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是996元。 我拿了4個1塊錢的銅板跟郵局櫃檯人員換了張千元大鈔，鈔票握在手上，不像中獎者該擁有的好心情，倒像是變賣了一段廉價的愛情，徒留一臉的落寞。 在看時下超紅的偶像劇時，女主角的姊姊發現自己心儀的對象竟和自己的妹妹公開交往，心碎的她一邊拿著發票準備對獎，一邊鼓舞著自己要樂觀一點：「情場失意手氣就會特別好。」才說完，還真讓她中了200元。 在電視機前的我，想起這期開的發票都還沒對，假如情場失意賭場就會得意是真的話，那我這次的對獎肯定也是要中的啦！果真，對著對著，意外對到多年不見的4個相同號碼。仔細一瞧還真是尷尬，因為，是你讓我在情場上失意的，而中了1000元的發票則是我們在白木屋文化品牌館點的2杯黑咖啡以及你的栗子巧克力蛋糕，我的巧克力蛋糕，總共是263元，是用你的信用卡結的帳的。 大年初三，寒流籠罩，凜冽的空氣伴隨著細雨，我們在館內被可愛的玩偶以及可愛的甜點所包圍，可以在這麼夢幻的地方跟你喝倆人都愛的咖啡，感覺很幸福。也是那一天，我以為我們終於通過了考驗，正走向一條穩定的未來…… 離開品牌館，天空依舊飄著雨絲，在回你新屋家的路上，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提議去想了很久的有風車的充滿希臘風情的＜卡托米利庭園咖啡餐廳＞，我知道你對這種網路介紹的點很不以為意，況且又不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可你還是答應了，我滿懷感激。 往餐廳方向的道路正是新屋的重點風景區，我們沿著海岸線繞經永安漁港，這天氣的漁港冷清得很，而所謂的綠色隧道也在這天氣下顯得狼狽不堪。唯一讓我感到驚喜的景點是紅樹林區，走在木棧道上被水筆仔包圍的感覺真奇特，從沒見過長得如樹一般高的水筆仔。在木棧道的中點有座涼亭，小涼亭被綠綠的樹海所環繞，若不是這般的天氣，真想和你待在這兒久久的，享受甜蜜的約會時光。 餐廳的入口有些刁難上門的顧客，可是等找到了指示牌時又很興奮。雨下得更大了，我們是以快跑的速度奔入餐廳，偌大的庭園及美麗的造景是無福享受的了，而室內的用餐區其實很狹小（又中了你『沒什麼』的預設立場），我們點了最保守也最符合當下的餐點──養生火鍋及奶油南瓜火鍋。我喜歡我的奶油南瓜鍋，很少喝火鍋湯底的我差點就要把這鍋湯給喝光了，味道很得我心。 回到你的住處天色已暗，為了避免和你回娘家的妹妹照面我選擇了待在車子裡休息，你好意的將車窗開條微縫好通風，結果卻讓我在車子裡哆嗦了好些時間。也許是對我感到愧疚吧，那夜的你待我特別溫柔，幫我提盥洗用的熱水，倒熱茶，披上你的大外套…… 那夜，我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在你身旁沈睡，不再翻來覆去而吵醒你，你熱烘烘的胸膛剛好成了我的人體電暖爐，讓我覺得安心。 我們都慶幸這次的相聚我沒生氣的離開，我也以為像這樣平平淡淡的幸福會走很遠，而原來，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當你說參加舊同事的喪禮時和久違的同事相談甚歡，一種不妙的感覺便襲上身來，沒多久你又受託當人家的司機去了趟內灣（一個你不屑陪我去的地方），你還以為就像平常和朋友出去那樣的說給我聽就不會有問題，殊不知女人對這方面的敏銳度是不容懷疑的。也掙扎過到底要不要開口提出心中的疑問，也知道一旦話出了口就很難挽回什麼了……把真象看得太清楚的女人真的是很不可愛。 中了1000元之後，我又連續中了三次200元，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運氣好。總之，撐過了春天，熬過了夏天，現在就連秋天都結束了，很欣慰自己能以如此平靜的心情來迎接冬天。 情場失意的陰霾過去了，賭場得意的好運請繼續陪伴著我吧！

　……我今天掛兩個科，胸腔科和骨科。痰裡頭有血絲，醫生要我先照一張X光片看看。我算是很少看病了。住在我們樓上的老孔今年得了肺病，割掉大半個肺，熬了半年多，還是逃不過那一劫，走了。我這才想，還是來檢查一下比較好；人老就怕病來磨嘛。你呢？陪太太來看病？也是檢查肺？我呀！我沒有太太。我？我是天津人。不錯，天津是個好地方，中國第三大城市，是工業化城市，古蹟也多。我們家附近有一座佛寺，供奉有好幾丈高的觀音菩薩。我老家是做麻油工廠的，傳到父親已經是第三代。我十七歲那年離開家裡，帶了二十個龍銀，那時候二十個龍銀可不少哪。我十個縫在褲腰帶後面，十個縫在褲腰前面。自己以為藏得好，沒想到還是讓人一眼給瞧出來，半路上讓土匪給擄了去。土匪原來是要把我當作肉票，向家裡頭要一筆贖金的。當天晚上，我那個時候年輕機伶，趁土匪一夥人在那裡喝酒慶功，慢慢磨開自己身上的繩子，逃了出來。我不敢回家，決定朝跟家裡相反的方向，往南方走。 當初我為什麼會離開家裡？父親本來要我接麻油廠的，我是獨生子，我下面只有一個妹妹，我不接誰來接？我那時候不懂事，偏不管這麼多。明明是很香很好聞的氣味，麻油啊！我偏偏很討厭。記得離開家裡頭的前幾天，和我父親頂嘴，我現在真恨哪，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父親說：「這可是我們家祖傳三代的基業呀！」我頂他一句：「那是你的基業，不是我的。」父親一聽，氣得抄起牆角一根棍子，一棍朝我肩膀這裡打下來，第二棍掃在我腰上，只棍尖輕輕碰到，被我躲過了。我母親聽到動靜，趕了過來，一進來，趕緊攔住我父親，叫我快點跑，我跑出大廳，父親手裡的木棍「匡啷」一聲摔在我身後的紅磚地上，差點砸到我腳後跟。 當天晚上，我偷偷摸回家，我母親拗不過我，只好幫我縫了個褲腰帶，把二十個銀元縫在裡頭。隔天一早，我拔了門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裡。不知道為什麼，年輕時候的心腸會這麼硬？ 那時候局勢很亂，國軍和共產黨部隊在東北打得很厲害。沒多久，衛立煌搭飛機逃掉了，共產黨幾個野戰軍開始入關。逃出土匪窩後，我先搭火車到濟南，在那裡晃盪了幾天。有一天，我到濟南車站，正在考慮該南下或北上，車站候車室內有個老人家，突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大夥人圍在那裡，七嘴八舌，就是沒有人伸出手。我跑去向附近商家要來一碗白開水，扳開他嘴巴，一口灌下去，再讓他平躺在地上，幾分鐘後他清醒過來，喊頭痛。他姓華，華山的華，和獨生兒子走失了，他們是從瀋陽來的。在火車上，他一閤眼，沒多久，發現兒子不見了，別人告訴他，先前看見一個年輕人在車門邊一閃，也不知道是不是跌到外頭去了。他不死心，在濟南火車站等了兩天三夜，反正也沒事，我就留在身邊照顧他，後來我們一起到青島，花了五個大洋──華老先生付的，好不容易搶搭到一艘輪船，到台灣來。我們在海上搖搖晃晃走了一兩個禮拜，才到達基隆。在船上，華老先生認我做他的乾兒子。到台灣來，我們父子倆──不是親父子，不過，以後我們生活在一起，比許多親父子還要親──在萬華龍山寺附近開了家小旅館，後來旅館收了，改開青草藥舖。民國五十八年，一場大火把我們的店舖燒個精光，我乾爹也給燒死了。後來我從萬華搬到台北永康街，在那一帶賣燒餅。哦，起先不是賣燒餅，是在新生南路巷子裡幫個朋友賣牛肉，為了件什麼事吵架，我才出來改行擺攤子賣燒餅。我用一個汽油桶做烘燒餅的爐子，生意還不錯，國學大師錢穆還跟我買過燒餅。他邊吃邊誇好吃，說比他在北平吃的燒餅還道地，問我在哪裡學的手藝？ 那時候我存了點錢，年紀大了，就有點想成家了。我認識了金華街一個賣魷魚羹的女的。她告訴我自己是個寡婦，先生死了好幾年了。她帶了個女兒，五六歲大。人家不嫌棄我就不錯了，我也沒有什麼好嫌棄人家的。我們同居在一起兩三年，我一直催她結婚，可是她一直推拖。後來那個男的──她的先生找上門來，我才知道她為什麼遲不肯嫁給我。原來她先生並沒有死，你知道吧？她是從她先生那裡逃出來的。她先生好賭，又愛玩女人，把家產敗光了。有一天傍晚，她偶然聽到先生在和別人通電話，說是要把她押給妓女戶，去當妓女。隔天，她就帶著女兒偷偷從家裡逃出來，來到台北。那男的不知道怎麼找到我們住的地方，一進到屋子裡，掄起拳頭就往我身上打，房子那麼窄，哪裡躲得掉？被他打得滿嘴滿臉是血，一件白背心都紅了。他凶巴巴警告我，除非我拿一筆錢出來，不然要活活打死我。沒辦法，我只好花錢消災，把錢給他，二十萬。我搬出去自己住。 後來他又來找我，要我再回去跟他太太同居，說算是租給我好了，每個月給他一萬塊。我那時候賣燒餅，每個月收入就只有那麼萬把塊，我不肯，他就自動降到八千塊，後來又降到五千塊。就這樣，我又回去和他太太──她叫做愛蛾──住在一塊。雖然說是被逼回去的，在那男的拳頭下。可是愛蛾對我算是不錯，我們也的確過了幾年實際的夫妻生活。可惜好景不常，那天夜裡，愛蛾收工回家，在巷子口被一輛汽車撞倒，手推車賣剩的魷魚羹翻灑了滿地。我趕到現場，她早斷了氣，眼睛張得大大的，來不及跟我說半句話。我本來是要領養愛蛾的女兒，可是她祖母從嘉義上來，把她帶回老家去了。愛蛾死了以後，她先生，那個男的還來跟我伸手要錢。我的錢差不多快給他掏光的時候，惡人有惡報，有一天晚上，他自己也在到仁愛路財神酒店那邊，被一輛小發財給撞死了。 我不賣燒餅後，在長春路那邊一棟大樓做警衛，做了五六年，他們改包給保全公司，我們原先幾個人只好捲舖蓋走路。 政府開放探親，我早就想回去，我可以說是不告而別，逃家逃出來的。父母親現在到底是死是活？我是他們的獨生子，他們要是死了，有誰來給他們送終？我實在很不孝。其實這幾十年來一直都很後悔離開家鄉。現在總算可以回去看看了，可是沒錢呀，怎麼回去？我跟你說，老弟，思鄉這玩藝兒，就像鴉片，一旦沾上了，會上癮的。以前想家，政府不開放，想也沒用。想，也是有家歸不得，現在可以回去了，可是又沒路費，身邊剩下不到三萬塊。我左思右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那天，我在我們樓下那邊的垃圾箱撿到一本雜誌，裡頭有篇文章，說是有個土耳其人早年到拿不勒斯，在那裡成家，等到年紀大了，老了，突然想回故鄉伊斯坦堡。為了籌措路費，他不顧體面，在自己身上掛了個告示牌，每天站在馬路邊，請求路人贊助返鄉路費。我看了這個故事，心想，對呀，這倒是個辦法。當天晚上，我就找了塊厚紙板，白紙黑字寫上字眼，懇請大家贊助我返鄉探親。我只要籌足回天津老家路費--來回一趟的路費就夠了，絕不會假借名義騙錢。不是我該拿的，多出一毛錢，我也不會要。 第一天出門，挑台北火車站對面的天橋下。一路上，好幾次想掉頭回去，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到了那裡，一大早就人來人往，地點很理想。我把紙板豎在一旁，挖了個洞的小紙箱揹在胸前，像和尚化緣那樣站在那裡。雖然說自己在台灣沒有什麼親戚朋友，鄰居總是有的吧？我的脖子像是有千斤重，一直抬不起來。那天上午，我早上七點多站在那裡，天橋下面樓梯口，每個人經過都會好奇地多看我一眼。七點半，有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了塞一百塊錢到小紙箱裡。中間有人圍看我指指點點，更有個小姐站在我身旁，看著看著，突然眼淚掉下來，跑開了。那天，我站到中午十二點，腳實在受不了。回到家裏，把紙箱裡的錢倒出來算了算，有一千三百多。 我盤算了一下，要是每天都有人捐一千多，一個月後，就有三四萬塊。這樣就夠了，夠我回大陸老家一趟了。鄰居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了這件事，有人說我閒話，我隨便他們說去。人總是這樣，什麼人都有。我只感謝那些人相信我，肯把錢捐給我這麼一個糟老頭子。 到今天為止，我已經籌了將近兩萬塊。我還收到一張支票呢。還有媽媽拿錢給小孩，叫他投到我的紙箱裡來的。當然，也有人朝我吐口水，罵我老不死，老賊，中國豬什麼的，罵我沒錢活該。每天回到家裡，把紙箱裡的錢倒出來，在床上算錢，是我一天最高興的時候。大部分是五十、一百的，還有五塊、十塊的銅錢。不管是多是少，每一塊錢都是台北市民和社會善心人士的愛心和好意。我回家的夢想就快要實現了。我準備下個月就回去，不管家裡頭變成什麼樣，不管爸媽還活不活在這個世間………。 補遺：冬日午後，窗外流過湛重的積雲，我在台北這個繁華城市，某棟菜市場旁公寓的頂層樓，訪到上文這位向陌生人乞求返鄉川資的老者。身形清的楊成甫鄉音頗重，其住處迥異於許多獨居老人慣見的蕪雜及塵腐味。相反的，他的居家堪稱儼整淨潔。以物推人，我相信他的自我披陳毋寧是坦誠無欺的，也相信他不至於乘機歛財牟利才是。 「歛財」是個取締他的警察的用詞。有一回，一個巡佐踱步過來，望著楊成甫半晌，上前一把抓住他衣襟，說：「走，跟我回警察局。」到了局裡，巡佐詢問他一些相關問題，他都一一據實回答。不料，這名看起來相當年輕，頂多三十來歲的巡佐，突然伸手往桌面一拍，吼著說：「你想把大家都當作傻瓜呀？告訴你，這一套我看多了，你根本是在假借名義歛財，對不對？」 他恐嚇楊成甫清楚交代自己到目前為止，總共「騙」了多少錢，不然，要以「詐欺」罪將他移送法辦。弄到最後，楊成甫總算明白對方是想分一杯羹。巡佐又暗示，只要交出一萬元，就准許他日後在那裏乞討。楊成甫拒絕了，立刻，被巡佐打了一記耳光。這時候，警局裏另外一名警官過來，制止了年輕巡佐繼續動粗。 楊成甫屋子裡另外一個引人注目的特色是，桌上、牆角，甚至床頭，擺滿了雀榕、樹蘭及其他不知名樹種的小盆景。盆栽旁，有大大小小的石頭。稱不上什麼奇石、雅石，但看得出也是花費好一番心思找來的。訪談結束，離開老人窩居的公寓，我領悟到，為什麼外表看似蒼老的他，仍然保有一份投入生活的感覺。沒錯，癥結正出自那些盆栽和石頭。這兩樣外在的物品無非都是他內心的投射。 尋訪當天，他堅持送我下樓，離開後，我才想到，忘了問他，為什麼不考慮回天津老家定居？   頌曰： 岑寂黑暗下 雲雀的啁啾燃亮了天空 滿天青翠欲滴的鳥聲 　鳥聲消失 天空消失 故鄉的記憶被台北的高樓壓死了 　在每一個投來的目光裡 他閱讀自己靜靜的絕望 靜靜等待永恆的鳥啼聲響起

夜深了！獨自坐在書房的案牘前，書桌上靜靜躺著剛剛出版的「小瓦房」，一本本的蓋上朱紅色、圓圓滿滿的「北珊」圖章，好似在雕琢一件藝品般的小心翼翼，因為這是我的第一本書，在還來不及適應出書的當兒，小札記已經真真實實的在呈現眼前，心終於安定了，先前出版前煩亂的思緒，近鄉情怯的複雜情感，終於被喜悅所取代。 開始構思要與哪些人分享？親愛的家人、故鄉的鄰居、童年的玩伴、提攜自己的長官、老師、同學、友朋，突然發現自己擁有很多，愛護自己的人太多太多，一一列出清單，提起筆簽名，心中洶湧澎湃，我為每一本書、每一個人寫下心中想說的話，當我一段段、一件件去回想，感覺人生真的很豐厚！ 女兒敲門進了房間，原來夜貓子的她也還沒就寢，望著媽媽厚厚一疊簽過名的書，她信手翻閱著，口中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聲，「媽媽！您這麼一本一本的寫，要花多少時間啊！」「您的分享內容又可出一本小書啦！」速食年代的她，一切有電腦代勞，E世代有他們的溝通語言，看著我用筆一字字、一句句、一本本的寫出話語，訝異之情在所難免，但是我樂在其中，藉著「小瓦房」的付梓，我讓曾經在生命中出現的人，有了再一次反芻的機會，那些曾經的過往，那些曾經一起生活過的經驗，在不經意間，隨著歲月慢慢淡漠的畫面，又再一次回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意想不到的回饋接踵而至，藉著「小瓦房」的散播力，所有曾經發生的人事物又有聯繫的管道，一封封信件、一通通電話、一個個友朋，帶來的是鼓勵和感謝，沒想到故鄉的童年、清苦的歲月，竟然引起那麼多人的共鳴，冥冥之中，更有意想不到的緣分和結果，原來「以文會友」有這麼多的好處，初嘗滋味的我，還真有些受寵若驚呢！ 同事中，有位年紀稍長我的大姐，連續兩天，下班後捧著「小瓦房」徹夜閱讀，把同是同事的先生一個人擱在臥房，這是多年來大姐少有的舉動，大哥一見我面，不改風趣幽默的本性，調侃的說：「妳呀！害我兩天晚上沒有老婆抱！」我笑而不答。大哥繼續揶揄著：「妳出書得到的盡是讚美，受苦的可是我呢！」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大哥又開口了：「多年來，我老婆從未完整看完一本書，今天可是頭一遭，而且還幫我出功課呢！」「什麼功課？」我好奇的問。「老婆大人吩咐我寫一篇『我的丈母娘』。妳知道嗎？說話是我的專長，寫文章嘛！就頭疼囉！」望著大哥一付苦主無辜、無奈的表情，我有些啼笑皆非。 以上是小小的一段插曲，我的成長歲月是真正感動了大姐，自謙文筆極差的大姐，興起委託先生記錄家人的故事，因為她認為記憶是短暫的，容易隨著時間流逝而被淡忘，但是紀錄卻是永久的，看來大哥也只有能者多勞啦！另一方面，大姐也身體力行的及時行孝。大哥偷偷告訴我，當大姐看完「小瓦房」的第一個放假日，便獨自買了車票，遠赴南台灣的故鄉去探望高齡的母親，大姐瞇著眼睛說：「我文筆不好，可是你寫出了我心裡的話，我真的很感動，看完書就有回鄉探望親人的衝動！」如此的迴響，是這麼的坦承，我的心是熨燙的，熱熱的液體在眼眶打轉，我又哭了，是喜悅的眼淚，是感動的熱淚！

從沒料到以時間治癒傷痕是如此沈重而緩慢，即使日復一日的流逝，我仍常常想起你的樣子，即使深刻體認到一切都已經不可能再回復從前，但是親愛的弟弟，此刻，遠天的你一切可好？ 你不在的日子裡，生活變得寂靜，家裡少了生活裡的一些紛爭與摩擦，卻也失去了平日的開懷歡樂，生活頓失重心，很不習慣眼前一切。每天都深深地思念著你！ 從最初你發現身上異常，期間歷經化療復健，直到你生命劃下句點，短短一年半的時間裡，病情惡化的快速讓我們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做好任何心理準備，你就黯然離我們遠去。無視於家裡兩老、妻小與所有家人每日牽腸掛肚，萬般傷痛與不捨。我知道你還沒有準備捨去人世的牽絆，即使你從容而鎮靜的面對著自身逐漸惡化的病情，也從不曾聽過你一聲疼痛。 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要再想你，就當你去到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旅行也好，修行也罷！不再受外界干擾，不再讓任何人牽掛，就讓你瀟灑無拘的遠行吧！儘管如此叮囑自己，卻仍阻止不了內心對你深深的思念！ 那時，陪你赴醫院，我們慢慢的行走於醫院的長廊裡，突然你問我：「二姊，妳看我像個短命的人嗎？」「不會的，最困頓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未來一切都會美好！你要保持心靈平靜，勇敢面對，坦然接受！」我這樣回答。 為了不放棄任何醫治惡疾的可能，我與你姊夫馬不停蹄的替你張羅辦妥急件出國手續，讓你飛赴上海求醫。看著日漸消瘦的你，我心急如焚，把一切的希望寄託於這一趟苦痛的行程，恨不得能替你分攤身上所有的病痛，一心祈望你能早日康復，平安歸來！ 豈料短短一星期，再度赴桃園中正國際機場接機，目睹弟媳推著輪椅緩緩步出海關，不過一週，你已被惡魔折騰得不成人形，上海醫師宣告送診時間太遲。你堅持返回台北，希望再面見家裡的兩老，不願客死異地，叫我心崩潰！ 每回到醫院探望你，心總是一次比一次痛，那是我無能為力的無助感！每日準備你愛吃的紅豆稀飯、滷豆乾，只見你淺嚐一、二口，腫瘤壓迫得你難以吞食。一回，你告訴我很久不知肉味，突然想嚐嚐滷豬腳的味道。我於是燉煮了豬腳送到醫院，你聞了聞，無耐的嘆了口氣說︰「二姊，對不起！我很想吃，可是無法吞嚥，就讓我看看吧，聞聞香味也好……」再也忍不住，我終究在你面前淚潰堤。 六月七日是我在醫院陪伴你的最後一晚，聽著你的呻吟，又見你眉宇深鎖，我心如刀割，只在你安穩入眠後，才能稍稍放鬆片刻，徹夜在床邊守候著你。 次日清晨，才回到家裡稍作想息，豈料下午大姊即從醫院傳來惡耗！心慌意亂，措手不及的帶上你的衣物，直奔榮總，忍不住失聲痛哭。大姊、大姊夫、二姊夫、弟弟、妹妹及弟媳、姪兒、你的好友、臨終助唸的大德，圍繞病榻中的你，為你助唸「阿彌陀佛」佛號，長達八小時，弔導你早登西方極樂，遠離所有塵世的病痛與煩憂。 連日來家中成員夜以繼日的為你摺蓮花、元寶供你享用，母親老淚縱橫也來參與。殘忍的紅弟呀，你怎忍心丟下白髮蒼蒼的雙親，撒手人寰，讓白髮人送黑髮人？椎心之痛如何抵擋？老母親茶不思、飯不想，終日凝視你的照片，淚眼模糊的哭著要你回來。此時此刻，不知你身在何處？真的好想念你，期待你常來夢中相會。 六月二十六日的告別式，所有親朋好友都來送你最後一程，望著你的遺容，心痛欲裂，捨不得你走啊，我至愛的紅弟！止不住的淚水，不忍滴在你身上，你可聽到姊姊對你聲聲的呼喚？五十餘載手足之情，以為可以再延續更久遠，無奈今日天人永隔，只待來生再續手足情緣。 自你走後，我夜夜失眠，即便是睡前服下安定劑，可眼前、腦海裡，儘是你的形影，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依稀伴我左右。沒有勇氣接受你已「真實」離開，每每想著你，總要掩面痛哭、偷偷拭淚。 人生苦短，匆促短暫猶如戲夢一場，戲夢長短有時盡，姊弟情深無絕期，究讓時間療傷止痛吧…… 與你姊夫陪同弟媳二度上內湖五指山，為你申請塔位，一切順利圓滿。這一切皆歸功於你畢生忠貞愛國，獲頒「忠勤」勳章。二十餘載軍旅生涯，造就你剛毅不拔的軍人本色，縱然你瀟灑的遺願︰「……將骨灰灑向大海，不沾人間淨土……」但我們不捨也不忍。 「五指山上伴忠靈，謙謙君子此長眠」，有幸長眠於悠靜、如人間仙境的五指山上，應是你的榮幸！親愛的紅弟︰安息吧！祈願你從此儘情逍遙於沒有病痛、沒有煩憂、沒有牽絆的快樂天國。

  在廚房裡忙著準備晚餐，請寶貝先整理書包，把隔天要帶的課本準備好，抽油煙機轟轟轟的聲音中，還聽得到這位小姑娘愉快的哼著：「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好熟悉的歌曲，我忍不住從廚房探出頭來，問著：「老師今天剛教的歌嗎？」她點點頭，回問：「媽咪會唱嗎？」當然會，不過，老是會搶拍或走音就是了，哼了兩句，就被寶貝要求別唱了。睡前，她打了電話跟外婆說她會唱這首民謠，電話那頭的外婆也開心的唱起歌來，看得出來這兩個愛唱歌的祖孫，已經把話筒當麥克風了。   沒有音樂細胞的我，小學低年級時，曾在爸爸指導下，短期間學彈過風琴，稍看得懂簡譜。讀金沙國中時，第一次看見鋼琴真實的出現在眼前，當下非常震撼，當美麗長捲髮的謝錦華老師沈浸在自己所彈奏的曲調時，我滿心羨慕，心想：應該只有美女才能彈出那麼好聽的曲調吧！國中那三年，音樂課裡學了不少歌曲，但仍學不會辨別老師指尖彈奏的是哪個音階或曲調。最糟的記憶，應該是高中時的音樂課，期末考，老師要個別考學生是否聽得懂她所彈的鋼琴曲調和音階，看我一臉茫然站在鋼琴旁，這位校長夫人當下暴怒且口出惡言，那學期僅給了我剛好六十分的及格分數，所以，雖然學期成績總平均可以領取學校頒發的獎學金，但是，因為音樂單一科目的成績太差，所以，獎學金硬是被扣了一半，受傷的回憶一直無法抹滅，因為那當下少一半的獎學金數字，對一個高中生而言，可是很大的一筆錢。所以，在青春叛逆的心靈裡，暗自的決定著，將來無論日子過得如何，再苦，都一定要讓我的孩子學鋼琴。   其實媽媽不懂為什麼她和爸爸都不是音痴，偏偏我這個長女，完全沒有音樂細胞，一開口唱歌，整個曲調就走樣了。媽媽超級愛唱歌，家門口洗衣服，會唱陳蘭麗的「葡萄成熟時」，廚房煮飯炒菜時，可以哼著「紅酥手、黃籐酒」，馬山播音站的流行歌曲播兩回，她也會跟著唱了。爸爸從學校退休後，決定一家人搬到山城定居，媽媽和住家裡隔壁的大叔公提起，老人家笑笑的說著：「那以後這個角落就聽不到妳的歌聲了。」應該心裡有很多的不捨，卻只能淡然的說著少了歌聲。八個孩子中，只有老三遺傳了媽媽的好歌喉，咬字清楚，音色優美，後來還在公司裡參加了幾次歌唱比賽，都有很好的表現。偶而假日母女在廚房裡做菜，老媽和老三一起哼歌，還真是超悅耳的。   我那長得像極漫畫裡萌系女孩的大姪女，白皙的臉龐，一雙超大亮晶晶的眼睛，走到哪裡都非常吸睛。有一天晚上，突然在家人都在用餐時，在餐桌旁唱起了『台北的天空，有我年輕的笑容，……』在眾人的掌聲中，做祖母的人當下決定投入巨資在家裡裝頂極設備，廠商一組設備只提供兩支麥克風，偏偏十個孫子女都愛現也愛拿麥克風，可以為了搶不到麥克風大打出手，拿出玩具麥克風想要魚目混珠，當場被小小孩們識破，大姨（姑）當下完全沒了威信。媽媽只好一口氣訂了六支麥克風掛在牆壁上，更準備整抽屜的電池替換，以方便大家隨時可以開懷大唱。我從來只負責點歌，絕不敢動手去拿麥克風，因為，某次和女兒唱起了『隱形的翅膀』，這個小姑娘笑得彎了腰，問媽媽到底聽過這首歌沒？有啊，媽媽回答：「你們學校每天早上都有播放。」這年頭的小學老師很辛苦，也要跟得上流行歌曲的潮流，每週有一天早上，早自習都播放最暢銷的流行歌曲，孩子從校門口和爸媽揮手說再見，就開始哼著歌走進教室，一天的開始，心情肯定是很好。   週末，和老同事約了去好樂迪唱歌，為了讓寶貝也能練歌喉，自然把她帶了去，我知道自己其實大多時間會是負責點歌的人，所以，先點了愛聽的【菊花臺】，愛唱歌的拉拉唱給我聽，我又點了伍佰【妳是我的花朵】，唱到【喔喔喔】的時候，她還把高跟鞋脫掉，開始跳起舞來，我笑得眼淚狂飆，接著猛點鳳飛飛、甄妮和蕭儷珠等五年級生都很熟悉的歌曲，這對九年級生的寶貝而言，簡直是外星人唱的歌曲，不清楚媽媽笑些什麼的她，眼神無奈從故事書裡抬頭看了看媽媽，不清楚媽媽今天在KTV怎麼會有這麼駭的心情。   用過晚飯，檢查寶貝的書包，順便看了學校和安親班的聯絡簿，不知道從哪本書裡掉下來一張黑色線條勾勒的女孩，苦著一張臉，很不快樂，寶貝瞧我端詳著這張紙，走到我身邊幫我把紙張轉了個方向，天哪！是個笑咪咪的女孩喔，怎麼回事呢？原來，安親班園長媽咪印給小朋友的，鼓勵大家多唱歌，就可以像這個女孩一樣討人喜歡，不愛唱歌的人，就容易出現苦瓜臉的，用這種方式鼓勵大家一起來唱歌的方式，還真是別出心裁。   騎車送寶貝上學，睡飽吃足的她，緊緊從身後抱著媽媽，快樂的哼著歌曲，還是那首剛學會的「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校門口揮手說再見，媽媽也要快樂上班去，十字路口停紅燈，突然發現自己小小聲的哼著：「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啊！原來我也開始哼起王洛賓這首膾炙人口的歌，而且，竟然在唱到歌詞所寫的「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了」時，發現自己曾經擁有的青春，確實已經和小鳥一樣飛走就不再回來了……。

  春節收到家書，獲知在故鄉有了兒孫，趙鐵元喜出望外。不過，他茫漠不解的是虎妮兒嫁了誰？為何隻字不提？他披衣下床，給詹喜燕撥通電話，她說正在炸年糕，等一會兒送些來讓他吃。 　　不久，詹喜燕帶著炸熱的年糕，像一隻輕盈的燕子，飛進了水餃店。她看過虎妮兒的信，作了初步的建議：先寄一些錢去，等將來有適當機會再回故鄉探親。她說：你不要難過，也不必過分高興，你應該面對現實，海峽兩岸隔絕了四十年，小孩變成中年人，啥都不一樣了。 　　趙鐵元吃著年糕，凝聽詹喜燕的談話。原來心底愁雲慘霧，驟然天朗氣消，他朝女人瞄了一眼，暗想：她可惜不是男人，若是男人的話，她當參謀長一定呱呱叫。詹喜燕見他心神不定，問他：老趙，你在想甚麼？他說：想昨天夜裡，妳浪得像泥鰍一樣。女人掐了他大腿一下，漲紅了臉。 　　傍晚，詹喜燕駕車載他去坪林兜風。這傍依在南勢溪畔的山鄉，因種茶聞名。所以專售包種茶葉店特多。坪林是在臺北通往宜蘭的中間站，來往車輛客大半在此進餐、加油或歇腳。雖然是農曆大年初二，飲食店依舊生意忙碌。趙鐵元和詹喜燕在一家靠溪的座位，叫了一盤炸蝦、一盤煮豆腐，打開冰啤酒，慢慢喝著。儼然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老趙不會喝酒，一杯啤酒下肚，他便面紅耳赤，講話也像脫線的風箏，飄向了浩瀚無垠的藍空。 　　如果俺有錢，再年輕二十歲，我一定向妳求婚。真的，撒謊俺是龜孫！趙鐵元朝她發誓。 　　詹喜燕哧地一聲笑了。她說：如果你有自由，你現在向我求婚，我就願意。 　　胡扯！趙鐵元打斷了她的話。妳喜歡俺這個老芋仔？妳八成是喝醉了。對不對？ 　他們愉快地喝啤酒，吃海鮮炒麵。晚暮蒼茫，趙鐵元去付帳時。店家告訴他，那位正在跟詹喜燕談話的男人，已經付過了。走出飯館，詹喜燕纔告訴他，那個男的是賴振東，去年從父母獲得一筆土地遺產，辭去林業局工作，在新店寶橋路開家具行，生意不錯。賴振東是帶著女朋友從宜蘭回來，碰巧遇見詹喜燕的。有關姓賴的和阿美之間的祕史，老趙當然茫然不曉。 　　那夜，詹喜燕脫光了衣服，比南勢溪的泥鰍還滑還淨還浪。兩個人折騰到半夜，女人纔趴在他那寬闊的胸膛上，讚美著說：趙大哥，你是天下最美的男人。真的，我決不是給你戴高帽兒，灌米湯。誰嫁給你，纔真幸福。老趙嘿嘿笑，當然不相信她的恭維話。詹喜燕取出兩張紙巾，拭去眼角的淚水，默默地說：你性慾強，若是你年輕的話，可以去臺北幹午夜牛郎。趙大哥，若是你生在太平盛世、富貴人家，你就是《金瓶梅》裡的西門慶……   5 　　春寒料峭，冷風襲人，眼前的楊樹林光禿禿的，呈現一派灰溜溜的景象。太陽躲在蠶蛹般的雲絮內，冒出昏弱的光環。村子裡湧流著炊煙和薄霧，趙鐵元低頭瞅了一眼腕錶，纔想起正是午飯的時刻。   他扛起那個黑色帆布旅行包，穿過楊樹林子，抄小路朝家門走。 　　三十八年前，趙鐵元淌著鼻涕和熱淚，走出趙家莊。那時，他是一個天真未鑿的小青年，三十八年後，他已是滿鬢霜白，飽經滄桑的老人了。他如今心亂如麻，腳步沈重，像帶了鐐銬一樣。愈朝前去，家門愈近，他的心愈加恐懼而慌張。他既未讀過「近鄉情更怯」的詩句，也不理解內心是甚麼滋味。 不知從那兒竄出來一隻四眼黑狗，朝著趙鐵元吠叫。他臉不變色心不兆，卻瞪著兩眼朝著那間破舊的老屋瞅望。他降生在這間陰暗的屋裡；他曾在窗前的桌上，唸書，寫「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世」的毛筆字；他也在這間老屋睡覺、做夢，聽窗外的槍聲，在漫長的黑夜一忽兒緊，一忽兒稀，後來他纔知道：八年抗日戰爭就是這樣打的。 　 一個滿頭白髮衣衫襤褸的老太婆，顫巍巍地走出來。趙鐵元心像觸電似的，渾身哆嗦起來，眼前這位風燭殘年的母親，讓趙鐵元見了感到眼熟、心驚。他迎上前去，放下旅行包。聽見老太婆問了一句：   你找誰？ 　　娘！趙鐵元呼喚一聲，撲向母親，跪了下來。 　　俺鐵元回來了……起來，你咋一個人回來？……啊，俺那大孫子小功子呢？ 　　他默默站起。提著旅行包，攙扶母親走進堂屋。堂屋的家具擺設，跟三十八年前差不多，祇是在感覺上狹窄陰暗而且骯髒。飯桌前牆壁上，原來貼的是一幅觀世音菩薩法像。如今換的是毛澤東在文革時的戎裝照，畫像旁，掛著一支破舊喇叭筒，過去村幹部傳達政策、生產指示，都是從喇叭筒傳播出來。   趙大娘不愛聽政策和指示，那些冗長難懂的官腔，聽了讓她心煩。她總是拿著小凳子帶著針線筐去廚房或門口躲警報。趙大娘愛聽梆子戲、呂劇和革命樣板戲，她從《智取威虎山》和《紅燈記》劇目中，熟悉了楊子榮和阿慶嫂的身世和英雄事蹟。從鄧小平逝世以後，這支喇叭筒形同虛設。村幹部忙著搞建設辛勤企業，沒時間關心群眾文娛活動了。 　　趙大娘低頭用衣角拭淨眼眶的淚水，咧開乾癟的嘴。她說：毛主席領導咱鬧革命，江主席帶領咱向錢（前）看，咱莊戶人家沒文化，沒意見，管他娘嫁誰，咱跟著喝囍酒唄！嘿嘿！ 　　娘笑了。 　　兒子也笑了。 　　午餐吃得真香。小米稀粥、窩窩頭、疙瘩鹹菜、韭菜炒雞蛋。趙鐵元飯量大，五個窩窩頭下肚，還嫌不飽，稀粥喝得盆底朝天。母親見狀既喜且驚，她感慨地說：幸虧你走了，要是留在家鄉，六○年自然災害時期，你就作了餓死鬼！兒呀，你命大呀！哈哈，你爹活著的時候常罵我，為啥生了一個飯桶？

退休那天，我突然驚覺 太陽已經西斜 氛圍異常 哦，歲月已經黃昏了 此後，每天每天 我觀賞夕陽在天邊 將戰後嬰兒潮的遲暮 彩繪成五彩繽紛的晚霞 以他們年輕時的拚勁 心中不禁蠢蠢欲動 　乃鼓起餘勇 奮力舉起我的筆 驅動我年輕時的拚勁 和他們一樣 彩繪我繽紛的晚霞 每天每天…… 　退休沒什麼不好 黃昏沒什麼不好 我照樣可以彩繪 ──雖則彩繪的是晚霞 卻能彩繪得更為美好

  趙鐵元浪腔浪調地說：妳上回送給我的茅臺酒，還沒喝。我下韭菜蝦仁水餃，行唄？吃下去纔有勁兒！阿燕俏皮地說：別喝茅臺，喝醉了怎麼行？回來帶兩瓶保力達加冰塊喝，過癮！趙鐵元輕捏了她手背一下，罵她：不要鼻子！女人仰頭紅臉大笑。 　　雖然陽光普照，但山風吹在身上，仍有寒意。烏來公園行人如織，大都市青年夫婦帶著兒女，或是年輕情侶，像趙鐵元這樣的老芋仔極少。他們逛了一圈兒，走進一家飯館，點了兩菜一湯。吃過午飯，趙鐵元急著回家，不肯泡溫泉。女人當然明白他的心意。她買了半打罐裝啤酒，兩瓶保力達液，便駕車返回龍門。 　　傍晚，趙鐵元醒來，洗了熱水澡，沏了一壺包種茶，詹喜燕換了便裝，穿著塑膠拖鞋，悄悄推門走進來。趙鐵元插好門，給她倒茶。輕聲問她：妳回去睡了麼？女人說：我睡不著。趙鐵元偷笑。 　　窗外，傳來一陣陣霹靂啪啦鞭炮聲，被山風吹得滿山遍谷發出回響。 　　詹喜燕伸手從牛仔褲袋，掏出一封航空信。喏，這一定又是你那個女同學寄來的信。趙鐵元剛想拆信，卻被女人從手上奪回來。她說：先拆吧！人家等了你快一個月了。 　　在趙鐵元所接觸的三個女人中，他最感覺刺激的就是阿燕。阿燕像一個愛吃糖果的孩子，嘴裡嚼著，手裡拿著，眼睛還盯著糖果盒；她像一個傷寒病初癒的人，嘴巴饞得要命，她吃了小籠包、牛肉麵、羊肉泡饃、大滷麵、東坡肉、白斬雞、北京烤鴨、回鍋肉、肉骨茶、米粉羹、狀元飯、豆沙包、炸醬麵、鹽焗雞、餡餅、鍋貼、燒肉粽、蚵仔煎……吃了八大件、九大碗，依舊吃得不夠飽……老趙從上床開始和她做愛，黃昏日到月黑風高夜，阿燕汗流滿面、頭髮散亂，卻愈戰愈猛樂此不疲。一直日到窗戶泛出魚肚白色，她纔棄械投降，解甲歸田，無聲也走回寂寞的維春西藥房。 　　鞭砲聲，離他愈來愈遙遠了……趙鐵元眼朦朧耳朦朧，他祇渴望睡眠，睡上三天三夜纔過癮。他經過了通宵鏖戰，真時太疲乏了…… 　　待他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時。趙鐵元從枕旁取出那一封航空信，果然是蒲月紅寫的。 　　鐵元，親愛的兄弟！ 　　一月十九日的信寄出以後，衛東於二十日返家探親。我向他談起你的情況，他聽了有些發楞，像聽天方夜譚一樣。衛東原名錫東，文化大革命時改名衛東。 　　鐵元，你知道衛東是誰麼？他是你也是我世上最親的人。他就是你從未見面的兒子。衛東身高一米八，從小熱愛勞動。他中學畢業後，到沂蒙山區插隊，參加了生產勞動。後來，他和當地一個小學教師潘虹戀愛結婚。改革開放後，衛東和朋友在縣城經營一家飯館，生意不錯。他的兒子平秋，目前在沂水中學讀書。平秋身體很壯，愛打籃球，是一個運動苗子。鐵元，你聽了這些消息，一定很快活吧！   蒲月紅一月二十五日

　天一亮，我就往福和橋下的跳蚤市場跑。 玩老東西很容易上癮，而且越玩越大。我初入門時收集防癆郵票、愛盲原子筆、老花眼鏡，由小而大，漸漸進階到相機、皮箱、時鐘、家具。七年來只進不出的收藏品，霸佔了家裡大部份的空間，我睡紅眠床，看黑白電視，打轉盤電話，行住坐臥皆在民藝古董之間。朋友來找，時常戰戰兢兢，深怕一轉身砸壞我的寶貝。於是我上網拍賣，出清一些次級的收藏品，?想到懷舊人士很多，許多原本不被看好的古物，居然拍出意想不到好價，我大受鼓舞，在網路上開了間虛擬商店，想發點小財。 尋寶如果只去跳蚤市場，難得大有斬獲，畢竟同一池子裡的魚，差異有限。而且這些擺攤的人，再怎麼說也是你的上線，有什麼稀奇古怪東西，不見得全部拿出來，因此多元化的尋寶方式非常重要，其中最一本萬利的方法是拾荒。 我拾荒的啟蒙老師是黃媽，黃媽在跳蚤市場，是屬於打游擊式的非法攤位。一般正規攤，有固定的位置，每個月「阿全的老婆」會來收取租金，一個停車格大小，月租二千，每日還要繳交三十元的清潔費。黃媽嫌貴，就在河堤便道上亂擺，警車出現，拿起包袱就跑，一天至少跑三、五回合。 有一次我和黃媽正在交易，來了個新進警官，黃媽看到他，立刻落荒而逃，我一時心急，也提著大包小包跟著跑，兩人汗淋淋的到土地公廟前才停下，她看我一身是汗，拿出一瓶水給我說： 「妳今天來擺攤哦。」 我說：「不是，我來買東西。」 黃媽不解：「那妳跑的這麼快幹嘛？」 「我還沒給妳錢。這個皮包多少？」我昏頭轉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黃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是追著她給錢。 她說：「這個送妳啦，感恩妳今天陪我跑警察。」 從這天起，我時常惦記著黃媽，三不五時向她買東西，或者清出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送給她賣幾文錢。其實警察如果真要開她單，簡直如甕中捉鱉，然而看到這麼一個乾癟猴瘦的老太太，為了混口飯，風吹雨打，任誰都很難下手開罰單。不過，可憐歸可憐，犯法就是犯法，人家打電話檢舉，不做做驅離的樣子，按時交租金的人如何心服口服？弄的不好，大家都跑到河堤上亂擺，地主收不到租金，又要怎麼過日子？在這裡，擺攤的、收租的、買賣的、執法的，成天忙忙碌碌，終極目的，也不過為了生活而已。 我覺得黃媽這樣跑下去，遲早會出問題，就說服時常交易的好友阿毛，將自己的攤子，挪移半坪給黃媽擺，租金方面，絕對不會讓她吃虧，阿毛爽快答應。阿全的老婆收清潔費時，看到了兩人合擺一攤，並沒有說什麼。本來我還有點擔心，萬一她知道我這裡「喬事情」，就不太好，但她好像沒有發現黃媽。 有一天，我在小攤子上吃綠豆冰，阿全的老婆坐到我面前，也叫了一碗，老闆笑吟吟的送上，她那碗的綠豆有我的兩倍之多。 阿全的老婆突然問我：「六媽，最近生意好不好？」 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恭敬回話：「託大姐的福，混的不錯。」 我想了一下，鼓起勇氣對她說： 「黃媽一個老人家」 基本上，這句話還構不成一個句子，她馬上接口說： 「我知道。」 她用塑膠湯匙撥動保麗龍碗裡的綠豆，把糖水和冰攪和均勻了才開始吃。吃了幾口，對我說： 「妳和她講，我們這裡不能賣盜版光碟，如果上面查到就很難交代。」 我雖然不太理解「上面」究竟是什麼意思，還是假充內行的說： 「那當然，我叫黃媽不要賣光碟，老人家不會看正版盜版，乾脆不要賣。」 「那好。」她起身走了，留下大半碗冰沒吃。 從此，我變成黃媽的後台，黃媽為了感謝我，傳授了很多拾荒的絕活給我。比如每周四晚上是資源回收的日子，她算準時間，趕在資源回收車出現前幾分鐘抵達定點，用手推車把回收物一網打盡，這些物品數量之大、種類之多，時常令人嘆為觀止。 日子久了，我們聊起家裡的事，多半是我講她聽，黃媽知道我本來是個醫護人員，問我後來為什麼改行？實在一言難盡，我亂說：「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死人了。」黃媽也說起她老伴，先是中風，全身插管，服侍了好幾年才走。過了幾年，大女兒得怪病，全身肌肉漸漸無力，留下一個孫女也走了。她祖孫兩相依為命，我問現在呢？她淡淡地說： 「我孫女在東區百貨公司上班，二十出頭，長的很漂亮，有好的對象要幫她介紹。」 我說：「我自己都欠人家介紹了，那有什麼好的可以介紹給她？」 黃媽說：「妳眼光太高了，所以遇不到好的。如果妳挑丈夫像挑古物那麼隨和，到處都是好的。」 我笑說：「我的問題就是上不上，下不下，高不成，低不就。再擺擺看吧，說不定那天就遇到一個好的。」 快過年了，黃媽說要請吃尾牙，買了幾瓶啤酒，切一碟白斬雞，席地而坐，漫天風沙中和阿毛對飲。看到我去，硬拉我同樂，我說不會喝，阿毛說要是不喝以後老死不相往來。我說我對酒精過敏，要我喝，先把救護車叫好。阿毛抄起手機打一一九。好啦，別打啦，喝就喝，有緣無緣，大家來作夥，呼乾啦！呼乾啦！ 過年期間，跳蚤市場依例不休息，一些無家可歸，或有家歸不得的人，會在這裡升起營火圍爐，初一到十五不休市，場面浩大，似台版的胡士拖。前幾次去沒看到黃媽，阿毛也忙的沒時間理我，又過了幾天，阿毛問我黃媽呢？我說不知道。反正這裡常有人失蹤，等我都忘了這個人，他又一尾活龍出現。問他好久不見，最近忙什麼？如果說去大陸，就是被捉去關，如果說去環遊世界，就是去勒戒，黃媽再怎麼看都不是這兩種人，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元宵節過後，黃媽好端端的出現，開始幹活。原來老一輩的人，過年一定要休十五天，一點事也沒有，是我想的太多，不過我還是把手機留給她，萬一有什麼事，多一個人商量有好無壞。之後她做生意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一天，我接到她孫女的電話，給我一個地址，請我有空的話去看看她阿嬤，勸她多休息，不要再成天在外趴趴走。 我坐計程車找到她家，是一棟有管理員、噴水池、假山水的豪宅，按門鈴，開門的是一個印傭，我猜想黃媽在這幫傭吧！進了暖烘烘的大廳，黃媽穿著鵝黃色的睡袍，歪在巴洛克式的沙發上正在餵貓。印傭送上桂圓茶，一杯放在黃媽面前，一杯給我。一時間我突然茅塞頓開，她是一個道道地地的富貴老奶奶，什麼祖孫相依為命，她根本是一個老騙子。 她說：「六媽，我不是故意騙妳，我只是想用自己賺來的錢供養道場。」 我不搭腔。照理，我應該替她高興，但我很不爽，有一種被耍的感覺。她拿出一張體檢報告，要我幫她看看，嘴巴是講「幫她看看」，實際上是一種另類的告白。我接過來，原來她叫黃王玉蘭，我問她： 「病的這麼厲害，怎麼不去住院？」 她學我胡說八道，笑咪咪的說：「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死人。」 臨走時，黃媽吩咐印傭交給我一只大皮箱。她說： 「這裡面是我的嫁妝。妳對老東西有興趣，送給妳，讓我們結個善緣。」 我說：「妳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來看妳。」 這是我和黃媽之間最後的對話，這箱嫁妝成了黃媽的遺物，也是我收藏生涯最高檔的戰利品。

  若不是暫時走出金門，還誤以為自己十分了解自己的家鄉；若不是在同學的環繞之下，蹦出一個個好奇的詢問聲後，我還不知道，原來自己未曾真正了解這塊孕育我的土地，好似長大至今，也只知道金門是個充滿戰地風情的地方；有蒸餾後高粱酒的縷縷香醇陪伴；有香酥的貢糖及廣告打得火熱的彈殼製菜刀、美麗的太武山身影、還有那純樸的風土民情和避邪鎮煞的風獅爺、嬌小玲瓏的栗頭蜂虎…，當我在寒暑假回到家鄉時，下了機場，環顧四周，卻是一副浪者的愁思掛在臉上，好似個外地遠來的觀光客，拿著地圖比劃著這似排骨頭輪廓的東西方向，只較認識這離島最淺顯的表面。 到台灣讀書，遠離家鄉一段好長的日子，還記得當初在飛機上側頭遠望雲層裹裹的天空，模擬著如果見到第一個同學該說甚麼話的模樣，就這樣飛過，天和海相連的湛藍，飛過很沉、很藍、不見波瀾壯闊海波，僅有不平整水紋的海面。 現在，待在四周光亮的玻璃窗、和灰水泥築起的高樓大廈、沒有夜晚的環境下久了，還是想回歸純樸的地方，想再嘗一嘗家鄉清新的朝氣；懷念以前不時傳入耳邊的鳥叫蟲鳴…。當自己讓漫漫思緒飄飄蕩蕩到了海的另一端時，我見同學們卻看似已習慣這個新到來的學習環境，大家認識招呼的第一句話總是：「你從哪裡來啊?」接著，就是一段友誼的延展。不過，有時候，也覺得若非金門人，還未能得天獨厚的被問一些可愛問題：「你坐船來嗎?」「有電影院嗎?」「你們那邊有車嗎?」「你們那邊是不是有超多的地雷的?」每每接收到這些可愛問題後，總是不免會心一笑。 我的家人世世代代在這座美麗的島嶼長大，鬱鬱蔥蔥的木麻黃偶爾垂落的枝椏，橫掃每條公路與小巷；夏季的蟬聲鳥鳴；秋天隨風搖曳的橘紅色高粱田；順著風所聞到的鹹鹹海味…，如此富有情調的小島嶼，至今我仍不敢相信，過去三十幾年，這片土地確實彈火淋漓。兩岸的叫囂聲伴著金門鋼刀的原料，在歷史文獻上不斷的「禮尚往來」，讓我的家鄉在地理課本上，冠上濃厚戰地風情的印象；而千瘡百孔的彈痕，或能熬過烽火洗禮的房子及物品，又為家鄉打造一座座橫貫歷史又屹立不搖的古蹟；戰爭烈士拋頭顱、灑熱血的英勇事蹟被後輩譜成一首首感懷歌曲，又建造許多雕像予後代子弟緬懷…，於是，我所居住的這片土地，自開放後有計劃地走向觀光產業，從只懂得拿著地圖比劃著這似排骨頭狀的輪廓外地遠來的觀光客，也慢慢認識這離島表面下綿長的歷史，我，更需深入的認識。 約民國六十至七十年代，在貧窮的日子裡，外公外婆主要是以農業為生，正確的說法是，金門是當時軍民一家親的，隔壁的鄰居，就專門做起阿兵哥的生意，一台超大墨綠色洗衣機就在圍牆的小角落裡，勤勞的運轉著軍人們一件件操練的汗臭，當時有很多士兵駐紮在此以對抗對岸，所以也有部分居民做雜貨生意或開冰店，希望能賺阿兵哥的錢，而大部分的居民多以農過活，生活困苦，卻也自給自足。 早上天未亮，外公早已起床下田做起農事來了，到化糞池盛了肥、除草、依季節播種或歡喜收成，此時，外婆響亮又準時的報時聲也穿透了空心磚喚醒了幾個正賴床的小丫頭，她邊催促、邊挑好看又新鮮的「上等菜葉」層層堆疊在手推車內，經過起伏又極為顛簸的紅土路，一路風塵僕僕的幫外公在上坡路段推著車，並通過站崗士兵的詢問：「是誰?」後，才滿頭大汗的走到了市集。媽媽回憶起小時候的生活，她說：每次待在市場賣完菜後，外公就會買一碗陽春麵給她吃，一碗幾角圓的麵，外公自己卻捨不得吃，而這整趟忙完，又得走這起伏不平的沙土路，坐在車上讓外公推著車趕回家。 而早上的農事做完還未歇息呢!為了減少支出，大部分的生活用具都是靠自己做的，例如：將高粱桿子用線綑綁做成掃帚；用竹片子編織成裝祭品的圓盛形竹籠子，外婆也常常捏起麵糰，與兩、三個嬸嬸婆婆齊聚做紅龜粿…。小時候，因為父母親在台灣工作的關係，我是由外公、外婆照顧的，在我印象中，有一次早起、沒有賴床的時候，還看到外公、外婆在做豆漿。片段印象，卻也記憶猶深。 媽媽的童年，可不像我們做完功課就可以出去和鄰居朋友玩耍，或是待在電腦桌前身遊虛擬世界，相反的，他們在空閒期間都得幫家中大人的忙，打掃家裡、施肥、澆菜…，而小孩們最喜歡的零嘴也莫過於她們親自辛苦幫忙種植的花生米了，常聽媽媽說，她們把一桶桶的花生米藏在床底下，有時偷抓幾把解解饞，有時留在待夜晚時分，姊妹們一齊躺在屋頂享受涼風吹拂、欣賞夜景的時候吃的，大人們以前童年的樂趣對於現代孩子們來說，是不易體會了，我們現在不會捉蟬放在火柴盒內玩、很少有靈巧的手藝能做一把竹槍，裡面還填塞射衛生紙球當成小男生的帥氣玩具槍，或是孩子群團團圍繞在街巷口玩鬥蟋蟀和舊城國…，不可否認的，我們這一代的小孩子，太幸福了，卻也缺少甜蜜的樂趣。 過去打仗的故事，總是最吸引人的，那是充滿勇氣與忠誠的故事。 在抗戰時，大量的阿兵哥來到領土的前線─金門，在軍營不夠時，士兵通常是借民宿住的，聽長輩說，當時連長也曾寄宿外婆家，房間、大廳睡得滿滿的，還好，並沒有衝突發生。當時的百姓三餐大多是煮番薯簽湯，聽長輩說，以前生活吃緊，雞蛋也是奢侈品，就算家裡有養雞，卻不是天天吃得到的，而且家裡人口眾多，一顆雞蛋是多人分享的，必須用縫衣線一小片、一小片小心平分著一顆蛋給家裡每個成員。乍聽下，深覺得不可思議，雖然太過貧困的生活無法聯想，但是那滋味是可以想像的，金門人是多麼堅強和具有韌性。而那些借住民宅的士兵，有時伙房有多餘的、乾淨的飯還會分給百姓吃，外公有些親近的朋友，或許就是在當時環境下認識的軍人，後來，在外公去世不久，曾收到一封要給外公的信，可能當時並不知道外公已逝世的消息，不過，這樣的友情看在孫字輩的我，格外感動。 在教育方面，媽媽出生的六、七十年代，正是兩岸單打雙不打的時候，曾聽過很多有關金門學生在戰爭期間，被分送到台灣各個學校繼續完成學業的故事，並且不負眾望，每個人都很努力讀書並小有成就。當時的環境如此刻苦，像是我的二阿姨，聽外婆說她在國中的功課很好，校長曾到家和外公商量，希望能讓阿姨繼續念書，無奈卻因為要賺錢養家，外公建議她直接投入工作。這類例子並不少見，像是媽媽比阿姨年紀小，當時高中畢業想繼續升學，為了減少家中負擔，大學的學費則是靠自己的力量賺取的，當她搭著貨船隨著漲潮，飄洋過海隻身來到了高雄港，便開起了在白天工作賺錢，晚上讀書的求學生涯。就因她少時的窮困經驗，因此媽媽總希望我們有好的讀書環境，不捨得讓我們做家事，我們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她對孩子的期盼，而這些故事也都是我們努力、爭氣的原動力。 那段相互扶持撐過的烽火歲月，對老一輩的人而言，只能用回憶緬懷，現在，在這平和的社會之中，誰也無法想像當時的戰爭畫面，更不希望看到戰爭的再次來臨。 當我戴著工地帽與家人穿過金城車站，這富有觀光目的的地下坑道，體驗了模擬當時戰爭百姓躲藏或軍人隱藏地下道的情形：四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傳來陣陣警報及轟隆隆的爆炸聲…，真不敢想像，因為經過了多次輪替的決策者與英勇犧牲抗敵的弟兄的努力，為後代子孫們建立了一個既民主又和平適合居住的島嶼。而我美麗的金門島嶼，就是如此充滿人間盡善盡美的純樸心。

  阿美正捏餃子，兩手都是麵粉，便對正摘韭菜的丈夫說：你帶阿功買些鞭砲吧。 　　龍門街的商店，燈火輝煌。有些青少年在路旁燃放鞭砲。抬頭向前面瞅望，維春西藥房櫃檯前，擺著兩盆鮮紅奪目的聖誕紅，詹喜燕在燈下正朝他招手微笑。 　　今天晚上是小年夜，你帶阿功跑出來做甚麼？ 　　買鞭砲。 　　進來喝一杯薑母茶吧。 　　老趙領著阿功，走進西藥房，喝薑母茶，剝花生吃，感到無比的溫暖。詹喜燕問起他為啥不給大陸寫信，老趙便把虎妮兒的信，大概講了一遍。祇是淡化了他和虎妮兒的關係。詹喜燕聽了嘿嘿直笑。她說：同學、老鄉，你們相隔了三十多年，還有甚麼扯不開的感情？即使當年你愛她，她愛你，遠水救不了近渴，沒有用。剛纔我看晚報，有一中年婦女，到了更年期，一天到晚跑醫院，她愛上了那個醫生，哈哈！這件事一點也不奇怪，賈寶玉和林黛玉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當然會發生愛情；若是他倆像你跟母老虎似的，分手了三十八年，再談愛情，那是紙上談兵、畫餅充饑，寫愛情小說…… 　　老趙聽了這番話，開懷大笑！ 　　偎靠在父親身旁的阿功，聽不懂大人說話，卻也跟著齜牙咧嘴笑了。 　　春節前夕，龍門里舉辦春節聯歡會。會中有摸彩活動。頭獎是電冰箱、老趙摸到八獎，免費參加環島三日遊。限定一人參加。不過婦女可以帶幼童。老趙和阿美商議結果，決定由阿美帶孩子參加旅遊。 　　農曆大年初一早晨吃過水餃，老趙便把妻兒送到臺北車站集合地點，等遊覽車駛遠，老趙纔走陸橋，搭乘公車返回龍門。 　　剛脫下外套，準備泡一杯茶，電話鈴響起，他聽到傳來熟悉而親熱的聲音： 　　恭喜發財！老趙，紅包拿來！ 　　趙鐵元想笑，他昨天晚上，便把嶄新的一千六百圓鈔票，裝進紅包，藏在衣櫥內。打算初一去西藥房給詹喜燕拜年，當面送給她。想不到她打電話來了，老趙跟他開玩笑說：家裡沒有人，妳來拿紅包吧！ 　　不要。我要你親自給我送來。我也有一封信交給你。詹喜燕叮囑他：十點四十分，我開車子去接你，你在龍門街公車站牌前等我。 　　趙鐵元瞅一眼腕錶，十時三十分。他問：妳打算去那兒？ 　　到烏來泡溫泉，喜歡麼？ 　　啥時候回來？ 　　晚上回來。 　　在烏來過夜不行麼？ 　　阿獃，那怎麼行？萬一阿美晚上打電話查勤，怎麼辦？ 　　趙鐵元還在猶豫不決，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龍門街公車站牌前面，有幾個青年等車，老趙並不認識他們。為了躲避熟人的眼線，故意朝前走了很遠，聽到身後汽車按喇叭，他纔停住腳步，打開車門，抱住了戴墨鏡的詹喜燕。 　　車子沿山路徐緩行駛。趙鐵元粗大的左手，攥緊了女人柔細的右手，聽對方發出輕盈的絮語：阿美帶孩子環島三日遊，我要陪你兩天兩夜，老趙，今天晚上咱們倆喝醉，行唄？趙鐵元甕聲甕氣地說：餃子就酒，沒飽沒醉。轉過一個彎路，女人的右手重搭在他手背上，問：你準備了甚麼酒？甚麼餡的水餃？

 感受上海世博的同時，如果時間足夠，不必做一些旅行團中的匆匆忙忙的鴨子，在領略現代化大都會的城市風之餘，不妨走一走距上海約只有一個小時車程的朱家角。那是一個水鄉。往昔去過同裏、南潯和周莊，都不過夜，匆匆一瞥，已驚為天人；雖然我實在分不大得清其各自的美，彼此有什麼大不同，但它們與大城市完全有別的情調，一直惹起我莫名的好感。這其中有多少原汁原味的舊時風貌，又有多少偷樑換柱的人工再造，我要求不高，已不去計較和細究。   記憶中，從同裏等幾個類同的水鄉回港之後，眼前總忘不了那水光船影、圓石拱橋，睡夢裡滿是淙淙水聲………所謂小橋流水人家，那是唐詩宋詞裡的意境；這些水鄉，雖然已不那麼古典，但乘船在水上那麼搖搖盪盪幾趟，魯迅散文小說裡那些人物便彷彿排著對在拱橋上面出現了。忘不了，特喜歡，想得緊時，我就在香港小巷的影碟小鋪買些以水鄉為背景的電視長劇，諸如《船娘雯蔚》、《美麗無聲》等來「解渴」。水鄉的氣息、水鄉的風情瀰漫整個房間，不必看情節故事，我覺得已經是一流享受了。仿佛，那在水鄉同遊的日子，又重現眼前。   那一天，風和日麗，陪我和老伴同遊朱家角的有中國福利會的顧老師、小吳、四川的常副總，只有我一人是男子漢。我們乘上船，由船娘搖櫓。水道窄窄，微風輕輕，兩岸輕柳垂及水面，兩岸多數是食店，寫上店名的紅、黃色三角旗或長條布幅非常顯眼地迎風招展；不時有半圓形的拱橋橫跨水上，造型非常好看。抓起數碼機，隨便從什麼角度拍攝，都將是頗為好看的畫面。尤其是樹蔭下的水面，光線柔和，明暗適度，碧綠的水、翠綠的樹、各種不同顏色的招徠生意的布簾、遊客那色彩繽紛的服飾，將水鄉襯托得很有風味。同船那幾個女的，坐在船頭，擺出各種各樣的姿態，任我選最好的角度，等待她們最美的笑容，在一霎那間快速的按下快門。   中午顧老師找了一家菜式不錯的食店，有魚有雞、蠶豆、田雞、米飯………吃過飯我們在兩邊都是小小工藝品店、服裝店的小巷裏走走。賣絲綢圍巾、珍珠、手鍊等首飾以及其他工藝品的最多；還見有不少店鋪賣用粽葉紮住、綁得厚實的東坡肉。這肉我們在杭州西湖邊的樓外樓嘗過，是江浙一帶的招牌肉。慢慢地在水鄉一側的小巷悠閒地走，東看看，西逛逛，看到不少鋪主在包粽子，也有的在食店門口叫喊，招徠生意。我們在一家賣杏仁、芝麻、核桃雪片糕的小店停足，閒聊之下，才知店主來自福建，「他鄉遇故知」，有一種親切感。兩公婆都好年輕，沒想到竟然北上在江南水鄉闖一番事業，這其中有怎樣的故事？時間太短促，未能細問。小鋪大都可以討價還價，有時還減至一半價成交。   江南水鄉，也許其特色大都一樣，但在上海、香港這樣的大城市待久了，會有一種溫柔、慢節奏的感覺，這感覺太好，令人百去不厭啊。

  在〈新金門十景之廿四處候選景點介紹文〉這一個篇章裡，雖然每則只有短短的一百字左右，但卻要在限定的字數中介紹一處景點，的確是考驗書寫者的功力。黃振良老師能受到諸評審委員的推薦擔任是項工作，確實是不二人選，也是實至名歸。 毋庸置疑地，金門夙有「海上仙洲」之美譽，昔有「浦城海日」等八景；一九五七年趙家驤將軍品定「明王古墓」等為「新金門十景」；一九六七年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邀集地方人士品定「聖筆蘸雲」等為「金門新二十四景」（上述諸景之名稱與說明，請參閱《金門縣志》卷二〈土地志〉）。事隔四十年後的二○○七年，金門縣文化局主辦「發掘金門之美」推薦票選「金門新十景」活動，並從民眾的推薦中篩選出二十四景，然後再票選出金門新十景，以強化浯島的歷史文化與觀光意涵。 可是，即使大部分民眾對這座島嶼的景緻都相當地熟悉，但卻也有小部分人對它的歷史背景並不十分地明瞭，假若不加以說明而僅憑外觀，勢必不能顯現出該景點的歷史原貌與文化風采。我們試舉例──   「樓重莒光」（莒光樓、莒光湖風光）：飛閣凌霄的莒光樓，朱柱碧瓦，雕樑畫棟，有山嵐錦繡之姿、海氣樓臺之勝，地勢居高臨下，面朝浯江口外，近可望金城市區，遠可眺望金廈水域，氣象宏偉，視野遼闊，曾是近代金門最壯麗雄偉而具代表性的建築。   短短不足百字，它凸顯的不僅僅只是雕樑畫棟的建築，而是無可取代的歷史精神與文化象徵。從二十四則簡短的景觀介紹，我們非但可看出作者對浯島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的深入，亦可看到他連綿條貫的思路和優越的文學素養。 大凡生長在這塊土地的鄉親和讀者都知道，大陸未淪陷前，金門的傳統建築，無論是磚瓦、石材、木材或土木匠師，可說大部分均來自福建的廈門、漳州、泉州及惠安等地。而閩南傳統建築的古樸典雅，更有別於其他地方的建築。其主要有：「一落二櫸頭」、「一落四櫸頭」（並有「大九格」與「小九格」之分）、「二落大厝」、「三落大厝」甚至有部分加「突歸」或「護龍」……等形體，也因此而成為閩南傳統建築的獨特風格。 作者在〈金門古厝與金門近代史的關係〉中，他從早期的金門民居、古厝是金門僑匯建築、古厝在金門防務初期扮演的角色、古厝所反映的社會治安問題、古厝與金門移民，一直延伸到古厝的舊風新貌等單元來探討。就文論文，我們似乎沒有必要把文中的內容摘要重敘一遍，由這幾個小標題，即可聯想到作者欲詮釋的是什麼。就誠如他在結語中所言：   「古厝的可貴之處，除了外觀之美外，其建築的時代、歷經過的時代背景，更是金門古厝所特有而他人無能取代的力量。這百年之間，金門在中國近代史的關鍵時期，由數十萬軍民所創造發揮出來的力量，已經在歷史上佔有一席之地。在這段時間，「金門古厝」不是也發揮了其不應被忽視、不該被遺忘的潛在力量嗎？試問所有於一九五○年代初期在金門從事保衛戰的每一個人，那一位不曾在古厝棲身過？那一位不是從金門古厝活命走出來的人？這些故事與經歷，才是金門古厝的魅力……。」   第二輯「文化交流」裡的九篇作品，均是黃振良老師受邀赴大陸各地、參加各種研討會發表的論文和演講稿。即使少許語詞與第一輯相關篇章有重複之處，然而，無論是歷史文化、風土民情或是文物古蹟、民間信仰，其史實只有一個，是不容任意更改或扭曲的。故此，當情節需要而重複地引用是無可避免的事，也是許多文史作家在書寫時常有的現象，我們必須給予尊重。況且，作者在其九篇作品裡，不管是論文、講稿或是調查研究，均能成為一個獨立的體系，並清楚地交代他欲詮釋的是什麼，因而，我們似乎沒有必要作更多的苛求。 〈金門島與河洛文化〉與〈金門的朱子史緣與文物〉是作者參加「第四屆河洛文化國際研討會」與「閩學與武夷山文化遺產學術研討會」發表的論文。不可否認地，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並非只是單一文化所形成，中華文化發軔於千萬年前，若依近百年來長江流域古文化遺蹟的出現，更可證明古中國的文明是一個多元的融合，亦是以河洛文化為主流的中國文化。作者從金門的歷史沿革、文化背景、住民源流、人文盛況、移民中繼站、民間信仰、風俗民情與族譜文化……等等，來敘述金門與中原文化的淵源，讓在座的二百多位貴賓，瞭解到這座海隅小島，除了保存許多源自中原的河洛文化外，也是當前閩南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區域。 而朱熹與金門的關係，我們可從《滄海瑣錄》書中看到：「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自此以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詠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由此可見朱子與金門的歷史情緣以及對金門文化影響之深遠。我們常見的「忠、孝、廉、節」四字，更是延續自朱子教化，如此忠孝兼顧、廉節齊驅的醒世箴言，可說讓後輩子孫受用無窮。作者從深厚的家族觀念、和睦的鄰里情感與祭祀儀典的保存等文，為讀者們詮說朱熹與金門的史緣。並以燕南書院遺址、金門朱子祠、「太極圖說」墨寶等章節，來呈現金門的朱熹文物。該文可說與第一輯的〈金門太文巖寺歷史調查研究〉相得益彰，朱子生平的種種事跡與文物遺蹟，以及作者的用心，全在這兩篇作品的字裡行間顯現。 〈金門民間保生大帝信仰〉、〈認識民間信仰〉與〈金門的關帝信仰調查研究〉均為攸關於金門民間信仰的作品。顧名思義，民間信仰在上古時代即已形成，它也是中華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的一部分，除了擁有中原地區的古文化外，又融入了閩地古越族的族性和習俗，經過歲月的繁衍與蛻變，始形成現下閩南民間信仰的主要成分。保生大帝俗名吳本，是一位醫術高超的神醫，醫人不分貧富貴賤，按病投藥，許多奇疾怪病，無不藥到病除，一生救人無數，升天成神後更在民間留下許多傳奇故事。例如：多次保佑官軍平定賊寇，為老龍醫癒多年眼疾，為老虎取出卡在喉頭而收虎為坐騎，泥馬渡康王後受賜號「大道真人」，明成祖孝慈皇后以絲線把脈治癒乳疾而受晉封為「保生大帝」……等等，其生前以慈悲胸懷愛民救民，卒後更成為萬民敬仰、受民崇拜的神祇。 毫無疑問地，關公是一位韜略雙全，集「仁、義、禮、智、信」等武德於一身的三國名將，更是中國民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完人，尤其是他的「忠」與「義」更深受大眾推崇，卒後宋朝皇帝封為「公」，後再晉封為「王」，明萬曆年間敕均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聖帝君」，乾隆三十三年晉封為「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並尊為「武聖」，但民間仍習慣稱祂為「關聖帝君」或「關帝爺」。當我們從文本中領略到金門民間對關公的信仰時，卻也讓我們發覺到，作者非僅從民間信仰的社教功能與歷史淵源敘述起，更同時把金門民間的關帝信仰與關帝廟建築年份和史略，詮釋得淋漓盡致。倘使沒有對歷史人物深入瞭解、對島鄉廟宇深入調查研究，甚至在下筆之前做了功課，勢必不能書寫出如此暢達詳盡的作品。 〈蟳埔女與蚵殼厝〉是黃振良老師參加「泉州市丰澤區海上絲綢之路與蟳埔民俗文化學術研討會」的感想。即使作者係由金門縣政府教育局推薦赴會，但對於「蟳埔」這個村落所知卻有限，會後他在泉州地方文史工作者的陪同下，親自去領會「蟳埔民俗文化」的相關內涵。而這趟行程對他來說收穫是相當豐碩的，返金後他隨即把所得之資料與感想訴諸於文字，讓我們對這個座落於泉州市丰澤區涂門外的小漁村，有更深一層的瞭解。尤其針對夙有福建「三大漁女」之稱的「蟳埔女」，無論是她們的服飾、頭飾、耳飾、個性與奇異的習俗，作者無不一一加以介紹和分析。甚至以「惠安女」的「封建頭，民主肚；節約衫，浪費褲」來與「蟳埔女」的「花飾頭，保守肚；緊身衫，寬鬆褲」相對比，其細緻周密的程度，彷若是小說裡的人物刻劃，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蚵殼厝」也是蟳埔的一大特色，作者根據傳說，把這種非磚非石的大蚵殼的由來，追溯到宋元時期泉州刺桐港崛起，而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當船隻滿載絲綢從泉州出發，沿閩南沿海南行，經印度洋、非洲東岸到達北非，返航時為了讓船身平穩，就順便將當地人棄置於岸上的大蚵殼裝船壓艙以利航行。靠岸後就把這些巴掌大的蚵殼堆積在岸邊，在經濟困難、物力受限的年代，居民為了取得建材，於是就仿效「出磚入石」的工法，把這些大蚵殼作為建屋砌牆的材料，歷經百年歲月的洗禮，「蚵殼厝」便成為蟳埔民居一種特殊的景觀。即便這段簡短的敘述，並不能代表作者在這個篇章所投入的心血和花費的心思，然則，當我們以嚴肅的文學觀點來審視時，必可發覺到作者的思域與書寫範圍，已不僅僅只界限在金門這座島嶼。他的視野是遼遠沒有邊際的，創作的幅度是寬敞多元的，其不亢不卑、不同流俗的創作精神，更值得我們肯定和讚賞！ 〈金門鎮總兵之設立與清代金門的武績〉是作者赴福州參加《戌台名將》新書發表與研討會的一篇講稿，他以金門的地理形勢為首要，無論其面向、界域、形狀或地質，都不厭其煩地加以陳述。也同時凸顯出金門可「內捍漳泉，外制台澎」，是閩南九龍江口外的重要門戶。然而除了地理的重要性外，在清代乾隆、嘉慶二朝，金門出了四位提督，九位總兵，二十一位副將，八位參將……等，故有「九里三提督，百步一總兵」之俗諺。作者亦針對其中之部分人物略加介紹，尤以對提督蔡攀龍、李光顯、邱良功等先賢著墨較深，其餘或因篇幅及資料所限，或受制於時間，僅作重點性的敘述。但縱使如此，我們則依舊能吸收到文中的精髓，進入到清代金門武績的意境裡，瞭解到這段歷史與金門的切身關係。 概略地讀完黃振良老師《浯洲場與金門開拓》，即便尚有部分篇章未能依序加以分析和論評，但我們已清楚地看到，這些儲存在黃老師電腦裡，先前未曾受到關愛的作品，不就是尚未歸納整理的「金門史」架構麼？想不到早年從事文學創作的黃老師，當他從教職退休後的近十年間，卻一頭栽進文史工作的深淵裡。從感性的文學書寫，到嚴謹的史料整理和論述；從史前遺址發掘，到浯洲的開拓；從河洛文化，到朱子史緣；從保生大帝，到關帝信仰；從閩南文化在南洋的傳承保存，到僑匯對金門社會民生之貢獻；從陷日八年，到國共內戰；從金門古厝與金門近代史，到戰地管制對金門文化層面之影響；從新世紀與小三通，到金門的未來……等等，無不作完美的詮釋，無不在他的筆下斐然成章。故此，我們認為《浯洲場與金門開拓》這本書，不僅僅只是純粹的文史記錄而已。它的作用不亞於地方志，它的功能勢必勝過於地方事典，只因為書中隱藏著難以計數的浯島史料。而這些珍貴的史論，正是許多關心這座島嶼的朋友與浯鄉青年學子急欲獲取的知識。相信這本書的問世，除了能讓海內外的鄉親和讀者們，更深一層地瞭解金門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外，亦有它廣為流傳的普世價值。 然而，當我們回首重讀他那本充滿著大中國情懷的旅遊散文集《掬一把黃河土》時，我們的熱血就猶如料羅灣澎湃洶湧的海浪，久久不能平復。而現下的《金門農村器物》、《蠔鹽之鄉話西園》、《金門古井風情》、《再現浯洲風華》、《閩南民間信仰》、《先賢行跡采風》、《和平的代價》、《無言的證人》、《金門戰地史蹟》……，以及新著《浯洲場與金門開拓》等書，則讓我們的心彷若春雷乍響般地感到震撼。倘若作者沒有深厚的筆力與文學素養，或沒有歷經歲月的淬礪，他何能橫跨文學與文史的雙重領域。假若沒有刻苦自勵、竭力鑽研，他焉能書寫出近二十種各類書籍；又豈能參與學校「鄉土藝術活動」、「圖畫故事書」、「閩南話」等教材的編撰工作，與《續修金門縣志》、《金沙鎮志》、《金湖鎮志》等部分篇章的撰述。倘使腹笥甚儉、學無專精、知識貧乏，僅憑一個特師科畢業的退休老師，他怎能和兩岸三地的學者專家平起平坐參與各種學術研討會，並發表論文或專題演講；又哪能在諸多的研習場合擔任講師，為一些學歷比他高的學員授課。而受聘擔任各種比賽評審或參與文化資產審議亦不計其數，《金門農村器物》乙書更榮獲國史館台灣文獻獎。這些非凡的成就與得來不易的殊榮，都是黃振良老師以血汗換取而來的成果並非僥倖，我們必須給予肯定和祝福！  （下）

──試論黃振良《浯洲場與金門開拓》   《浯洲場與金門開拓》是黃振良老師最新一本攸關於文史方面的書籍。倘若以嚴肅的文學觀點而言，顯然地，它與黃老師之前出版的各類文史作品是有明顯差異的。例如：《金門古式農具》、《金門民生器物》、《金門古井風情》、《閩南民間信仰》……等書，它們都有一個單一的主題，較易發揮。而相較於《浯洲場與金門開拓》書中的十八篇作品，無論是研究論述或是文化交流，它所涵蓋的層面不僅更加地廣泛，欲詮釋的旨趣似乎也更加地多元。即便我們不能就此論斷這本書就是黃老師的代表作，但我們卻能從其中，領會到作者思維的縝密和文筆的老練，以及整個文本欲表達的意象。 誠然，這些作品都是黃老師書寫各類專書之餘的「副產品」，但是，我們則依舊可從其十三萬餘言的文字中清楚地看到，作者是在歷史的脈絡中撫今追昔，孜孜不倦地尋找浯島的人文風采、先賢行蹤，以及逐漸被歲月湮沒的文物古蹟，而後逐一地把它作成記錄並書寫成章。由此可見，作者欲詮釋的何止是對這片土地的愛和關注，他所留下的豈止只是一篇篇文史記錄而已，讀者們想瞭解的歷史文化與風土民情，浯鄉子弟急欲汲取的人文知識與島鄉歷史，可說全在他的字裡行間躍動。他的專注和用心有目共睹，交出來的成績單更是璀璨亮麗，是許多文史工作者難以與其相媲美的。 然而，當我們有上述的體認與共識時，卻也讓我們深深地感受到，倘若黃老師早年沒有練就一身不凡的文學功力，與一枝字挾風霜的不朽之筆，復加近幾年來不斷地汲取新知、蒐集資料，甚至為了求證而不遠千里四處探訪耆老和相關人物，焉能書寫出那麼多膾灸人口、且又能流傳百世的文史佳作。其不屈不撓、不恥下問的求知精神，的確令人贊歎！古諺云：「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它或許就是黃老師著作等身與成功的主要因素。 在《浯洲場與金門開拓》書中的十八篇作品裡，黃老師把它區分為「研究論述」與「文化交流」兩輯，並以〈浯洲場與金門開拓〉這篇作品做為書名。可是，當我們觸及到書題作品時，卻也深感訝異，作者並沒有以較熱門的民間信仰、朱子史緣或是河洛文化做為開端，而是以極其嚴謹的態度和流暢的筆觸，先為讀者們詮說一段他最為熟悉的「鹽史」。 眾所皆知，鹽是民生必需品，人體倘若缺少鹽，除了食不知味外，也會讓疾病纏身。黃振良老師首先引用明代古籍《天工開物》〈作鹹第五〉篇說：「天有五氣，是生五味……，口之于味也，辛、酸、甘、苦，經年絕一無恙，獨食鹽禁戒旬日，則縛雞勝匹，倦怠懨然，豈非天一生水，而此味為生人生氣之源哉？」故此，我們不能低估鹽對人體的重要性，而它的種類更有池鹽、井鹽、末鹽、崖鹽、海鹽等五種。作者非但一一介紹它們的產地、形狀，甚至從煮鹽到曬鹽也作了完美的詮釋，讓讀者們對其種類與生產過程有更深一層的瞭解。然而，該文介紹的似乎不僅僅只是：「鹽之產也，或取於山，或取於海，或取於井，或取於池」及其種類和生產過程，作者欲敘述的「浯洲場」或許才是全文的重點。 從首篇的文本裡我們看到，金門的鹽業迄今已有一千一百餘年的歷史，正式建場徵鹽亦有七百餘年的時間。所謂浯洲場，亦即金門鹽場，場址設於東埔，負責管理與行銷，所轄則有官鎮（官澳）、永安（西園）、田墩、沙美、浦頭、斗門、南埕（浦邊與劉澳之間）、保林（古寧頭慈湖沿岸）、東沙、烈嶼等十個「鹽埕」專負曬鹽生產之責。儘管上述部分地名對讀者來說是相當熟悉的，但如果要把它正確的位置或其由來一一加以記錄，卻也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例如位於西園的「永安埕」，因年代久遠，幾乎無據可考，作者為了書寫這個小單元，除了參閱《福建運司志》書中所繪的〈浯洲場曬鹽灘團〉圖外，並以周邊一塊「永安橋」的古石碑作為佐證，讓這段歷史更具說服力。或許，當讀者們看到這則簡短的敘述時會覺得沒什麼，然而作者為了求真求實，為了向歷史負責，他所花費的時間與心血是筆墨所難以形容的。假使沒有善盡一位文史作家的職責而記載不實或糢糊帶過，那必是一種欺瞞的行為，勢將成為歷史的罪人。 整體說來，浯洲的鹽史，也是一頁活生生的浯島開拓史。作者從金門千戶所城與烈嶼、陳坑、峰上、田浦、官澳等五處巡檢司的的構築，到居民對鹽業的依賴、鹽業對金門經濟的助益，以及鹽業與金門科舉……等等，都有所著墨。然而，儘管鹽業對金門有諸多的助益，但也因為鹽田密布，雜草樹叢枝椏被砍伐作為煮鹽的燃料，復將部分雜林地闢為農田等因素而造成金門風沙飛揚的風害。作者不厭其煩地從明代中葉之前至民初，攸關於島上的風害與浩劫，都做了極詳細的詮說，讓我們重新溫習一段久違的歷史，也同時聆聽黃老師為我們講述一個動人的歷史故事。 在讀完古代的鹽史後，作者又引領我們進入到近代的西園鹽場。從金門防衛司令部戰地政務委員會西園鹽場的全盛時期，到金門縣議會決議、金門縣政府宣佈關閉西園鹽場為止，出生於西園村的黃振良老師，可說是它最好的見證人。然而卻也因此讓我們感受到，倘使心中對這片土地沒有一份使命感，黃振良老師不可能浪費時間去蒐集那麼多資料；假若對鹽鄉沒有感情的存在，他又焉能引經據典把它書寫得那麼完美。金門這段鹽史由他這位出生於鹽村、且學有專精的文史作家來擔綱、來書寫，或許再恰當不過了。 〈金門太文巖寺歷史調查研究〉與〈縣定古蹟王世傑古厝與古墓歷史研究〉是兩篇頗具歷史價值與可讀性甚高的作品。設若以題目而言，我們看到的似乎是兩篇嚴謹且又生硬的學術性論文，但是，當我們詳閱它的文本時，我們不得不佩服作者在嚴謹中略帶柔性的筆力，把原本較為枯燥乏味的研究心得，書寫得那麼生動流暢，這或許與他早年從事文學創作有相當大的關聯吧。〈金門太文巖寺歷史調查研究〉讓我們看到朱熹與宋代金門的開發、清水祖師爺的信仰源流、古區的歷史與陳氏家族，以及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的種種事蹟。作者為了書寫此一篇章，曾數度遠赴福建武夷山探訪朱子故居，並在「朱熹書院」尋找先賢生平資料，而後以其嚴謹慎重的態度加以整理、考證和撰寫，復提出數點建言供燕南書院與太文巖寺重建單位參考。其大公無私的精神非僅讓人敬佩，也同時展現出一個文史作家的胸襟。 而在〈縣定古蹟王世傑古厝與古墓歷史研究〉這個篇章裡，則讓我們瞭解到浦邊聚落的歷史變遷、浦邊王世傑家族、王世傑與竹塹之開發，以及新竹與浦邊王家往來情形的各種關係等等。從文中我們也清楚地看到：先賢王世傑從襁褓中就飽嘗離亂之苦，幼年又遭失怙喪母之痛，十四歲入伍當軍伕，十六歲離鄉背井遠渡重洋，青壯時期是在顛沛流離的環境中度過，往後卻是他在異鄉開創天地的歲月，可是卻為了巡守自己辛苦開墾的農田而喪失生命，最終始落葉歸根、埋骨於故鄉金門的土地上。 不可否認地，這段歷史迄今已三百餘年，歷經歲月的更迭、時局的重大變遷，景物非僅不再，人事亦已全非，想尋找先賢的蛛絲馬跡談何容易。但是，經過作者四處尋找資料，復加佐證，然後有條不紊地加以整理、撰述，始讓先賢的生平事蹟完整地呈現。對於外界的疑惑之處，例如：同安金城馬巷在那裡？王家何時從東沙遷浦邊？王世傑的生卒年何者為實？王世傑是商賈或軍職？浦邊王家昭穆何以先新後舊？……等等，作者亦根據史料一一提出解釋，讓這段歷史更具說服力與可讀性。 〈讀史知鑑〉是黃振良老師赴台參加「鄭成功、劉銘傳」學術研討會，聆聽李增教授講述〈鄭成功與金門之關係述論〉的感想。雖然鄭成功與金門的關係最為密切，從隆武二年烈嶼吳山會盟開始，直到永曆十五年自料羅灣東渡為止，無論是練兵、抗清、北伐、退守、渡台，始終以金門為基地，在金門的十五年間，也是他一生事業最輝煌的時期。 然而，鄭氏在金門除了軍隊操練場的開拓、造船廠的興建、水井的開挖外，其他似乎少有建樹，甚至大量砍伐森林用於造船或燃料，讓金門變成一個牛山濯濯、風沙飛揚的島嶼。攸關鄭成功在金門的功過，凡是生長於這座島嶼的學者或文史作家，其看法幾乎都是相同的，即使他們不便下定論，但歷史是一面清晰光亮的大明鏡，其功過是非勢必會在鏡面上顯現。雖然，此一篇章只是作者參加學術研討會的一點感想，但他卻又補充不少資料，為讀者們講述「金門有關鄭氏的文物」等種種事宜，並對「明延平郡王鄭成功觀兵弈棋處」的地點、石刻，與烈嶼下田「國姓井」是否真是鄭氏或鄭軍所鑿等兩點提出置疑。儘管迄至目前為止尚未得到任何的回應，然卻也讓我們聯想到，一個有格調、有擔當、負責任的文史作家，講的是證據、追求的是事實的真象，而不是附會於時代潮流，以假象來誤導讀者。 〈雲「根」之去，「酉」堂之來〉是黃振良老師對「漢影雲根碣」與「水頭黃氏酉堂別業」兩處古蹟之疑處的補述。對於「酉堂」名字之典故，雖然有學者進行調查研究，所得結論為：「黃俊於乾隆丁酉年建書齋於中界，以是年興建，故號曰『酉堂』……。」但作者則從水頭耆老黃啟政先生處，取得一幅名為「書通二酉」的漫畫，該畫上附有與「酉」相關的簡單說明。於是作者把這些資料重新整理，並歸納出兩個問題，其一為「酉堂」之名出自何人的心思？其二為「書通二酉」之典故出自何處？其目的是想就教於方家。想不到該文在《浯江副刊》刊載後，隨即引起諸多文友熱烈的討論。即使結論並不一致，但至少彼此都能抒發自己的見解。設若以一般人的觀點而言，首先取得資料的人，想必會根據新資料擅下定論──「酉堂」就是出自「書通二酉」。但是，作者並「不敢自以為是」，他「只是把這份資料提供給文史同好作為研究之參考」，其謙虛不自炫宏博的處世之道，不僅值得敬佩，也是後輩學習的榜樣。 繼而地，黃振良老師以輕鬆感性的筆觸，透過其內侄董瑞生先生，轉述其先父董烏石先生，生前為他講述的一段故事，來詮釋「雲『根』之去」的典故。大意如下：「民國四年農曆三月初四日，當日清晨大雨傾盆、雷電交加，卯時小古崗董家有位小男丁出生，翌日，有人發現山坡上的『漢影雲根』巨石被雷電擊中，滾落在原址前的地面上，因遭雷擊，巨石如同被煙火薰過，表面呈黑色。在爾時教育不普及下，常為新生兒命名大傷腦筋，故而董家就順勢把孩子取名為──董烏石。」而從學者的調查研究上我們看到：「古坑人謂被風雷刮毀，也有說是因古坑人取石毀壞……，故該石僅存『漢影雲』三字，不見『根』字。」等語。儘管傳說與調查研究各有所本，但相對地，它的物證是較薄弱的。於是作者提出他的看法：「各種推測來自各不同的假設，如今這『根』究竟在何處？有可能已被不識者無意間鑿開動用，也有可能係有識者故意將這『根』移作建築奠『基』之用，或者這『根』現正埋在附近某處也不可知！」如此之詮釋，非獨是對這段歷史的尊重，也正是一個文史作家的基本態度。 《金門歷史發展》是黃振良老師擔任解說員訓練課程、授課的一份講義。全文區分為二十五個小節，作者從史前遺址發掘、上古期的閩越、中原士族南遷、浯洲的開拓、宋末元初的移民、明代金門的科舉……等，一直延伸到明末清初的金門，以及陷日八年、國共內戰時期、戰地政務時期、新世紀與小三通、金門的未來……等等。即使每個小單元只用簡短的幾百字來陳述，但我們看到的，彷彿就是一部「金門史」的縮影和摘要。倘若以作者的學識和文學素養，復再與歷代人物與大事記相融合，儘管不能書寫出一部氣勢磅礡、震古鑠今的「金門史」，至少它的架構已儼然成形，「簡明金門史」初稿的完成似乎也是指日可待。誠然，大部分史書的撰寫，仰賴的幾乎都是學者和專家，但是，一個學識淵博且長年關注這座島嶼的文史作家，並非不能勝任是項工作，因此，我們冀望黃老師能來擔綱。一旦寫成，讀者們只要進入書中，即可瞭解到金門的全部歷史，可謂一卷在手，終身受用無窮，我們衷心地期待著。 （上）

偌大的雨水降臨大地，宛如聲勢震人的交響曲，聽著這首大自然的曲目，讓我想起七歲那一年，遇見我的YAMAHA鋼琴，酸酸甜甜的「練習曲」就此展開。 黑色的琴身，罩著深藍色的絨質琴套，優雅地貼著牆面挺挺而立，像位高貴的王子，讓我傾心，練琴時視線都會從樂譜上溜開，深情款款地看著它。黑白分明的琴鍵，給予手指輕靈的觸感，敲擊出悅耳的琴聲，扣人心弦，童年也跟著快樂地演奏。 隨著練習曲子難度越來越高，我和鋼琴之間起了衝突。 手指無法在琴鍵上靈活彈躍，指頭不時被黑鍵絆倒，調不成調，曲不像曲，練習一首新曲子竟是如此困難。對鋼琴的愛，在複雜的樂譜中凝滯，彈著變調的愛情曲目，琴身映出我無奈、厭惡的表情，黑色襯著無情的臉孔更顯得冰冷、陰森。 後來，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應考，我逃離了。 躲進書堆的日子，鋼琴仍然擺在臥室，佔有一席之地。雙手不能忘懷在琴鍵上的自由、奔放，耳朵也惦念悠揚的琴聲，對於鋼琴，我，仍是依依不捨呢！ 分離的時刻，來臨了。 家中要重新整修，必須撤離所有的家具，媽媽嫌鋼琴笨重，搬移費時又費力，於是，決定賣了它！我竟然無力挽留！兩個壯漢扛著沉重的鋼琴，慢慢搬離，途中，不慎碰落牆上的鏡子，摔得鏡面支離破碎，好心疼，似乎暗示著我和鋼琴破鏡難圓啊！我，徹底失去它了。 午夜又下起雨，睡夢中，我正在熱情地演奏，自在、瀟灑、喜悅，琴聲縈繞身旁……。

又是枯葉飄零  隆冬即至 還是殘陽將逝  一日將盡 老人  捻起荷塘的一支褐蓬 喟然一聲  遙寄天上飛遠的鴻鳥               那逝去的  而又揮之不盡的記憶 是株紅玫  斂起了驕艷 問他  為何輕嘆   雄心已逝  壯志已遠  還是情愛已枯 老人  淺淺一笑  無語 隨著他來時的腳步  我細細地溯了回去 一踏一花  一步一淚 到了源頭  環視四周  芳草如茵  隱約背後一隻青鳥掠過 於是我折回將寂的荷塘 遞給老人  一株新開的粉荷

  好鐵元，親鐵元，我有兩件事覺得對不起你：一是俺爹思想落後，嫌貧愛富，反對咱倆的婚事；二是那個月黑頭的夜晚，千不該萬不該我拿著兩個梨送給你吃，想一想，梨呀梨，離呀離，這是多麼犯忌諱的食物！走筆至此，我已淚流滿腮。起初，我原打算離家去青島投靠你，但是俺娘患了胃出血病，家中無人照顧她。再說，你走後不久，我發覺身體有些不適，頭暈、嘔吐、愛吃酸棗子。後來父母得知我懷孕，作了兩極化的反應：俺爹氣得直跺腳，扔給我一條牛繩，叫俺去村外樹林上吊自盡，免得丟人現眼；俺娘向他下跪求情，求他給女兒留一條生路，去青島源記麵食館投奔於你，從此一刀兩斷脫離父女關係。但是沒有盤川，怎麼走呢？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俺收到你從麵條館匯來的錢，當時我高興得哭了！ 　　離家前的那晚上，窗外遠方傳來鞭砲聲，彷彿蒲家莊和萊陽縣的鄉親父老，為我祝福，為我送行。天剛破曉，俺爹拾糞從郊外轉回家門，他大聲喊著：虎妮兒，妳走不成了！解放軍已經打進萊陽城啦。 　　親愛的鐵元，現在正值歲末天寒季節，等春節過去，咱們分別已有三十八個春秋。想起毛主席〈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的詞句：「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撣間。」思之愴然。 　　好鐵元，親鐵元，海峽兩岸骨肉分離，不能團聚、不能通信，這是史無前例的悲劇。它是由於國共戰爭造成的。如今這兩位偉人已經進入歷史，在九泉下會見了孫中山，他倆大抵也不會關懷咱們小百姓了吧。鐵元，趁著身體硬朗，趕快回趙家莊看一看，你不知道俺是多麼地想念你！ 　　蒲月紅一月十九日 　　臘月中旬起，趙家水餃店的生意便活絡起來，許多外省人家為了過春節，都儲藏一些冰凍水餃。趙鐵元終日忙碌，洗菜、剁肉餡、捏餃子，時常捱到深夜纔躺在床上瞇一會兒，再繼續工作。 　　虎妮兒的信，藏在床底下一個舊鞋盒內，也藏在趙鐵元的心坎裡。他原想給虎妮兒寫信，探問她的家庭情況；最讓趙鐵元茫漠不解的則是她懷孕之後，到底生下的是男是女，取啥名字？長大後情況如何？虎妮兒信中含糊籠統，毫無交代。趙鐵元的心事，悶在肚內，不敢和盤托出。他覺得非常委屈、苦惱，為何活了大半輩子，連一個知心人也沒有？ 　　阿美雖然忙碌生意，忙碌孩子，也忙碌春節的事物，但她卻也窺探出丈夫的煩悶不安情緒。那晚，龍門街傳來霹靂啪啦鞭炮聲音，阿功手舞足蹈，吵嚷著要媽媽帶他出去玩。

─追悼台中市金門同鄉會副理事長李醫師增銘先生 有一種情感神主牌寫上名字 死後子孫哀傷底帶孝守靈 有一種情感被排入訃聞治喪名單    鄉學寅世戚友都來悼念送別 有一種情感聞訊晴天霹靂 魂不守舍 五味雜陳 有一種情感追懷時寂默無聲    心境暗自悲鳴 有一種情感思念時眼眶泛潮    腦海不斷翻拍從前照片 有一種情感鄉親相愛     相知相惜，無奈生命短促 有一種情感日久年長 像民間故事流傳    他的真誠 善良和美麗 有一種情感如生命歌謠 輕輕彈唱 靜靜欣賞    無需太長 平和微笑 慢慢劃下人生休止符   那天，從台中榮總給李醫師捻香回程，我突然想給他寫首詩，只因為懷念他。回家當天詩寫好了，隔了兩天，覺得詩太短，情有未足，想說不如寫篇文章吧！就這麼決定，立即拿起電話告之李醫師夫人小董，說明我的想法，希望她同意，並接受我訪問，她立馬就同意，只是從李醫師往生日起，她天天守在榮總殯儀館李醫師靈堂，早上八點就去，晚上九點才回家，特別辛苦， 我找了一天晚上在她回家後用電話做簡單的訪問。   記得那天捻香，我恭敬站在李醫師靈前，眼前他的遺照，讓我腦海中再度迅速回想到從前種種景象，我不知不覺眼睛泛潮，但卻平靜寂默，我聽到靈堂外樹上的鳥兒正為他悲鳴。我瞧著他相片那渾圓光澤的臉龐和那一頭簡潔活力的平頭短髮，那是他一直以來的註冊商標連帶讓我想起他平日笑容可掬 樸實憨厚的樣子，他那略顯肥胖中廣的身材，走起路來一搖一晃，像極了彌勒佛，我心忖量著。   人生生、老、病、死是無法抗拒的，他的逝世本是自然現象，但會讓人心情悸慟，就是離開的太突然，走的太年輕，「好人不長命！」我慨嘆，學佛也是鄉會監事我的妻子回我說：「他是菩薩 被佛祖召回去」，我想起金門人常說的：「好做佛」，就像人類在工作職場的陞遷。李醫師在凡間肯定已修得正果，績效卓著，而獲得上帝拔卓，提早上調當神去了。 跟李醫師認識是緣，進一步相處 瞭解他的為人處世，令我深深敬佩，在人生的岔口 有太多人隨時與我們道再見，分道揚鑣，有些人只是陪我們走一小段不錯風景的路程，有些人是攜手共同闖難關走險道，緣淺緣深 好緣孽緣 蓋棺論定 點滴心頭。   電話中小董（董興慧）跟我講了一句話，讓我耿耿於懷的話，她說：從家庭立場來看，李醫師並不是妻子眼中的好丈夫，也不是孩子心中的好爸爸，他大部分時間用在醫師工作上，其他時間又以社團公益事務為重，常常為了他的興趣，為了服務他的社團而忽視家庭；從前她常埋怨他可如今她發現，老公增銘的格局確實比她要大，她覺得他在走一條比她寬廣的路，同時為她在鋪路。他生前真的交到一群好朋友和好鄉親，，這次增銘的後事，感謝金門同鄉會出面幫忙打理，成立治喪委員會，陪著她們一家度過這創傷難過的時刻。小董不是一個虛假拘謹的人，山東人豪爽的個性，她言而由衷。對於我所做訪談，她落落大方侃侃而談，娓娓道來。   李增銘醫師1959年 3月3日出生於越南西貢（胡志明市），父親李朝旺先生，祖籍金門古寧頭林厝，日據時代「逃日本」跟著姊夫到達越南，後來事業有成再次回到金門娶了后沙村許氏為妻，先後生了一女三男，李醫師排行老么。朝旺先生在越南是一位成功的事業家，她的商場曾跨足到進口業， 房地產 銅鐵鑄造 倉儲 遊樂場 金融銀行業等….他因熱心公益，服務鄉梓，同時是當地僑界領袖人物，被當地金門同鄉會尊稱為永久榮譽會長。   1975年共產黨赤化越南，十年鎖國政策，李朝旺先生終逃不過被清算鬥爭的命運，在越南淪陷前一年，李醫師是最後一個孩子被父親送出越南。他來到台灣就讀於台北市成功高中，暫住台北阿姨家，那年他十六歲。畢業後考取台中中山醫學院，來到台中。一個人獨自租屋居住，因父親已是身無分文，李醫師只能靠自己打工賺取生活費，還好當時政府對於像他們這樣的僑生有學雜費上的補助。四年大學他在自己學校試驗室幫忙養兔子，在外外頭音樂教室開班教學吉他，同時到台中一中擔任學生吉他社社團指導老師等工作。他和小董就是在音樂教室時經朋友介紹認識。   順利取得大學畢業 曾經在中山醫學院當過實習醫師，期間1988年與小董結婚，後來考取醫師執照，先到彰化秀傳醫院任職三年後才與學長 江泛洲醫師二人合夥，開設現在「祥和診所」。位在台中西屯路上。 「他從小就立志學醫 效法國父孫中山先生當醫生濟世救人 當上醫生開了診所 ，也算完成他的心願 他努力想把醫生角色做到盡善盡美 把診所當成家，把病人當家人，很多病人因而後來變成好朋友，他不僅關心病人，也關心病人家屬，」小董說著。 「他是華佗再世，菩薩變身吧！他總是那樣和譪可親 親切慈悲 仁心宅厚 給人的感覺總是忘不了 離不開，病人有這種感覺，跟他相處過的人，也都會同感……。」小董說的話讓我想到他行醫時一幅慈悲為懷溫馨心照人的樣子，他天生就是來當醫生 拯救蒼生的。   話說李醫師兄姐弟四人，二哥和三姊在越南淪陷前被父親送往加拿大，大哥則來台後到日本進修，返台入台電公司擔任工程師，結婚後定居金門，，就在一次金門軍機空難遇害，談到此事小董難掩傷痛之情；而李醫師生前每每提到此事更是顯得無限悲慟，李醫師的一生 從父親的遭遇到自己的結束.就旁人來看沉痛不已，不勝唏噓。但一向樂觀的他會是抱著何種想法？「他從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健康」小董說「他長期以來都在吃高血壓藥，可是工作一樣從早忙到晚，診所上班，額外病人義診，剩下星期假日又忙同鄉會 獅子會 吉他社團……公益事務，幾乎全年無止息，沒有時間運動，勞心勞力之下身體一天比一天差。」 「他古道熱腸，為人厚實，不善拒絕人情，每每聚會回來就是滿臉通紅一身酒氣。」   「他是不是很喜歡喝酒」我問。   「他酒量不好，但盛情之下他不知不覺會開心的喝，尤其碰到金門人，喝高粱酒會High起來！」 「他這次出事原因？」 「最近他特別忙，忙到連吃藥都不正常，忙到沒給我時間在他身旁叮嚀他吃藥，就在出事前二天，他參加同鄉會理監事會回來，還是喝很多酒，我勸他身體累少喝，，但他不聽，他就是這樣不懂照顧自己，心中只有病人 社團、朋友、鄉親的人」。   「腦幹大量出血，就是跟他高血壓症 喝酒有關 是嗎？」我又說：「他自己是醫生 他知道自己病情，可就不服從自己對病人說的話，他是位好醫生，但絕對不是一位好病人，對朋友有情有義；但對自己 老婆 孩子卻無情無義，如今更是拋妻別子……」小董怨著。 「哪您認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公而忘私 大善人 做善事……有句話不知曉該不該說？」 「但說無妨」 「他認為金門人不團結 太自私 太自我……」 「台灣是島國 畢竟島比較大 金門是小島嶼 從前窮 窮怕了，又一直在戰爭狀態中 那種自我保護的心裡是必然，人在窮到只剩一口飯，這口飯絕對是先給自己人吃，即便是夫妻，大難來時各自飛，金門人存在在過去的陰影還無法拋開，再加上金門人保守，不善交際表達。從前地方就那樣窄小 除了家人 村子的人 親戚 宗親 同學 很少有其他朋友 社團，缺乏跟外界人士互動」我未待她說完接著她的話說「而李醫師他一生見多識廣 他懸壺濟世 他的視點是全世界 全人類，他所說的金門人太自私 太自我 應該是一般人的通病，只是金門人更保守 封閉罷了，是吧？ 」 一口氣我用我的看法解釋著，我知道小董轉述李醫師的看法，無外乎是呼籲金門人應該更團結更合作，心胸更開闊、更寬廣。   1994年李醫師在前理事長黃吉瑜任內加入同鄉會，他積極參與鄉會各項活動，為鄉會活動義診 出錢出力 熱心服務，入會第二年便被推薦為常務理事，爾後在李淑睿和現任周壽海二位理事長任內被舉為副理事長，每次他都以事忙，希望讓賢，當大家一致舉手時，他就欣然接任，認真執事。   李醫師酷好音樂，家中收藏大量音樂唱片，從小在越南學會吉他，吉他給他帶來他學生時期的生活費用，給他帶來一位賢淑夫人，給他帶來桃李天下的學生，給他帶來同樣喜愛音樂的朋友，讓他一生不寂寞，讓他一生平和冷靜，生命充滿愉悅，變成他一種待人處事的態度，做人的一種美德。   他那寬容的平和外觀，厚德待物 雅量博愛 推功攬過 能屈能伸 熱情而不做作 忠誠而不虛偽 身心自在優雅生活，這一切無非都是因音樂而開花結果。   有一次鄉會大會場子 李醫師找來他兩位學生 演奏吉他 自彈自唱，我看到一旁瞧著學生表演的李醫師面露微笑，雖然那不是自己上陣，但那是他音樂的延伸，也是生命的開枝散葉，一首「月亮代表我得的心」我看到李醫師那枚滾圓的臉正發出一種月亮般的光采。只可惜從沒機會看他親自表演，但可以想像他抱著吉他盡情歡樂，微笑彈唱的樣子，自是一片平和悠雅，就像他整個人生。   （PS.李增銘醫師，生前任本會（第十一屆理監事會）副會長.於本中華民國九十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二，上午一十五十五分辭世，享年五十有二歲 於民國九十九年十一 月 十三日，星期六 上午七時假台中榮總懷遠廳舉行告別式,隨後大體火化 奉厝於 大肚山花園公墓。   近年因眼睛不好，寫作非常吃力，我推掉會刊編輯工作任務，許久不執筆，但有感于李醫師對鄉會的貢獻，與自己的相知相惜，我花了數日寫了本文，謹以此獻給他在天之靈，願安息！）

彷如夢中，乾妹則錞的父親走了。 五年前，那相隔不到八個月，老媽和老爸先後雲遊仙界的痛心回憶，一一再度襲上心頭。錞妹此刻的境遇與心情寫照，我想我亦能淪肌浹髓的深深體會到。 認識錞妹是在合唱團裡，後來又同窗共硯兩年，個性南轅北轍的我們，卻在不意中擦出深厚的友誼火花。一個自幼即是享盡兄姐照顧的么女，百般伸手等人來服侍；一個是家中的長女，有力扛千鼎的應變能力。虛長數歲的我，空有「乾姐」之名，反而成了長女的她呵護備至的妹妹。靈修的路上，她更是一路引導我前行的老師。 認識錞妹雖有多年，但對她的父親陳維成先生卻一無所知。第一次聽得她稱呼自己的父親為「38的大帥哥老爸」，頗讓我震驚，後來再聽得她形容自己是「38的瘋婆娘」後，在深知其柔情感性的個性下，承載了頗多遊戲人間的濃濃意味，倒也讓我漸漸的能夠釋懷，發覺人生並不是那麼嚴肅的一件事，有時何妨卸下對周遭的敵意防範，真誠的釋出良善本意，若能以純真率性的心境面對生活，每一天將都是上天賜予的驚喜。 錞妹的父親有著一頭皤皤白髮，屬略高的身材，稍顯瘦削、不甚光滑的臉龐上，筆挺的鼻樑，是美人胚的她鼻樑的拓本。從維成先生一幀年輕時穿著和服，透露出英姿帥氣的獨照，看得出錞妹稱其父親是「大帥哥」，不是浪得虛名的。錞妹的父親讓家人得知罹癌是兩年前的事，以維成先生溫柔體貼，凡事隱忍痛楚，不願家人操心擔憂的個性而言，癌症顯露病灶應是更早之前的事。看透生死輪迴，也歷煉過人生諸般滋味的她，父女倆倒都能夠坦然面對。但這一場在她眼中認為是上天恩寵的癌病，卻讓她更懂得珍惜與父親相處的時光。收入不豐，經濟不甚寬裕的她，雖然上班路途不遠，但遠在十多公里之外的娘家，再加上幼子尚在襁褓之中，為了方便勤於探望父親，平日省吃儉用的她，當下即刻買了新車。從她對父親的孺慕之情 ，看在一向對老爸慳吝的我眼中，真是羞愧得無以復加。  就在兩個月前，她因事赴台，留下兩個幼子在家給外公外婆照顧。站在好友的立場，我前往探視伸援，已知來日不多的維成先生，一臉託付重任意味的，用誠摯的雙手遞給我一張名片，一張用影印紙印成的薄名片，薄薄的紙上除了電話住址外，寫著兩個字體同等大小的名字，乍看之後，讓我一頭霧水，後來才得知另一名字是錞妹的母親，如此夫妻倆同註一張名片的，還是第一回目睹。太多的夫妻恩愛假象，只存活在公眾場合的作秀中，如此夫妻恩愛同體的鶼鰈情深，毋需用花言巧語來塗飾，更不需用誇張的肢體來表演。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道盡了夫妻也有緣盡之時。老媽往生數日，造墓的師父徵詢老爸是否願意死後同穴，一生與老媽爭吵不斷的老爸，竟然頷首同意。十分納悶不解的我，一時為之瞠目語塞。站在一旁向來與老媽熟識的麗仔，語帶認真又詼諧的搶白說：「死後再同穴？你可不能再跟她吵架哦！」夫妻之間的恩怨情節，相爭亦相伴的幕曲，實非外人所能理解。父親走後，錞妹家人連續擲筊問其是否願意與其妻同塔，所得答案雖是肯定，但卻不願錞妹的母親預知答案，這不捨愛妻追隨其後的用心良苦，我想只有深知維成先生的人才能理解。 錞妹父親遺體火化的當天，正是老爸的忌日，今年終於因課務不多，請了假前往捻香，站在滿是豐盛祭品的供桌前，我竟囁嚅得不知要說什麼。一句「老爸您好嗎？」或「老爸我愛你」，竟如千斤壓頂般的難以釋口，真不知坐在長條凳上食用祭品的老爸，看到生女如此憨直愚蠢，是否會難過得食不下嚥？錞妹父親走後，她日日為父親準備了喜愛的香煙和祭品，還有寫滿愛意，提前送的一張張生日卡，一聲聲的「我愛你」，一句句的「一路好走」，我想在女兒如此真情流露下，維成先生是不是也會難分難捨而食不下嚥？ 作家張德芬：「親愛的，外面沒有別人，只有你自己」，一語道破了人心受外物影響之大。想來錞妹才是真正的活著，活出其純真自我的一生。鈍如木頭的我，在諸多社會禮制的規範下，總將自己最真誠的一面掩藏，換以中規合矩的面具以對。若能早些認識錞妹，我想老爸和老媽的一生必定也會如維成先生一樣精彩燦爛，百年的往生之途，更不會走得那般的孤寂與淒涼。 莊子知北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人生既如白駒過隙，死亡是每個人都不能豁免的歸宿，但只要能夠豪氣干雲的做過一件大事，刻骨銘心的愛戀過一個人，痛快淋漓的賞過一回風景，此生亦足矣。陳維成先生有千百個理由可以一路好走。

許多鄉愁都在母親去世後開始濃稠起來 空洞洞的家。來回踱步的庭院 寂靜小巷。時間查封的璀璨 像一幅黑白停滯的靜物畫 灰暗屋內。沒有聲音的臍帶 寂寞竟是剩下一些的名字。器物和記憶 想像這曾經是陽光撲面的摯愛場址 我們構築彼此內心探詢的溫室 沿著針線滑落的袖口縫補笑靨 在離家與返鄉的滄桑中升起一壺小小篝火 引燃清脆唇音裡的歡愉。動盪 就像母親述說的那些陳年起伏往事 每個字都是匍匐上岸的星火 彷彿搖晃不安失眠的空夜 沿著我們無序顛困的年代前進 那些疏離思念緩緩守候在安靜的枕邊 繞著時間成章成節的書寫 關於鄉音裡的單音節。罹患的失憶症 堆放一頁頁紀事的輪廓 以及層層疊疊潮溼溶解的懷舊 像往返歷史暗河長流。淹沒綿延的迴旋 啊。鄉愁原來是一種難以痊治的病茵 在母親成為浩空中望遠的一顆星光的時候

　三天後，趙鐵元換上一套草黃色陸軍軍裝。他被編到陸軍第七十三師第四團三營五連，級職是一等炊事兵。炊事班長吳前，四川萬縣人。講話直爽痛快。他見了趙鐵元就說：從今天起，你專管淘米煮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七十三師最講民主，你好好幹吧！吳前問過趙鐵元家庭情況，深為同情。便向特務長借了些錢，叫他趕快寄回老家，因為部隊將要移防。吳班長低聲叮囑他：你可千萬別把部隊移防的消息寫在信上。保密防諜，這是軍人最要緊的信條。趙鐵元借了錢，原封不動寄給母親，為了保密，他隻字未寫。當天深夜，全連緊急集合，分兩路縱隊登上三二四號登陸艇。趙鐵元平生第一次坐船，他進了船艙，嗅到濃重的柴油氣味，聽到轆轆地馬達聲，他便昏然欲睡。等趙鐵元次日醒來，走上甲板，遠方海面浮現出一片濛茫的島影。聽人說，基隆港快到了……   初踏上這一座春天的寶島，趙鐵元感到興奮而愉快，像《紅樓夢》裡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目不暇給，他想寫一封信寄回萊陽，讓母親和虎妮兒放心，他已經平安渡海來了臺灣。但是，當他剛拿起了筆寫信，吳前便勸阻他說，膠東戰事結束，國軍部隊已移防臺灣、海南島，海峽兩岸郵政業務斷絕，即使僥倖把信寄回家鄉，信一定落在其共產黨手裡，那豈不是給親屬增加政治麻煩嗎？ 　　趙鐵元聽了吳班長的話，把信紙揉成一團，發出一聲苦笑。晚上，他鑽進蚊帳睡覺，拉起軍毯蒙上臉，他偷偷地哭起來。這件不稱心如意的事，他既不敢發牢騷也不敢向別人吐苦水，直到三十七年後，他纔聽到詹喜燕替他出了一口悶氣。她說：國民黨和共產黨打內戰，不准雙方的人民往來、通信、做生意，古今中外有這樣不通人情的法律麼？ 　　那天早晨，天上飄著細雨，阿美騎機車帶兒子去採購年貨。趙鐵元忙著剁餡、洗菜。這時詹喜燕匆忙地走進店門，送來一瓶貴州茅臺酒、一封信。海順輪前天抵達基隆，如果給大陸寫信，最遲要明晚帶走。若是不急於回信，等月底海順輪還會返回基隆。老趙正躊躇不決，阿燕卻已走了。 　　老趙擦乾手懷著激動的心情，拆信。戴上老花眼鏡，默默看了下去。 　　鐵元，親愛的兄弟！ 　　我做夢也沒想到你當留人間，娶妻生子，在臺灣建立了美滿幸福的家庭。那天，我過河去看望你娘，看到你滿鬚白髮，面露笑容的彩色照片。我情不自禁摟著你娘，啜泣起來。 　　還記得那個炎熱的夏夜吧，你在村東替趙老二家看莊稼，我揣了兩隻梨去看望你。你在窩羑裡對著滿天星星，說了一串海誓山盟的話。你說的話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我至今依舊記憶猶新。

  趙鐵元摟緊了她，笑了。虎妮兒在他懷抱裡，眼睛半睜半閉，嘴中說著囈語，你帶我去青島，我去青島……帶我上天，我上天……帶我下地獄，我下地獄……可是，我有一個條件，臨走之前，咱們……結婚纔行……   行。我願意。趙鐵元斬釘截鐵地說。 　　虎妮兒醒了。她坐起來，脫去褲子，呈現出白花花的豐滿的胴體。她躺下去。說：鐵元，我活了十九歲，除了俺娘，誰也沒見過我的光溜溜的身子。好鐵元、親鐵元，你要是真心喜歡俺，你儘管脫了褲頭，玩個痛快吧，也不枉費咱倆相好一場。 　　趙鐵元渾身的血管，迅速地循環、流動。他已不能言語。當他進入她的下體，聽得虎妮兒「噯喲」一聲，接著，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像一個氣喘病患者。汗水，默默在雙腿間浸流。鐵元初次和女人行房，傻小子放砲仗─又怕又愛。他覺得比割麥還要辛苦，但想到既將嚐著蔥油烙餅，卻割得愈加興奮起來。割了約莫半畝麥子時辰，虎妮兒一直哼叫不停，偶爾發出「噯喲，好疼」的怨語。趙鐵元充耳不聞，等他歇手時，那個虎妮兒像一隻蛤蟆，癱瘓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件醜事，眨眼之間過去三十多年，任何人也不知道。它成了趙家莊的祕史。但是，虎妮兒那健美而性感的胴體，卻永遠栩栩如生展現趙鐵元眼前。他給母親家信，曾經想探聽一下她的下落。可是握著筆，卻又躊躇起來。他怕惹起節外生枝的麻煩。 　　趙鐵元和蒲月紅的祕密計畫，並不是陽關大道。首先蒲家反對這門視事，雙方八字不合，再說男方窮得過年吃不上一頓水餃，有時候還缺米少柴揭不開鍋；虎妮兒的爹提起鐵元直搖頭，他說：這孩子是個黏筋頭，賴歪，光會拉大呼，戳豁子……其實這是極大的誤解與偏見。 　　那晚，虎妮兒像做賊似的跑到「鵲橋」旁等候鐵元，她兩眼紅腫，強作微笑。虎妮兒勸他先去青島，等落腳之後，再寫信到蒲家莊，她再設法去青島和他團圓，虎妮兒囑咐他：好鐵元，親鐵元，天使涼了，別磨由了，快收拾收拾上路吧！你辦事挺圓款，我知道。去青島萬一找不到事情做，不礙的，慢慢來，別急腳。你可別忘了寫信給俺，俺爹娘不認字，他看了信兩眼烏黑，啥也不知道。   那晚夜空像一對的情侶難捨難分，兩人沿溪水而上，最後躲在一個麥?垛裡，親熱到半夜，鐵元纔從虎妮兒手中接過一雙布鞋，那是虎妮兒淌著熱淚一針一針縫製而成的。那晚，十七十八月黑頭，滿天星斗沒月亮，他倆的幽會，祇有樹上的貓頭鷹看得清楚，一切都被濛茫的夜籠蓋了。   趙鐵元到了青島，在碼頭附近一家麵食館做事。洗碗盤、捏水餃、為客人倒茶端麵食。他能吃苦、耐勞，也無任何不良嗜好。幹了半年，積蓄了幾萬法幣。他把這些錢分別寄給母親和虎妮兒。 　　麵食館老闆是煙臺人，是個碎嘴子，對夥計有些刻薄。每當開飯，祇要店老闆在座，趙鐵元就吃不飽，因為老闆曾批評他飯量太大，並囑咐廚房準備一些窩頭、高粱麵餅子給夥計吃。後來，店老闆見他一頓吃七、八個窩頭，祇得苦笑、搖頭，話也講得不甚悅耳了。 　　我說，小趙呀！你上一輩子一定是餓死的。這一輩子要吃夠本兒纔行。你這種人若是遇到旱澇年月，住在鄉下，非飪死不行…… 　　趙鐵元嚼著窩頭，發出謙卑的笑聲。 　　你這種人不能當夥計，祇有一條路可走--當兵吃糧。店老闆放下筷子，抹嘴，點上一支香菸。趙鐵元，我介紹你去七十三師當炊事班長，你幹不幹？每天兩頓大米乾飯，青菜蘿蔔燉肥豬肉，讓你吃個飽。聽說一個月能拿兩塊袁大頭。 　　趙鐵元感到滿意，他問：吃「屎」班長做啥事，您看我行麼？ 　　炊事班長是伙伕頭兒。薛平貴幹過的差事。你考慮一下，再告訴我。要快聽說七十三師快去臺灣了。店老闆邊說邊走。他的話，趙鐵元並沒聽得明白。不過，他想了整夜，最後下了決心：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給薛平貴提鞋都不夠料，俺去作吹「屎」班長！

  「好冷！」他自言自語地。 穿上厚夾克，他走進夜色 夜，強調了他的黯淡、委瑣，與孤獨。 他閒蕩地走著，踽踽獨行，抵抗著寒風。 漫無目的地走著，好像有心拉長回家去的路。剛從南部回來，白天，曾回過一趟家，她不在，孩子被反鎖在小樓上。開門，他心痛地把他抱在懷裡，但是孩子拒絕他的親熱。不能常回來，兒子內心強烈地排拆他，內心愧疚感汩汩地浮上心頭。 想起小時候他有溫馴的媽，和樂天的爸，他們的幸福，肯定靠「愛」來維繫甜蜜的家。是的，一個家肯定像一條船，平靜的社會，像一條無風無浪的大河流，以和樂的全部力量浮載，流淌著前進。 他自卑地想著，渾身炸起愧汗：「如今這一條河的風浪確實太大了，我竟把不牢舵！」 這一段路不算短，但是怕什麼呢？很快，他想：為了家，他很快振奮起精神。 二天前，他回來先到巷口的小攤子用餐。 到最喜愛吃的小排骨麵攤前，看見老伍在寒風裡瑟縮忙碌著。 老伍眼睛一亮先發現他，高聲叫著：「坐！坐！什麼時候回來？」 「剛回來。」他禮貌回答。 「找著好工作了？」老伍關心地問。 「託福。總是在混口飯吃。」他苦笑地說。 近六年來，只要坐在小攤上，他最能感到一份難有的閒適。猛猛地喝了一口金門高粱酒，精神又一振。滿心的塊壘也澆透了。有閒望望老伍的環境，他還是一成不變，多少在路邊擺攤子的人早都掙得了二、三棟透天豪宅，只有老伍還是老伍，一個手推車的瓦斯筒，伸出去的那一點做了食桌，頂多六、七個人就滿了，他堅持一個下手也不用，更不用童工，至今也不討老婆。經年特色的香酥魚、小排骨麵、鹽水蝦，加幾樣開胃小菜，永遠這一套，附近所有食客也公認他小攤子的美食，肯定比狀元樓、鹿鳴春要好。就是這些老顧客常年支持、愛護他。 老伍就是這樣保守得可愛，又喝了二口酒，心裡開朗地想。 一會，他不覺地說：「老伍，好朋友、鄰舍們常說多少夫妻檔都做得發了財，你怎麼不討個老婆？」 「少來！討老婆？」老伍迅速將一碗排骨麵下鍋，狠狠地把鍋蓋一扣，苦笑地望著他說：「老魏，你可能早忘記了那煎燒餅的老王了。他在街頭喝西北風，也苦幹了十年，拿那點辛苦錢討個老婆，不幾個月給你來個捲包會，連零錢都不給留下。他像蒸開花的饅頭，笑咧咧地才幾天，又變成一個烤白薯，皺皺巴巴地再努力煎燒餅。」 他微笑著說：「也有令人羨慕的夫妻檔真能同甘共苦賺錢的。」 老伍長嘆一口氣：「如今這個世界在變，什麼都改了樣。像我這樣的死腦筋，早已跟不上時代也肯定兜不轉！」 可不是，如今這個世界在變，什麼都改了樣。再難找到像媽那樣溫馴、體貼的女人了，也少有像爸那樣樂觀、快活的男人。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妻子，婚前，他們的感情很甜蜜，婚後，明顯地感到總伺候不好她，而越努力想補好不斷漏氣的婚姻，越將就她的火氣變本加厲越大。 猛吞嚥下口水，老伍將煮好的鹽水蝦放在他面前說：「我真正兜不轉哪！我過時了，完全沒有能力來對付女人的真功夫！」 他虔心安慰他：「老朋友了，有老婆倒是好。家裡好像有一個金庫，常年掙來的錢肯定有處存放。」 老伍把鍋蓋一扣後說：「把金銀給誰？再等著生兒育女來接管這金庫？這種世界，讓孩子們跑來受那門子罪？我已認準了這一生肯定要當個老絕戶。」 「快弄一間門面，以您的功夫，準發財。」他真心建議也關心地說：「天氣好有時想吃您的美食，就是沒空座。」 老伍切好二碟小菜後說：「有的老前輩名氣、手藝我都要豎姆指稱讚。但幾代下來，還是在那街角的角頭，有時老顧客忍受艷陽與寒風，也心甘情願挨個排隊。我頂討厭那一種連一碗素條麵都不會調味，就大登廣告，把門面弄得五顏六色的膚淺做法。」 「但太保守了就是不行，而不求新求變突破，肯定發不了大財。」 「口荷！老友，我不要發大財，給誰？」老伍閒著了，有意無意用抹布擦拭著早已擦得發亮的爐沿，點起一支新長壽菸說：「未退伍時，在金門金城鎮環島北路時，營區附近有一家最有名的賣牛肉麵的小館子，倒是標準的夫妻檔，守著小破屋，堅持下雨不做，颱風不做，買不到好牛肉不做，更絕的是有時兩個人要有一個不高興也不做，連當時的郝司令也曾叫傳令兵買二碗回司令部。名氣來得多大，金門地區的饞鬼弟兄假日放假想吃他們的一碗紅繞牛肉麵與牛腩，得真有口福才行。」 想起了幼年與父母在一起的那一段日子，眼睛裡酸辣辣的，忍不住先喝了一口酒，再將桌面的小菜吃完後說：「是的，往年的生活真閒情逸緻，這種日子不會再來了。」 「不見得，」老伍笑著說：「我就是這樣，擺小攤，哼！想吃我燒的小菜，也得憑緣份哪！」 他猛點頭同意地回答：「是的。今天我能吃到這幾盤可口美味，得感謝這波強烈寒流了。」 老伍很快地說：「真的，在這變幻快速的社會，任誰也會把不穩舵，一定要有超常人的定力哪！」 所有的佳餚吃完，他慢悠悠地抬起頭，發現老伍慈祥地望著他。這真使他臉上發燒，忙著把眼光移開，正好落在面前排骨麵的空碗上，忙不迭地說：「老伍，請再下一碗麵，我帶回家給孩子吃。」 內心強烈想著家中的孩子。他付完帳後，很快站起來，趁著微淡酒興，他輕輕哼起早已去世的「瘦皮猴」法蘭克辛那屈那首成名的柔美歌曲。想起他生前有一付好嗓子，肯定可以變成理想的聲樂家，他不英俊，也瘦小枯乾，但很幸運一生為他掙來幾千萬美金。如今他在寒風裡，也輕哼起令人懷念的旋律。想起自己也是瘦皮猴，今晚只能在小攤上喝熱辣辣的金門高粱與吃可口晚餐。 夜，寒氣越來越重。他忍不住打了口噴嚏，更加戀著家：那，沒有溫馴的妻子，沒有孩子天真地嘻笑聲……。 但，它還是家，至少它肯定能躲開寒風驟雨，是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避風港。 窗口，有很微弱的燈光。 屋裡，清楚傳來孩子睡醒後的哭聲。他心裡一動，三步兩步走上樓，連連地喊：「淳亮，爸回來了！」 滿臉含著慈愛的淚水。孩子沒有他做孩子時候的幸福……。 開亮了大燈，滾到那張空床上，狠狠地把孩子摟在懷裡。　　　　 

  就決定隱遁永和博愛街寫生去。這夏天台北盆地熱島效應發威，千門萬戶冷氣機的排氣、路上無數車輛的廢氣、再加上炙人的暑氣，相乘相加，真是熱逼緊人啊！去何處藏身清涼？躲冰飲店？進咖啡館？逛誠品書店？參觀美術館？遊捷運地下街？……這些都是好去處，但一念之間，還是去赴約。  博愛街，一端是環河東路，這路蜿蜒在福和橋、永福橋和中正橋之間，車流總是轟隆轟隆震天價響。另一端是中正橋和永和路，進出台北市永和市的車輛也是擁擠熱鬧。博愛街就在兩端車流中靜靜守著都市裡難得的一方寧靜。 永和地狹人稠路窄，博愛街也逃脫不了這宿命，這窄窄的街道有何魅力？讓我不畏溽暑要去那？這機緣可要從前些年一次的「隨心所欲」的漫步說起。客寓他鄉，就是愛走路，在一些路的街的來龍去脈裡看看店招市集，穿梭在巷的弄的覓些尋常居家的風物人情。一天，當我信步來到這標榜著「永和藝術街」的街道時，心中充滿著好奇，想像街道上應有許多書畫店，或是畫廊，或是裱褙店或是些藝術工作室之類的。可當我走進街道，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街兩旁盡是些公寓住家，幾間早餐店，幾間個人工作室，參雜一間卡拉OK和一間神壇，金甌女校永和分部也矗立其間。平平常常的街景，讓我一直懷疑這「藝術街」之名從何而來？後來見了「楊三郎美術館」，心中才明白些。 應該是如此這般，我這樣猜想，仍然不免疑惑著：就這麼間個人美術館要撐起一條街的氣氛，似乎顯得單薄些，雖然街道邊上也妝扮了一些複製畫的框座，但走完整條街，只見兩排鳳凰樹，街建築普通，再加上美術館的大門也始終關著，讓人感到藝術的氛圍還是不夠的。我始終疑惑著。然當在早餐店歇腳時，都市難得的寧靜在街路上兩排的鳳凰樹間蕩漾。翠綠茂盛的枝葉掩映，成了一條綠隧道，也成了一條可愛的街道。豔陽在細葉上跳躍，有些不小心從葉隙間掉到地上，灑了滿地的光點，給夏日的早上帶來一份幻想。我靜靜喝著飲料，靜靜看著街景，靜靜欣賞那些樹，塵囂紛亂在路外，我享受著屬於一個人溫寂的辰光，貪圖到一些寧靜，讓我輕易就要求自己要再來。後來又去了幾次，主要目的還是想參觀美術館，一親這前輩畫家的畫作和藝術風範，但館門仍緊閉著，讓乘興而去的我只得興嘆連連，問了鄰近幾戶人，也不是很清楚，往往只能從街頭徘徊到街尾，從街尾踱步到街頭。就這麼一次流連中，心下一念，他日可來此寫生的意念萌生了。 幾次徘徊，幾次踱步，緊閉的大門似乎要冷卻了我拜訪的熱衷，甚至，自己還懷疑自己怎如此一往情深!？為何再而三要來此呢？該怎麼說呢？就說是一份崇敬之情吧。想想在那麼早的年代，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為了成為一個畫家──一個人少能理解又不能成家自立的行業，竟背著父母離家，偷跑上開往日本的商船遠赴日本學畫。學畫歸來，終其一生就奉獻給美術，推動著台灣美術運動的發展，並一輩子堅持創作，酷愛出外寫生，藉著在野外大地和大自然的交融，以表現那真誠感動的自然容顏。這樣的一位畫家，就如在那艱難年代的其他前輩畫家一樣，以繪畫為一生的志業，不畏環境的坎坷，狂熱執著追求著藝術的芳馨，怎不令人感動與敬佩？而在無意間在這街邂逅了畫家的美術館，豈能略過不入？但總不得其門而入，總在牆外探頭探腦。 今夏暑熱中再來拜訪美術館，館門依然深鎖。或許緣份未到？就待他日吧，還是先赴自己的約，買畫紙畫板去吧。 七月中旬的兩個早晨在街樹下寫生。八九點鐘，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上市場的上市場，城市騷動沸騰。相較之下，這小街道依然是安靜的，只幾位行人行色匆忙，幾個還在晨運的人各在樹蔭下甩手伸腿的，早餐店寥寥幾位顧客，再來就是幾位街坊鄰居在屋棚下寒暄。夏陽很大了，將公寓牆壁的磁磚照得耀眼刺人。熱氣也漸漸襲上了，周遭的空氣似乎越來越沉滯。沒有島鄉寫生時那通暢的空氣和開闊的視野，但異鄉寫生的心情充滿著大大的新奇，尤其是在這麼個大都市裡。 街景的建築物以公寓為多，非橫即直的線條是容易處理的，屋外的鐵窗冷氣機窗棚路燈等物件雖增加畫面的複雜性，但總體來說，這些都市的產物是硬生生的，幸好那些鳳凰樹擋住了些天光，映照出斑駁的地面，茂盛的枝葉遮了些方格型的公寓屋宇，掩了些生硬，讓景物不那麼冰冷無情。 都市的人們總是忙碌的，步伐匆匆。第一天畫的時候，無人聞問。第二天，兩位學生經過，驚訝叫出「有人在寫生！」駐足幾分鐘，就轉身離去。後來有位穿汗衫的老伯靜悄悄圍了過來，站了一會看一會，然後問我哪兒來？我回說：「從金門來。」 「金門？我也是金門人。」老伯帶些興奮的語氣說著。永和果真是金門人在大台北的大聚居地，異鄉逢遇鄉親，似乎就這麼容易。土親人親的情誼讓我倆就聊了起來，鄉音讓彼此談得頗愉快。後來要走了，告訴我他家就住在附近，要我「有空來坐坐」。沒留下地址，如何去坐坐？但我卻感到窩心，這麼相遇的老鄉親在遷居異鄉多年仍保有這麼好人客情的傳統習性。 2010年7月15日完成了這博愛街的寫生畫，雖今仍有未進館之憾，但我很高興要藉此畫對前輩畫家表示敬意。

　 在趙鐵元的腦海裡，深鐫著這樣牢不可破的觀念：一個男人想混碗飽飯吃，比登上月亮去見嫦娥還要困難。開春不久，一位街坊從青島返鄉，聽來不少怦然心動的事：青島碼頭每天人山人海，比趕集還熱鬧，擦皮鞋、搬運貨物、拉車、撿破爛兒、賣烤地瓜、賣煮花生，祇要出一把力氣，一天最少混兩頓飽飯吃，說不定時來運轉，個把月會攢下幾百塊錢。青島的工廠比趙家莊的人口還多，到處招考工人。走到街頭巷尾，碰到的都是膠東農村逃難的鄉親、榮成、文登、海陽、平度、即墨、高密、諸城、昌樂、濰縣、日照……有人插嘴問他：俺到了青島找不到工作，咋辦？那位街坊板起嚴肅的面孔，對著那個從未到過縣城的鄰居青年說：找不到工作，慢慢找。放心，絕對餓不死人。天主教會發奶粉、佛教團體開粥廠，熱騰騰的小米粥管你喝個飽；再說，七十三師、海軍陸戰隊時常招考學兵；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一個人祇要有志氣，四海為家，怕個屌？眾人聽了哄堂大笑。   青年人最愛做夢，趙鐵元的心，如今像掙脫絲線的風箏，飛向了青島。他打算等秋收以後，掙點糧食儲存下來，留給母親食用，而他便去青島自謀生活。起初，母親不停地流淚、歎氣；但經不起兒子連哄帶勸，最後她終於點頭應允下來。 　　上弦月照亮了玉米田，照亮了窩蓬裡一對半裸的青年情侶。虎妮兒春情發作，親男人的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唇……虎妮兒不准男人去青島，那兒也不進去，祇能乖乖地守在趙家莊。她要跟鐵元成親，替他生八個孩子，五男三女……虎妮兒認為鐵元去青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那夜，趙鐵元心裡結滿了蛛網，始終無法解開前面應走的路。他問虎妮兒：如果我去青島，妳咋對付我？妳說，不要緊。虎妮兒，妳是我的人。 　　嘻！虎妮兒齜牙笑了。說：咱倆又沒成親，俺怎麼會是你的人？ 　　鐵元脫去短褂兒，露出寬闊結實的胸膛，他抱緊了虎妮兒，嘴巴貼近對方耳朵，說悄悄話：跟我一塊去青島，行唄？ 　　虎妮兒垂下了頭。 　　行就說行，不行就說不行。點頭就算，搖頭就不算。趙鐵元催促著說。 　　可是……如果……你到了青島把我甩掉的話，那我該咋辦？我兩眼烏黑，又不認路……

  待她睜開眼睛，只看到自己已躺在一個有窗戶的病房，外頭天空湛藍，晴空萬里，強烈的光線刺眼得讓她又閉上眼睛。 她的腦海裡回憶著昨夜的景象，情緒混合著沮喪、懊惱與焦慮，但最多的卻是對他的歉疚感，這無端飛來的橫禍，定帶給他很大的麻煩。 「妳醒了嗎？」這時耳際傳來熟悉的聲音。 筱藍瞇著眼從眼縫中看到那壯碩熟悉的身影，突然眼淚止不住嘩啦啦地滾出來。 他著實被她嚇了一跳，「你很不舒服嗎？要我叫醫生再給你看看嗎？」 「不是的，我真的覺得對你不好意思，你好心載我回去卻讓你惹上這樣的麻煩。」 「這又不是妳的錯，你不必抱歉，我已經通知妳的父母，他們很快會趕過來。」 他被這女孩的眼淚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卻也看到她豔麗的外表下一顆善良單純的心。 「醫生說妳目前腦部一切正常，只是還是讓你休息一下觀察一會就可以離開了。」 「那今天的展場怎麼辦？」 「你現在這樣還關心展場？我會為你請假，先把臉上的瘀傷療好才能接case了！」 筱藍一聽心中一驚，她都忘了自己現在的臉一定面目全非，她突然有些害羞自己用這麼醜的模樣與他相對。她的臉突地「唰」一下紅了起來。 「你臉色好看多了，昨晚你可真把我嚇壞了！」她臉上的紅潤，讓他忐忑不安的心頓時找到定點。 這時筱藍的手機響起，接起來後，耳際響起媽媽焦急擔心的聲音： 「阿藍啊！妳今嘛伍卡好麼？」 「阿姆，我已經沒事了，您放心啦！」  「妳阿爸叫我去台北照顧妳，阿目哥蓮霧愛收成啊，攏找謀工人。」阿姆無奈的語調，說出家裡的難處。 「我已經沒事了，您免來台北啦！」筱藍真的不想讓媽媽擔心。 掛斷了母親的電話，嘴裡請媽媽不要來的筱藍臉上還是不禁意流露出思鄉又委屈寂寞的神情。 把一切看在眼理的他，心中油然生起疼惜女兒般的情緒，「媽媽不能上來陪你嗎？你有沒有男朋友可以來照顧你？」 筱藍只是落寞的搖搖頭，這時的她只恨自己讀大學後只忙著穿梭在學校和各個打工場地，從未去認真選修一課大學裡必修的交誼與愛情學分。此時遇到這意外，她才驚覺人生裡有太多她無法預測的曲折，一向信心滿滿的她突然發現原來以為可以掌握的未來是微不足道，隨時可被摧毀的。 她抬起眼看著眼前這照顧他整夜的男子，嘴裡吐出一句： 「我好寂寞。」 已經一夜未眠的他原想早早將責任交託，卻只聽到眼前這貌似成熟老練實則內心仍需要父母呵護的女孩心聲，他語氣堅定的回答：      「我會陪你。」 在醫生再次確認筱籃傷勢已無大礙後，筱籃雖說不用，但他仍堅持載筱藍回住處。 與昨夜同樣的車廂裡，同樣的兩個人，聽著相同的音樂，只是氣氛卻曖昧得讓人有些窒息。筱藍眼望著車窗外華燈初上，車潮川流不息的城市，第一次感覺她竟沒有在這城市裡找到她的定位，強烈的寂寞感像海水般湧來快將她淹沒。車到了住處，她竟冒出一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你能留下來陪我嗎？」 他訝異的眼神並沒有持續很久，他看著眼前這小女孩的臉說： 「今晚不行，但你隨時可以找我，我會過來。」 他給了她一張名片，還在後面註記自己私人資料後離去。 剛進了門的筱藍沒有遲疑的留言給他，現在她對他除了欣賞還有了依賴。 他在展場結束後沒多久的時間給她回覆: 「little girl，are you better?」 「好多了，只是臉上的傷要讓我休息好一陣子，比較擔心沒有收入沒法付房租。」「多敷一點面膜會不會快一點復原。」 「哈，你在嘲笑我嗎?」筱藍憶起出意外前兩人的話題就是繞著面膜轉，如今又接續著話題，可是她心中覺得在他心中已經有了她一點位置，不禁滋生出甜滋滋的味道。 「認真的問你，不打工真的經濟上會有困難嗎?」 「我可以跟家裡要生活費，只是怕他們又要擔心。」 線路那頭靜寂了一會，畫面顯示出一行字： 「如果我供應你這段日子的生活費，妳可以陪我嗎？」筱藍著實被這句話震懾了一會兒，在擔任show girl 的日子裡，她多少有聽到些同行最後被包養的事，但她覺得自己的狀況是不同的。她並未猶疑許久，隨即回覆： 「我不是可以買賣的，但我答應你，你現在能過來嗎？」 筱藍知道過了今晚，明天她不會再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 「你等我。」   當這城市大部份的人已歇息在沉睡的夜裡，猶有兩個不眠的夜貓睜大著瞳孔，扭曲糾結著身體，探索彼此陌生的靈魂。 筱藍沒有掉下半滴淚，她把自己的初夜像獻祭般的獻給這讓她心儀的中年男人，她恣意放任享受他輕柔的愛撫，甚至有時還迎合他，她覺得從此她在他眼中是個成熟女人了，不再是幼稚單純的南部鄉下孩子，終於她找到對這城市的歸屬感，她要讓自己的寂寞通通在這男子的懷裡得到慰藉。 那晚之後，他約隔一星期的時間會在夜深人寂的深夜造訪筱籃的小窩，卻又在天色朦朦亮時離去。他信守承諾，用信封放了一筆錢擱在筱藍的床頭，那金額遠遠超出筱藍所需的生活費。 「你不必給我這麼多，我不是要你包養我。」 「這是我僅有比你富裕的地方，比起你讓我感受的年輕活力，這價錢太划算了！」 自此筱籃如溫馴的貓等候他不定期的慰哺，她認真的上課，一人獨行在青春喧嘩，情侶雙雙的校園，她安於做他的秘密情人，除了不定時與他網路交談，她絕不去打擾他的生活，但卻默默的交給他一支她住處的鑰匙。 學期即將結束的一個晚上，筱藍放了學，回到住處，卸下一身的塵埃疲憊，筱藍看著鏡中的人，臉上的瘀青早已褪去，白皙潔淨的肌膚襯得她未塗口紅的嘴唇鮮嫩欲滴，微蹙的眉頭下一雙透著寂寥的眼，她仔細清洗臉龐的污垢，用按磨乳霜為自己的臉輕輕按磨，去除按磨霜後，她為自己敷上一層最近流行的火山泥面膜後躺下，沉沉入睡。 待她感覺臉上的敷泥緊繃了肌膚，驚訝得睜眼發現他竟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她。 「妳這樣子真的好詭異。」他用一貫沉穩的聲音告訴筱籃。 筱藍彈坐起來，她沒料到今日他會這麼早來，她不想讓他看到現在這副模樣。 「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掉。」 待她從浴室出來，卻只見空盪的小房間留著他古龍水的味道，桌上一張便條紙上留言：「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聯絡！」 站在狹窄小房中，滿腹惶疑的筱藍突然覺得這房間空盪得有些駭人。 這之後他消聲匿跡了好一陣子，筱藍才知道自己耐不住許久不見他的人，但他現在給筱藍的回覆是： 「不是所有年輕男孩都幼稚，而且如果你都不給他們機會，他們連成長的空間都沒有，妳又如何知道他們會成熟到何地步？」 「我沒有耐心等他們長大，我想念你……」 對方又沉默了一會，此刻，臉上敷著面膜的筱藍看著對方的回應，「你知道嗎？那天我看著你敷著面膜躺在床上沉睡，提醒了我，就像你說你必需試用各種品牌的面膜後才知道適不適合妳，妳這年紀的女孩需要跟不同的年輕男孩交往才會去瞭解誰才是適合的，但我卻絕不是你應該選擇的品牌。」 「而我只能告訴你，你對我來說就像一個我期望敷上後能充滿年輕活力的面膜，妳的年輕和單純吸引了我這常感歎時不我予，吟唱中年悲歌的人，我期望藉著妳找回我失去已久的青春熱情。而妳真的也實至名歸，只是這代價對我來說實在太昂貴了，我無法冒著失去整個家庭和事業的危險，只為繼續尋求年輕活力。你能瞭解我的意思嗎？」「如果我告訴你，你不用付出代價也能擁有我，你會願意嗎？」筱藍猶在作最後的挽回。 「別傻了，很快你會發現我是你最不該用的面膜，我會讓妳整張臉潰爛得面目全非，痛不欲生。little girl ，we should say good bye！我很快會把鑰匙寄還給你，記得買任何東西不要人云亦云，卻要學習勇於嘗試，很難，我只能祝福妳了！」 筱藍還在思考該如何回應，卻看到對方顯示離線的螢幕，內心空虛萬分的筱藍輕輕撕去敷在臉上的保濕淨白面膜，腦裡想著有沒有麼樣的面膜可以淡化她原本潔淨無垢的青春這突發的黑斑呢？（下）

  中午的用餐尖峰時間，速食店的櫃台前擠滿了人。陳翠擠在人群中。她歪著嘴巴，表情不悅。突然，她感覺到一隻大蜘蛛在她的身後，順著大腿往豐凸的屁股爬。 「呀！」陳翠像隻憤怒的女王蜂一般跳轉過身子，對一個臉色黝黑帶著邪笑的男子罵道：「色狼！幹嘛對我毛手毛腳！」。 黑臉男子揮動戴著骷髏戒指的右手，反駁說：「插隊還敢大聲。誰會對妳毛手毛腳，不要臉的老女人！」 群眾的目光聚集過來。 被指插隊又被罵成老女人令陳翠感到受了莫大委屈與羞辱。她張大嘴巴，氣得說不出話來。狠狠地瞪了黑臉男子一眼之後，便快步走出速食店。一些看熱鬧的眼光隨著她白色絲綢襯衫下顫動的雙峰，扭動的腰身以及包裹在黑而發亮的窄裙中的豐臀走出室外。 「騷貨！」戴骷髏戒指的男人口是心非的罵道，低頭看著生繭的右手，彷彿那柔軟得像麵包的豐臀還在手中一般。 「應該給他巴掌的。」出速食店的陳翠邊走邊唸唸有詞。 「是誰惹了妳？」一個圓臉的男人走過來說：「告訴我，我去揍他一頓。」 陳翠轉動黑白分明的大眼珠，上下打量眼前男人一番。她知道眼前這個凸肚的中年男人是不會為她賣命的。 「鄒經理好。」她說。 「吃過午餐沒？」 鄒經理提議到對街吃川菜。 翌日，陳翠就在主管鄒經理的房間中哭泣起來。 陳翠低聲說話，眼淚卻像潰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鄒經理拿出一整盒的面紙給她，並關上房門與放下辦公室的落地窗簾。哭倒在鄒經理懷裡的陳翠，那黑色的髮瀑傾瀉在鄒經理的肩膀，豐滿的胸部在鄒經理的眼波中起伏，富彈性的美腿在鄒經理不知所措的手掌邊移動著，再加上一波波的梔子花的香水味，讓已婚的鄒經理後悔自己不應該太快結婚。 「女同事她們……」 陳翠抱怨公司的女同事們，到處散播她的壞話。她低聲說話，眼淚卻像潰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 鄒經理約她下班後詳談。在一家浪漫的法國餐廳葡萄美酒與催情音樂的指導下，他與她一路的談進汽車旅館，然後兩人迫不及待的卸下對方的衣裝。 陳翠她那緊張又緊實的內在，豐富了鄒經理的人生。 那天以後，他們總是在上班前一起吃早餐，在辦公室眉來眼去。每次開會後她總是刻意留下來伸手到會議桌下與他牽手，中午也刻意到離辦公室很遠的地方一起午餐。鄒經理如同以往，將這段婚外情掩飾的很好，並沒有讓妻子發現。但是，公司的人事部門聽聞了此事，就將他調職到兩百公里之外的分公司。之後不久，陳翠就辭職不知去向了。 鄒經理於公司以人事命令將他調到兩百公里外的分公司後，他就開始與公司抗爭，甚至也委託律師，並請求政府勞工單位的協助，但是結果他發現自己真的很無奈。公司不經過他的同意，就將他調到兩百公里外的分公司。他依勞基法的規定，申請勞工單位介入協調，但公司最後使出將他依法資遣的絕招。 鄒經理很後悔為公司賣命了這麼多年。 依法資遣鄒經理的大胖王證券公司原是一家「負資產」的賠錢公司。在鄒經理擔任業務經理後，建議公司採用電子下單並打折交易手續費，才讓大胖王證券公司因此業績不斷成長，並且得以將股票上市。股票上市之後，大胖王證券公司再一手握鈔票一手炒作自家股票，讓很多投資人因為貪心而破產。到底坑殺了多少投資人，鄒經理自己也算不清楚。 被公司依法資遣的隔天，鄒經理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一個內襯泡棉的牛皮紙袋製成的黃色厚信封。信封外是手寫的幼稚字體，一筆一劃歪歪斜斜寫出收信者的姓名地址。平信寄的信，沒寫明寄信人的地址姓名。信中也無任何文字，只有一顆形狀類似一顆鴿子蛋，表面有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的石頭。 鄒經理愛石、賞石也收藏寶石。所以，當他收到這顆七彩石，理當高興才對，但他的臉色卻因此大變。因為他收到的這顆七彩石，是他先前送出去的。 這顆七彩石，是多年前，他勾引一位面臨破產之投資人的女友而送出去的。那個據說因破產而發瘋的投資人叫什麼名字，因為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他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姓鍾。而這鍾姓投資人的女朋友長得很漂亮，她找鄒經理幫忙想辦法，鄒經理卻想到以這顆七彩石引誘她。但是，這顆七彩石為什麼又回到他身邊？ 這顆七彩石，讓他想起淡水老街的奇石專賣店。 帶著這顆七彩石，離職後的鄒經理來到淡水老街。正準備走進那家常去的奇石專賣店時，他被一個畫面吸引。那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她身穿一件連身花短裙，那短裙順著徐徐吹來的河風，舞蹈出圓舞曲般的旋律。 『年齡絕對未滿二十歲吧？真美。』他想。 十年前，鄒經理來淡水老街的這家奇石專賣店，也被一個類似的畫面吸引。    當時應該已經是深秋了，河風吹來陣陣微寒，似乎是在幫即將要來的冬季做一些前期的宣導。可是就有一個黑髮流瀑的女孩，依著木欄杆，身穿一件黑背心與黑短褲，專注的欣賞河上來來往往的大大小小船隻。那女孩突出背心的豐滿胸部微微起伏，那細腰將豐臀的流線美完全洩露，而那白皙的手腳讓她身後的銀色牆面黯然失色。 「不怕著涼嗎？」他以商人的溫暖語調與女孩搭訕。 「很舒服。」女孩回以天真的答覆。 眼光順勢滑進女孩乳溝的他，鼻子聞到濃濃的咖啡香。 「裡面是我朋友開的店，」女孩轉頭說：「咖啡很好喝。」 於是兩人進入咖啡館。 第一次見面，鄒經理遞上代表身份與地位的名片給這位美女，並問她：「請問美女貴姓大名？」 「我叫小靚。」女孩回給他一張銀色的名片。 就這樣，鄒經理很快就與咖啡館的鍾老闆和那喜歡穿背心短褲的「鎮店美女」小靚混得很熟。然後他就開始鼓吹他們投資股票。 「我不懂股票。」小靚回答得乾脆。 「可是，」鍾老闆客氣的說：「我要顧店走不開。」 「可以電子下單呀！」 就這樣，鍾老闆開始使用電子下單，利用網際網路進出股票。 「鍾老闆，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不久後，鄒經理鼓起三寸不爛之舌，鼓吹鍾老闆投資自家股票。因為大胖王證券公司想將股票上市，而股份有限公司要將公司股票上市，必須先分散股權，所以鍾老闆就在大胖王證券股票上市以前依照票面價格，每股十元，買了十張共計一萬股十萬元的大胖王證券股票。一年後，大胖王證券股票順利上市，公司一路炒作自家股票，將大胖王證券每股從十二元的上市價格炒到三十多元。鍾老闆因此獲利數十萬元。嘗到甜頭的鍾老闆，不但大肆裝潢咖啡館，將突出淡水河面的咖啡館，以一體成形的玻璃，將整個咖啡館，從天花板到地板打造成如夢似幻的水晶宮，讓咖啡館生意更好，而且，也是因為這次的暴利，讓他以為與鄒經理很熟悉，可以掌握很多內線消息穩賺不賠而開始使用融資並對外借貸，跟著鄒經理去炒作大胖王證券股票。不久後，大胖王證券的股票突然無預警的暴跌，天天跌停板，每天都有幾萬張的股票低掛跌停板，想要賣出，卻無法成交。因此，鍾老闆被大胖王證券將他的股票「斷頭」而破產，還欠下了一千多萬元的債務。一時無法還債的鍾老闆，受不了龐大的債務壓力就發瘋了。而天真的小靚去找鄒經理尋求協助。 當鄒經理越走近花樣年華的女孩，就越看越清楚女孩身後那棟外牆斑駁的建築物。當他看到建築物緊閉的大門上還印有瘦而大氣的「咖啡」二字時，往事紛至沓來，一股腦兒全擠到鄒經理的眼前。沒錯，眼前這棟廢棄建築物，就是當時的咖啡館。想清楚陳年往事的鄒經理卻發現，眼前那身穿花短裙的美少女，竟然推門走進廢棄的咖啡館。 「咦？」 他也跟著推門進入，卻一腳踏空，跌進河水。 落水後的他，才想起當初小靚找他幫忙時，他是如何的將身上這顆七彩石吹噓成價值連城的寶石，又是如何的以這顆七彩石作為盡情玩弄小靚身體的代價。 他很後悔自己不會游泳，也後悔忘記這咖啡店別緻的玻璃地板，於十年前就被前來向鍾老闆催討欠債的黑道給砸得粉碎了。 臨死前一秒他才想起陳翠的身體特徵與小靚身體的特徵幾乎一模一樣。 鄒經理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是五天後的事。他的屍體飄出淡水河口，而被一隻要出海捕魚的小船發現。 根據警方的說明，鄒經理應該是因為被公司資遣，想不開而尋短。

午夜時分，這城市已沉澱了大部份的塵囂，沉睡夢鄉的人，藉著這生活時段的切割做短暫的休憩以迎接明日未知的挑戰。但仍醒著的夜貓們，猶自放大了瞳孔，游移在這都市的叢林。 剛卸了濃妝淋過浴的筱藍從浴室赤身露體披著浴巾出來，她擦乾了身體替自己修長白皙的四肢輕柔地抹上身體乳液，接著她又倒了些乳液在手掌，雙手輕輕搓揉後，順著脖頸慢慢的往下塗抹，她的指尖慢慢下滑到雙乳之間的淺溝，她雙手並用順時鐘方向畫圓一圈一圈的將乳液往乳暈塗勻，她的雙手繼續往肚臍處下滑，雖然她手上的乳液已顯乾澀，可是她的腦袋裡因為戀著剛才塗抹雙乳的感覺而失了魂，她忍不住想念他那曾經為自己塗抹乳液輕柔的手勁，她曾為了這溫柔，放蕩呻吟…… 筱藍忍不住情欲高漲起來，但她不甘心自慰後帶來的空虛失落，她衝到電腦前，尋找他的網站:他在線上，「為什麼那麼久不來找我?」就算是網路上，筱藍也止不住嬌嗔。 「最近很忙，有可能因公事出國一陣子。」對方停了一會，才給了回應。 「有這樣的事你竟然都不想先告知我。」筱藍卻不見對方的回音。 「那你要出國多久？」她忍不住再追問。 「不一定，我也不知道確定的時間。」 「去那國啊？」筱藍自覺與他的關係問這問題應不為過。 「何必這麼關心我？你這年輕美麗的辣妹，不會真的愛上我吧？」 筱藍的心給對方揶揄的口吻驚了一下，她自忖：難道自己真的對他認真了嗎？ 「不過就是想多跟你聊聊罷了！想太多了吧！」 「我想也是，你應該多去跟年紀相彷的帥哥交往，依你的條件，只要你肯，他們會像蒼蠅般飛過來圍著你。」 筱藍卻覺得他提這話題，就只是想把自己給甩掉的前奏，她無趣的又往自己的身上擦乳液。她用一手慢慢敲著鍵盤： 「如果你已經對我失去興趣，請你明說，不要拐彎抹角的為我找出路。」 筱藍擦完了身體的乳液，又拆開一包包裝上標著美白保濕的面膜敷在臉上。 「你實在是既聰明又敏感的女孩，我只恨自己不年輕了，能有什麼資格對你有興趣呢？」 「年輕的男生都好幼稚，我對他們一點興趣都沒有。」筱藍說的是真心話。 筱藍天生長就一副好身裁和白皮膚，容貌談不上國色天香，但只要稍加化點妝，貼上濃密的假睫毛，倒也能吸引許多讚賞的目光。從鄉下學校考進了繁華城市的大學後，就憑著父母給的優生條件，她很快的以從事各展場的show girl來打工賺取學費和生活費。雖然她的父母並不十分贊同，但看她能在經濟上不再依賴他們，而且每次返鄉，又都打扮得光鮮亮麗，神采飛揚，對在鄉下務農一輩子的他們，實在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和他的相識就是因為擔任他公司產品的show girl 而認識的。 接下每一場工作前，筱藍都必需做職前訓練，好瞭解產品的性能，優勢，價格等必知的常識，她是一個有職業道德的人，幾乎只要有職前訓練，除非學校有重要的課，她一定都會認真的到場學習。她的敬業態度也讓她有很多打工的機會。 那場是一個國際性的3C產品展，他們公司生產先進的電子產品需要藉這展覽開拓國際市場，有言明需要程度好，懂得英文的show girls。而他就是負責訓練這批年輕女孩的代表。 在兩天的講習中，筱藍就喜歡上他口條清楚穩重的聲音，又加上他風趣幽默的將枯燥無味的電子產品說得既專業又權威，她心裡隱藏對他的愛慕。即便她知道他年紀應比自己大上兩輪，已婚的身份讓自己更是不能妄想，但她想我就只是遠遠的欣賞總不為過吧？ 在展出期間，筱藍每天從下午四點工作到展場打烊，她穿著高跟馬靴的腳因為洶湧而入詢問的人潮無法休息。再加上每隔一小時還要手拿產品搔首弄姿地走秀展示產品，還必須保持微笑面對台下閃不停的鎂光燈展現自己的妖嬈。每天工作結束時她總是累得癱在椅上，用雙手輕揉過小腿肚後才悠悠的換裝，在空盪盪的人群幾乎散盡的展場中緩步出去趕晚班捷運回去她租的小窩。 他每天都會來巡一下會場，瞭解一下人們對新產品的反映。筱藍每次見到他來就更熱誠的對客人講解，彷彿要告訴他她上課時多麼認真。但她知道他除了偶爾買些冷飲點心來為她們加油打氣外，他的眼神並沒有對她露出任何情緒。 就在展出期最後第二天，展場打烊後，筱藍慢慢地步出出口，卻見外頭下著傾盆大雨，她身上又沒有任何雨具，雖說捷運站不遠，但若不顧一切衝過去，濕透的身體再碰上捷運裡的冷氣，怕不要感冒才怪。 正當筱藍驚慌猶疑的當下，他的聲音卻在背後響起： 「你沒帶雨傘嗎？」 「我等一下雨停再走。」 「很晚了，你搭捷運，是吧？再等下去怕搭不到最後一班就糟了！」 筱藍心裡也很慌，她不知所措的看著這讓她心儀的主管。 「你住哪裡？我開車載你回去吧！」他似乎也無法放心在這情況下任這女孩自生自滅。 筱藍默默地隨著他進地下室的停車場，一路的音響放著輕音樂，筱藍將住處告訴他，緘默地正襟危坐著。 「妳還在讀書吧？」他首先打破沉默。 「大二。」筱藍簡短的回答。 「真年輕，打工會影響學業嗎？」 「還好，上學期都 all 趴。」 「看得出來你很聰明，做事也很認真，下次我會再聘請你。」他語氣輕鬆的說。 「那是您訓練的好，如果有下次，您也會負責訓練嗎？」筱藍無法遮掩欣賞期待的口吻。 他偏頭稍稍瞄了一下這身裁苗條的妙齡女孩，她塗了閃亮眼影襯著長長假睫毛的眼睛在黑暗的車廂裡，眨呀眨的閃動光輝，竟有些像一片漆黑的夜空中閃亮的星星。他又注意到她白皙的肌膚，雖然她化了妝，但他看得出來那白嫩細緻不是用粉妝點出來的。 「妳老家不是在南部鄉下，皮膚怎麼這麼白？」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問了這問題，這讓筱藍明瞭原來他是知道她的，她心裡不禁有小小的悸動。 「不知道耶！我就靠皮膚白行走江湖，我媽說我就靠一白遮九醜呢！」筱藍不再當他是高高在上的主管，有點放肆的語氣回答。 「總要有些保養訣竅吧？」他也語調輕鬆了起來。 「我進了這行業後，因為總要化濃妝，所以只好仔細卸妝，再勤敷面膜，多少有些幫助吧！」 「哈！不知道有沒有消除皺紋黑斑的面膜，我想我非常需要。」 筱藍聽了這話只當他在說笑，她其實早就偷偷觀察了他一段日子。有些中年發福的方臉，夾雜些灰白的頭髮依然濃密，光亮的額頭下兩道粗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樑上架著副無框金邊眼鏡遮掩不住清亮有神的雙眼。雙唇緊抿時的線條透露他看遍許多人事物的練達。壯碩中等的身裁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安全感。他透著些許油光的臉縱有鎖眉時的兩道紋及鼻翼旁深些的法令紋，歲月在他身上刻劃的就是成熟和穩重的痕跡。 「您開玩笑吧！不過面膜的種類好多種，價錢有的也相差好多，我自己有時也弄不懂哪種品牌最好，總是聽到人家說不錯，就買來試用看看，有的雖然蠻貴的用了還會皮膚過敏，我也花了好多冤枉錢呢！」 他饒富興趣的聽著這一開始挺沉默的小女孩開始吱吱喳喳的說著使用面膜的心得，他心想：「這就是青春的權利，只需要為一張小小的面膜煩心呢！」他的嘴角忍不住挑出微笑的線條。 「我也不懂面膜，那是這幾年才流行起來的吧？我只知道購買什麼東西都不能人云亦云。」他忍不住用起長者的口吻跟她說話。 「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去親身體驗，我真的不知道那種面膜最適合呢！」筱藍兀自喃喃自語。 他自覺在這話題上無法給她什麼提議，於是以沉默相應。車又轉了個彎，筱藍告訴他住處就在前面兩個紅綠燈左邊的巷子，她覺得他一定覺得自己很幼稚無趣，心裡急急的想下車，遂先解開了安全帶，預備早早下車。 卻不知這時卻見一台摩托車突如其來的從旁邊的小巷急駛出來，他緊急的踩緊煞車，鬆了安全帶的筱藍，整個人往前傾，額頭撞上了擋風玻璃，筱藍頓時整張臉貼在上面又被後座力彈回。    也被這突發狀況驚得臉色青白的他，在愣住五秒鐘後，慌忙的提起筱藍背部衣領，他必需確定這女孩的傷勢。只見筱藍的額眉間撞出很大的一片紅腫，讓他擔心的是這女孩竟呈昏迷狀態，剎那間他顧不得去追究摩托車的責任，他趕緊加緊了油門，向醫院直駛。 他在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醫院急診室撥了手機回家，耳裡聽著太太埋怨擔心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迴盪，眼睛看著躺在醫院白灼燈光照射下雖濃妝未卸卻慘白受傷的臉。他的意識一片茫然，連埋怨好心沒好報的情緒都只能讓它壓抑著。 「先生，請問你是她的什麼人？」護士小姐必需填資料。 「我只是她這幾天的老闆，因為下雨順路載她回去，卻發生這事。」 「你知道如何可以通知她的家屬嗎？」 「我必須回公司查閱她的資料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 「外表只是紅腫，但為慎重起見，我們還是要為她做腦部電腦斷層掃瞄，而且現在她仍昏迷不醒，因此必須留院觀察，以免有腦震盪現象失去急救機會。」 「我會留下來陪她，請公司的人想辦法聯絡她的家屬，麻煩先給她做檢查。」 這時只見筱藍發出輕微的痛苦呻吟聲，護士喚醫生為她做瞳孔檢查後又推著她去作斷層掃描。這全程中已稍稍恢復意識的筱藍，隱約知道他的陪同，以及他為她向醫生提出的一些問題，她很想跟他說對不起，但不知怎地身體卻虛弱的又沉沉睡去。（上）

 李斯者，楚上蔡人（今河南上蔡縣西南），與韓非同受業荀卿。入秦初，為呂不韋舍人。位上卿，以「諫逐客書」，獲秦始皇採納，且免己於被驅逐之列。任宰職，又以「勸行督責書」，言專制集權之利於行，重施商鞅以嚴刑峻法治天下。創「倉頡」，統一文字、貨幣。另以「愚儒，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或亂黔首，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取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之論，除醫藥、卜卦、種樹之書，皆禁。嗣後始皇令頒焚〈詩〉、〈書〉、坑儒、禁私學；箝制思想言論，皆假李斯之手。 方始皇求才若渴之際，韓非以〈孤憤〉、〈五蠹〉之說獲青睞，且嘆曰：「寡人得見此人而與之游，死不恨矣！」李斯度上意，欲出兵韓國，韓即遣非使秦，始皇大悅。後斯為與非爭寵，挑撥離間，無所不用其極。奈韓非口給，不善言辨，技未施而竟以身殉？嗟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得福，為邪還有何望？若使鬼神有知，豈肯陰陷同儕，萬一無知，害非何益？ 時始皇出巡，至「沙丘」，病甚，「令趙高為書賜公子扶蘇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書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李斯以為上在外崩，無真天子，故秘之。」並與趙高與胡亥相為謀，矯詔賜長子扶蘇自盡、殺蒙恬。吾以為，昔趙高以胡亥之師，嘗誡之曰：「臣聞湯武殺其主，在下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弒其父，而衛國載其往，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則趙高預立胡亥為帝之謀，與李斯盡喪人臣之義，為虎作倀，種禍根，促秦亡，確不可相提並論。俗言：「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其言有自矣！ 據〈史記·李斯列傳〉載述：「斯長子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李由告（休假）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李斯喂然而嘆……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極矣。 物極而衰，吾未知所脫駕（將來結局）也。」吾以為，攀龍麟、附鳳翼，固人生之望也。李斯始以刑法治國，為政苛察，總攬權柄，權不借下。次恃寵而驕，不思后患，豈知大盜在旁，已有窺齊之心，故其為禍也終不免焉！「吾欲與汝復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此為李斯以秦丞相之尊，為宦官趙高所陰，誣告參與其子李由謀逆之罪，具五刑，誅三族，刑前顧謂其子哽咽之語。后人亦有詩云：「上蔡東門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歸；功成不解謀身退，直待雲陽血染衣」。吾以為，善泳者溺於水，權謀者困於政。傷賢喪邦，蔽能有殃；負德忘恩，其反形害。傳曰：「寧失千金，毋失一人之心」，其李斯，斯人也，而有是之謂歟！

  「從土裡掏食吃」是趙家莊農民的信條。從趙鐵元學會推小車、挑麥禾皆起，他便知道土地的重要。「玩龍玩虎，不如玩土」、「七十二行，莊稼為主」。但是，趙家莊卻有五戶人家沒有土地。他們是佃農。趙鐵元從祖父趙銀山起便是佃農。在沒有旱災水澇的年月，他們還能裹腹，但逢到旱災水澇和戰火紛飛的歲月，那些窮苦無依的農民祇有聽天由命嗷嗷待哺了。 　　虎妮兒家住蒲家莊，她叫蒲月紅。隔著一條無名字的小河。河床上搭起一坐木板橋，當年虎妮兒和鄰居孩子，每日過橋來趙家莊上學。她跟趙鐵元稱得上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這座木橋，被趙家莊識文解字的人稱為「鵲橋」，過去每值春暖花開月明星稀的夜晚，年輕情侶多在木橋上會面，他們二人在私塾讀過《千字文》、《論語》和《中庸》，虎妮兒愛看閒書，她偷看過《紅樓夢》和《水滸傳》，鐵元知道。兩人都是佃農兒女，一根藤上長的瓜。因此，他倆的愛情是純潔的、真摰的，像深谷的幽蘭和天上的明月。後來，兩人為了家窮幫助勞動而輟學，因而斷絕了往來。在他們一起讀書相愛相戀的時期，憨直的趙鐵元連虎妮兒的柔細的小手也沒摸過。這是趙家莊每一個農民深信不疑的事。   窮苦人家出身的蒲月紅，到了十九歲，已是春情發動的年齡。在山風吹拂的玉米成熟的窩蓬內，她和心上人摟在一起，性慾宛如野火一般在心底燃燒。而她身旁的比她小兩歲的男人，身材魁偉，體壯如牛，一頓飯能喝下八碗小米粥、啃下十個窩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