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大橋的兩端、神木的腳下
四十歲的夏天,照例和友人選擇在臺灣的某個角落踩踏。但這回我們為鐵馬裝上翅膀,來到了澎湖。和北宜、蘇花、後山相比,菊島地勢平緩得多,海景、玄武岩、砲臺、老屋、咾咕石、厭勝物,構成了和臺灣迥然不同的自然與人文景觀,常讓我們駐足流漣,也多了喘息的藉口。 和許多遊客相同,我們也來到了澎湖跨海大橋。大橋初建於1960年代,晚於雲林西螺大橋十餘年,但工程難度似乎未因這段時間的技術發展而稍有減低。據橋頭碑記所載,日日湍急洶湧的海潮、年年凜冽刺骨的東北季風,讓工程人員只能在時間縫細中,縫合白沙與西嶼間的「吼口」。最後,人定勝天,大橋初建時甚有東南亞第一的美譽。 我們騎鐵馬,過大橋,留下張征服公路、澎湖,甚至是大海的照片。多年來,我們皆如此記錄足跡、展現毅志,生命力在精實肌肉與熾熱陽光間閃耀著。如今年至不惑,卻似乎有些不同。大橋連接兩端,我們也來到了尚未能言老,卻也不免「學少年」之譏的尷尬中年,眼前正是繁多的兩端拉扯。年輕與衰老不消多言,逐年下降的鐵馬里程數足已說明一切。曾擁有的逸興壯思、滿腔熱血,在現實催逼、七折八扣後早就所剩無幾。年少時的熱情真誠的臉龐,被蒼蒼鬢髮、點點風霜所掩,換了一張不知究竟是平實老成還是冷默虛假的面具,幾乎讓人認不出自己。原本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結了一層層厚厚老繭,就怕連強心針都無法刺穿。在人生的山腰上,高峰尚在雲霧繚繞之中,山腳則早已隱沒於曲折山徑,識與不識的登山者個個健步如飛,自己則難掩失路窮途之悲。 生日正在夏秋之際,全家人趁暑氣稍歇暢遊阿里山。四十歲以後的人生,也揮別盛夏,涼爽秋風拂面而來。站在參天入雲、橫亙古今的神木腳下,讓一切人世浮沉顯得微不足道。也許,正如神木般,在某個隱匿的角落,守護著依附於整株樹木的蓬勃生命,以及滿山滿園的鬱鬱蔥蔥,這是恆長不竭的生命力,更是吾人一生志業。
-
【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頑固!」明如數落他說。 「我不是頑固,是堅持原則。就譬如說當年被抓去新生總隊時,即使受到百般凌虐,但我堅持不說出張永福那個王八蛋的名字,以致被判重刑,這就是我的原則。可是萬萬沒想到,張永福這個龜孫子,竟然是人面獸心,不僅勾搭我的老婆,而且還讓她懷孕生子。這對無恥的狗男狗女,讓我戴上一頂終生感到恥辱的綠帽子!妳憑良心說說看,我能忘記嗎?」老枝伯仔愈說愈激憤。 「我敢保證,你總有一天一定會忘記。」明如笑著說。 「妳不要保證,我自己心知肚明,當有一天我眼睛一閉、兩腿一伸,天大的事都會忘記,遑論是那個不要臉的臭查某去討契兄的事。」老枝伯仔說。 「不是我說你,當阿公的人修養要好一點,不要老是臭查某、臭查某,這樣不僅難聽,也是錯誤的示範,將來讓孫子聽見更不好。年紀那麼大了,要改一改。」明如勸導他說。 「聽見春蘭這兩個字,我就一肚子火;火氣一來,我就會聯想到臭查某、袂見笑、不要臉,以及討契兄這些字眼。如果要我不說,很簡單,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的名字,那就天下太平!」老枝伯仔斬釘截鐵地說。 「我明如生眼,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老人像你那麼頑固!當有一天你的孫子長大會說話,我一定教他叫你老頑固,或是老頑固阿公。」明如笑著說。 「我一定教他說,嬸婆三八,或是三八嬸婆。」老枝伯仔說後,兩人哈哈大笑。(一六九)
-
五十年代的小學回憶錄(高年級篇)
五十五年秋,步兵第34師「長城部」在烈嶼的駐期(兩年)將屆,準備回台整訓,這一年的換防有違常規的「三角移動」,原駐金西守備區的第17師「海鵬部」也不過才駐年餘,即奉命移師小金門接替防務,或許與該師步2營「西浦頭連」執行排雷引發爆炸(五人殉職)出了紕漏有關,姑不論如此的「懲處」將該師推向了更前線是否有當(烈嶼防區轄有小金門、大二膽、復興嶼、猛虎嶼、獅嶼,另孤懸於南方海面的東碇島隸屬防區輒迭有變動,均屬前線的前線,防務及生活更為艱苦險惡),有悖於常規的換防部隊也就亂了套;記得剛升上五年級未久,第69師「雄獅部」奉命開進了金西防區,可能是大小金門間對開之港口未能行駛LST來迅速運兵,以致於住家後靠之高地團原駐軍尚未騰空撤離,而雄獅先鋒團先遣的「團部連」已然開到,百餘人的隊伍含裝備在村前廣場散開,陣勢也頗為驚人,由於老屋前原駐軍借住的伙房仍需供應原部隊飲食,所以雄獅先遣隊也就臨時借用了俺家灶間的雙大鍋烹煮起他們所謂的「簡單」晚餐,除了百來人的米飯外,就一道大鍋菜--大白菜配豬肉加豆腐豆皮唄,士兵們用鋁製大臉盆盛裝,六人圍成一圈,也就蹲在紅土場上圈圈相連熱熱鬧鬧紅紅火火七嘴八舌吃將起來,轉眼間秋風起兮,落霞與砂土齊飛,灰頭土臉食物蒙塵共長天一色,老士官戲說「吃了八寶飯」,充員兵應曰「芝麻拌菜」,這就是當年的野戰部隊克難情境;因為強制徵用了俺家的廚具及柴火,俺家也就順理成章的獲得享用了營養豐富的一餐!誰說菜色「簡單」來著?俺家每月初八、十八的「拜門口」都沒這等可口貨色哩! 在很短的交接時間內,雄獅先鋒團「本部連」非常有效率的迅速接管了設於村內的福利站,由於成員「搜索排」弟兄居多,取名「尖兵福利站」斗大的白底藍楷書也就漆上了三合院的大廳門楣之上,而廳內陳售之貨品且區分了「點券部」與「百貨部」,前者需使用軍隊每月配給官兵之點券(如照片1)購買,且規定限額,由於軍民關係水乳交融,點券皆有流入民間者,使俺們軍民人等同享福祉,老芋仔笑稱「對岸用糧票,我們有點券」(還好音量小,未被有心人聽到告密,否則聽說會送「火燒島」,聽那島名,直叫人生死相許,喔不,直叫人顫慄不已),所以小心說完還不忘加一聲「哈」以做結尾!彼時俺們國語課文還讀到「軍愛民,民敬軍,軍民本是一家人」,此時小朋友我深有體會,也要加一聲「哈」以資呼應! 福利站的功能被擴充了,同時闢設了洗衣部、飲食部、理髮部,各部門盡佔了整個老閩式的三合院,當然還有成員官兵的寢室,每間寢室的泥土地面還開挖了坑道直通院子的被覆式RC防空洞以躲避單日的對岸砲擊。由於就在俺家隔鄰,朝夕相處後慢慢發覺這些充員兵因為不用出操上課值衛哨,他們有的是時間隨心所欲搞些自個喜歡的活兒,一位住台中龍井的賴文旺晨起刷牙可以似細雕慢琢好整以暇的耗上十幾分鐘,以致俺常於上學途經其門口,老見其蹲在院內新開闢種植的大理花以及百日草波斯菊的花圃旁刷得滿嘴泡沫猶自得其樂,怪不得其笑起來老是有口潔白的牙齒令人稱羨,彼時俺家還沒錢買牙刷牙膏呢!記得俺初次刷牙是在軍校入伍教育「洗臉刷牙三分鐘」裡草草了事的,即使是那樣的急就章,仍然因為是「首刷」而搞得滿嘴鮮血淋漓嚇壞多少教育班長。這位充員兵還會吹奏Saxophone,不得不佩服他的神通廣大,移防時能夠把私人的「大家當」給捎上委實不容易啊(「小兵仔」可是有過移防經驗的,攜行裝備可是有嚴格規定的)!他不厭其煩的示範指點說「把舌頭捲起來這樣吹」,小朋友我就老是學不會,這時候只見他一口唾沫藉著其捲起的舌端奮力一擊直射而出,兩米開外-距離院子內他們綁上了雙鐵環以為平素練身的闊葉桉樹幹上一隻攀爬的蜥蜴應聲而落!媽的,看來這個搜索排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混進的。還不僅此,諸君可知現在金門植物園路口那兩隻泥塑獅的由來?那原本是置於鎮西文康中心〈公園〉面對我校的那個大門牌樓兩邊的鎮園之寶(如照片2.取自《難得緣份~阿信的部落格》併致謝忱),後來因為撤軍、「還地於民」的結果,不知這兩頭佔地不大的塑獅礙到誰了?竟被無知村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移走棄置在垃圾場,後來是被俺們這些當過兵的發現,網上通聯競相奔走呼籲,才輾轉被當局熱心部門人士收容,欣見重新粉妝終有落腳處,有幾人知道當年這代表雄獅部隊的雙獅,就是在我村福利站由軍官經理帶領這些個充員兵們,由白瓷土而製模澆灌水泥再精雕細琢而成的辛勞?猶記得最後階段要安裝雙眼了,那個師大美術系畢業的預官經理說「明天我們準備為神獅『開光』!小朋友你、妳、你三個記得去找些『五加皮酒』的玻璃瓶來」,翌日帶瓶到現場,經理小心翼翼的擊碎瓶身,原來要選取有幅度的玻璃碎片充當獅眼咧,我們興趣來了爭先恐後撿拾不免一不留神而掛彩,我們無視皮肉之傷之痛、大小朋友們無怨無悔,因為我們知道要完成一個有意義的有紀念價值的藝術品,安置於公園後常見小朋友們攀爬跨騎其上,如果告訴你說這裡面有我們村裡當時幾個小朋友熱心協力完成的血汗之作,你會相信嗎? 回頭再來說這些「福利兵」還真有夠福利,分發部隊能派到團部連,駐前線又能被挑選來福利站服務,足見人緣不一般。洗衣部的高雄兵「金犁仔」是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彼時沒有洗衣機,率皆人工處理,佛心的他會分一些給村裡那父母雙亡的李氏兄弟洗滌,多少支撐其貧苦無依的經濟生活,可能好心有好報,某假日午後,村裡靜悄悄,可以聽到悠閒的午雞啼,以及時有時無的大嶝島傳來的「一條大河」女高音陣陣飄來,催得令人昏昏欲睡感覺歲月靜好,漿洗工作告一段落的「金犁仔」在防空洞隆起的頂端平台擺上了棋盤,循例與同事下起了圍棋打發時間唄,專注神情使渠等不知一輛有將星紅鐵牌標誌的吉普車載著「少將」官駕到,無所事事的小朋友我首先發現,即依學校規定就地立正、向其行三指的童軍舉手禮,並土不拉嘰的喊「敬禮」(多年以後憶及此事感覺有些「死老百姓」般的滑稽可笑),這位長官順勢摸向俺的小光頭以示嘉勉之當兒,說時遲那時快,那兩位訓練有素的雄獅搜索兵已然自兩米高處飛躍履地,黑白棋子也適時響應這緊張情勢滾落四散一地,這劈哩啪啦聲響,使得俺轉頭回顧他們著地後幾乎同時原地肅立雙腿併攏並行舉手禮大聲喊出「師長好」的俐落身勢有所佩服!喔,原來將軍是雄獅的部隊長啊。師長也就答禮回話了: 「工作做好了?娛樂娛樂正當消遣也是好的,沒事沒事,棋盤再擺上,我們下一盤好了,怎樣?」 都說「恭敬不如從命」,這下子移到了樹下方桌上,小朋友我趨前湊熱鬧,順便瞄了一下這師長的名牌,或許是「初生之犢不怕虎」-竟順口大膽緩慢唸出其姓名(第三個字不太有把握,也就聲音細小): 「宋─心─濂」(音「送新聯」) 這位專心下棋的師長抬頭看了一下我,不可置信地指向那名牌「濂」字處和煦的垂詢道: 「小朋友讀幾年級?前面這兩個字簡單,後面這字較複雜些,是『有邊讀邊、無邊讀中間』是吧?」 我有些害怕的回應道: 「報告,我剛升五年級。對於生字,老師是這樣教的沒錯,所以嘗試讀了出來,深怕讀錯了對不住您,……不過『有邊讀邊、無邊讀中間』好像不是一定的規則,我以為還是要多讀些書吸取更多知識,才不致於出差錯,讓人笑話 啊。譬如三點水的偏旁加個『來』,固然可以讀作『來』,但是若加個『去』就不能讀作『去』了,而是方法的『法』字對不對?」 「嗯,好,果然是讀了些書有些心得,小小年紀難得難得!真是後生可畏、孺子可教也!」說著間,就喚侍從官去取兩瓶汽水來,接著隨即改口道: 「拿『蘋果西打』好了,這比汽水有味道,小朋友喜歡……」然後就遞給我一瓶,說是獎賞我的聰明上進,這是平生首次品嘗有蘋果風味的汽水,美味歷久不忘,斯時「蘋果」究何東西?也只是從圖片上初步得知一些資料而已,可憐的鄉下土包子呢。 事後「金犁子」偷偷告訴我,那天如果不是我敢於與師長攀談起來、緩和了當時的緊張氣氛,他都嚇得幾乎要尿褲子了,他說「上帝安排了你這個『及時雨』解救了我」,我突然被他褒獎得這麼偉大乃始料未及者,小蘿蔔頭我不免有些受寵若驚而臉紅了起來,久久不能自已……。(上)
-
陽光露臉時
陽光露臉時 成群的鳥兒在樹枝上大聲小叫地討論著 牠們覓食和交友計畫 蜂蝶也在蔬果田裡 展演一場又一場的時裝秀 而晨運者 悠閒在產業道路上慢跑或散步 邊運動 邊聊天 陽光露臉時 農夫揹著鋤頭 臉上露出朝氣的模樣 輕步走向田埂的盡頭
-
客家微語
桐花開 今年个油桐花開到盡鬧,阿姆住院無法度共下烙山花。出門个時節,佢特別交代,愛記得翕兜花轉來看靚。 祭 屋下有人往生,盲佮火,年節的前幾日,愛先準備飯菜或係牲儀祭拜,這係對親人个尊重,陰陽兩地思念个溝通。 等路 頭擺嫁出去的妹仔,正月初二轉妹家,會擎雞髀摎紅露酒做等路,時代變咧,這滿人的等路係雞精、蔘精或係水果。
-
【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殺人難道不必償命?如果你當年意氣用事把她殺死,或是殺掉張老師,早已被抓去砍頭,今天還能留下你這個活口嗎?還能高高興興當阿公嗎?事情過去就算了,春蘭這些年來也過得蠻辛苦的,看在你這個金孫的面子上,就讓她來分享阿嬤的喜悅,也讓兒媳好做人,這樣不是更好嗎?」明如開導他說。 「妳不要替我傷這些腦筋,一提起春蘭那個臭查某,我絕對不會原諒她。明如仔,妳就幫幫忙,以後不要再提那個袂見笑的臭查某好不好。我們現在言歸正傳,孫子彌月,除了送油飯及紅蛋,也要請親友和村人來熱鬧熱鬧。妳幫我準備送油飯的事,回家後告訴勝國仔,請他幫我『按桌聲』、『請管攢』,我要讓大家看看,我林萬枝也有風光的一天。 雖然年輕時因一時貪小便宜,幫張永福那個王八蛋張貼顛覆政府的反動標語,被以匪諜的罪名起訴判刑坐牢,可是他們良心已發現,讓我提前假釋出獄。唯一遺憾的是春蘭那個臭查某,趁著我坐牢時去討契兄,讓我們父子顏面無光。今天孩子能在商場幹出一點成績,媳婦又如願幫我生下金孫,這莫非就是老天爺正在補償我。明如仔,人生在世,恩怨必須分明,該原諒的就選擇原諒,不該原諒者就恨她一輩子,這樣活著才有尊嚴。」老枝伯仔感嘆著說。(一六八)
-
「長崎華商:泰昌號、泰益號貿易史」讀後續貂
團治表姨是陳世望的孫女,雖然生長在日本,但通曉閩南語、國語和日語。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待人溫柔有禮。高中時,曾與外祖母至其臺北市松江路家住宿一晚。她的家中窗明几淨,環境清幽雅緻。只記得表姨將當晚的棉被套都清洗再漿過,非常地乾淨和舒適,使人入睡後即進入夢鄉。她時常描述小時候,總是喜歡摸陳世望胖胖的肚子,並把它當枕頭來睡。後來因就學、就業、結婚等因素,許久未再聯繫。約八年前於高雄相見,依稀還記得離別時,她在門口送客的身影,爾後聽聞住院,未久即歸天矣。 外祖母面貌姣好、氣質出眾,待人總是笑容可掬。我們從小就知道她是大家閨秀,依據江柏煒教授的訪談,她出閣時,穿著鳳冠霞帔,有陪嫁長工二人、大婢女三人,小婢女二人,隊伍從飛機場迎「乘」,一直排到外祖父家門口。(江柏煒,頁472)外祖父終生擔任私塾老師,應是陳世望女婿中唯一不是從商者,而且外祖母也是陳世望女兒中唯一未出國至長崎者。 她說,她小時候怕被先生打罵,不敢上學堂,所以從未上過學。在民前新舊教育思想交融的時代,女子教育逐漸受到重視,新式女子學堂開始萌芽,但還未形成風潮,生在金門偏鄉,更難走在時代之先。如果外祖母上了學堂,或可轉化其後的人生吧! 陳國樑的兩位女兒: 陳雙治、陳口治、我的外祖母揣治,團治表姨,三代女性名字中均含有「治」字,著實令人納悶,也常讓人搞不清楚輩分。根據學者李仕德教授的研究,因金門方言中「治」與「弟」同音,女性以「治」命名,主要是希望下一胎都能生育男性,以延續其經營之事業,此與一般家庭之命名確實不同。(李仕德,頁32) 「泰昌號、泰益號」雖然以地緣、血緣開創及開拓東北亞、東南亞事業版圖,最後不得不因戰爭而停業,但二家相關連商號能經營七、八十年之久,其間必有可深究之處。根據作者的分析,陳國樑、陳世望因堅持待人「三分計較、七分寬容」,處事「三分利己、七分利他」,及陳金鐘「貴自勤中得,富從儉裏來」的哲學,及在經營上堅持:一、發展對華商貿易,二、不忘故鄉金門,三、不介入政治活動三原則,(李仕德,頁16)這應是其成功之「商道」! 商人,在傳統觀念裏,屬於士農工商四種職業之末,鮮少成為歷史研究的主角,惟近代以還,歷史研究已朝向多元化發展,庶民之民生歷史更可映照時代之變化。高外祖父陳國樑、曾外祖父陳世望,舅公陳金鐘的待人處事哲學與經營堅持,及表舅陳東華等人盡力維護所有的相關帳冊與文書資料,填補了日本、臺灣及中國大陸19、20世紀部分的空白史實,而供後人研究、參採,成為商人對於後世之貢獻,實屬難得,謹致最高之敬意。(下) 【參考書目】 一、朱德蘭,《長崎華商:泰昌號、泰益號貿易史(1862-1940)》(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年12月第1版第1刷發行)。 二、謝國興、劉士永、王麗蕉主編,《時空旅行展覽手冊》(臺北市: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中央研究院數位文化中心出版,民國102年8月)。 三、江柏煒,〈在金門與長崎之間─新頭陳氏家族的社會網路考察〉,《2012年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金門縣文化局主編,頁455-480。 四、李仕德,〈長崎金門華商陳國樑家族與泰益號〉,《2006年金門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金門縣文化局主編,頁11-36。
-
蕭顯回給舍弟顯傳的回批
民國十四年十一月(乙丑年葭月)曾祖父蕭顯回寄給舍弟蕭顯傳一封回批,從信封背面的批局印章(如圖一),鉛印紅色字「金門林義源信局,分大銀免工郵費」,鉛印藍色字「住老酒巷,成源棧,大銀包工」,回批匯路是反方向於堂曾祖父蕭顯回從新加坡源順街240號成源信局寄匯票,再轉到廈門老酒巷(今廈門中山路中段的和風街裏面)的成源棧,再從廈門轉至金門林義源信局。成源信局(頭盤)是金門人陳景蘭開設,在新加坡及廈門有設營業點,但在金門未設營業點,委於金門林義源信局(二盤,南僑、三益皆同屬二盤),至於「分大銀」的分(閩南語)就是「派送」,大銀就是成份足的銀圓。 東蕭村14號蕭顯傳洋樓是曾祖父蕭顯回代堂曾祖父蕭顯傳起造,民國十四年十一月已近完工,曾祖父回批中提到: 「楹仔頭均食烏油較勇,五腳企、柱壁、腳柱均做雲灰,四面線路用烏灰……」 (如圖二,僅原信之部分)。文末提到:「東珩堅固以宗支為重,幫忙祖厝……」。其中堅固先生就是《金門日報》今年九月八日浯江副刊登載「感謝胸懷大度的祖父蕭堅固」一文的主人翁,文中提到「他老人家樂善好施,曾資助金門海印寺及蕭氏宗祠修建,在金門金沙名震一時,只是人事凋零,一切東逝水,無可考」。事實上並非無可考,在曾祖父蕭顯回的回批文末已說明蕭堅固在蕭氏宗祠(祖厝)修建上大力幫忙及捐題。 金門僑批及回批真實記載了海內外金門人往來的歷史,是研究金門學的寶貴史料,通過僑批及回批能讓世人由此窺探金門的人文記憶。(稿費贈金門家扶中心)
-
人間四帖
1 陰 含淚的雲說 天很快就要下雨了 2 晴 妳是人間最後的仰望 我是天上被神遺忘的雲 3 圓 月圓的彼岸 功德圓滿的夜晚 4 缺 夢的遺憾 缺口少了一雙愛的翅膀
-
小小祖國四記
1 原鄉。起初的戀人 你回繞。憂愁伸向天空 母親ㄧ盅小火燉煮的暖粥 在嘴邊。頻頻回望的後裔鄉愁 2 你。等亂世後的清明 有半座輪廓的家 藏在神情黯然仰止的弧度 像七月燈火的眉眼。等。你 3 慢慢的老。在時間的接縫中 我已備妥孤身滄桑 順著黑夜添火虛線的穿越 聽到海印寺金剛經音節的明白 4 往返。一道航線無聲的吐納 知道很多的揮別都是自言自語的喃喃 面頰朝北。一座海的亂弦 像負傷手臂。指向島的襤褸
-
【小說連載】 老枝伯仔
在家人的期待下,麗姍終於替林家添了一個壯丁,正式當阿公的老枝伯仔,更是笑得合不攏嘴,興奮的神情不言可喻。於是他找來勝國仔的妻子明如,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說:「海山結婚的喜宴由勝國仔幫我張羅,孫子彌月送油飯及紅蛋的事,必須請妳幫我籌劃、籌劃。」 「你是準備親朋好友及全村都送,還是送至親好友就好?」明如問。 「麗姍娘家不可少,至親好友我會統計一下,村子裡的戶數妳就幫我算一算,全都送、全都送!」老枝伯仔興奮地說,隨後竟收起笑臉,不屑地說:「不過明如啊,妳可得幫我記住,全村每一戶都送,唯獨獨春蘭那個臭查某不送!」 「你這個人也真是的,既然孫子彌月是喜事,多送一份給春蘭,讓她也替你高興高興有什麼不可以?而且事情都已過去那麼久了,你還記那件不愉快的事幹什麼?年紀都一大把了,也當了阿公啦,難道就不能多一點包容,學習放下。」明如數落他說。 「妳說的簡直比唱的還好聽,有種妳去討契兄看看,勝國仔不把妳殺死才怪!我今天留下她一條活命,就已經對她客氣了!」老枝伯仔激憤地說。(一六七)
-
「長崎華商:泰昌號、泰益號貿易史」讀後續貂
「長崎華商:泰昌號、泰益號貿易史(1862-1940)」一書為中央研究院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朱德蘭博士之力著;長崎泰昌號、泰益號為金門人黃禮鏞等與陳國樑、陳世望父子,於清末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日本長崎所經營海陸產之商號。 朱博士自1989年與泰昌號、泰益號文書邂逅,1995年以「長崎華商貿易史」完成其博士論文後, 因「日軍慰安婦」研究之需,擱此議題約十年。本書是她的第二本有關於泰昌號、泰益號文書的研究,故朱博士對於泰昌號、泰益號文書的研究前後長達二十年。 全書306頁,總計35萬字,分為導論、上編雄飛海外(1862-1901)與下編在地扎根(1901-1940)。上下編各再分為四章,第一章至第四章:貿易活動、商幫與商業秩序、祭祀文化、商業訴訟;第五章至第八章:商業生活、人員移動、商品交換、客戶信息與相互融資。上編主要探討泰昌號文書,下編則為泰益號文書之研究。 泰昌號、泰益號文書,包括商業帳簿及相關信函、家族書信等共約10萬件,自1983年公開以來,已有臺、日、金、中等多位學者戮力研究;此因日本自1633年江戶時代頒布第一道鎖國令開始,至1854年為止,鎖國220年。泰昌號、泰益號恰於日本解除鎖國後未幾,在長崎創立,經歷了明治維新、大正時代、昭和時代,共約八十年,故此文書的價值,不僅提供了日本中小企業的貿易史研究,也提供了中國與臺灣貿易史、華僑史、信仰文化、金門陳氏家族海外移民等研究資料,故作者稱因其具有時間跨度大、空間分布廣、文獻系統完整、形式風格獨特、史料價值高五大特點,希望未來有機會申請世界文獻遺產。 泰昌號於1862年由黃禮鏞、沈佛信、蕭懋盛、陳達明、黃命官、黃深淵六名福建人合資創立;其中,黃禮鏞(金門英坑人)、陳達明(金門新頭人)、黃命官(金門英坑人)與黃深淵(金門英坑人)為金門籍人士,所經營業務主要為海陸產生意。陳國樑(又名陳發興、陳瑞樁,1840-1908)為陳達明姪子,約於1866年26歲時赴日,三年後,擔任泰昌號執事(約等於經理一職),至36歲與蕭仰齋(福建海澄人)並列為店主,後因黃禮鏞、蕭仰齋逝世,泰昌號於1899年關門歇業,開業長達37年。 1901年,陳國樑、陳世望父子自立門戶,成立泰益號。1903年,陳世望(1869-1940)接續事業,生意日隆,之後再由獨子陳金鐘(1890-1974)續掌。陳國樑曾任「福建會館董事長」,陳世望則長期擔任「福建會館董事長」、「長崎中華總商會會長」、「長崎時中華僑小學董事」,為長崎著名的僑領。 作者整理泰益號歷年帳簿,至第二次世界大戰首年之1941年為止,將三十餘年之經營,分為創業期、基礎奠定期、興盛期、重編期與衰退期 。興盛期(1916-1921)每年平均利益可達15,697.96日元,衰退期(1928-1931)每年平均利益1,200.286日元,可以看出衰退期的平均收益不及興盛期十分之一,而1928年濟南慘案、1931年九一八事變,虧損更近四至五成,及1937年以後的中日戰爭,泰益號已無法進行海外貿易,再加上陳世望的辭世,最後停止營業。泰益號開業近40年。 我的外祖母陳揣治(又名翠治,1906-1990)是陳世望的第五個女兒,故陳國樑是我的高外祖父,陳世望是我的曾外祖父,陳金鐘是我的舅公(以下為精簡文字,部份省略尊稱),我與三位先祖均未謀面,藉由本書,除可瞭解先人之商業作為,亦可釐清家族之關係。 本書第四章爬梳了一樁商業訴訟,頗能引人入勝。訴訟的開端主因泰昌號創辦人黃禮鏞病故,未亡人黃傅氏去函詢問陳國樑合資之股利等事,陳國樑未予回應,故有1891年黃傅氏之告官。官司過程中,長崎福建幫、廣東幫、三江幫(指江南、江西、浙江)商家共同參與核帳工作,結果眾商評議「眉目朗分、實形確鑿」,最後於1892年判決,陳國樑並無任何蒙混侵占股利情事, 黃傅氏未待判決結束即悄然回鄉;但因陳國樑未將帳目虛實以告,致釀成訟累,亦被判和另一蕭姓負責人,共二千日元之懲處。 第六章「人員移動」中,作者整理了該商號人員移動的往來書信。1927年,陳世望曾委託梁順意返鄉探親之際,送給親人禮物。該年農曆10月16日,梁順意回覆託送情形,可以看到清單中送給呂氏(外祖父呂瑞生)一個紅小皮包、揣治(外祖母)布二匹,當年我的母親,他們的第一個小孩才出生不久,可以感受到父親對於新嫁女兒及女婿的關愛。 2013年8月,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成立20週年之際,策劃「時空旅行」展覽,述說1860年臺灣開港至1960年代,居住與往來臺灣的10位旅人:清代官員沈葆楨、鹿港郊商許志湖家族、長崎泰益號陳氏家族、茶商三好德三郎、貿易商堤林數衛、藝術家陳澄波、鋼琴家高慈美、民族運動家林獻堂與楊肇嘉,及臺灣總督長谷川清所經歷的精彩故事,其中的「傳奇商號貿易之旅-長崎泰益號陳氏家族」即是本書朱博士的研究對象,也是曾外祖父在日本發展之展覽呈現,因此認識了表舅陳東華先生;故書中所梳理的陳世望家系,除讓人瞭解外祖母的家族關係,也令人憶及舅公陳永義(1901-1980)和陳團治表姨(1917-2013)。 四十餘年前,我考完大學聯考後,隨同大哥返金,曾至舅公陳永義新頭的家中拜望,對於這位舅公印象十分深刻,他與外祖母家人的體型很不相同。外祖父母一家人的個子都較為高大,而舅公個子卻是矮小;嬸婆個子亦不高,對於舅公講話時輕聲細語、百依百順。從本書中,才知陳永義為陳世望與日籍妻子中村梅子所收養之日本義子。 陳國樑祖孫三代都生在金門,終生未入日本籍。陳國樑63歲告老還鄉,終老金門。陳世望、陳金鐘成年後到日本經商,最後皆長眠長崎。有趣的是,陳國樑的日本義子陳世科小時候送回金門新頭撫養,通曉閩南語、漢字和閩南文化習俗,成年後返回日本,先加入泰益號工作,後赴神戶自行經營事業,生意做得相當成功,後來改名為高山七太郎,並回復日本籍。舅公陳永義亦是日本義子,小時候回金門接受教育,成年後至中國大陸接受新制教育,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回金門發展,終老金門,後代即生根於金門。陳世望後代,很多都在日本發展,分別擁有中華民國、中國大陸和日本國籍,故有些後代亦成為日本人。此亦成為金、日交流之具體見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