊的到來,他慣例吹著簫,悅耳的聲響劃過天際,響在校園的每一處角落,簫聲輕快悠揚,就如同他等待大姐姐愉快的心境。突然,樹梢後閃過一位穿著及地白洋裝的長髮女孩,大哥哥停住吹簫,輕輕呼喚她的名,怎料,女孩不回應,大哥哥再次呼喚,並迅速移動腳步往女孩的方向,女孩卻不見了,他以為她和他玩捉迷藏,接著,巡遍校園的每處角落,始終沒有女孩的身影,少年以為,女孩與他開了玩笑,出現後隨即離去,保守的年代,沒有電話的設備,少年也無從追查,只待下一次見面再問明白。 終於,他們又見面了,女孩斬釘截鐵的否認那晚曾經惡作劇,校園鬧鬼的傳聞便不脛而走,女孩雙親聽聞此事,開始禁止大姊姊與大哥哥約會,大哥哥日思夜想,晚上便以簫聲寄情,吹奏出哀怨思念的樂音,那晚行蹤成迷的長髮女孩便常常出現,他倆沒有近距離的接觸,只是隔著遙遠的距離聽他吹簫,是人是鬼?沒有人去求證。終於,大哥哥病倒了,鬱鬱寡歡的他日漸消瘦,最後,行蹤成謎,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過得好嗎?但是,校園鬧鬼的事件喧騰得沸沸揚揚,有人繪聲繪影的談著、描繪著,校園籠罩著一股不尋常又詭異的氣氛。 有人說:女孩最喜歡出沒的地方是九重葛叢、茶樹林,因此,那兒成了禁地,卻是我每天上學必經的路徑,白天還好,但總要結伴而行,夜晚來臨,詭異的氣氛就會在這裡蔓延,樹叢成了我最恐懼的地方。記得,有一年冬夜,在國小代課的姊姊必須夜晚留校加班,母親要我前去陪伴,儘管心中百般不願意,但是母命難違,我只好硬著頭皮勉強去闖,穿過小花園,颯颯的風聲、窸窣的樹葉聲,夾雜校園的狗吠聲,凝結的空氣,我不敢回頭,卻依稀、彷彿聽到細細、輕輕、冷冷的嘆息聲,我想:當時只要我勇敢的回頭,一定會有驚人的畫面,但是,我不敢。 那天以後,每夜,每夜,我作了無數次的噩夢,夢境都是那晚未竟的畫面,從此,我不敢再踏入禁地,上學、放學只得繞遠路,同學在小花園遊憩的身影中一定沒有我,那晚恐怖的記憶深植我心。九重葛艷麗的花海沒有我美麗的綺思,只有永不磨滅的夢魘!望著相片中全新的校園,小花園不見了,九重葛、茶花樹被剷除了,明亮全新的教室裡應該是孩童朗朗的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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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阿姣最懂得性的情趣,她煮蝦、螃蟹、蛤蠣、炒菜花,準備高檔的大陸白酒,只要在她家餐敘,吃喝過後,便按捺不住,做了她的猛男,供她恣意享受。 我最懼怕阿姣喝多了酒,便胡言亂語,裝瘋賣傻,自稱是北勢溪最幸福的女人。我請她閉上嘴巴,別說大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萬不可自滿、驕傲。她卻大聲吹噓:「誰嚐過紫綠色大茄子的鮮味兒,我嚐過。」 別叫了,小心被人家聽見。 怕什麼,我又沒做違法犯紀的事,警察管不著。 妳再叫,我以後不來了。 不來,我去找你。 找我做什麼? 想吃大茄子。 不能再吃了,妳照鏡子瞅一下,妳已經瘦成火雞了。 真的? 我不停地點頭。 她倒在我的懷裡,啜泣起來。 即使林姮姣成了白髮皤皤步履蹣跚的老太婆,我也會誠心敬意愛她、關懷她。我雖然做出逾規的事,但我卻不是玩弄女性的壞人。阿姣喜歡我,無私、無條件,完全發自一片純潔質樸的情意。我知道,我不會辜負她的。 我說的掏心話,使阿姣明白過來。終於停止了啜泣…… 為了排遣她的寂寞生活,而且可以時常見面,還是盼望林姮姣在美髮部做事。年紀日增,她也不必給客人理髮,做個領導人吧。 石碇新闢的菜圃,面積廣闊,蔬菜種類繁 多,足以供應「北勢麵館」的使用量。包子、泡菜、涼菜、小菜,每日需用各類蔬菜瓜果。這是其他麵館罕有的條件。 李昇去了北京,不到半年,便傳來重返「北勢麵館」的願望。內中原因,我不瞭解。他妻子周雅琴思鄉心切,時常和李昇爭吵,這也是促成他返台的因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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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活動
諸君看了這個命題,可能要一頭霧水了。那是我這個月上旬赴張家界所參加的一個書法交流活動的簡稱,它的全名是「百年辛亥,百位名家,百米長卷海峽兩岸書畫家揮毫交流活動」。能抓住辛亥革命一百週年的特殊時刻,集合兩岸書畫名家100名(大陸70名,台灣30名),同時在百米裝裱好的素紙長卷上創作書畫,這樣的一個構思真的很別緻,至少在宣傳上已取得成效。 能參加這次的活動,主要還是經由廈門市閩臺書畫院劉堆來院長居中協調的結果,上個月劉院長即傳真了一份公文給美術學會的楊誠國理事長,除了說明活動的原委之外,文中亦附上邀請人選名單(包括美術和書法兩學會共9人),我忝為其中一員,便隨隊前往。 這次的活動地點是在湖南省西北部的張家界,我們一行人是搭七日下午的八方輪,前往廈門的五通碼頭,隨即由劉院長的助理陳聰小姐用接待車直接載到高崎國際機場。此時正逢大陸的國慶長假,機場大廳人潮洶湧,好不擁擠,加上我們又到得早,一行人只好在候機室裡耐心的等候,幸好平日彼此都熟悉,便以談笑戲謔的方式來打發這漫長的時光,待天色昏暗,華燈初起時才好不容易地聽到登機的廣播,我們也跟著隊伍魚貫地進入四川航空的飛機,向著湖南長沙的方向飛奔而去。 走出長沙機場時,已是夜間8時半,來自張家界的土家族導遊姚苗阿妹(土家族稱少女為阿妹,不稱小姐的),引領我們坐上車,隨即告訴我們要直奔張家界,車程大約是五、六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們一直要到深夜一、二點才能抵達目的地,想到這裡心中還真有些忐忑。在車上導遊阿妹想盡法子要來幫大家提振興致,以便消磨這漫長的時間,但大夥自下午登船後,一路上的舟車勞頓,確實累了,瞌睡蟲已悄悄的上身,雖一心想與導遊同樂,但終敵不過睡神的召喚,大多數的人就這樣昏昏沉沉的進入夢鄉,等到導遊喚醒的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多了,拖著疲憊的身子,最期待的莫若倒頭便睡。只因主辦單位盛情,還特地準備了豐盛的宵夜等候,這一食指大動,可又推遲了入睡的時間,我猶記得上床時,早已過了凌晨三點了。 隔日的主要活動便是百米長卷的書寫,活動的地點就選在風光秀麗的十里畫廊,這是張家界的一個著名景區,沿著河谷可以欣賞那數以千計拔地而起,千姿百態的突兀山峰,真叫人看得瞠目結舌,嘆為觀止。 大陸的各項活動,一般總是會先來個盛大的開幕儀式,何況今日是結合海峽兩岸書畫家的大型活動呢!先談自飯店出發開始,即有一群號稱「空氣妹眉」的姑娘,穿著紅色旗袍前來領人,每一位姑娘要負責四位書畫家的生活照顧,例如我被編在第97號,吳宗陵總幹事被編在第99號,98、100號則是來自北京的書畫家,我們四人就是同一組,算是一個小家庭了,在活動上的一切事務,完全歸空氣妹眉張羅。我這一組的空氣妹眉叫做陳智芝,目前正在旅遊學院唸書,長得十分甜美,做事非常認真盡職,不時的叮嚀我們四人要緊跟著,不要脫隊,但活動的場面大,一個不小心便丟了隊伍,像100號的老書法家,就常不知不覺的失去蹤影。這可讓責任心重的空氣妹眉著急不已,害得我們也得幫忙四處尋人。會場上有這許多美麗的姑娘來回穿梭,更增添了喜氣洋洋的氣氛。 其次是開幕時除了幾位領導要講話之外,主辦單位特別邀請了當代大陸著名的模仿演員在現場說話。毛澤東、劉少奇、江澤民三位大人物的模仿者,除了本人形貌與大人物相似雷同之外,他們更以其深厚純熟的演技,把每個大人物的神情語氣表現得維妙維肖,傳神逼真的模樣讓觀眾笑翻了,自然也贏得如雷的掌聲。儀式之後,他們還主動的走進人群,與人話家常,三不五時的還以大人物的口吻說話,逗得群眾笑聲連連,這種搞笑的安排,不僅熱了場子,也拉近彼此的距離,更增添了甜美的回憶。若干年後,當我回想起張家界百米長卷書寫的事時,我絕對忘不了這一幕幕詼諧歡笑的場面。 揮寫的時間終於到了,之前主辦單位已經將裝裱好的百米長卷,鋪放在長形的桌面上。每一位書畫家就按照自己的編號對號入列,長桌的前方擺放著墨水和顏料,主辦單位並不硬性規定你該畫畫還是寫字,一切悉聽尊便。當我站上自己的位子之後,本想以眼前的靈秀山水為範本,好好的揮灑出一幅山水畫。但因在室外,太陽亦猛,加上遊人如織,聲音吵雜,此情此景若花上個把小時作畫,恐怕會吃力而不討好的,故而臨時改變主意,寫幾個字交差吧!隨即借來宗陵兄自金門攜帶過來的毛筆,靈機一閃的寫下:「碧血黃花」四個大字,上款寫上:「辛亥百年百米長卷書寫紀念」,下款則是:「辛卯之秋台灣金門洪明燦於湖南張家界」,之後再蓋上篆刻姓名石章,短短的數分鐘便大功告成,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回頭見大多數的人還在埋頭苦幹,便隨意走走看看。這才發現原來選擇寫書法的人數還是比較多的,就以我們金門的來說,都是青一色的書法表現。書家在書體的選擇上,篆、隸、行、草、楷無所不包,真是各盡姿態,各顯神韻,這當中又以行草形式表現的居多,這和我先前所想的如出一轍,真是英雄所見略同。(疏懶的人自我解嘲了)至於選擇作畫的人,總要花上比較多的時間的,若是寫意花鳥或人物還好,簡略數筆亦能殺青完稿,最可敬的還是那些選畫山水的畫家了,看著他們頂著耀眼的日頭,又是經營位置,又得兼顧皴法,墨色筆線亦不能不講究,最後還得上色,這一趟工夫下來,一、兩個小時跑不掉。這景況讓我們這些已完成者敬佩不已,自己沒能做到而別人做到了,值得借鏡。 當所有的書畫家完成了他們的工作,主持人隨即宣布,要每位作者站在百米長卷的另一頭,再以齊一的口令要大家將此長卷懸提起來。此時又是另一高潮,只見所有的媒體人無不找著最恰當的角度努力的拍照,這真是一個歷史的時刻啊!「百年辛亥,百位名家,百米長卷」,這所謂的三百活動終於被畫下完美的句點,而我能躬逢其盛,真是太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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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功課
萬籟俱寂的深夜,輾轉反側醒來,見一旁微鼾的你,我的心依舊是一團糾纏的亂絲。經過這許多年,兩個孩子都上國中了,還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困境,是太懦弱還是麻木了? 我們初識於大專的樂團活動,你那得天獨厚的才貌,常是眾所矚目的焦點,而你也慣於當被群星所拱的明月。你的身邊有個形影不離的她,我只是你的「哥們」,也安於這樣的群聚。畢業後各有自己的一片天,知道彼此何在,卻鮮少聯繫。春假回鄉偶然翻到你的電話,只想問候一聲,卻串起這不可能的緣。你大哥曾笑著說:「一放下電話,他就樂得手舞足蹈,直說是他準老婆打來的。」 就這樣無心插柳柳成蔭,我以為自己是不小心撿到寶貝的灰姑娘,百依百順的跟著你的步履而行。 生老二時,你殷勤送我回南部婆家坐月子,滿月又滿月仍不見你的蹤影。回來後才發現鵲巢曾遭鳩佔,你說:「人家只想過過家庭生活的癮,又沒要怎樣。」並振振有詞的說:「她那初戀情人的味道,有致命的吸引力。」 初戀是你今生的至痛,海誓山盟因著雙方高堂的意氣之爭,釀成不可彌補的裂痕,女友負氣遠嫁,你的心死了,遇到我只是暫時復甦,這一生念茲在茲的還是她;你說從小缺乏母愛,甚至曾被屈打成招以致罹患人格扭曲,常渴望溫暖懷抱……曾是同聲嘆息的過往,如今卻成脫罪的藉口。 為了襁褓中的孩子,我默默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日子就這樣毫無生趣的過著。有一陣子那女人吵著要住進來,你大言不慚的說:「人家也不求什麼名分。」 朋友教我出險招:「進門可以,但要明媒正娶。」你喜孜孜的飛奔傳告,卻垂頭喪氣而回,當小老婆誰肯昭告天下?女人知難而退,見她越走越遠的背影,你回過神之後開始怪我破壞好事。為了彌補裂痕,我陪著漫遊山間海湄,綴補你因「失戀」而破碎的心。 晚飯後你累倒在沙發上,筆電仍開著,瞥見銀幕上寫了一半的信,我的心頓時陷入谷底,是本尊--那個正牌的初戀情人。你目中無人的盤算著,等她教職退休再續前緣,對此我居然束手無策。兩個冰雪聰明的兒女,是你的驕傲,但你仍不肯因此而收斂狂野的心。如果那是你今生的最愛,我是不是該成全呢? 有一天你突然有感而發的說:「那段感情已經圓滿,此生了無遺憾。」 「天終於亮了!」我暗暗高興。 一早你忘在鞋櫃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七通同樣的號碼,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寧願相信真的只是你的同事。特地到辦公室樓下等你下班,你與女伴偕行而來,親暱的甜笑瞬間凍僵,你無奈的揮揮手跟我回家。你承認這是另一個緣起,毫不避諱的說是對方主動投懷送抱的,並說她的陽光與年輕讓你深深迷戀,我聽見天崩地裂的聲音,也許該是離開的時候。你同意離婚,但書是--離婚但還是住在同一屋簷下。兒子靠在門邊,微皺著眉頭酷似小幾號的你,日後他會這樣對待妻女嗎?女兒哭倒在我懷裡,順著那出水芙蓉般的臉蛋,想著:「她會有怎樣的一生?」我不要她作我的翻版!擦乾眼淚,我發誓再也不為你流半滴眼淚。 你承諾:每晚回家,週六、日是家人的。還不到二個禮拜,她囂張的狂按樓下的門鈴,得寸進尺想硬闖家門,你包庇的說:「一起住也沒什麼不好,以前人還不是三妻四妾。」朋友看出我的掙扎,含蓄的留下一紙便條:「野火又在燎原/你的心是座乾涸的水庫/紅顏萎地常因連番風雨/蝶為花媒風流種性/刺鳥泣血荊棘以歌/只是浪漫的傳唱/」血淋淋的傷痕朋友都看見了,為什麼你仍不在乎我的感受?因愛而豐沛的心早已乾涸,只能眼巴巴的任野火燎原,也不是想學刺鳥以鮮血傳唱生命之歌,但一生只真愛一次,這樣的期許是不是太執著了? 也許離開,去路會更寬廣,但那空虛的心該用什麼填補?一個習慣於依附的女人,在這樣蕭瑟的深秋,望著階前的落葉,我默默的告訴自己:「這是我一生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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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d住
最近網路有個話題人物-「Hold住姐」。她在電視節目上扮醜搞笑,誇張的語言和肢體動作,惹得大夥狂笑不已,YouTube影片的點閱率,十天內突破了一百萬人次。「Hold住姐」的表演雖然十分搞怪,其人卻是文化大學四年級的學生,具有表演的專業背景。當觀眾笑得滿地找牙、不支倒地時,她仍十分鎮定,正經八百地喊出:「整個場面我Hold住!」 「Hold住姐」的表演,使我聯想到人稱「濟公」的道濟法師。一般來說,佛教大師總是比較嚴肅,四聖諦中,又以「苦諦」為首,三苦、八苦、人生本苦,弄到最後,苦好像成了佛教的專利。日常生活中,即使法喜充滿,頂多只能拈花微笑,或是慈顏常笑,很少見到學佛人哈哈大笑。禪宗大師比較另類,常以出人意表的言行舉止,展現佛教中生動活潑的另一面,其中最搞怪的人物,大概是歌笑自若的寒山,和破衣破帽的濟公。 歷史上,濟公確有其人,《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卷四中記載: 濟年十八,走靈隱,見瞎堂遠公,遠即為濟斬髮。未逾年,神悟絕倫,遠為印可。然濟性狂野,出入僧堂,每大言忤眾,眾以濟犯規白遠,遠曰:「禪門廣大,豈不容一顛僧耶?」 濟公的剃度師,法號瞎堂遠公,是南宋杭州靈隱寺的住持。「瞎堂」的「瞎」,當然不是視力異常,也不是有眼無珠、搞不清狀況。瞎堂的「瞎」,是眼不見眼、自性不能見自性的「無明」。「瞎堂」與「禪堂」,一物二名,都是行者的鍛鍊場,但「瞎堂」聽起來確實比「禪堂」酷多了。 多數的佛教大師,都是平淡而正常的,雖說禪門廣大,顛僧、甚至顛人,都有成佛的潛力和權力。只不過,如果大家有樣學樣,人人都以濟公作為學佛的模範,對佛法的傳遞,又似乎不是很好。 昨天夜裡讀到瞎堂遠公所填的詞云: 來往煙波,十年自號西湖長。秋風五緉,吹出蘆花港。 得意高歌,夜靜聲初朗。無人賞。自家拍掌,唱徹千山響。 當我聽見清脆的拍掌聲時,似乎有點明白遠公的心境。在現實社會中,獨排眾議,力挺一個特立獨行的怪人,必然引起爭議,甚至誤解。我也能體會「Hold住姐」的壓力,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生,犧牲色相,惡搞扮醜,其中有掌聲,必然也有噓聲。 Hold在英文中,是掌控、堅持的意思。藝高人膽大,才能掌控全局,鎮住場面。問題是,能Hold多久?遠公圓寂後,濟公被迫轉到淨慈寺,多少網路紅人,笑聲過後,什麼也沒留下。成名,只是剛好的事,Hold住自心,一切隨緣,才是最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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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女同學以疑惑的目光看她,背地罵她不知羞恥。十月懷胎,埔里同學難產,流血過多而死。肚裡的女嬰卻存活下來,她就是曾當選過「模範勞工」的理髮師吳量。 埔里少女彌留前,張樺緊握著她的手,問:「同學,妳叫什麼名字?告訴我吧!」 她睜開眼睛,凝視張樺,終於發出微弱的回答,「我…愛…你。」然後,頭向旁一歪,嚥了氣。 這篇回憶錄在《北勢》連載14個月,封面、裝潢設計早已作了準備,發表完畢,新書立即出版。《北勢》為了回饋廣大讀者群的熱情支持,特別籌辦了新書發表會。約定作者張樺在會上和讀者會面,並發表簡單的講話。 在長途電話中,張樺親自告訴林老,他一定出席這個發表會。林老非常興奮,並且邀約吳量攙扶父親,上台講演,接受記者的訪問。 發表會盛況空前,到場的讀者異常擁擠,鮮花堆滿舞台四周。《北勢》帶去800部《情繫北勢溪》,會前已搶購一空。開會時,走向台前的是風采如昔的吳量,她說: 敬愛的各位前輩、先進和朋友,請你們諒解我的父親,因為他過度激動,不幸於昨天上午9時18分,因心肌梗塞病逝。我是他的女兒吳量,代表家父向各位長輩和朋友作最崇高的致謝,對不起! 吳量向觀眾鞠躬,引起現場來賓一片欷吁聲。 我擔心阿量的悲傷心情,陪同她赴美參加了岳父的喪禮。見了北勢,他已長大成人,作了大學教授。北勢陪同我倆在加州盤桓數日,才和阿量一起返台。 儘管張老的傳記作品在台北造成搶購和轟動,但在舊金山卻默默無聞,誰也不關心這些人間瑣事,即使瞭解一點內情,也只是茶餘飯後的閒話材料。人們都忙著賺錢、享樂,資本主義社會永遠呈現繁榮與冷漠兩極化現象。若讓我長住在此,我是不習慣的。 林姮姣在美髮部,勝任愉快,和阿珍情若姊妹,只是最近南部因颱風過境造成水災,她的離婚詩人丈夫跳海自殺,結束了詩一般的一生。雖倆人同居三年,已離異20載,但在阿姣心裡仍是一樁遺憾的事。 阿姣向我表示,雅琴分娩在即,等她過了滿月,即可上班。阿姣想回北勢村。她的願望合乎情理,我也不能為難人家。何況阿量已自美返台,她也可以接替美髮部經理。 林姮姣的計劃,並不能實現,因為周雅琴分娩後,她的丈夫李昇,已決定接受北京一家麵館的聘請,前往擔任廚師,工資優厚,供給住宿。為了此事,李發和他爭執甚久,幾乎父子翻臉。但是,李昇這孩子吃了秤垞,鐵了心,想趁著年輕,到大都市去闖一闖。他不甘心老是蹲在荒涼的北勢溪畔。 月前,一支陸客旅遊團來此吃麵,一個老顧客和李昇密談甚久,作出決定。對方是經過調查研究才來挖走李昇的。那時,我在美國。李昇是我精心培植出來的炸醬麵師傅,他的出走,等於砍掉了我的一隻手。 從李發向我的申訴,已使我萬念俱灰,父親留不住親生兒子,老闆又怎能留得住伙計?既然李昇以為去北京麵館作廚師,可以大展鴻圖,前途無量,我又有什麼理由留住他? 客觀而論,北京人口多,麵食人口多。開麵館比起洛杉磯、台北都要興旺,發達。何況是荒僻的石碇鄉呢。我給了豐厚的離職金,並且囑咐他如果在北京不甚習慣,歡迎他隨時再回「北勢麵館」。李昇滿意地攜帶妻子和剛滿月的兒子,去了北京。 走了李昇,還有光泰,咱麵館的人材卻不少。林姮姣見周雅琴隨丈夫去了北京,只得繼續留在美髮部任經理,我也只得十天半月抽空去北勢村,和阿姣團聚一次,享受一下偷情的甜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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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的一生─寫於姑媽逝世九週年
姑媽─呂巧,生於民國前三年,算是父親的大姊,成長在金門下湖村(也就是我的家鄉)的一個大家庭。其實姑媽並非父親的親姊姊,算是堂姊,因為祖父這一房一直沒有生女孩,所以告訴父親兄弟們要把她當成親大姊來對待,後來父親不忘前人的叮嚀,一直以來與姑媽的互動,可以說比親大姊還親。 祖父的年代,因為曾祖父遠赴南洋從事擺渡業龍頭(從二伯父口中說是阿厘阿頭),所以當時僑匯不斷,加上當時海菜收成好,當時家境在村里算是殷實人家。小時的姑媽在這樣一個傳統的大家庭成長,需遵守傳統禮教要纏腳才算是位大家閨秀,否則就會被視為ㄚ頭。纏腳─經她告訴我們,其四、五歲開始纏腳,用層層的布包裹著,因密不透氣,致發炎潰爛長膿,有時承受不了,便假借上山幹活撿柴火等,偷偷鬆綁,其中的折磨與椎心之痛,無法用言詞與外人道,在幾經掙扎與祖父的疼惜下,終於說服了曾祖母免除纏腳的折磨。時至今日,姑媽仍忘不了當年曾祖母眼眸底下的搖首嘆息,這也算是當時婦女的悲哀吧! 姑媽十八歲時出嫁於鄰鎮的內洋村,離娘家只幾里路,婚後的姑媽,家境非常貧困,除上山下海、兼顧家務與照顧子女等無盡的忙碌,還需忍受妯娌的欺負,祖父於心不忍,經常接濟她,並常用自家騾子駝她回娘家,好讓家人為她調養與照顧。 迫於生活的壓力,後來姑丈不得不離鄉背井,遠赴重洋至新加坡謀生,每隔幾月寄點外匯回來貼補家用,家中只靠姑媽一個婦道人家,承擔起二男二女的家庭重擔。父親有時亦會到內洋幫忙農稼,諸如犁田、除草等工作,好分擔姑媽一點農忙,但也非做白工,姑媽在祖父回家時,總會到小鋪賒二罐煉乳讓父親帶回給尚在襁褓的我吃(值得一提的是母親懷孕我時因營養不良,以致我剛出生時,竟分泌不出母乳,第一胎母親沒有哺育經驗,我一直不停的哭,從哭聲宏亮,哭到無聲,後經發現我吸吮的母乳竟是乾的。當時襁褓中的我已挨家挨戶餓了一、兩天了,當時奶粉很少,只靠雜牌的煉乳用棉花沾吸哺育,有時為節省牛乳錢,甚至不敢餵我太飽,造成我日後發育失調且長期的腸胃不適)。又當時家道中落,父親三兄弟分家後,各自分枝,獨立謀生,更是一貧如洗,我又需靠牛乳哺育,生活極備艱難,婆媽體恤父親的處境,她是位有著菩薩心腸的長者,寧可束縛自己也不會眼睜睜看弟弟受苦,更疼惜襁褓中的我需要哺乳,因此時常以有限的能力幫助父親,姊弟之情恰似涸池之魚,相濡以沬。 在姑公出外不久,其大兒子(亦即大表哥),幼年在一場重感冒發高燒中,因當時金門醫療付之闕如,只有訴諸神明,求神問卜,把生命付諸怪力亂神,因此病癒後智能大受影響,這個打擊一直是姑媽的最痛,姑媽生前時常自責著。後來舉家遷台時,大表哥有一年的夏天出門走失了數天,姑媽終日以淚洗臉,皇天不負苦心人,最後終於找到了。姑媽常自述:因不捨離開大表哥,怕沒人照顧者他,她努力自求強健,或許是她長壽的原因,姑媽親情愛心之偉大可見一斑。 時序推移、環境變遷,我家由一時的小康,隨後而來的卻是家人相繼因病而過逝(當時懷疑為瘟疫,一度引起村人的恐慌),曾祖母,祖父,因承受不了打擊,各染上吸食鴨片的惡習,並邀請鄰里友人來家吸食,據二伯父說:「光是曾祖母,祖父鴉片吸食的支出每天需要一錢的黃金」,家裡一整箱的白銀在一、兩年內揮霍怠盡,不久亦相繼過逝,一個大家庭、村內的首富人家,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船漏偏遇打頭風,因吸食鴉片而家破人亡,鴉片危害之深可見一斑,家道中落莫此為甚,從此家道更是一蹶不振。而後父兄弟分家,各立門戶,因父親三兄弟相繼成親,房屋空間有限不足居住,父親只好向村裡一戶移居南洋的村人借用房舍,抱著襁褓中的我移住新居,一切從頭開始,萬事起頭難,姑媽每言即此,莫不潸然淚下,嘆恨造化弄人,有道是「春日才看楊柳綠,秋風又見菊花黃,榮華總是三更夢,富貴還同九月霜」。 姑媽道出了我家從前一段興衰與悲歡的歲月,其實苦難方才開始,那時就連父親要結婚的金飾聘禮等,需賴姑婆東奔西跑借高利貸籌湊父親的婚事,還得忍受債主的冷言冷語。姑媽終究是個有情人,她一家子的生活本來就困頓,又要操煩弟弟的婚事,乃感念惜時祖父對她的照顧,與她對我們家族的愛,由於父親是排行老三,姑媽對祖父的好,有時連大伯父與二伯父都深感不平。 由於姑媽持家有道,又能櫛風沐雨,隨著悲苦歲月的流逝,在二位女兒(表姊)分別出閣後,姑丈亦由新加坡返金,而二兒子(表哥)隨後從軍,服務於總統府,後來官拜中校退役,生活才慢慢有了好轉。 值得一提的是,約於民國六十年姑媽,因為表哥在臺服役,因此舉家要遷臺居住桃園楊梅之際,所有金門能帶的日常用品,勤儉的姑媽什麼都要帶走,往返臺金這條水路,當時一個月只有四班軍船,有時遇到演習的船班不載客,返金民眾只好投宿金門同鄉會候船,那時金門實施戰地政務,在臺金民航客機尚未啟航前,往來臺金相當不便,姑媽搭船赴臺那天,父親義不容辭的充當挑夫,當天下著微雨,父親幫姑婆挑著一大擔的家庭日常用品及家當上船,斗大的汗泣流下了,送別了姑婆及其家人後,離別了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相見不知等待何時,父親哭了,分不清是雨水、汗水或淚水。直至後來表哥在士林分配到眷舍,始定居於士林,至此姑媽家境漸次改善,子女、媳婦等均孝順,姑媽的辛勞終有了代價。 回憶當年小時候,我們家因兄弟妹們均年幼,金門謀生不易,家裏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她老人家就在父最親窮困潦倒的時候伸出援手,噓寒問暖,幫忙渡過無數難關,我與父親常到內洋看她,在回程時候,她總是隨後偷偷塞錢給正在讀書的我。 有道是:「境多逆而少順總要隨緣」,艱苦有時過,況現在隨時光流轉,如倒吃甘蔗生活環境慢慢漸入佳境,基於秉承飲水思源之心境,若赴台公差必定到士林探望姑媽她老人家,她老人家記憶超好,只是有些重聽,當時常與痛風行動較不方便的姑媽對坐,聽她細述陳年往事,大小家務事,都能鉅細靡遺,如數家珍,娓娓道來,這是姑婆最快樂的事,好像她以身為呂家一份子而感到光彩似的,不厭其煩的細訴、回憶其年輕時的生活點滴,像傾聽一部呂家的一部家族興衰史,我也樂於聆聽分享。分離時總是依依不捨,問道何時能再到臺,這時我總會塞給她點零用錢,雖然她並不缺錢用,總是拒絕,但這是我的心意,亦藉回饋小時她對我們的疼惜。穎兒在台讀書期間,吾亦叮嚀要常去探望姑媽她老人家,希望能把這份情繼續傳承下去。 91年11月3日穎兒至士林探望姑媽,見其精神狀態萎靡,便打電話回家敘述其情況,11月9日仍請假專程搭機赴臺至士林探視姑媽,眼見其風燭殘年,精神頹廢,但意識尚清楚,仍能叫出我的小名「阿瓜」子。表哥、表嫂見我專程而來,但見姑媽精神確實越來越差,當天下午即送姑媽到陽明醫院,辦妥一切入院手續,覓妥了看護,一切就緒後已夜幕低垂,在外用完晚餐後,當晚在表哥家過夜。 隔天11月12日需趕回金門銷假上班,赴機場候機前,再度前往陽明醫院探視,見姑媽由看護推著輪椅在走廊上,我趨前握住姑媽的手,告訴她我需返金上班,她閉著眼睛點點頭,我心理有數,自忖這也許是我見到姑媽生前的最後一面,一時竟難以釋懷與割捨,但候機時刻已無多,不得不趕赴機場搭機。 返金後第二天(91年11月14日),晚間10點多吾甫就寢,表哥電打電話過來說:姑媽於當晚7點多過逝,其實我心理有譜,倒也沒什麼驚訝,簡單的問表哥謂:姑媽去逝得還安詳嗎?表哥回答:心肺衰竭自然安詳的去逝。享壽94歲的媽,平靜的走完人生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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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金門的感動裡
夕光打在金門島南岸的成功海邊,把海水暈抹出一道道璀璨的反光碧波,像灑在水藍畫布上瑩透的晶亮水鑽。花蛤季熱鬧的氣氛在夏日傍晚的此刻還延綿著止不住的歡騰之氣,讓在陳景蘭洋樓上遠眺碧海的我也感受到這份熱情騷動。 沈澱下被感染的高昂心緒,我用眼細細品覽起這洋樓的每一個所在;以悠緩之姿。 白色的石材建築本體、歐式的拱型迴廊、典雅的中式壁面和桌椅……處處都寫記著這裡混搭的身世,訴說著獨有的歷史風華。他們說這是金門保持的最完善、規模也最大的洋樓。早年因為金門的產業不多,遂產生許多出外的華僑到南洋去打拚,在海外經商致富後重返家園興建起美輪美奐的洋樓,也稱為「番仔樓」,這裡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處。 不僅建築的外觀具有磅礡規律的型式之美,內裡的豐富陳設也處處勾拉著讚嘆的心弦。不只是這裡,就像下午探訪的瓊林古聚落、爬得汗水淋漓的大武山站在毋忘在莒碑石下紀念,每一個地方都叫我驚喜讚嘆。原來閩南的建築之美、聚落的型式在這個島嶼還保持的這麼好且完整。戰地的過往也讓這座島有了別於其他地方的景致。充滿歷史風華感與防禦要地的軍事場域,揉混成一種特有的神秘氛圍,是一種我所居住的大島所沒有的風情。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金門,帶著無限的想像與憧憬前來,真實的遇見與從書上蔓延出的想像及聽聞人們口傳的言說間還是有很大的距離。遊走在金門的每一步履都有撼心的感動。 好喜歡看古厝屋簷微微翹起的弧形線條,一進一進的攏聚間鋪排出藍天下美麗的天際線,還有屋簷上色彩斑斕的剪黏、燕尾和馬背下許多吉祥的圖繪、牆面砌磚排列組構的型式和色調……這種古樸與優雅凝匯出來的風情,讓走在古厝聚落群的腳步越走越緩,悠微的細緻美感總在下一個轉角間儲備了讚嘆的等待。 尤其在保持與修護的非常完整的水頭聚落;在金門國家管理處解說員的導覽下,我們深度的探遊了金水國小,瞭解當年海外僑民興學的校舍景致與歷史背景。也走進得月樓黃家大院的廳樓間,感受當年大戶人家建築的氣派與細緻,堂前、門扉上處處貼有書法對聯,文雅的字句讓空間裡處處流淌著一股人文雅氣。駐足在二樓的露台上休憩,感嘆著這裡保有的古雅建築和內涵實在是太經典了,戰火和戒嚴的時代過往讓這裡得以保留下古老歲月的許多傳承,現在隨著小三通和觀光的快速發展,金門也以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風情,吸引大量的遊客來到她美麗的懷抱裡,但我還是希望這裡的發展不要太快,讓這股樸雅的質氣永遠是這島嶼淵遠流長的心魂。 隔天,我們搭著觀光公車一站站地走進知名的景點裡。喜歡綠草間型式特別的莒光樓建築,看到這建物就想起小時候的集郵冊裡不知有多少張的郵票都是這建築的身影,當時幼小的心靈認為這是遙遠的天邊;永遠的絕美圖騰。沒想到現今真實的走進這裡,時光川流而來的莫名感動在看金門簡介影片的聲光裡洶湧在心海,一波波地難以平復。 走進翟山坑道的沁涼深處,在花崗岩堅實的壁面撫觸間,想像當年阿兵哥們一鑿一斧穿鑿的場景。那困難度和艱辛,都在我們一階一階往下走的階道中一一呈現。當風從海邊的坑道口吹進夏日的悠涼,絲絲屢屢沁心。眼前水道在綠色燈光的照映下蕩漾著奇異與浪漫合混的明媚波光,讚嘆的語音在坑道的空間裡擴張著悠遠的迴聲。這裡如今的美與明媚,是以艱辛的鑿痕落款,我將永遠深記。 前往古寧頭戰史紀念館的路徑上,日光明燦暖炙,曾經是戰火現場的北山聚落群,安靜地令人難以想像這裡曾有過的烽火,有點像遺然於世界邊緣外的荒冷小村感,以獨特的靜謐之姿顯影村落的容顏。然而許多屋舍的牆垣上還依稀可見砲火彈痕留下的孔洞,還清晰載示著這裡曾有的激戰。尤其進到古寧頭戰史紀念館裡看一幅幅記載當年的戰火現場油畫,腦中的想像織繪一片,也對這裡的歷史有了清晰的輪廓。 離開戰史館,也體驗了金城民防坑道的狹小幽暗和綿長。真實的踏行,把坑道走完後更對這裡的過往感到佩服和致敬。然而摒去了戰事的人工化工事,金門的自然風光其實是非常恬靜與特殊性的。 難以忘懷在雙鯉湖畔看夏荷的綠意滿盈,尤其在地下樓層透過玻璃觀看湖底的生態非常奇趣,邊壁的綠蔭把湖水映出碧色的波紋在風的吹凌間震出美麗的幽光蕩漾,美極了。 來到慈湖時日光正要西斜,雖然不是候鳥季沒有看到大批鸕鶿飛凌的壯觀場景,但湖水靜平,倒映一朵朵天上白雲、蔚藍天色,站在湖畔感受遼闊的視野、涼風陣陣吹拂的舒愉,這種牽絆住旅人行腳的力道好大,真不想離開此地,就讓這裡美麗的夕光雲影剪進心海摺頁出一頁頁絕美的印記,也讓再來看候鳥的心願當作下一次還要來金門的好理由。 華燈初上後的金門展現了另一種幽柔風情,我們走進模範街磚紅色的老屋區感受柔黃燈火下街市的溫暖情調。穿行在金城市街裡尋訪總兵署、城隍廟、靈濟古寺、邱良功母節孝坊、陳氏祠堂……充滿歷史文化感的行腳讓心頭有說不盡的飽滿豐足感動。 坐在浯江書院的台階上仰望星月,我在想金門的美不只在建築與自然的風光裡,更在綿延流長的文化雅味中,只有親臨才能收納這與眾不同的美感質氣。 金門行腳,每一步都是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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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詩兩帖
(一)●以詩為名 小小跫音。秋的征途 一叢繾綣低迴的踉蹌浩瀚 句句盛放的曠野迷津 那臨水挽抽的薄薄衣衫 彷彿落葉拓跋的信息 三五行瘦瘦噤聲隱沒 更遠的縱橫燃點的篝火 兵刃荒漠。蒼天折翼 旌旗一腳兀自暗暗寂寞 誰懂這瞳中無處靠近的思念 啊。踏月歸來的人 您手撫霜汪洋裡的隱晦 重履斯地。從容所屬 您將允諾最暗的疼痛給自己 以詩為名。揭曉不悔的靜靜崩壞 (二)●彷彿滄海 您枕上墊著夢 您身子不斷的展翅飛翔 您靈魂晒有淡淡月光 您投擲的人生在荒野躊躇朦昧 您棄置的名利化為風花雪月裡的一枚枯禪 您左腳沾滿回音寂寥的塵埃 您眼瞳栽種一畝沼澤 您寫過的字句穿刺成為喁喁低語火花 您捕獲的九月煮熟半碗青瓷敲落的隱喻 您皈依在漸層落葉的梵聲中 您彎著腰想看看這小小卑微的世界 您流浪是為了尋找自己失落的鄉愁 啊。您是您最疼痛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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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每天,我在麵館打轉,總會聽到客人談論張樺的回憶錄。目前刊載1950年的台灣,兵力單薄,槍彈不夠抵禦外來的進攻。孫立人的鳳山兵力,多為東北戰場潰敗下來的老弱殘兵,爬吊桿、跳木馬,在阿量媽的心目中,花拳繡腿,派不上用場。她曾充滿信心地說:「解放台灣,就在聖誕節。」哪想到那年6月底,韓國發生內戰,美軍第七艦隊駐防台灣。9月15日,以美國為首的15個國家組成的聯軍,進攻仁川,掀起大戰。老共則於10月25日組成的人民志願軍,打著「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旗號,開赴韓國戰場。但解放台灣,功虧一簣,一場春夢。阿量媽就是1950年聖誕節被捕的。 她曾對張樺憤慨地說:「我說聖誕節可以解放台灣,怎想到我卻在聖誕節被捕,這不是天意麼!」 在鹿窟牢獄,美麗的埔里少女是女同學中的一朵花。服務熱心,樂於助人。但在特務面前,卻永遠流露出堅貞不屈的孤傲性格。時事討論會上,她慷慨激昂,控訴國民黨的假和平、真內戰的反動本質。張樺暗自為她捏一把冷汗。曾悄悄勸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這樣不合作態度,只有死路。埔里少女幽默地說:「活在沒有希望的人間,倒不如做鬼自由瀟灑,同學,你還是在做白日夢啊。」 張樺曾在蘇澳住過,認識一位船老大,只要海峽風浪不大,可以載運出境,安全登陸。他願意和她私奔,逃到解放區。這件事,埔里少女思索數日,卻不同意。她的話撲朔迷離,使人摸不透她的思想和目標。她認為這種冒險行為,不值得去做。讓人感到憤恨、悲哀。 為了迫使這個台共縣委副書記投降,特務想以卑劣的手段,趁她患重感冒時,注射麻醉針,讓她昏迷兩小時。繼而派人施以輪姦,以達到懷孕目的,無條件投降。可是埔里少女體質強壯,被捕後從未進過醫務所。 特務為張樺製造了不少機會,讓他親近埔里少女,進而發生性行為。但是,潛伏在獄中的張樺記過多次,始終不能達成任務。他受到嚴重的警告,如再日復一日,敷衍了事,派往前線反共救國游擊部隊服務。 在一個風雨夜,他和這位台共幹部在工寮幽會,首先他吻了她,她竟陶醉在甜蜜的溫柔鄉。張樺趁勢追擊,終於勝利地佔領敵人陣地。 她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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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四川峨眉山隨筆
兩年前,因為外婆過世,朝了一趟地藏王菩薩的九華山與觀世音菩薩的普陀山。一年前,因為要到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博士班唸書,上了文殊菩薩的五臺山。 父親說,既然佛教的四大名山已經走了三座,今年不妨就到普賢菩薩的峨眉山,圓滿四大名山的紀錄。雖然身邊有些朋友都有去過峨眉山,但多是坐公車或坐纜車上山,真正走完全程的人屈指可數。有句話說:「普賢者,佛之長子;峨眉者,山之領袖。」這座山單趟就有五萬四千個階梯,上下山就破十萬階梯,超過一百公里。是否能克服山之領袖的挑戰,行前的我,一點把握也沒有。據說此次同行的長輩,腳力一個比一個好;因此,為了走這趟峨眉,我連著幾個月,幾乎天天到健身房報到 - 深怕墊後不打緊,萬一年紀輕輕還爬不上去就丟臉了。 抵達四川翌日,清晨尚未破曉之際,一行四十人分成四組,在黑暗中出發。由於上山需要兩天的時間,需要帶些簡易盥洗用品。雖說是簡易,背到最後,在體力透支的情況下,就算只是一瓶水也有如千斤重,更別提大家的簡易行李,其實一點都不簡易。所以父親一開始就顧了幾個當地熟識的滑杆,滑杆原本是抬人上山的,不過大家在選擇一格一格慢慢往上爬時,滑杆的工作變成幫大家扛行李;另一方面,由於大家腳力不一,在山區裡,有當地滑杆陪伴也較為安全。但是,我們不背行李就已經走到氣喘如牛,這些滑杆,每一個都背著好幾人的行李,卻怎麼走都比我們快。有一段路我試圖跟著滑杆的腳步與速度,別說他們背行李走的比我們快,就連他們抬著人,我也還追不上!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付錢要我幫忙扛行李上山,這錢我還真賺不來! 在中國旅行了幾次,以前我沒辦法體會,為什麼對於纏上來的路邊小販,父親總是照單全收,明明這些東西都不需要,而且有些窮追不捨的小販,真的讓人家覺得很討厭。上峨眉山之前,我應該就跟許多人一樣,能閃多遠就閃多遠,總覺得,錢應該是要拿來幫助真正需要幫助的對象。可是,真正需要幫助的定義是什麼?我反問自己的同時,心裡浮現了三忠王文信國公曾經乩示過的幾句話:「莫以己之福報評看他人之缺憾,要感天地恩我不似他,感天恩感地恩要憐憫福報不及我之人,聰慧不及我之人。」上峨眉山之後,或許,我還是不喜歡死纏爛打的小販,或許,我還是覺得他們賣的東西我不需要,或許……不管有多少個或許,但我學會了換個角度想,在那個環境裡,我們掏出來的其實只是自己平常吃一頓飯或喝杯飲料的錢,卻能換來那些小販一整天的快樂,如果平常我們都可以毫不猶豫的善待自己,如果我們平常善待自己的一杯咖啡,可以換來另一個人,甚至另一個家庭一整天的快樂,那,又何必猶豫呢?這是我在峨眉山學的第一課。 在山腳下,有許多兜售竹竿的小孩和老人,大家從他們面前走過時,幾乎都沒停下腳步。後來父親買了好幾根,有人就問,買這要做什麼?父親說:「打猴子用的。」幾個人紛紛掏出錢來。走沒幾步路之後,父親將大部分的竹竿放在路旁。有人又問:「不是要打猴子嗎?」父親說:「來朝聖打什麼猴子?跟他們買幾根竹竿的錢,我們喝個飲料就沒了,可是對他們卻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既然竹竿我們也用不到那麼多根,就把多的放在路旁,他們會再撿回去賣。這樣算是幫了他們,也不會傷到別人的自尊心。」這是我學到的第二課。 入山沒多久之後,在一個交叉口,負責陪著我們的滑杆太太說:「右邊要爬坡,左邊不用爬,要走哪一邊?」我心裡想,再笨也知道要選左邊。結果,左邊是走水路,沿途得小心翼翼踩在石頭上面,滑下去就全濕了,不用爬坡也不見得比較輕鬆。在峨眉山的第三課,就是親自體驗什麼叫做「跋山涉水」。 在沿途的中峰寺廟牆上有片黑板,上頭用粉筆畫著阿難尊者的畫像,一旁摘錄著一行禪師的「慈悲的傾聽」。這讓我想起,兩年前在浙江天台縣天台山為外婆做度亡法事的國清寺外,有一個「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那時是我第一次認識一行禪師,這次在峨眉山中峰寺的黑板上,算是再遇。一行禪師有句話讓我印象深刻,黑板上頭寫著:「如果對方感到我們對他們所說的事情持批評態度,他們的痛苦就無法得到減輕。如果你真愛某個人,那就請你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傾聽者吧。」學習傾聽,是第四課。 上山的第一天,因為一個美麗的誤會,我和母親以為我們兩人落在最後,拚命往前追趕,卻怎麼追也追不上前面的人,一直到抵達當天預定的住宿地點仙峰寺,才發現原來我們走在很前面。一般佛教寺廟入寺的護法,除了地藏王菩薩聖地九華山有些佛寺的護法是王靈官外,其餘不是笑彌勒,就是韋陀;而仙峰寺入寺護法神的主神卻是武財神趙公明,這是海峽兩岸三地所有佛寺唯一的。仙峰寺後的九老洞,相傳是武財神的修行地,雖然是在潮濕的山洞裡,裡頭卻有一塊天然石床,終年都是乾的,傳說就是武財神生前禪坐的地方,據說躺在天然石床休息,治病非常神驗。早期大陸對文物的保護概念並不強,所以九老洞裡原始的兩尊財神,早已被台灣人用另一尊更大的金身做交換,然後將原始的兩尊神像請到台中的財神廟。而我對武財神的認識,其實是從金門沙美的財神公園開始。在財神公園裡雖然有許多財神像,但不知怎麼的,每次走到最後方的武財神像前,我總會想停下腳步。財神公園的武財神,是由萬安堂威靈顯赫威嚴天尊大宋三忠王張府王爺開光迎請神靈的。其實在財神公園落成的那天,我就只在武財神前許了小小心願,我不求什麼財源廣進賺大錢,只希望能有穩定的翻譯稿源。結果,在財神公園落成後沒有幾天,我就接到了第一份書籍翻譯的工作,而且之後,果然也一本接著一本。所以這晚能落腳在仙峰寺,我其實還抱著一份感恩的心情。 第二天的雙腳開始有些不聽使喚了,沿途是一路被媽媽打上山的──每次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媽媽就會拿著手中的竹竿,在後面敲著我的小腿,舒緩緊繃的肌肉,然後繼續再出發。沿途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看到路邊的小店,因為每看見一間小店,就代表又爬完一個坡,可以坐下來休息,喝碗紅糖涼粉。 接近中午時,我想挑戰一下自己的體力與速度,於是邁開腳步,三步併兩步又跑又跳的,原本走在最後的我,竟也追過了前面的不少人,下午三點十分,第二個抵達金頂。 從接引殿到金頂這段階梯十分陡峭,可是在這段路,我遇見了好多老人家,甚至有一對年近八十的老夫妻,背著行李,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我聽到有路人問他們,為什麼不坐纜車上去,他們說,身上的錢不夠搭纜車,可是他們也爬得甘之如飴。看到那一幕,心裡其實有些慚愧,老人家背著行李都能這樣一步一步往上爬了,我沒自己背行李,還做不到嗎?那兩個老人家後來坐在路旁,喝著自己背上來的水,吃著乾糧,我心裡其實很佩服他們。 坐在金頂上等待大家時,我看到好幾個我們的團員,在走到金頂十方普賢的下方時,放聲大哭。兩天的翻山越嶺,終於抵達的情緒,不是一般坐車的觀光客所能體會的。老實說,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爬上來了。 有句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我總覺得,下山有什麼難的?可是第三天,我終於知道有多難了。上山時依人數分成四組,下山時則依交通工具分成三組。第一組是走上金頂搭纜車,然後換公車下山;第二組是走下山到接引殿,然後搭公車下山;第三組是全程走下山。大部分的人選擇第二組,選擇第三組的有十個人。我硬著頭皮選了第三組,總覺得,父親這次就是要帶我來爬峨眉山,如果我還跑去坐車的話,實在說不過去,用滾的也要自己滾下山。 我們十個人從早上七點一路跑下山,在五座山裡上上下下,原本預計要晚上才能到山下的我們,大約四點左右就回到起點。一路上滑杆都跟我們說:「最後一個坡了」、「快到了」、「再十分鐘」、「拐個彎就到」- 沒一次是真的。 從金頂下山到接引殿的那段階梯,我記得昨天上山時爬了兩個多小時,結果下山只跑了二十幾分鐘。下山的階梯與上山是同樣的路,走著下山的路時,真的很不敢相信,自己前兩天竟然爬的上來! 不過越到下午,我越走臉色越難看,沿途有時爸爸問我要不要照相,我連從口袋拿出相機的力氣也沒有,一心只想趕快走完。現在想想,自己還真沒用......雖然當下嚷著,我再也不要來爬峨眉山;可是如果還有機會,我想我還是會再挑戰一次 - 不是挑戰峨眉山,是挑戰自己。 這次因為深怕落後,也不知道前方還有多長的路要走,所以沿途是一直埋頭趕路,看到最多的是腳下的階梯。雖然有些人是在前一天終於爬到金頂時落淚,而我,則是在走回山腳下,完成全程的前一刻,在伏虎寺的華嚴經銅塔邊,繞完塔,磕完頭、許完心願的那一瞬間,眼淚也莫名一直掉,我真的說不出那是怎樣子的原因,也無法形容當下的感覺,可是真的不是因為累或覺得自己終於走完了全程。 據滑杆言:從入山處到金頂,上山因繞朝萬年寺,計有五萬四千多個階梯,下山因不到萬年寺,只有五萬又四佰餘個階梯,這三天共爬了十萬餘個階梯,近一百三十餘公里的路程,這三天,應該是我這輩子爬過最多階梯和走過最遠路程的最高紀錄吧! 我做到了! (稿費捐金門縣立福田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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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後院
那棵茶花樹長粗了,撐破了大缸,高過屋頂了,院子的天空相對小了。看到此情景,母親常叨念要將樹移植到空曠的地方,讓樹自由成長去。雖常如此念想,但樹就在她不留意間的日子裡開出了許多花,一朵、二朵、三朵……數都數不完。這時這麼棵繁花盛開的樹,讓她心花怒放好幾天,真要送人,還真捨不得。 這小院子宛若是個小花園,除了這茶花樹外,日日春、繡球花、文竹、百合、蘭花、鳥榕等花草,一盆一缽挨擠著,為寂寞深鎖的後院帶來些生趣。這院落角隅,能曬到太陽也能避風,盆盆缽缽的花草始終都是綠意盎然花兒錦繡。如此的「地利」之外,有這等的風光,當然也得歸功大嫂,母親她倆這幾年的移植栽種,總是勤於澆水細心呵護。 三、四月的時候,母親骨質疏鬆病痛,住了幾天醫院後,回家靜養,就由家人輪流照顧起居。晚上或著是假日我都回老家陪著她,陪說些話,看些電視,趁空,自己就改些作業,看些書,修些圖,也在老家的屋牆下寫生。 幾年來,都在山郊野外或是在各個村莊裡寫生,沒想到自己所熟悉的老屋院落竟也有上畫的好風景,怎都忽略?真是不識趣。這大概是親狎則慢的毛病,一般人對於身邊所熟識的事物,司空見慣,往往就忽視,甚至忘了其存在。今在陪侍母親的日子裡,一看到那些花草就上了心,找著了題材,就坐下來畫了。 暮春的陽光從周圍的高樓隙縫中照進了院落來,花草一片明媚,多美啊。可當描啊畫啊之際,親切的屋宇院落,竟讓我有些陌生起來。怎會是這般寂靜?那些喧騰的語聲,那些走動的人影,怎今兒都消失不見了呢? 這不是往昔一大伙孩童捉迷藏嬉戲的地方嗎?幾間平房瓦房幾乎就將這院落圍成一個「口」字的格局,只在右邊留了一缺口出入。房子分屬各房族親,因各自的需要,不是當廚房就是作為浴室或是草房。這些房子低矮,但低矮也有低矮的便利,夏天的時候讓人較輕易爬上屋頂曬花生或其他物品,也容易摘取延藤而上屋結實的南瓜。這後院封閉,又在老家巍峨的兩落大厝之後,可說十分隱蔽,是我們小孩捉迷藏的躲藏處。但這後院如甕,只要缺口一站,躲的人無處脫逃,就落入「甕中捉鱉」的命運。童真的心靈怎知道這並不是個藏身的好地方,但大夥卻能玩出樂趣來。 那童真的時候距今是幾個寒暑呢?十幾年前?還是數十年前呢?在我心中,那不就是昨日的事嗎?那些蜷伏屏息暗處的身影,還有那些尋獲人的驚叫聲,甚至那些爭吵的嘈雜聲不都歷歷在目在耳啊?怎眼前卻是靜悄悄的?只有畫筆沙沙微響,只有暮春的陽光曬著,只有盆缽裡的花草,只有晾曬的衣物和一個我。 捉迷藏的孩兒到哪兒去了呢?時間的魔力,讓孩童長成大人了。在成長期間,那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多緩慢啊,童騃無知的嚮往莫不盼望能快快長大,好進入成人的世界,讓自己擁有更多的自主權利。好不容易由幼童,而少年,而青年,而成年,一階段一階段成長茁壯,然後,就那麼一天,驀然回眸,悚然驚覺那一路走來,怎只是倏忽之間而已,幾年的光景就這麼過了,不禁詫異「流光如駛」,甚至這「駛」字都無法形容其快。一大伙玩捉迷藏的孩童都長大成人了,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由於工作或就學或是其他原因,有的遠渡重洋,移民異國;有的遷居台島,謀求生計;有的在島鄉另起新居,搬離老厝。 子孫出外去,父老輩相繼衰老凋零,不復往昔那人多熱鬧的景象了。從此,後院靜了,大厝也落入寂寞冷清裡。 老家的兩落大厝高聳堂皇,將近百年的歲月,散發著歷史的魅力。早先,在同一路街上,也有幾座同等格局的古厝,但塌毀的塌毀,改建的改建,如今,就剩老家古厝在四周水泥樓房的環伺下,獨立咀嚼著孤涼的苦澀。這兩落大厝,在全盛時期分住四家人,不是「祖兄弟」就是「公兄弟」的關係,就讓大夥聚居在這祖先遺留的古厝內。男女老少共有三十幾人,人口可說是夠稠密的,擁擠雖是擁擠,但也帶來熱鬧。 在那些時日,那些炊飯燒菜的時刻,這家飄來米飯的清淡香,那家送來燒肉的濃膩味,夠讓人垂涎。那些用餐的時刻,大廳擺桌,前廳也擺桌,各家用餐,有時分享,其樂融融。還有那些小孩玩捉迷藏的時刻,那些圍圈坐說故事的時刻,那些共同做功課的時刻,那雨天玩紙船的時刻,那些炊糕蒸粿的時刻,那祭拜祖先時的張羅,那年節歲祀的歡慶……在在都人氣沸騰,歡鬧滿室,都使人回味無窮。但人多口雜,人多有時也糾紛多,尤其是小孩子因遊戲而起的齟齬也不時發生。於今,不管是熱鬧歡慶的,或是糾紛齟齬的,就那麼戛然而止,倏地匿跡不見,只剩滿屋子的空蕩寂寥。 茶花樹長粗了,院子的天空小了,需移植更空曠的地方自由長去。老家院落庇護的兒孫長大成人了,宅院也顯得窄了,於是,向遼闊的世界走去,開拓美好的未來,一棵家族生命樹就分枝散葉開展著。只是,時光流轉,生命中的許多人事物不斷遷徙變化,讓在屋牆下寫生的一顆心,玩味起今昔時那些歲月風情,真是感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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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請問任委員,您的看法新聞局做什麼事? 廢話。新聞局,設一個局,就是疊床架屋。宣佈政府政策,代表行政院發言,只需要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新聞發佈人」。一個人夠了,何必設一個「局」,這不是官迷心竅、夜郎自大麼! 議場響起春雷般的經久不歇的掌聲。 站在發言台上的一位官員,紅著臉說:「我們辦的金馬獎、金鼎獎……」 「下去!」任委員猛拍桌子:「這是屬於文建會的業務,你們別再這裡唬人了!你們亂插手,文藝和新聞搭不上關係,別再繼續霸佔別人的地盤了,趕快下去!」 那個官僚,拿著卷宗,向主席一鞠躬,回了座位。 任翠繼續質詢院長,世界各地都由新聞局派什麼「新聞參事」,派這些人做什麼?過交外官的癮?摸著良心說實話,世界上多少人知道台灣?別過份自我陶醉! 《北勢》走出去的人,都是人材,《北勢》發表的文章,在社會發生了檢討監督作用。這證實林詩齡目光如炬,用人唯才,他充滿信心地說:老李,你別擔心,阿量母子會回來的,張老也會再來北勢溪,因為咱台灣還有希望。不然,我馬上停刊,我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幹什麼? 張樺的回憶錄,確實給政壇上帶來了震撼,如同颱風圈即將在台灣登陸,搞得人心惶惶,不知所措。有個中年人來店吃麵,順便和我聊天。他掏出一張名片給我,懇切地託我轉達一項請求,勸促《北勢》雜誌停止刊登張樺的連載文章,他將保證給林老一個「文化終身成就獎」,獎金200萬元,以褒揚他對文化的卓越貢獻。 為什麼你不直接去見林老,當面商談此事? 這件事,我怕他不會答應,所以請── 讓我去碰釘子、挨罵,是不是? 對方苦笑。 我誠懇地告訴那個客人,你託任何人去遊說,也阻止不了他的意志。文章正在發表、傳播,若攔腰停刊,怎麼應付成千上萬的讀者?再說,你這個獎,算得了什麼?明眼人都會摀嘴偷笑。 客人自討無趣,只得默聲告別而去。 林詩齡很厚道,他批下的張樺稿酬,最高,按月以美鈔匯進作者的美國銀行帳戶。張老曾打電話給我,表示他寫這篇文章,為的向歷史作出正確的記錄,並不是為了稿酬。他想讓我轉達他的願望:「停發稿酬,並致感謝」,我直截了當地回覆張老:「我會轉達您的願望,但是林詩齡是絕對不聽的。一是一,二是二,這是一位具有台灣人性格的真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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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的小孩下
偷挽水果─ 村東南邊,白老師山上種滿了芭樂、葡萄,由於老師對農業產品農作學有專精,尤對各種果樹栽植,更優於其他人,家中分別種植芭樂、葡萄為主,且經常結果纍纍,滿山遍野,令人十分垂涎。早年在東半島可說無人出其右,小時三五好友放學或午休時,常召朋引友上山偷挽水果,特別是例假日,早就練成各項野戰技能,實不忝為戰地兒女。尤其出入鐵絲網,高低絆網,路障及瓊麻,荊棘各項阻絕無不如入無人之境,如履平地並隨時派出斥候先行勘察地形地物,交相掩護哪裡便於進出,隱蔽掩蔽良好,則常戰果豐碩,當然在小時候偷摘幾顆芭樂或葡萄已屬不得了的事了,如以現今不以偷竊行為公訴罪論處才怪,是不能學且不對的行為。但當時玩心太重,又見芭樂一棵棵黃澄澄令人垂涎欲滴,更不說一整串,一整串的葡萄,進得園內如臨大敵又不分青紅皂白,心虛非常,只要看到就亂摘一通,無暇分辨其好壞,及是否熟透,摘得水果又交相掩護分批撤退,如特戰隊進出戰場一般。以最少時間,完成最多獲益,以解嘴饞;而且不能損兵折將猶如戰場雄兵,脫離戰場後小鬼頭分別擇一安全處所,清點戰果,惟時常搞得啼笑皆非,因做賊心虛,常是不熟的一堆,要不酸得讓眾人直皺眉頭,不敢領教。最後更為了掩滅證據,大家槍口一致,於返回家後均效古人「懷橘侍親」,如有問及都統一口徑稱:山上千辛萬苦摘來的,孝敬老人家。除免一頓板子挨之外,又獲長輩歡心,一舉數得。而至於那沒熟又青澀的葡萄早就被我們製成「金門葡萄酒」了,因早時不知哪一年長的帶頭老大告知我們熟的吃了高興,甜在心坎裡,沒熟的洗一乾淨的高粱酒瓶,一層青葡萄一層糖,放滿後蓋緊儲放幾天就是好喝的葡萄酒了。但有記憶以來,記得葡萄酒永遠擺放不超過三日,早就被嘴饞的我們,每一二個小時即前往喝一點,看釀好了沒有,而給喝光了。難怪老人家常說:你們小孩子不屬於十二生肖中的任何一種,而是屬「蒼蠅」一科,因老輩均稱:「蒼蠅貪甜」迄今才恍然大悟,小孩嘴饞使然。 防護射擊─ 某日村內隔壁陳大哥一早拿一小型降落傘在空地上玩耍,小不拉嘰的我們童心大發,又看有一小降落傘好奇心重,跟著跑前跑後不亦快哉。記得戰地政務尚未解除前,時仍有燈火管制,日光燈,燈泡需蓋燈罩的時候,而單打雙不打的日子也尚未結束,常常擔驚受怕,但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我們,根本視之如無物,就曉得玩,而且記得好像每不久全島就有一次於清晨四、五點間砲火、子彈、〈四管機槍〉聲,隆隆,咑咑作響,振耳欲聾,並擾人清夢,當時真想到學校向老師報告,後來才由大人嘴裡清楚得知那是防區實施─「防護射擊」。是防區守軍演練火網佈置之情形,用意在防範敵人飛機進入防區領空,而實施定期演練,透過長官視導,看哪一區塊火網薄弱,而予以增加防空火力,不明就裏的我們當時還以為放鞭炮一般,也熱鬧非常,而其時經常好多人爬到屋頂上觀看,像看煙火似的非常高興,此種行為是非常危險的,時常聞及有人不慎為流彈所傷。另一階段駐軍更為訓練官兵防衛射擊火砲,輕型兵器、機槍等之射擊能力和精準度,故有由特殊之砲兵單位於不特定之高空打出「曳光彈」由駐軍實施防空準確射擊,火砲齊飛,而曳光彈由砲筒射出後其主體本身就是乙具小型降落傘。其下方連接一塊硬質棉體圓形塊狀物,一旦接觸空氣即予點燃照亮高空,據稱其亮度有十萬枝蠟燭之亮光,高照於天空,便於守軍實施夜間防空射擊演練,而其小型降落傘或許因燃點不足,尚保留較完整之狀態於降落後,天亮時為隔壁大哥拾得,而成了我們這群小孩小時候最另類的遊戲玩物了。 跳土風舞─ 跳土風舞憑心而論在小時候對女生還好,有時候可能單就男生的我們是一件苦差事,當然有一部份男生例外,而且也可能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一般;至今其情境尚記憶猶新。怎麼說呢?還記得小學時我讀分校,每日上學到了晨間活動就麻煩了,學校老師經常是男生女生配,且不由得你分說,分配到誰就得一起跳土風舞,而小時個性內向又害差的我,常被罵「嚴空龜」。即畏縮不前之意。碰到了女生就沒轍,遑論跳舞。所以經常不敢牽女生的手,而一旁的老師又要求要互相牽手,時常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女生常主動伸出援手,否則僵在那邊無動於衷尷尬異常,最終倒是由雙方發揮了巧思,隨手撿拾地上一段小樹枝,代替了兩人的小手,也化解了小時候跳舞之難題,當然也難為了女生跟那一段小樹枝。又有一次學校陳老師為了有效教學跳舞之熟練度,更用心良苦,於放學過後跟同校另一位米姓女老師於教室內勤練舞步,被我們這群頑皮放學後不回家的大夥瞧見,不由分說就向大家宣傳道:陳老師和米老師在談戀愛。隨即不知怎麼的隔天連學校教務處都知道了,當日我們這一夥人即如同抓匪謀一般逐一點名被叫到了教務處,被訓斥一番,後每人著實好好的被賞了十大板,但又很不幸的當時小學生都穿著小藍短褲,其慘狀不想而知,真是打在腿上痛入心扉,更不談皮肉。記得當時除了被老師狠狠打了一頓,尤狠的是居然由男主角陳老師侍候,真是屁滾尿流,不無齜牙咧嘴者,而且還不准哭,當然理虧的我們連叫都不敢誰還敢哭,如同軍訓一般,「哭!打得越慘」,事後又頂著大太陽罰站一小時示眾。迄至今日,每想起兒時種種無不想起這一段跳土風舞悲慘的情景。 作醮熱鬧─ 五○年代昔時的生活均較為樸實,不如今日突飛猛進科技一日千里,到處3D否則落伍了,記得當時為了上學別說制服,經常父母得要縮衣節食或找人標會,好不容買了一套制服穿了上學去,殊不知父母之辛勞,有時還常生氣別人都穿得那麼整齊漂亮,我們卻只有一套,而且還得從學期開始到學期未甚至畢業還是這一套。有時更甚的也要交接給弟弟或妹妹及書包等等亦同。但不知何時,常常有一段時間裡,有一些同學經常怎麼一件好好的衣服背上不知何故蓋了一個斗大的紅印章,走近一瞧;還得了居然是什麼王爺或是某某神明,心想好好一件衣服怎麼弄上了一大紅印在背後,不免太可惜些,直到後來才弄清楚,早年每遇村內有哪一神明或王爺等,逢其聖誕之日均會鑼鼓價響熱鬧作醮,拜拜;有時還可不用上學。作醮拜拜等諸事完畢都大宴賓客,三親六戚,不亦樂乎!宮廟神明作醮依地區民俗其儀式繁瑣並多如牛毛,而且不能有所遺落或簡化、馬虎不得。其儀程從起鼓,發奏,至收兵安位,最少兩日。每日都十二個以上之儀式,不得輕率,於作醮將結束時前有一儀式為「造橋」,即為過布橋。過橋之前需找齊有男丁分屬十二生肖者齊全,則再按生肖依序行之,布橋設有二將軍,分為橋頭將軍、橋尾土地各乙尊把關,橋上舖有金紙,當法師吹號角稱屬什麼生肖過穚才能過穚,如有兒孫赴台或外出不在村者,親友可攜其衣物過穚亦等同,至下穚後就蓋上一個紅色大符印,以保平安。小時候小孩子喜湊熱鬧;哪裡有熱鬧,就往那邊跑,好奇心特別強,殊不知作醮拜拜有那麼多奇特的事情。而後來不知何時我背上也多了一個紅符印,多了神佛加持,永保安康。如今隨著歲月的成長,科技日新月異,作醮、熱鬧依舊,但衣服背後蓋上一硃紅斗大的符印已鮮復見,然記憶依然猶新一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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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是一種智慧─白斑琉璃小灰蝶
黑 有時是深邃 不見底 黑 也會是一種 映照的底 閃亮成了 黑 另一種面貌 白 雪花是耀眼的亮 雲彩是溫柔的輕 白 是穿了一個氣球的元素 是誰把黑白剪裁成 美麗的衣裳 穿成一朵 雲 把黑夜的星光 偷偷的點燃成 一付眼鏡 深邃的雙瞳 有誰可以知道 智慧 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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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是偷渡客
最近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在徵尋地區先民落番奮鬥事蹟,並編撰拍攝成影片播出,來緬懷僑胞奮鬥辛酸史蹟,這是一件美好的創舉。奮鬥史蹟可遺留後人作典範,使後輩者瞭解到僑胞奮鬥辛勞,不因時過境遷,使後人遺忘。 提到鄉民落番者,我大哥也是其中一位,茲利用此小篇幅敘述我大哥落番心酸歷程,以表達對我大哥出外奮鬥,吃苦耐勞偉大精神的敬佩,我大哥是民國十年出生,現定居在新加坡,我們兄弟六人,我排行老么,兩人相差二十多歲,在當時農村社會,均以農耕為生,我家田園少,我母親常說「山無一區,海無一都」(意,祖產少),謀生不易,再加頭嘴(意,人口)多又幼小,生活困苦是必然,在此情況下,引起我大哥下南洋(落番)意念。在所稱南洋,就是現在印尼,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馬六峽等南海鄰國,在明清期間,上述諸地稱為番邦,均來中國朝貢國家,屬未開發之地方,謀生較容易。再加民國二十六年農曆九月二十三日,日本登陸侵占金門,在日本統管之下,嚴厲徵馬伕,捉壯丁,捉勞工,因此更促成鄉民逃難落番決心,但較早期下南洋謀生鄉民也很多,像是珠山,前水頭,山后等鄉村,早在民初就有落番,並在外地發達後返鄉大興土木光祖耀宗,是鄉民所欣羨,成為大家夢寐以求願望,目前洋樓古庴成現在觀光勝地,這也是僑胞落番成就象徵。 我家在燕南山麓下小村莊,純屬農耕為生,前輩村民早已有人落番,我左右鄰舍伯叔父已落番多年,總是年頭(正月或二月)到南洋,年尾(十二月)回唐山(返鄉),返鄉時總是滿載而歸,白銀(袁大頭)布匹,番餅,(餅乾)針,線等。並將番餅,針,線分送左右鄰居,親朋好友,一看到番客總是讓人好欣羨不已,所以俗語說「番客,番客,錢銀落落散」(意,很有錢),我大哥為改善全家生活,決心落番打拚,央託伯父(老番客)代辦大字(護照),落番討生活,未料伯父未誠心幫忙,一再延擱並虛與委蛇,沒下落,因此我大哥決定自行到廈門委請站間(旅行社)包辦大字(護照),為籌措費用,賣掉大公牛,花生,花生油籌措路費,委請站間代辦大字。未料站間收了款全數吞噬,佯稱已辦妥,並約定時間上船,是日登船直赴新加坡,晚間上岸,全是偷渡方式,無任何通關證件,始知受騙,站間人員失去連絡,被拘留,成為「偷渡客」,鄉親共七人關在鐵皮屋囚房內,忍受饑熱,等待審問,好在我姑母居住新加坡,除每日送飯探望外,並奔波各有關單位機構,關說與請託,歷經波折與碰壁,好運未被遣返,後被罰款補辦大字獲釋放,得居留。 我大哥初次出外,沒資金,只靠勞力打工,如肥皂工廠,零工,送貨員等,所謂饑不擇食,只抱有工作做就好,雖很辛苦,也甘如飴。憑著年輕力壯肯吃苦肯耐勞,所以得到許多老闆賞識,後轉任碼頭工,從事輪船卸貨吊杆操作,在商船密集等靠岸卸貨商港,一艘接一艘,為了想多賺點工資,時常日夜不息,在工作穩定後,稍有積蓄,再接我大嫂與侄女到新加坡定居,結束六年單身生活。 我大哥深受古文四書薰陶,有儒家精神,常訓勉諸小弟,為人要勤儉常說「用字無底,守字寸底」,依「用與守」二字字型來勉勵我們要儉樸。大哥事母至孝,又顧家,出外家書批銀不斷,在金城三益批行,僑光批行,每月都有我家僑匯,(當時沒銀行,只有民間設批行做僑匯),大兄奮鬥吃苦偉大精神,是諸小弟典範,如今年歲也高,兒孫滿堂,為小弟誠祝福大哥身體健康閤家平安。 如今我們國民,不但無需落番打拚,反而落番去觀光旅遊消費,反而現在印尼,菲律賓,越南等國人民,到我國工作。這是我們國家正確領導國民航向富裕康莊大道,使人民生活富裕安定,國民落番是去觀光旅遊,因此我們更應要滿足與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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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失敗,是自己整垮自己,好人不出頭,壞人站牆頭,那怎不潰不成軍?文章透露:阿量媽原可以順利從濁水溪出海口偷渡出境,她是被內部同志出賣、告密而被捕。換言之,她的犧牲,並不是執政黨的勝利。 阿姣對這段文章頗為激賞,她說這種弊病,不僅是執政黨,凡是華人都犯此病,而且不知悔悟。她向我指出:當年的爭民主、自由和人權的知識分子,流血、流汗、坐牢、放逐,最後戴上烏紗帽的卻是動嘴巴的辯護律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仍然沿襲傳統的「好人難以出頭,人材流落街頭」的現象,即使反對黨執政,咱們又有什麼新的希望! 阿姣摀住臉孔,哭了。 我不明白她是為前夫得了憂鬱症而哭,還是為台灣的前途而哭,反正讓她發洩內心的牢騷吧。 張樺的回憶錄,使我獲得了具體的結果。我告訴了王珍和林姮姣,「吳量和北勢母子,恐怕不會回咱台灣了!」她倆聽了大吃一驚。 阿量不會忘記咱們想她吧? 任何的理由,都不對。都是胡猜亂想。張老,一個古稀之年的老人,她已對咱台灣產生絕望心境,他是不會再回來的。阿量是他的女兒,北勢是他的孫兒,他倆能拋下親人麼。 我流出了眼淚。 阿姣問我,張老多大年紀? 72.屬龍的。 張老上次來北勢村,曾告訴我,他已著筆寫回憶錄,但擔心寫出來無處發表。因為讀者不一定對此發生興趣。字數過多,一般刊物並不歡迎。他的電視劇《夢斷北勢溪》,在台灣造成轟動,使他信心倍增,便自動打長途電話向《北勢》發行人林詩齡請教,談及這篇回憶錄。林老聽了極感興趣,盼望他趕快以航空掛號寄來,下期開始連載。 關於文章題目,還是倆人在電話中通過商討決定的: 情繫北勢溪 張樺回憶錄 我忽然醒轉過來。張老有生之年,他會回到北勢溪的。否則為何使用「情繫」二字?夢可斷而情感仍繫在北勢溪,他怎會忘卻這塊土地?王羲之說過:「情隨事遷,感慨系之」,張老既然內心牽掛繫念著北勢溪,他怎會不回台灣呢? 這篇回憶錄,擴大了《北勢》雜誌的銷路。同時,它也證明台灣的民主自由,已到了理想的階段,那許多爭自由民主的青年的血汗沒有白流。林詩齡有膽識、有眼光,他向我說:這部20萬字的回憶錄,連載完畢,立即出版。 張樺的回憶錄,結合不久前播映的電視劇《夢斷北勢溪》,掀起另一波高潮。因此引起一部分人的嫉妒與不滿,首先在電視評論節目上,有人提出抨擊,認為張樺有意挑起民眾對執政黨的反抗意識,製造分裂;繼而這件事竟然在立法院,有人提出質詢。雖然矛頭指向電視公司,但是新聞局受到猛烈的攻擊。 女立委任翠發言說:廣播劇、評論刊物,屬於新聞局業務,是天大的笑話。新聞局,充其量只是政府宣傳政策的發言機構,最多三、五人而已。何以管一些重要的文化部門應管轄的業務,這種不倫不類的現象,已經執行60年,試問還要拖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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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遊
暑假開始第一週的週六,老公因臨時加班,剩下我一個人帶著三個小蘿蔔頭在家,一早起床,看著他們不受控,眼睛盯著電視猛看,傷眼又不健康,決定冒險帶他們搭公車遊覽新竹市區,這幾個傢伙聽到這消息好像中樂透般,開心得又叫又跳,但我也心驚驚,擔心自己一個人帶,會有個小意外,硬著頭皮,我準備好背包,帶了幾件小孩衣服,兩手拉著雙胞胎,眼睛盯著大兒子,走到住家附近公車站搭公車,新竹市政府挺貼心,開了這條免費公車路線,小鬼們上車後,不斷興奮的東張西望,簡直跟劉姥姥逛大觀園沒兩樣,這大概是他們生平第一次搭公車吧!真是好命哪,想我們小時候,家裡有轎車的人家少之又少,絕大部份都是搭公車,哪像他們現在,出門都是轎車接送,連搭公車都很稀奇呢。 這一天,新竹的天氣是炎熱的,公車經過馬偕醫院,我們下了車,走到醫院對街的麥當勞,暑假期間又是假日,滿滿的人潮,兒童遊戲間,都是小小孩,一旁則坐著一群大人,甚是熱鬧,三個小鬼馬上加入那群小孩遊戲行列,小孩世界果真天真,不認識的人馬上都可以玩在一起,對照我們成人對人充滿戒心,經常的就失去認識新朋友的機會!真是可惜呢!看他們三人玩得滿頭大汗,開始覺得帶他們出遊,是個好主意。 中午十二點到了,查閱新竹市文化中心,當天下午兩點,有免費的說故事活動,搭上公車,轉移陣地,感謝路人甲,熱心告訴我公車該搭到哪一站,怎麼走小路可以到達目的地,離開新竹十幾年,新竹真的變化很大,想想已經定居新竹了,確實該乘機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新住所。 假日的文化中心也是滿滿的人,一堆家長帶著小孩到附設的圖書館借閱圖書,現場也提供影音光碟,讓小朋友借閱,第一次進圖書館的小傢伙,看到滿滿的故事書,驚喜連連,不斷跑上跑下拿他們愛看的書翻閱,這也讓我有點汗顏,工作忙碌,假日總想賴在家裡休息,都沒讓自己小孩有機會接觸這樣的閱讀環境,真該好好檢討。 兩點說故事的活動,義工阿姨在台上活靈活現的說著農夫爺爺種田的故事,已經玩累的老二趴著睡著了,沒機會聽到好聽故事,崴崴老大則一臉無趣模樣,看來故事不太吸引他,最開心的是大貴小兒子,平日看他害羞內向,今天卻被故事內容深深吸引,不停回應台上的問題詢問,這可真讓我意外。 離開故事屋,走向文化中心的演藝廳,今天有國樂表演活動,很意外的,主辦單位同意讓我們在中場休息期間,從後門進入,原本擔心這三個小傢伙會吵鬧,沒料到在音效超佳的演藝廳,他們神情專注聆聽台上演出,跟著聽眾在每個間斷處熱情鼓掌,原來我真的錯過很多讓他們成長的機會。是該調整自己生活步伐了,撫育小孩是我人生現階段最重要的工作,現有公用資源如此豐富,往後的假日,我要開始規劃他們的生活,讓他們多點生活品質,從中成長,希望他們童年能生活得更豐富,更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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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羊的小孩上
放羊─ 金門俗諺:「四腳兩耳,上山打鑼賣豆豉」。即為「羊」的謎面。也是早年地區元宵節謎猜之一。中學時,有一日父親買了,三、五隻公母羊家中豢養開展了中學時的我,經歷了一連串慘淡且不平靜的日子,當然也有引以為豪之時候,那個又是後話了。初時、羊咩咩僅,一、二隻增加,沒想到數月後三隻五隻不斷增加,三、五年家中羊隻數量之多已號稱金門東半島養羊最多的人家。且經常有人詢及是否買賣?是否協助配種,衍生種種問題,不厭其煩,但也見證許多小生命的誕生,見識了生命繁衍之奧妙,初生之羊犢連接了臍帶,乍破羊水,甫離母體,全身濕透,黏答答,初試啼聲,令人動容。也讓人愛不釋手。父親偶而將小羊仔帶回家中頂樓搭一小棚,餵食牛奶,原因是有部份母羊奶水不足或排斥哺乳,為顧及小羊之小生命不得不抱回家暫時餵奶,系屬過渡性之階段豢養,但常拉了滿屋頂的黑豆豉〈羊糞戲稱〉還好老輩有稱羊糞為「百草丹」為其美名一番。原因乃羊食百草,故謂之。甚於早年時亦列入中藥之一味藥材,頗奇特。乳羊尚未食草應稱不上吧?又逢假日時,村裡同學追,趕、跑、跳、蹦,不亦快哉!唯我又奉召上山放羊(長子宿命始然)認命吧。但話又說回來,在學校已是名列「放牛班」之林,假日又得搖身一變,又成了「放羊的小孩」。心情五味雜陳,平時一成不變得每日過著「數羊」的活,出入門算數羊,關入羊棚,亦得鎖緊大門,深怕其它動物如狗兒闖入追咬,常造成死傷,須謹慎非常。而家父又凡事小心,做事一絲不苟,倍感辛苦。當時孩提的我為要顧及身心靈正常發展常藉故休息,摸摸魚,天晴時還好;值雨天時前得陪同父親上山尚需砍些如:苦苓樹、大葉樹,木麻黃等樹枝葉,整捆整捆挑回羊棚儲放並供羊隻食用,天晴時再整把整把整理成一束束又往外曝晒,晒乾後當材使用。週而復始;值至高中後萌起效古人「投筆從戎」之愛國情操及堅定決心,擔起了保家衛國的重責大任,放羊的日子始得告終。 閹羊─ 實際上也是早年鄉下為豢養家畜所做的一種節育之動作,兒時村莊週邊久久響起一種頗詭異又尖銳「鳴,鳴」叫之笛聲。初時以為賣東西的人到村內賣東西,或有什麼好吃的玩意兒,常探頭注視一番。原來有一種行業叫:「牽豬公」牽一隻豬公到處趴趴走為豬隻配種的人。而且配種還得花錢,當時心想真是匪夷所思,後來才瞭解為母豬配種生了豬仔子,品種好長得快,可趕快賣錢。逢年過節;嫁女兒,娶媳婦,也可宰殺,大宴賓客;實在是非常重要。更是罕見的獨門生意,但也常為配種每每發揮「趕鴨子上架」之許多好玩的糗事,有些抵死不從,有些哀嚎不斷,小孩常常弄不懂兩隻豬在幹什麼?老一輩在旁亦訓斥小孩子不要看或站遠一點,或有不要問:「有耳沒嘴」直到長些才弄清楚原來是為豬隻傳宗接代配種生豬仔,回歸現時法律面,回想及當時之情境不知是否構成「準強姦罪」與否?當然此語當屬玩笑,而此種系為「繁殖」。而另一種即為:「閹羊」,亦屬較為私密,純屬真正的「節育」但另一說閹羊為:假使行閹割後宰殺食之較無羊騷味。口味亦佳,到了閹羊當下大公羊常聲聲啼叫,聲嘶力竭,慘不忍睹,所幸閹羊老師傅的技術熟稔,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地,說遲時,那時快「口卡嚓」一聲,此起彼落,羊也不叫了,因為頓時已成了「羊公公」,大事底定。事畢又以為也得付一筆「贍養費」可又怪了,臨完事有些師傅竟然不取分文,但交代了只要索取羊公公的兩枚「珍寶」即可。於後詢及大人才明白,原來珍寶系指「羊睪丸」。據坊間盛傳其為男性之象徵或有大補帖之功效。尤有驚人之起陽作用,同時善料理者稱:以形補形食之鮮脆,帶味,有嚼勁。且聽說頓時打通男性之經、督二脈功力大增,不知真假;故老師傅視為奇貨。而早期醫藥不興之時於閹後僅其傷口敷以鍋底之黑煙塵或簡單塗抹了事;因鍋底長期烈火燒灼,幾乎無菌,有防發炎,殺菌之能。但長期來發現其實也常遭感染而死掉的亦有。後因羊隻多了無法定期請師傅處理閹羊問題;又父子長年累月耳濡目染之餘也學會閹羊技術,偶有急就章,也常父子兵親自上陣,並尚自戲謔言:「自己殺賺腹內」。而善後自己又發明了一套簡易消毒傷口及初步縫合清洗傷口及塗以「金黴素」。羊多了;哪去扣黑鍋底,找部隊來都不夠,沒料及羊兒放養爾後均活蹦亂跳,個個強壯,為所未料及之事,當然時其父子功力已徒增一甲子以上之修為,江湖上也已鮮少人知了。 燜土甕〈燜蕃薯〉 偶於放羊後,逢地瓜〈蕃薯〉採收時,父親整完田地撿拾完地瓜後,大太陽曝曬之下午,兄弟姐妹,開始取出部份地瓜準備「燜土甕」。大家分頭於田裡挑撿較大塊且紮實之土塊,又再分一,二人至田外週邊尋找細木枝,乾樹葉或樹乾枝,厚紙板等易燃之物,並開始大起爐灶,土甕起造時先用一塊平瓦片,橫向擺放撐起以為灶口,然後大塊土堆擺放最基層由下而上,呈金字塔形狀,並隨時留意細口小縫,防其塴塌,最後再以小塊土塊完成最頂端之封口,土甕才算大功告成。緊接就可按部就班耐心燒起土甕。而專職燒甕者尚要動作細膩,在燜燒初期先以細草枝行引火後才用較粗材枝入燒,且要小心入甕,深怕一不慎,撐破土甕,功虧一簣。而其火候的拿捏要一直燒至內側土塊由紅轉灰或灰白為止,然後小心耙出甕內灰燼,較大塊之食材包妥後可先由灶口送入堵上灶口,鎖住熱源。再小心於甕上方輕敲出一小缺口,慢慢將其他材料依序如地瓜、玉米、芋頭等分別放入,但不能一次放盡,,需邊放邊填入週邊經燒灼高溫之土塊,並需將之輕輕敲碎方能授熱均勻,再逐步分別蓋覆,至放完所有為止。爾後將外圍較大土塊再予以敲散增加覆熱面積,保存內部之熱度,防止快速外散,最終才將一旁備妥之沙堆再做最後一次覆蓋才算完成。而老經驗者,尚需用手觸摸土甕每個地方是否有熱氣滲出,尚要以沙土再次補強。後覓一平瓦片埋入土堆頂端內;靜待二十至三十分鐘,如瓦片呈現水氣則即可開甕。當然其間孩童又一哄而散大玩捉迷藏或其他遊戲,迄至時間一到,由老大發號施令,小心翼翼,眾目睽睽下挖出內容物,放置平舖於一旁厚紙板上,檢視戰果才一起大快朵頤。為控甕劃下完美的句點。 抓(大劣)蟬─ 炎炎夏日,一大早蟬聲急急,兒時不知哪來的傳說,據稱:烤蟬食之可治孩童尿床之症。尤其我們這群野孩子,滿山遍野跑,除了捉迷藏,打棒球,救兵〈救人遊戲〉摘野生芭樂外,最高興的就是閒來抓大劣,而且練就一身找大劣之精湛功夫,而抓大劣要到有苦苓樹的地方,抓阿依(灰蟬略小叫聲尖銳響亮有人說:安補切哭咧咧)要找有相思樹的地區,早些頑皮的小孩有用石頭丟,後用竹竿在其最頂尖之處塗以黏膠,常可抓到為數不少的蟬隻,唯美中不足的蟬與蟬間常黏得亂七八糟,一整坨的,又不自然,放飛時就一團飛不動的蟬,也有用蜘蛛網黏附於上方抓的,最後學聰明發明了塑膠袋用一細鐵絲綁成圓弧袋狀,又綁於竹竿頂端,好抓又好玩,但抓蟬時注意不要被蟬驚飛時灑尿給尿於頭上聽說會「臭頭」,也算是隨意抓蟬的一種懲罰吧!一次大夥抓一袋子蟬,分出了一部份準備將其烤來嚐嚐,磨拳擦掌,大費週章,烤妥將食,惟發現全身無肉,僅頭部稍有肉質,捏鼻食之僅燒焦味並無出奇之處,爾後即無人再食,尿床照舊。又童心未泯於初春驟雨後蟬兒紛紛冒出土,銳變脫殼,每每於樹下忽見諸多大洞、小洞,即蟬蛹破土而出,故而常留下蟬殼一整排,既整齊又奇特之景象,也又有一說其殼可入中藥,至於是否孩童尿床之症,那就不得而知了。而抓大劣亦成了我們這群野孩子長大後最多采多姿,也最難忘的記憶了。 耙材火─ 小時候老家後方一片相思林及檸檬桉樹區,每逢刮大風甚或颱風過後,很多小孩即往後山跑,如衝鋒陷陣一般,而原因無他,因早年三餐炊事、煮飯菜,均得以乾材、樹葉為主要燃料。又相思樹,木麻黃屬針葉科其落葉最易引燃炊事,亦為較不粗重之材火,也容易取得。經常每人一次多袋撿拾,上山找得好地方,人少之處所,常滿載而歸,而檸檬桉是屬整片脫落並一大塊,一大塊掉落,惟經常卡在樹枝上方,得發揮高度技巧,或勾、或丟打,使葉片掉下拾得落片,檸檬桉燒燃時其煙霧更有驅蚊之能,又易燒,更方便折成一小片一小片送入灶口,也常造成眾多小孩子紛紛爭搶,在早年蔚為耙材火炊事的一特殊景象。又大多數人家上山耙材火屬女孩的活兒,男生大部份協助挑水、種菜等較粗重家事,各有分工,我們家中如材火將罄,也偶由我陪同大姐兩人連袂上山,或推小手推車裝滿材火始返回家中。有時常到了天色已黑才回家也有,但偶有入寶山空手而回之情形。如耙無材火就得用乾地瓜葉或花生藤葉應急了。當然逢年過節時大人們亦主動幫忙,砍些經年屯積之大塊木頭,用以炊粿、蒸煮雞鴨魚肉之用。而大人砍材時,小孩子一定不得近觀,老人家早就叮囑:「看人吃肉,不要看人剖材」。有危險性也不是小孩的事,各司其責。早時村莊內如有年輕人努力,肯幹活,再加上砍材技術又好的話,常會娶得美嬌娘。在小時候耙材火,做好家事,更是兒時生活的一大部份。而不是如今家家天然氣、電器化,信手捻來,不用會上山耙材火,幫忙家事分勞分憂,只要會讀書,懂得做人,有賺錢,一樣娶得美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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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阿姨的黃昏
詹阿姨終於想要離婚了。經常掛在嘴上的,總是對吳叔叔的埋怨和生活的不便。她把結婚照從臥室牆壁上取了下來,九年前的留影,在台中縣太平市的照相館的見證。想起當年,彷彿是一轉眼的事。金門的小三通,往返了好幾次,她的姻緣路卻不是順風順水的。 和吳叔叔的兒子同住,大眼望小眼地也熬過日子;比來比去,誰的委屈,能讓詹阿姨感到心疼,而噙住不哭的呢?結婚照上的笑臉,愈看愈像是個黃花大閨女。 婚後第二年,算是熟門熟路的人,人生也開啟大陸新娘的新生活。以前在福建龍岩當寡婦,與女兒相依為命,對男人的指望壓根兒是只大不小的。眼見有同鄉渡海來台,婚姻美滿的樣子,不像是虛弄一場,她整顆心自低谷出發,不願意輸掉後半段人生。 知道她心思的媒人穿針引線,在條件方面不敢大意,若是結果變成懷念或回憶,街頭巷尾的人只怕也不免嘲諷一番。雖然名單有幾個人選,已經四十多歲的她,瓜熟蒂落多年,奢望並不實際,吳叔叔這個廣東梅縣人的七旬老翁身分,沒讓媒人失望,由她作主,締造一段跨海良緣。 相親的甜蜜,一路由福建龍岩綿延到了台灣。詹阿姨首次經由金門乘船來到夫家,她的大陸背景很吸引鄰人的注目,一如嫁去大陸的台灣媳婦。過去兩岸的對峙,曾經傷害人們的感情;如今,通婚十分普及,隔閡的緊張亦逐步降低。 詹阿姨很快地適應台灣的生活,吳叔叔年紀大了,照顧起來格外用心。她才四十來歲,有過婚姻紀錄,懂得夫妻相處之道。吳叔叔因為老年,對己身的健康尤其小心,兩人齊心保健身體,日子過得倒也安然。吳叔叔的兒子帶著媳婦、小孩,同住一個屋簷下,兩家相處和樂愉快,沒想到日後卻鬧出兩家失和的消息。 吳叔叔是個退伍軍人,退下來的早,積蓄有限。靠著廚下工夫,一個小兵擠進台中火車站前的餐館。湯包是他的拿手絕活,我小時候吃過,入口即化的肉餡令人垂涎不已。吳媽媽和吳叔叔送作堆,媒婆著眼的也是這個吃飯的本事。後來存錢買房子,完全憑藉吳叔叔的努力。 吳媽媽身體殘障,在一子一女成年時,罹癌走了。兒女見吳叔叔落寞,私底下勸父親續弦,小康之家想再婚不容易,子女給的生活費只夠用,一家人的心願不擱下,也得擱下。 嫁作吳家婦以後,夫家的大小事漸漸的了解。詹阿姨啥事也不過問,唯有和兒子不住在一起這回事,始終堅持。龍岩的女兒嫁了人,往後的日子怎麼過下去?幸好,芝配綠豆,上天開啟希望的門。寡婦是沒了兒子,可是卻得到吳叔叔。 一步看一步,邊走邊思量。她開始下工廠,當女工,和嫁到台灣的龍岩媳婦一樣,賺錢養家。早出晚歸,回到家累得倒頭便睡。吳叔叔還能說些什麼?兒子的房子是他過戶的,詹阿姨想擁有房子的機會如何有?人老體衰,過去的湯包做不出來,第二幢屋子更別提了。 往後的日子,詹阿姨可見的是工作、存錢和養老。如果有一天,吳叔叔走了,兩人都不會感到任何遺憾。詹阿姨成長了,從花好月圓走入現實,在吳叔叔的協助下,存起私房錢。她的辛苦錢自賺自用,吳叔叔從來不取分毫。吳叔叔沒有虧欠他什麼,往日的歡笑依舊在,「只是朱顏改」。 結婚照的色調太沉重了,詹阿姨給壓得背疼。踏上金門的土地,一晃眼已經九年。九年裡,台灣的歌仔戲她看過,龍岩的採茶捕蝶舞也流淌過心底,為了房子,準備輕拋一切,什麼都不要。她結婚,到底是為了什麼?人生的戳記,為什麼硬要蓋上「離婚」兩個字呢? 婚姻是一種緣份,比不上情緒的對弈,可以輸了再來,另下賭注。學步與學語增進雙方的了解,相悅要珍惜,怒目又何足掛齒呢?房子,房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到塵世裡來,不過是留戀了一陣,又嘆息了一會。與其夜夜為渺茫的生命哀怨,而失去家庭的歡樂,還不如當一粒麥子,在沃土上等待陽光。 夜深人靜的時候,把結婚照悄悄地掛起來吧!詹阿姨慢慢會懂得,這樣清苦的日子,吳叔叔和妳仍然是紮穩泥土,引領晴天。孩子有孩子的天地,即使再有不和,也要赤腳站在泥土裡。不要為房子受苦,有吳叔叔相伴,妳奮鬥的人生終將會成為回憶中最美好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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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吳量樂不思蜀,在舊金山,管理餐廳,陪伴父親,她已很久沒打電話回來。在情理上,我和阿珍都不敢催她回台。何況北勢住在英國,聽說北勢正積極想調到柏克萊大學任教,母子團聚,那更不會回來了。 《北勢》雜誌越辦越興旺,每期都有精彩的具有史料性的作品出現。尤其當張樺的回憶錄發表以來,《北勢》每期都有二刷、三刷的現象。這篇連載,扣人心弦,使讀者真正理解「哀莫大於心死」的意義。同時也悟出國民黨何以失去民心,退守台灣的原因。每當新到的刊物出來,我首先看張樺的回憶錄,文章中寫出「好人難以出頭,人材流落街頭」的現象,我忍不住淚流滿面。阿珍不解地問:「你為啥難過,豈不是彈琵琶落淚,替古人擔憂嗎?」 阿珍可能悟不出這個複雜的問題。從張樺的回憶錄,可以證明在漫長的國共鬥爭史,不過是辛亥革命之後軍閥混戰的一頁而已。 成千成萬的人死得冤枉,輕如鴻毛,毫無意義。李發的父親、我的父親在金門炮戰中被老共砲彈炸死,只像秋天枯樹上的一片落葉,剎那間便無影無蹤。至於阿量的母親,縱然死得震撼人心,但,誰還記得她的名字? 即使到了今天,年輕朋友讀了這段回憶錄,只不過發出一聲嘆息;而海峽對岸的人們,或許還以為這是作者編造的故事。 張樺在連載傳記文學作品中,指出執政黨特務系統的特質,「內鬥內行,外鬥外行」,這是用鮮血換來的教訓。過去的失敗,並不是敵人多麼強盛,自己多麼脆弱,那是欺人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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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將新疆─我的萬里長征
騎馬是草原的同位詞,到草原而不騎馬,豈不辜負的這片美麗草原。儘管,我這一輩子「從未騎過馬」。領我一同騎馬的,是位約莫十五歲哈薩克的少年,他精熟的技術,讓位於前座的我,充分享受騎馬的樂趣,絲毫沒有因為顛簸而感覺不適,他讓我執韁繩,教我下達簡單的指令,領著我一起享受駕馭的樂趣,時而馬步輕蹄,時而策馬長奔,驚呼連連中,我不禁愛上了騎馬。問起了他名字,拗口的音節,正如我們漢族的名字之於他們一樣,「難唸易忘」。普通話對於他而言,是生澀的。同伴之間戲語,還是流利的哈薩克方言,不要緊,盈盈的笑語中,以及耳後不時傳來的輕輕歌聲,早就突破了語言的藩籬。 而五顏六色的傳統服飾,也將我化身為美麗的哈薩克姑娘。長長的辮子,是青春的象徵。而弟弟也化身為英挺的哈薩克少年,一起翩然在草原上起舞,忘情的留下身影,彷彿,也融入了這一片水溶溶的大地。突然間,一隻小綿羊衝入了我們的畫面中,牠的小主人在後面著急的追趕著,索性,我們也邀請了這兩個可愛的「不速之客」一起進入我們的鏡頭中,更添了許多了草原民族的親切。 然而,最神氣的莫過於是「放鵰」了。終於有幸目睹,金庸筆下「射鵰英雄傳」裡那聖獸的風采。「鵰」比一般的鷹大上一倍,約莫有五十公分高,三、四公斤重,一展翅時寬度可接近一公尺長。牠是哈薩克人的心中的神鳥,是英雄的化身,也是民族中重要的圖騰。哈薩克是金鵰的原產地,因為地處貧乏,哈薩克人會放鵰來獵補動物,以取得獵物及其皮草,因此,鵰是他們的好夥伴,而族裡少數的「馴鵰人」更有著極高的地位。 不經意的瞥見一旁穿著傳統服飾壯碩的馴鵰人,他手上昂首的金鵰,深深的吸引我的目光。金鵰始終帶著眼罩,令我甚是不解,根據馴鵰人說,這是為了訓練牠的專注力,不要被外界所驚擾,只要一開眼罩,便是一飛沖天之時。為了讓我們這些外地人也能體驗讓鵰昂首於手臂上的神氣,他讓我們帶上特製以防抓傷的皮手套,手套上有扣環圈住鵰的腳,接著,他解開金鵰的眼罩,指導如何上下擺動手臂,讓鵰可以站在皮手套上振翅。面對這樣子龐然大物般的猛禽,我鼓起極大的勇氣,克服心理壓力,讓他昂立於我的前臂上。無奈金鵰實在太重了,我無法單手支撐著牠,只能靠另外一隻手幫忙撐住手臂。一邊吃力的想要振動手臂讓牠展翅,一邊不禁露出充滿恐懼的笑容,心中夢想那讓金鵰站在我單手臂上,與牠一起昂首於無邊草原的帥氣畫面,只好作罷。但這放鵰的經驗,真讓我畢生難忘,連作夢也會記得,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那拉提草原上神氣的放鵰人。 美麗的那拉提,魂牽夢縈著每ㄧ個拜倒於其綠色石榴裙下的旅人。 我,也不例外。 十五 前進「八音布魯克」─與羊兒們的親密接觸 結束了那拉提之行,我們即將來到另一個更大的草場,名列第中國二大草原,著名的高山草原「八音布魯克」,平均海拔約在一千五百至兩千五百公尺間。 前往八音布魯克的途中,我們是一路的往高海拔奔馳。沿途所見,就像是一幅巨大的綠絲絨地毯,闊氣的鋪滿了方圓內的每一寸土地,不時可見星點般的花紋,裝飾著這美麗的地毯,定眼一瞧,原來是一整片一整片數不清的羊群,白的、黃的、黑的、深褐色的、甚至是黑頭白身的,遠遠的超出我們想像中羊咩咩的顏色。團狀如雲朵般的羊群們,優雅的生活在這片如茵的草原上,而牧民們的氈包偶爾也會出現提醒著世人:這裡有一群痛快生活的子民,遺世獨立。 「哇!」接二連三的驚呼,劃破了遊覽車裡,原有欣賞美景的寧靜氣氛。緩緩的煞車,更讓每一個沉浸在美夢中的夥伴們,張開了雙眼。原來是,一整群約莫五六百隻的大大小小的羊兒們正在穿越馬路,本來呀,這裡的路權,就是屬於這群羊咩咩的呀,反而是乘著遊覽車的我們,相對於這片大地,才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見這麼大量的羊兒們,牠們圓滾滾的身軀,扭扭屁股優雅過馬路的模樣,彷彿睥睨一切的姿態,真是可愛極了!最有趣的還在後頭,當牧羊人騎著馬催促著後面那幾隻羊兒們快點過馬路時,牠們知道自己身後已經沒有其他同伴了,於是怎樣也優雅不起來了,就只看到一個個圓嘟嘟的屁股,著急的邁著小碎步往前跑,深怕自己是最後一個落後者,這一幕真的是趣味性十足,和人類的叢眾心理完全沒有兩樣。不經意的有一兩隻小羊回眸和我們四目相接,彷彿嘲笑我們這群城裡來的土包子,對自然而然的一切,如此大驚小怪。 於是,我們再也招架不住「草原」「羊群」的聲聲呼喚,紛紛要求導遊安排可以下車和羊群們親密接觸的機會,以便藉此一親芳澤。好不容易找到適合之處下車,終於有機會和羊兒一樣在草原上打滾,為了不敢驚擾這群羊兒們,我們掩蓋心中的雀躍,匍匐的朝著牠們靜悄悄的靠近,再靠近。果然,牠們就是長期生活在草原上的嬌客,面對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知道要保護自己,後退,再後退。我們之間,始終保持著等量的距離。但不要緊,這一方淨土的安詳壯闊,足以讓我們的心也跟著遼闊起來。 遠處的牛仔裝扮的牧羊人看到我們的到來,策馬來到我們的面前,原來,草原上寂寞慣了的人,也會因為看到陌生人的來訪,而歡喜不已。好意的要我們等等,他將疾馳到羊群的最邊緣,把羊兒趕到我們的跟前。這一去幾百公尺遠,他的身影從一直線,變成一個小小的點,融入了羊群裡。牧羊人這窩心的舉動,讓我的心中洋溢著滿滿的暖意。等不到他把羊群趕來,我們就得趕路離去,連一句表達感謝與道別的機會也沒有,每次,只要一想到他再次滿心歡喜回來時,卻看不到我們的樣子,我心中不免失落。有時想一想,人和人之間,不也是這樣,相互之間都只是過客罷了,有時也來不及道別,就得匆匆離去,那麼,我們都遙遙的留下祝福吧,也許哪一天,這遺憾會是下一個約定的開始。 十六 「八音布魯克」之夜─蒙古全羊大餐 更往前行,這段旅程是在三千公尺的高山公路上前進。也許是因為不受污染的緣故,這裡的天,湛藍的更加徹底,冰涼凜冽的空氣中,透明的沒有一絲雜質。遠處,渾身長毛高壯的「高原之舟」為我們帶來了另一個高潮。犛牛,當這種只存在於高原的奇妙生物跳出「DICOVERY頻道」外,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時,我還真有點不敢相信。犛牛主要存在於青康藏高原,然而,少部份的青海省和新疆也有牠的蹤影,而我們居然有幸目睹高原上的龐然大物,的確是讓我為這趟旅程又添加了更多筆的悸動。 當晚,落腳於蒙古族的聚落中。而蒙古包之夜最令人期待的莫過於全羊大餐。向來,我惶恐於羊肉的那股腥羶味,然,有幸來此,怎可不體驗一下道地的庶民食物呢?更遑論於宰殺一頭羊待客,再怎麼說也是份隆重的的大禮。 就先從挑羊說起吧!話說那也是一群白身黑頭圓滾滾的小夥伴呢!前一刻還逐著羊群忙拍照,下一刻卻是在羊群中挑取哪一隻倒楣鬼了,說來也是令人不捨。於是,那挑羊之事,便全讓廚師們一手包辦,那些血淋淋的場景變不加贅述,但,讓我動容的是,廚子們在草原上,邊宰羊,口中邊唸唸有詞,原來他們在祈唸經文,一方面感謝天地賜予美食,一方面也為羊兒念經祝禱,我想,生命的起與落,都是值得尊敬的,在此更加彰顯。 等待的過程中,讓我有機會好好觀察這傳統的蒙古包,細細感受這與漢人的生活起居截然不同的空間,一進去的最顯眼處,也就是對面大門的壁上,掛著一幅熟悉的人像畫作,有些祭拜的香案,詢問之下,果不其然正是我們歷史課本內提及蒙古,便不能不提到的成吉思汗,這位英雄便這麼具象的存在於每個蒙古族人的生活中,試想我們會有多少人將國父的肖像擺置於家中便可相比擬。這馬上的民族,在歷經數百年之後,依然不忘本,那屬於他們意氣風發的盛世,依然常存於每位蒙古兒女心中。 一旁還有數件蒙古族傳統的服飾供人體驗,扮起了蒙古兒女又是另一番趣味。更令人驚訝的還有一旁的一件狼皮,貨真價實的狼皮,聽說,那是幾年前狼來騷擾時被族人獵下的,於是,我順勢披著狼皮,將狼頭搭在肩上,彷彿我是那豪氣萬千的女英雄,舉止間也大器了起來…。 此時,等候多時的全羊餐也上菜囉,在蒙古包內圍著大圓桌,所有人席地而坐,紛紛感染了蒙古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豪邁氣息,就連我也不禁淺嚐幾口羊肉料理,痛快的喝了一碗酒,而新疆香料孜然烤羊肉串更是博得滿堂采,儘管蒙古包外突然變天,風強雨驟,蒙古包內酣飲歡唱絲毫不受影響,酒足飯飽之際,也多了份暢快。風雨漸歇,走在原野小道上,望著點點繁星,冷冽清風吹拂酒酣耳熱的臉龐,別是一番滋味! 十七 「八音布魯克」的日出 林沖夜奔,我們也是夜奔,從如墨色般的夜,奔向日出。 清晨五點,瞇著惺忪的雙眼,乘的是一點也不搭的四輪傳動的越野吉普車,在草場上一路狂奔。一開始,只有車頭燈筆直的光芒照耀著前方漆黑的大地,接著,不可思議般的,大地顯露微光,天與地的邊際線隱隱約約的出現在眼前。天色由起初的黑轉黯灰,漸漸的明亮起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天際馬上呈現灰白色一片,偌大的草原也跟著醒來,緊接著,是一抹亮白參雜著微黃的光芒,沒過多久,天空中接著呈現大片的紅光,是的,立刻是那一輪微紅太陽緩緩升起,一個紅色小弧在地平線露出頭來,此刻,無邊際的水溶溶的大地更加令人震撼,還沒待你看仔細的時候,原先的小火球迅雷不及掩耳的火速升起,彷彿瞬間彈跳於草原之上。這時,那先前的微黃景像,馬上以驚人的速度變成燦黃一片。大地籠罩在一股亮金色的氛圍裡,綠得油亮,綠得令人睜不開眼。本來還在擔心睡眠不足的問題,馬上被這迷人的光影變化,震懾的目眩神迷。那壯闊的草原景致,更是讓人覺得瞠目結舌。人的一生中,能有幾次是如此奢侈的看到毫無遮攔的日出,看著太陽從地平線躍到天際,這是凌駕心頭的感動啊!是的,我們到了,到了這迷人的「八音布魯克」。 「八音布魯克」一聽就是個好美的名字,果然,地如其名,是個讓人一見就忘不了美麗草場。這裡是蒙古族的天堂,在蒙古語中,有著「永不枯竭的甘泉」美稱。一碧萬頃的綠,彷彿沒有盡頭,不論面向何方,數十公里甚至百餘公里的地平線都幾乎都一覽無遺,天也蒼蒼渺渺,地也蒼蒼渺渺,大草原上,人,顯得孤寂。 終於,到達目的地「九曲十八彎」,也就是知名旅遊節目「大陸尋奇」片頭曲的畫面拍攝地,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八音布魯克」草原上最華麗的風景,望著這蜿蜒壯闊,心中更是澎湃。傳說,唐三藏從長安亦步亦趨的走到這,在這西遊記中提到的「子母河」邊,收服了沙悟淨,姑且不論沙悟淨是何許人也,人也好,妖也罷,在這綿延數十里的大河畔,是有著唐三藏的足跡的呀!當他走過山,走過水,走過黃沙,走過旱地,幾千公里的遠行,只為了追求理想的達成,能在此水草豐美之處,享受一口甘甜,是何等的喜悅啊!是啊!雪水融化了,綿綿江水也滔滔的順流而下了,流過千年百載,豈止是灌溉了草原,也灌溉了不息的生命啊! 然而,有點弔詭,當草原上的交通工具,變為一輛輛的喧囂疾馳的越野吉普車,人們總要付出點什麼,看著草原上的遍布的一道道平行輪胎痕,彷彿是一把把的手術刀,劃開了如茵的大地,留下了無法任由潮來潮往沖刷撫平的傷痕。傷痕,的確是留下了,而可以預期的,只會越來越深……。不知怎的,那幾千里外,草原上的一道道的輪胎痕,如此深刻的烙印在我的腦海裡……。也許,正因為著迷於草原的美,才會對這傷更加在乎,而椎心。 十八 「天鵝」保護區 騎馬任我行 馳騁,部首從馬,快速奔馳之意。也意味著,在創字之初,只有騎著馬才能享受到如此的速度感。在這,廣大的「八音布魯克」草原,不正是享受「馳騁」的最好時機。 來到此草場的第二天,我們到達當地最負盛名的天鵝保護區,這是位於草原內的一片沼澤地,既然是沼澤,當然就是車子無法直達之處,我們必需在替換不同的交通工具下,達到草原深處的天鵝湖保護區,當然,這時最佳的最佳利器,馬兒就是不二選擇。 事實上,來到此地,最吸引我的並非是遠處的那些「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天鵝們,而是騎馬。挑選馬兒就是一個非常有趣的過程,十餘歲的娃兒都在草原上等待著,一旦你挑上了馬柵欄裡那一匹馬兒,那馬兒的小主人立刻飛奔朝你前來,協助你上馬,也立即躍上馬背,策馬馳騁。就這樣,藍天、白雲、綠地、以一種輕快的節奏,引領著我們向前。 約莫過了半小時,我們來到天鵝保護區,遠方的天鵝,確實是「遙不可及」,只能靠著手中的望遠鏡,遙望牠們翩翩的身影,飛起,降落。也不在乎,可以望見多少天鵝們,那舞姿,無疑的,是草原上最美麗的符號。總嚮往一種翩然,在往來之中自得,而這群天鵝們,為我下了最佳的註解。 返回的途中,馬兒的小主人說明了幾個口令與動作,便放任我獨自騎馬回去。其實,駕馭一米八的大馬的確是令人膽顫心驚,更遑論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獨自騎馬,既來之,則安之,默默祈求馬兒別不聽話外,就將一切交給天吧,何妨享受這樂趣,以一種草原兒女的姿態,前行。馬兒是識途的,一切都不必擔心,策馬徐行的過程中,漸漸與這靈性的動物建立一種信任感,可以感受牠的平靜與穩定,也漸漸的,我也放鬆了,在平穩的韻律中,「踢踏、踢踏」,喜悅而滿足的踏向歸途。 後來,我們返回八音布魯克小旅館。再後來,我們又回到繁華的烏魯木齊市,當車窗外的景物不斷快速後移,也象徵著時間也飛快的消逝,短短的八日新疆行,一眨眼又到道別時分,登機前,又望了一眼這令人打從心底遼闊起來的大地,滿滿的不捨,只剩下手中買回的伴手禮,兩個回族大囊餅,見證著這美好的一切。心將新疆,我把我的心的某個部份,遺留在這了…….。 十九 歸 後記 從新疆回來至今,已經歷過五個寒暑,其中又到了好幾個國家,有極致現代化的;有充滿文化衝擊的;也有充滿浪漫與文化氣息的。但走過這些地方,始終忘不了的,是那一片奔放的草原。也許,正因為人最原始便來自於自然,因而,一旦再回歸於此時,會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也許,當水泥叢林將自己包圍已久之後,來到此無邊大地後,那舒展,有如新生兒的首次碰觸世界,身體便不再蜷曲。 新疆很大,很美。有荒漠,有草原。有大湖,有冰川。有高山,有惡地。有各式各樣迷人的地貌。而時間在這裡有著獨特的運轉方式,有時,你以為時間凝結了,事實上是因為空間的太過廣大無邊。有時,你會被時間弄糊塗了,何以晚上九點,太陽才剛剛下山?時間與空間在這裡,多了更強烈的感受。而心中存在更多的是那股念天地之悠悠,渺滄海之一粟的感懷。 還有好多地方沒去的,那吐魯番,那天池,那和闐,那葡萄溝,那天山上的冰川……。而旅行的意義,正是因為這些未盡,而讓人更期待下一次的旅程。新疆,儘管千里之遙,等著我吧,我會再回去重拾那富饒的心靈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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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
1 時間 我抓住它 它卻溜走 我鬆綁它 它並沒有離開 我咬它一口 它反噬我一大口 2 愛人 我抓住她 她溫柔沉澱 我鬆綁她 她發情似地貼近 我輕咬她一口 她回贈我更大的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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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繫北勢溪
我來吧。 行麼,這麼大年紀。外行領導內行,你啥也不會。 那怎麼辦? 最好是請阿姣回來,做美髮部經理。她的資歷比周雅琴高,將來不會再傷腦筋了。你去說,可能她不好意思推辭,咱提高她的待遇。 過兩天再說吧。 沖了澡,上床。她有點傷感,擔心阿量父女團聚以後,一時不會回來。她問我初次坐飛機,害怕不?在美國生活習慣麼?她說看到我眼圈發黑,心裡難受。阿珍和我結婚以來,從沒爭吵過,思前想後,我覺得對不起她。 怎麼了,林老請你喝酒? 我點頭。摸她柔軟的裸體。 睡吧。你應該多休息幾天。快六十的老年人了。 愛情促進性慾,趁著烈酒尚有餘力,我撲向她,進行夜襲。阿珍招架不住,發出輕微的顫抖與呻吟,當年在鐵皮屋的情景,宛如眼前。彥哥,你慢一點,行唄。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行房,怎麼還像沒剝皮的大香蕉,……你不累麼,這哪像60歲的老芋仔。 妳閉嘴。我一直再接再厲,朝下猛衝,她終於啞口無言,癱倒在床上了…… 美髮部的男髮部,比較單純,理髮,付錢;女髮部門比較囉嗦,紋眉、按摩、化妝,時常引起爭執、吵鬧。有些中年婦女很難纏,挑三揀四,亂扯一通。一張醜臉,再能幹的化妝師,也難整出一位西施。作為經理,必須解決這些無聊的風波,既不能得罪顧客,也得顧及理髮師的面子,沒有點魄力和統御能力是難以勝任的。 周雅琴的腹部已逐漸挺起來,她實在不能上班了。李昇也向我懇求,換下雅琴的經理職位,讓她回家待產。思前想後,只得硬著頭皮去求阿姣,據我的判斷,阿姣絕對不想回石碇。 妳讓我過兩年清靜的日子吧。 幫幫忙,最多半年,等周雅琴分娩,嬰兒平安落地,妳就回來。 到時候你們又拖延時間了。 阿姣,別這樣。我怎麼不心疼妳?妳的前夫得了憂鬱症,心情壞,我也同情他。他能自理生活麼? 那位自命不凡的現代派詩人,時常到菜市場、夜市朗誦拜侖、雪萊的詩,嘴裡嘟囔不停,後面跟著一群嘻皮笑臉的男孩子。不少人都知道他是神經病。去年春節警員曾勸說把他送到療養院,被他臭罵一頓,警員只得怏然而返。 他的寫詩朋友,為何不出面救助他? 什麼朋友?聽到他精神分裂,每個人都躲得遠遠的,唯恐引火上身,惹出麻煩。過去,偶而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如今都裝作不認識他。這就是現代詩人的做人原則。 他不會自尋短見吧? 你說自殺?阿姣破涕為笑:我問你,蟑螂、老鼠有自殺的嗎?徐志摩是坐飛機失事,摔死在你們濟南附近的黨家莊,很少聽說詩人自殺的。楚國詩人屈原,距離現在多少年了?屈原是自殺的。 他能跟偉大的詩人屈原相比麼? 阿姣笑了。「你的話不好聽,卻是大實話。」 「幫幫忙,半年,行唄?」 「一言為定,說半年,就半年,別拖!」 林姮姣回了美髮部,駕輕就熟,立即步上正軌。她待人誠懇、厚道,許多顧客也對她有好感。因此生意做得平穩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