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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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老趙一身是膽,但是經過三十多年的軍隊鍛鍊,老實得像一隻木瓜。他從三年前買下這濱靠南勢溪的小房,做小生意,勤勤懇懇、規規矩矩,見了年輕婦女,從不敢正眼去看人家。他從少年時離家到青島,住在龍蛇混雜光怪陸離的都市,他形單影隻,赤手空拳討生活,深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道理。 那位客人讚揚趙鐵元處世練達,但是婚後阿美得悉此事,卻批評丈夫懦弱、膽怯,不敢向惡勢力挑戰;如果這樣對待這些小流氓,姑息養奸,將給社會製造更多的混亂、不安。 林佩美是窮苦人家出身,從小養成勤勞的習慣。她回家之後,便開始料理家務。老趙疼惜她,不准她下床,但她是閒不住的人,祇要嬰兒不哭啼,她便挽起袖口包水餃。由於老趙的牛肉水餃出了名,不少人開車來購買冷凍水餃。去年秋天,龍門街發生一樁凶殺案,不少新聞記者跑來採訪。那日,一個揹照相機的胖子吃了二十個牛肉水餃,讚不絕口。他說:我在臺北吃了幾十家水餃,祇有你做的最合乎我的胃口。老闆,你是那一省人?老趙嘿嘿直笑,說:小地方,山東萊陽。胖子瞪圓了眼說:咱們還是老鄉呢。我聽我老爸說,萊陽的梨有名,想不到萊陽水餃更有名。回報館,我一定替老鄉宣傳。你包的牛肉水餃--萊陽水餃,天下馳名!趙鐵元仰頭哈哈大笑!接著,他扳起了嚴肅地趙班長的老面孔,對那位胖記者說:可別這麼宣傳,我賣的不是萊陽水餃!他用筷子輕輕撥著盆中的餃子餡說:我使的是石碇豬肉、宜蘭蔥、臺東薑、西螺釀造的醬油,連煮水餃的水也是南勢溪的水,我的水餃跟萊陽扯不上一點關係!趙班長的話,話中帶刺,也含著教訓的意思。那個胖糊糊的約莫四十出頭的記者,臉色忽紅忽白,似笑非笑,最後嘴角溜出一個問號:你說,你賣的到底是甚麼水餃?老趙把兩隻筷子朝餃子餡盆一戳,斬釘截鐵地說:龍門水餃!胖記者終於破涕為笑。 趙家龍門水餃上了報,比那件凶殺案還令人矚目。因為這畢竟是光榮的新聞。最有趣的是報紙刊出一幀黑白照片:老趙面帶微笑低頭使筷子調拌餃餡,許多龍門街上的鄰居爭相傳閱,議論不休。有個婦女說:難怪阿美願意嫁給這個老芋仔,從照片上看,老趙也不過四十出頭,像一位棒球教練。 人怕出名豬怕肥,趙家水餃生意比以前興旺,為了包水餃,兩口子挑燈夜戰,而且買進一臺冰凍櫃,專為儲存冰凍水餃和蔬菜、肉類。最有趣的是龍門街上的婦女,時常三不五時來此喝龍眼湯、楊桃汁,醉翁之意不在酒,趁此機會欣賞一下老趙的丰采。 過去,也不過是一年以前,林佩美婚後行房傳出「叫床」的豔聞,那些女人暗自為她抱屈,怒罵老芋仔是色狼、魔鬼專門玩弄女人的西門慶;甚至有人想去警局密告老趙私藏淫具、春藥有傷風化。總而言之,她們看不起這個賣水餃的趙鐵元,看不起這個跟江青、張春橋是同鄉的老芋仔。一年風水輪流轉,自從報紙上刊登出老趙的照片,報導他包的水餃,皮薄、餡大、味香,不論牛肉或豬肉水餃,百吃不厭,絕不膩口。那位記者大抵慣於誇張宣傳,他說臺北有一家飯店,想以月薪十五萬的待遇,聘請老趙去做水餃師傅,但是老趙捨不得離開民風質樸的山村,和這一條風光如畫的南勢溪。於是,有些外向的婦女便跟老趙搭訕,向他求教包水餃的經驗,有一個姓詹的寡婦要向他拜師學藝,而且願付學費。弄得老趙臉紅心跳,手足無措。阿美看在眼裡,氣在心頭;她走進臥室,嘴裡嘟嚕著:幹妳娘…… 那個年輕寡婦長得並不漂亮,圓臉、細腰、肥圓而性感的屁股,讓人看到她會想起古人飲酒的葫蘆。她那一對鳳眼,過去曾風靡了不少的年輕小夥子。當年她在新店一家彈子房當計分員,許多男人像蜜蜂採擷花粉似的,終日圍繞在她的身旁。傳說跟她睡過的男人,少說也有三十人以上,所以她贏得了「排長」的稱號。最使阿美氣憤的則是賴振東當年也曾跟她好過。到底兩人好到甚麼程度,姓賴的始終不認賬,阿美當然也永遠茫然不曉。 詹排長嫁給龍門街維春西藥房簡老闆,讓所有的人都跌破了眼鏡。男的瘦若火雞,女的壯如母牛。兩人結婚不到一年,簡老闆竟然患肺癆病去世,龍門街愛撥弄是非的女人,都說簡老闆是被他老婆折磨死的。 那是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詹排長正在看電視節目,聽見有人進店買藥。她伸頭看見趙鐵元披著一件棉夾克,臉色泛紅,像喝過酒似的,朝著玻璃櫃打量。詹排長見過這位剛退伍的老兵,身材魁梧,稍嫌木訥,一看就是忠誠老實人。因此,詹排長對他印象極深刻。 你喝酒了? 我不喝酒。老趙傻呼呼地朝她搖頭。我發燒,頭疼得要命。我想買一盒感冒藥。 詹排長從玻璃櫃上取出一盒風邪斯巴藥片,遞給老趙,說:早晚服一粒,多喝開水。老趙看到「風邪」就覺得彆扭,但礙於情面,急忙付錢,轉頭想走。 喂! 老趙聞聲停止腳步,回頭。那女人正站在燈下朝他微笑。他愣了一下,問:老闆娘,妳有甚麼事麼? 嘻,你不要我找錢了麼。詹排長瞇著誘惑的鳳眼,把剩餘的零錢退還了他。 這麼便宜……老趙誠懇地說。發出憨厚的笑聲 便宜?女人咯咯笑了。下次感冒,再來看我。 趙鐵元咀嚼著那個小寡婦的俏皮話,路上,他既生氣,又好笑,直到走回家門,他纔悟出詹排長吃他的老豆腐,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老趙服藥之後,感冒痊癒,他忙於生意,早把詹排長忘卻腦後。但是老趙憨厚的笑聲,卻一直在小寡婦心頭蕩漾。當年,追求她的小夥子比南勢溪的魚還多。她眼花撩亂,心猿意馬,卻始終找不到理想對象。後來,詹家為了貪圖一筆錢為她母親治病,她纔被送到龍門西藥房,做了肺結核患者的妻子;婚後她纔知道丈夫患陽痿症,他病逝後,龍門街的鄰居卻評論女人性慾特強,將簡老闆折磨而死。這真是永遠難以翻案的誤會。 甚至連她的綽號詹排長也是誤會。婚前,詹喜燕在娛樂圈工作,接觸的男人多,當然有不少追求者,但是她真正喜歡的卻是賴振東,就是那個曾經和阿美睡過的傢伙。在一個風雨的夜晚,她和姓賴的在石碇的一座廟後,發生肉體關係。她婚後發現賴振東和阿美有染,內心非常氣憤,暗自罵她:幹妳娘我詹喜燕比不上妳這個蕃仔麼?後來,老趙和阿美結婚,而且眼看她肚皮膨脹起來,詹喜燕已經感受了精神上的壓力,她湧出了強烈的結婚慾望。 那晚,詹喜燕給賴振東打電話,托他買兩斤宜蘭金棗。兩年多不見,始終沒有連絡,這突來的電話,倒讓賴振東暗自吃驚。自從阿美結婚,賴振東騎機車經過龍門,心裡忐忑不安,她婚後幸福麼?孩子降生了麼?是男還是女的?賴振東感到對不住阿美,雖然他倆分手時,阿美狠命地摑了他一耳光,直到兩年後,他仍舊覺得右臉熱辣辣的。相反的,賴振東對於詹喜燕卻毫不動情,她結婚,賴振東還送了賀儀,沒有吃喜酒。他每次經過西藥房從不留心,幾乎忘記龍門街上還住著詹喜燕這個女人,而且這女人還曾和他睡過。 男女之間的感情微妙而敏感,那晚,當賴振東拿著一包金棗,走進西藥房時,詹喜燕便感到懊悔、失望。賴振東的眼神恍惚不定,一見面就問:阿美最近怎麼樣?她生了男的還是女的? 你怎麼這麼關心她?人家生男孩、女孩,跟你有甚麼關係? 賴振東默不作聲,卻懊悔不應該來此受氣。愛情是無法掩飾的。賴振東站在櫃檯前,瞅望那擺列在玻璃架上的藥物,正琢磨告別的理由。 阿美生了一個男孩子。我抱過他。他的臉型、特別是眼睛、嘴巴,長得跟你一模一樣。詹喜燕說著捂嘴笑了。 真的麼?賴振東也忍不住笑了。 詹喜燕的心裡湧泛起妒忌、懊惱、悔恨的浪潮。她真不應該把這件壓在她心底的祕密,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況且對方又是曾經跟阿美好過的情敵。半晌,她問了一句:這些金棗多少錢? 免啦。我要趕回新店,再見! 賴振東走出店門,跨上機車,發動引擎,駛向那蒼茫的晚暮籠罩的遠方…… 3 「趙家水餃店」成了龍門街的標誌。因為阿美分娩後體弱多病,老趙便放棄其他飲食營業,專心做水餃。過去,芹菜牛肉餡是招牌水餃,如今他推出的雞肉、豬肉拌在一起的「鴛鴦餃子」、白菜韭黃和豬肉作餡料的「豬肉餃子」,因為多用南勢溪沿岸的新鮮蔬菜,味道鮮香,最受顧客喜愛。 在少年時代,老趙曾在青島一家麵食館當夥計。他常見師傅包水餃,獲得許多有關水餃的知識與技術。包餃子講究皮要薄,餡要多,要捏得嚴實,不能捏破。煮水餃應適當的在一滾、二滾間加涼水,以免把餃子煮爛。如果不慎煮爛一二個,祇能說「掙了」,卻不能說「破了」或「爛了」。老趙跟一位老師傅學會捏水餃技術,他會捏金魚餃、蝴蝶餃、冠頂餃、知了餃、花邊餃,還有推捏、扭捏、花捏的月牙餃,以及擠捏的肚大的水魚餃。由於生意好,忙不過來,老趙也不想賣弄自己的本事,所以他跟阿美一直包捏比較傳統快速簡單的木魚餃。 老趙終日在兒子的啼哭聲、阿美的歡笑聲裡,忙著水餃生意。他飽嚐了生命的喜悅與滿足。為了讓妻子活得幸福,老趙抽空跑到新店一家診所,作了男性結紮手術。後來阿美得知此事,非常氣惱,批評他做事莽撞,沒為將來著想。老趙認為家裡有了浩功,把他撫養長大,便盡到了責任。他說:好兒不要多,一個頂十個。他紅著臉說,若是依照他的身體狀況,最少也能生出六個小孩,那家中豈不像颱風過境風雨成災麼! 老趙下體做了結紮手術後,身心獲得了解放,夜晚發起威風,整得阿美呼天搶地樂不可支鬼哭狼嚎歡聲入雲,數次驚醒睡在搖籃裡的嬰兒。他把兩隻小肉手揚起,搖幌兩下,好似為他倆的精彩表演喝采、鼓掌。 南勢溪岸的雨水多,泥土肥。老趙開拓了樂園,由於收成多,他採擷了白菜、蘿蔔、黃瓜,洗淨,切片,等鍋中的水燒滾後,將菜倒入滾水一下撈出,放進一隻陶罐內,拌以辣椒、大蒜、生薑,然後封口,蓋嚴。半月光景,即可食用。 有些顧客嚐了老趙做的泡菜,都說比四川泡菜、韓國泡菜好吃。建議他公開出售,定名「山東泡菜」,老趙堅持取名「龍門泡菜」;有的顧客建議每盤泡菜售價十圓,老趙認為十圓過高,應定價五圓纔比較公道。阿美偷偷在他腿上擰了一把,以示抗議。但是,這位出身行伍的老兵,軍令如山,他的規定,誰也推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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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安
阿安,咱們社區全年無休的環保志工。 說環保,沒人比得上他。事實上,清潔隊員能做的,阿安通包。只差沒開著鮮黃資源回收專車,沿街收拾垃圾。 為何有這款優秀志工呢?說來,恐怕顛覆一般人的印象。 阿安是個「傻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不會說話,只會發出「啊啊啊……啊啊啊」叫聲,唯一的溝通語言、語調,表意單純,深層意思卻不易瞭解。渾身髒兮兮的模樣,有時令人生畏,卻也存在討喜的一面。 幾回。小學生經過我家門,望見阿安拾荒傻笑,調皮者出言不遜,罵道:肖ㄟ!我瞪了不知道哪家的野孩子幾眼,他們便知難而退,阿安卻仍無動於衷,不曾反駁。聽不懂或不在乎,管叫「正常人」的我,很想知道答案。 追著資源回收車後頭,社區跑透透,稱阿安是地下里長並不為過。大包大包的廢棄物,黝黑力壯的清潔隊員與阿安協力扛起,拋擲向回收車後頭車廂內,吼的一聲,示意司機啟動碾壓器。望著滿到爆出車體外的垃圾,頓時壓縮成一小落,清潔隊員露出得意的笑容,紛紛豎起大拇指稱讚,司機也玩笑似舉起右手,向阿安行最敬禮,不支薪的環保志工儼然更值得欽佩。 有次,鄰居整修家園,鋸下了碩大的百年榕樹枝幹,堆疊於門口外頭,等待清潔隊搬運,不知何因,接連幾天,木頭殘枝依舊安穩躺在原地,毫無動靜。鄰居說:不焦急,這些粗枝大葉總會被移除的,犯不著擔心,不用自己動手。 盼呀盼的,清潔隊員總算出現了,沒有熟悉的「少女的祈禱」世界名曲當背景音樂,僅有「啊啊啊」的啞巴聲。是的,阿安出現了。他發現了這堆疊得快一層樓高的老榕樹木幹,不待他人招呼,兀自搬了起來。 一身濕漉漉的臭汗水味,一股傻勁兒,說什麼也不肯停下地埋頭苦幹。即便三餐不得溫飽,靠著善心人士布施,甚至大口吃著發酸惡臭的廚餘,阿安仍樂在其中。他搬得開懷大笑,皮破了、血流不止,仍不願停止。 沒有人知道,阿安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我們社區,為什麼喜歡撿拾垃圾?在阿安身上,我看見精障朋友堪憐的一面,他只是這個社會角落的一名「No Body」。自生自滅,似乎是他人生下半場的寫照。我們能為他做什麼? 知道阿安熱心環保。老爸便常拿些食物給阿安果腹,衣物日用品也在列。幾天沒見到阿安身影,我們全家人開始擔心,擔心他是否遭遇不測?是否生病不起?…… 台灣社會不冷漠!近日來,我撞見阿安忙碌地穿梭於大街小巷,撿東西,搬雜物,他的手上還多了一包包餅乾,甚至有熱騰騰的飯盒,表示有若干社區民眾願意自發性給予,同情處境,認同阿安手上的工。 阿安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身影也悄悄停駐在社區民眾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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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畫簿出走 博物館前世與今生
歷史情緒總是很複雜,一紙馬關條約把台灣割給了日本,有時想一想,台灣在中國歷史上最好的皇帝之一的康熙時代被收入了版圖,卻也不當回事的在建設上繳了白卷,自生自滅了兩百年,王朝猛然警醒開始花了點心思,無奈國勢日頹,終至風雨飄搖,受辱捱打,加上政客醜惡,遠在王朝一隅的所謂鳥不語、花不香的島嶼,成了昏聵王朝的犧牲品,歷史課堂,一字一淚,多少荒寒的民族大義上演,史詩篇章,總是夾雜悲情。 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便是強權標誌政治文化生態系統的產物,建於一九三八年,採日本興亞帝冠式,是日治時代第二個高雄市役所,外觀以淺青綠基調的國防色因應二戰需要,中間主體外型像中文的「高」字,中央塔樓為日式之四角攢尖頂,尖頂有寶瓶,對稱兩端屋頂相同,只是小了一號,弧形窗、圖騰飾帶、角樓、瓦當、柱頭,精緻雕飾,丰姿巧妙,氣派恢宏。 光復後做為市政府辦公大樓,一九九二年市府遷移四維路後,這裡便規劃為歷史博物館,收藏與策展主題,多環繞先民生活器物和南部發展軌跡。博物館旁依愛河,與音樂館及工商展覽中心互連,從一個帝國主義的雄姿降生,現在化成一處文化十分濃厚的城市靈魂,即便是一種流動的特質也罷,這就是城市的自發態度,分潤優雅,讓人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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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婚後,老趙和阿美像一對鴛鴦,朝夕相聚,笑聲在南勢溪的水波中蕩漾……對於老趙的飯量,非常讚賞。她年近五旬,腹部並未突起。卻愛吃紅燒五花內,每頓能吃一大碗。飯量大、力氣大、夜晚辦起事來凶猛無比,如狼似虎,把阿美整得如泣如訴、如醉如狂。有時,閉上眼遐想:我阿美這一輩子怎麼遇上這麼厲害的老芋仔?這簡直比中了統一發票頭獎還幸運啊!她淒迷地笑起來。 兩千年前,山東著名思想家孔子說過:食色性也(其實,這是告子的話,姑從俗,說成是孔子說的)。這句話在他的後輩趙鐵元身上獲得驗證。老趙當年在臺灣東部駐防,每到假日去逛軍營特約茶室,祇要妓女看見是他,鞋底抹油,溜之乎也。誰若被他選上,都會頭暈眼花、腰痠背痛、四肢軟弱無力,而且至少三天無法再接客。任何人一看見這個山東大個子,就像看見猛虎、眼鏡蛇和瘟神,恨爹娘少給我生兩條腿,落荒而逃。趙鐵元看在眼裡,氣在心頭,他實在不知道妓女為啥煩他、怕他、躲避他。從此,他產生了嚴重的自卑感。他暗自下定決心,以軍作家,從此不近女色。等退伍後,削髮為僧,在香火繚繞和木魚誦經聲中度過晚年。 婚前,趙鐵元的怯懦畏縮心理,曾引起林佩美的疑慮,她以為這個老芋仔性無能,過去她在報紙雜誌上看過出售春藥的廣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夜,當老趙劈開她的兩條腿,剛進入她的身體,阿美竟然哇哇叫。 怎麼啦?老趙嚇了一跳。 她搖頭,嘴裡仍舊發出哀泣的聲音。 老趙始終不瞭解女人在行房時發出哀泣聲的原因。他問阿美,阿美祇是搖頭,默然無語。直到一個月後,那晚兩人吃宵夜,阿美喝下高粱酒,談起此事,阿美纔漲紅了臉,伸出大拇指,誇獎丈夫:你真厲害,一級棒! 住在龍門街的老年人都有這樣的記憶,每年七月間是初生的嬰兒呱呱墜地的季節。臺灣北部山區到了冬季,煙籠霧鎖,細雨朦朧,南勢溪上游吹來的山風,讓人骨肉痠疼難受。年輕夫婦在淒風苦雨的夜晚,最易發情。許多女人在漫長的冬季播下愛情的種籽,等到第二年的夏天,嬰兒像田裡的瓜果發育成熟,然後被產婆從子宮裡把他摘除下來。 阿美是北宜公路通車那年冬天,跟著養父林明倫回來了。小眼睛、黃頭髮,蒼白的小臉蛋上長滿了雀斑,像牛蠅屎一樣。那時阿美五歲,瘦弱憔悴,像一隻發育不良的小猴子。這個小女孩進了林家,帶來了無限歡樂的空氣。不過,有關她的身世和來歷,卻在龍門街的女人堆裡傳播開來。 林明倫在石碇一家養雞場做工。那天,山霧迷漫,他發現一隻小猴子站在雞籠前,凝視著雞啄食飼料。他走近時,纔看清那是一個衣衫破舊、面色憔悴的小女孩。女孩猛然發現有人,轉身向廚房跑。原來那個剛來養雞場燒飯的阿美族女人,就是她的母親。 林明倫四十出頭,沒有兒女,因此,他特別疼愛阿美。他時常買花生糖、橘子給她吃。有時,林明倫帶阿美去後山抓野鳥、摘柿子,日久天長,兩人產生父女感情,有時阿美還睡在他的工寮中。 阿美的母親,出身在一個貧苦的原住民家庭。她來養雞場還不到一個月,平日很少和人搭訕,甚至林明倫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晚,她在雞棚撿拾雞蛋,忽然暈倒在地上,阿美哭著跑來告訴林明倫,等他跑到雞棚去探視,那女人已停止了呼吸。後來送到醫院,纔知道她因心肌梗塞而死。 於是,這個孤苦無依的阿美,便被林明倫帶回龍門街。可是,那些愛傳播是非的鄰居婦女,有的說阿美是一個姘頭生的,有的說阿美的母親是妓女……這些帶著污辱性的話,卻被林家的歡笑聲浪給淹沒了。林明倫夫婦把阿美視作掌上明珠,留起頭髮,換上新衣服,阿美眼看著由小猴子轉變為小女孩,等她進了龍門國民小學,她唱起「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到我家」,清脆悅耳,比山上的黃鶯還好聽。林佩美愈長愈漂亮,皮膚白、眼珠水靈,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原住民血統。當初那些背後說閒話的鄰居女人們,如今轉變了主題,因為從面貌到身材看起來,阿美絕不是林明倫的女兒;不過,她們從此獲得一個結論:林明倫「無三曉錄用」。 林明倫到底是否性無能,成為一個永遠無法揭開的謎底。因為正當阿美小學畢業那一年,林明倫帶著妻子、養女搭公路局車去宜蘭,車子在蜿蜒的山路翻覆,林明倫夫婦重傷斃命。從此阿美孤單地生活下去。她做過臨時工、清潔工,後來她索性在家門擺攤,出售檳榔、香菸,由於來往北宜公路的汽車日益增加,愛嚼檳榔的司機,路過阿美的門前,常會買兩盒檳榔,一包香菸,繼續駛向漫長的山路。因此,生意還算不錯。 林佩美是山野中盛開的一朵玫瑰。若不是姓賴的那個林業巡視員纏著她,她早已結婚了。一個有熱戀中的人,忘記了時常,歲月旋轉。偶爾,阿美也會想起結婚的事,那個嘴巴特甜的比她大兩歲的男人,摟緊了她說:等明年五月,春茶上市的季節,我們結婚,行麼? 阿美聽著男人的宛如甜酒似的情話,醉了……其實她也不想急著結婚。一位西方詩人說過:「愛情變為結婚,正像甜美的葡萄酒變成酸醋。」每個週末,賴振東的三洋野狼機車噗噗地駛近門前,熄火。 那個黑唬唬的英俊男人捧著安全帽,走近她的身前。 今天為甚麼遲到?阿美撒嬌。 「怎麼會遲到?」男人低頭瞄腕錶:纔兩點十五分。 於是,他們走進房屋。關門。沖洗一下,開始進行肉搏戰了。直到日薄西山,賴振東纔從後門溜了出去。這種讓阿美銷魂的週末幽會,維持了將近兩年,任何人也濛茫不曉;祇有後山上的鳥雀知道。 若是賴振東和林佩美結婚,真是一對讓人羨慕的佳偶,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他倆是從龍門國民小學一起長大的,稱得上是青梅竹馬,阿美在學生時代家境清苦,發育尚未成熟,根本不懂戀愛,那天,賴振東駕駛機車去新店辦事,路過龍門街,久別重逢,阿美的心插上翅翼,從此飛向了群山環繞的遠方…… 相戀兩年,每週定時幽會,阿美卻始終不知道他的住址。那日,阿美從新店婦產科診所走出來,忽然發現賴振東站在騎樓下打公用電話。 「阿東!」阿美熱情地招喚他。 男的聞聲轉過臉來,驚訝地問:妳來做甚麼? 阿美把那張化驗單遞給他。他皺眉、歎氣,埋怨阿美為啥不做好避孕準備。他堅持要阿美拿掉它,因為他已結婚三年,有了一個男孩。阿美想去他家拜望,賴振東焦急地:妳不能去,我老婆脾氣不好,她會抓妳去派出所!於是,阿美狠命地摑了男人一耳光,流著熱淚回了家。 那夜,阿美迎著山風啜泣,她縱身躍向了急湍暴漲的南勢溪。她真的厭倦了苦痛的人生……活著,有甚麼樂趣呢?當她被老趙從河水中救起醒轉來時,阿美不禁抱頭大哭! 2 阿美和趙鐵元結婚,在龍門街的鄰居們心目中是錯誤的結合。他們為阿美抱委屈,認為她不應該嫁給那個窮老芋仔。有人說趙鐵元五十歲,有人說他六十出頭,在他們的印象中,外省人的年紀極不確實,在戰火紛飛的年代,倉皇來臺,大多數人沒有身分證,年齡隨意填寫:明明他二十五歲,他卻填報十七歲:有的年近五十,妻兒拋在大陸,為了娶太太,虛報年紀三十八--這不是編造的而是事實。不過,趙鐵元的年紀比阿美大二十二歲,他的實際年紀是四十六歲。 別人為阿美抱委屈,但阿美卻把老芋仔視作瑰寶。老趙疼惜她、鍾愛她,同時在房事方面給予她最大的滿足。過去和小賴在一起,阿美喝的是十圓一瓶的清酒,酒味淡而不醇,喝多了頭疼,喝少了並不過癮;但她和老芋仔做愛,如同喝九十度的金門大麴酒,祇要抿一小口,頓覺腸胃舒暢至極,渾身的每一顆細胞都飽嚐了爽快的滋味。 那夜,阿美放蕩地呼喚不已。 妳咋啦? 真--爽--快!她歇斯底里地說。 美子,妳以後可別叫床了,怪嚇人了。老芋仔說。 叫--床?女人茫漠不解,複誦著這個辭彙。她眨巴著水靈的眸子問:老公,你不喜歡聽我叫床? 喜歡得很吶! 為甚麼喜歡?說。 妳叫床,我聽了像衝鋒號,日得更歡! 阿美聽不懂他的話,但她知道大概的意思。翻過身子,老芋仔如虎撲羊壓了下來。在石片撞擊出火花時,他喘息著說:老天爺保佑我沒病沒災,我能日妳三十年! 阿美掰著老趙的下巴,問他:你想要我給你生幾個孩子?你說。 老趙搖頭。半晌,纔答話:肚子裡孩子生下來,就行了。 這不是你的孩子。阿美提醒他。 折騰了將近一個鐘頭,等老趙洩洪之後,他纔講起無邊的往事。老趙呱呱墜地,也就是他的母親嚥氣的時辰。他母親是因難產失血過多而去世的。過去在軍隊時,每逢到了農曆十一月初九,他總是絕食一日,以表孝思。有一年,連長為了顧慮他的健康,強迫他喝牛奶,他堅決反抗。連長不但沒責罵他,卻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件新聞還刊登在陸軍七十三師《血花報》上呢。 老趙說:祇要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我就謝天謝地了。其他的話,用不著囉嗦了。我趙鐵元決不會虧待孩子的。不管是小子是妮兒,我都喜歡! 老趙年紀比阿美大,他非常疼愛她。愛屋及烏,他也愛她肚內的胎兒。老趙騎機車去菜市場採購,順便帶回一袋核桃果。他細心地用石塊把核桃砸開,剝出核果,讓阿美吃。阿美並不愛吃核桃果,老趙說:妳是為妳肚裡的胎兒吃的。吃了核桃果,小孩子腦殼發育好。 舊曆年關,南勢溪終日飄著淒冷的雨絲。那日,阿美覺得腹部脹痛,每隔三五分鐘跑一趟廁所,撒尿。老趙見勢不妙,去街上攔住一輛計程車,鎖上店門,把阿美送到新店耕莘醫院。掛急診,馬上把她推進了產房。 老趙坐在外面等候,像熱鍋上的螞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默聲禱告:老天爺,保佑阿美平安,保佑阿美順利生下孩子。老趙過去既非佛教徒,也不是基督教徒,在他的腦海裡,浩瀚的太空有「老天爺」,幽暗的地層下有「閻王爺」,這種從北方農村傳統下來的信仰到底屬於甚麼宗教,趙鐵元也不知道。 一小時過去了…… 兩小時過去了…… 房屋自動門內是一條通道,從裡面走出戴口罩穿綠色工作服的醫生或助產士,面色似乎凝重,匆匆而過。偶爾也有剛分娩的產婦被推出來,立刻有家屬迎上前去……老趙轉頭瞅望牆上的掛鐘,阿美進去三小時四十分了,為啥還沒有被推出來……老趙的心噗噗直跳。難道……他懷疑阿美是否平安無恙…… 一位長得像電影明星張艾嘉的助產士,走出產房,喊了一聲:「林佩美家屬!」 老趙從玻璃纖維椅上跳起,舉起右手,吼了一聲:「有!」 旁邊有兩個小女孩,摀嘴偷笑。 一輛推車呈現眼前,阿美靜靜地躺在車上,面色蒼白、憔悴,彷彿大病初癒一樣。老趙扶著車子向產房走。推車的穿粉紅色工作服的護士說,你是她的甚麼人?老趙急忙說:阿美是我老婆。他邊掏身分證給對方看,這時已進入了寬敞的電梯。 阿美聽見他那憨直而熟悉的山東鄉音,徐緩地睜開了眼睛。這時,老趙低下頭,問她:妳沒怎麼樣吧?這是他的習慣話,每值兩人做愛完畢,老趙翻身而起時。總是帶著無限關懷的眼神。低聲問:妳沒怎麼樣吧?阿美總是搖頭、苦笑。但這一回她卻默不作聲。黃豆般大的、晶瑩的淚珠,從阿美的眼眶迸流而出。老趙想安慰她幾句貼心話,當著眾人面前,他不敢講出來。直到阿美返回病房,他纔一得知嬰兒平安降生,重四千六百公克,是一個超肥壯的男孩子。 老趙翻報紙、黃曆,電話號碼簿,思索三晝夜,經過阿美的同意,最後纔去替新生嬰兒申報戶口。那位戴眼鏡的青年戶籍員對他說:趙浩功,這個名字真不錯,有文化氣質。這孩子將來前途無量! 嘿嘿。老趙謙虛地笑起來。說:咱不求別的,祇要他將來奉公守法,做一個善良公民就行了。 老趙的這番話是有感而發。由於臺灣經濟起飛,人民生活水準普遍提高,八十年代出現「臺灣錢,淹腳目」的流行話。但是,青少年犯罪率也隨著水漲船高。偷竊、搶劫、強暴婦女的案件,層出不窮。那天傍晚兩輛摩托車駛到門前,熄火。從車上跳下四名獐頭鼠目的小青年,進了涼棚,叫了一打啤酒,一百個水餃。老趙從他們衣著、動作和語言,便料想到當他們吃週以後,抹嘴走路。果然,其中一個尖下巴青年走近老趙,和藹地說:多少錢,幫我們結算一下。老趙急忙遞給對方一枝香菸,點上火。說:小意思。今天晚上算是我請客吧。等這四個傢伙走後,全在一角吃陽春麵的客人說,這些小流氓是北宜公路的小霸王。他們白吃白喝,有時候還勒索旅館飯店,收取「保護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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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引子 這場溫莎颱風掠過臺灣東北角,摧枯拉朽,把上山蔥鬱的樹木吹得一片狼籍。豪雨過後,河水眼看暴漲起來。河床原有兩片乾涸的沙洲,如今已被河水淹沒。太陽像一隻慵懶的蠶,躲在濛茫幽邃的雲層中蠕動。山風順河而下,吹在人身上比刀子還鋒利,比冰碴還寒冷。河畔的塑膠棚內的小店,有兩位情侶在喝龍眼湯,含情脈脈,情話綿綿,如杯中龍眼湯一樣的熱、一樣的甜。 老趙坐在屋角包芹菜牛肉餡水餃。別看他年近半百,身體卻挺硬朗。深秋季節,他著短袖汗衫、熱褲,塑膠拖鞋。老趙在此開設小吃店,出售滷肉飯、麵條、滷蛋、冰水、酸梅湯、楊桃汁和龍眼湯。由於他包的水餃,粒大、皮薄、餡香,不僅北方人愛吃,連原住民也讚不絕口,假日,不少人遠從新店、景美、中和、板橋等地而來,專門吃老趙的芹菜牛肉餡水餃,臨走,不少人還特地帶回去數包冰凍水餃,餽贈親友。 青年情侶走後,老趙洗淨了杯子,燃上一支香菸,朝著蜿蜒曲折的沿山公路眺望。有一路專跑石碇、坪林線的公車,每隔一刻鐘抵達龍門站。住在龍門街十多戶居民,大抵是搭乘這線公車去臺北市區。林佩美就在龍門站對面擺攤,出售香菸、檳榔、水果等物品維生。那時阿美春華正茂,相貌宛如歌仔戲演員葉青,來往北宜公路上的司機、工人、企業家和阿兵哥像蒼蠅叮肉般追求她。後來,阿美終於愛上了一個青年林業員,當阿美正準備和男女結婚時,卻發現對方是有婦之夫。阿美外表溫柔可親,但是性格卻像《紅樓夢》中的尤三姐,她在月黑風高的晚上,趁颱風過後溪水暴漲,投河自殺,幸虧老趙及時發現,將她救上岸來,嘔盡腹內吞進去的河水,老趙為她倒了一杯熱騰騰的龍眼湯讓她喝下,然後蓋上棉被,阿美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方纔醒轉過來。 阿美睜開眼睛,發現老趙從外面端著一碗稀粥,放在床前茶几上。她並不感覺饑餓,腹內尚隱隱脹痛。老趙輕聲細語說:阿美委屈妳了。昨天夜裡下小雨,攔不到計程車,我沒辦法送妳去醫院。等妳起來洗一把臉,吃點東西,我帶妳去新店耕莘醫院,行唄? 過去,他們兩人從來沒講過話。而且也很少碰面。阿美祇知道三年前,這個老兵從陸軍退伍,來到龍門街,以七千五百圓買下這間破舊磚瓦房。面積約莫十五坪,前頭是廚房、客廳,後面濱臨公路,是臥房。呈呂字形。老趙是農民出身,他以自力更生的開拓精神,首先在房前開墾一塊菜園,種些蔥、蒜、芹菜、豆角、辣椒,然後鋪砌了一片水泥地,搭上塑膠涼棚,購置了一些桌椅,從此便開了小吃店。老趙開小吃店,雖然對於阿美的生意沒有影響,但是她對於這個老芋仔卻沒有好感。老趙也有些畏懼她,認為漂亮的女孩人人愛,若是萬一有人誤會於他,把他視作情敵,趁黑燈瞎火時辰把他揍得鼻青眼腫,那豈不是瞎子打了賣碗的─打了白打? 雨過天晴,又逢週末,從臺北來南勢溪游泳、釣魚、烤肉的青年特多。老趙在外面招顧生意忙得團團轉。他恨不得這些顧客趕快滾蛋,好讓他鎖上房門,帶阿美去醫院看病。但是人潮一波接一波,滷蛋、酸梅湯、楊桃汁……男孩喊、女孩叫,頓時亂成沒王的蜂窩。這時,阿美竟然披著老趙的破裌克,穿著熱褲,走出來幫助照顧生意。老趙心中直犯嘀咕,若是被龍門街上的鄰居發現阿美,這可怎麼解釋誤會呢? 有關阿美投河自盡被救的事,以及她愛上老趙的事,祇有夜空的星星、溪水中的魚蝦知道。起初,老趙對這件婚事猶豫不決,他總認為自己行伍出身,在陸軍幹了十九年士兵,直到四十歲纔升到士官長。在「鐵打的營盤流水兵」的傳統下,如果沒進過軍校,即使諸葛亮也祇能當上文書士;如果劉備批示重用,人事處的榆木疙瘩科員最高也不過給諸葛亮簽請派任同少尉文書員。這是趙鐵元在四十五歲依額退伍歡送茶會上發表的感言,也是牢騷話。這位身高一米八的山東漢子,平日沈默寡言,忠誠愛國,從來沒見過他掉過一滴眼淚。可是在那次歡送茶會上,他面對著兄長般地連長、副連長、排長、班長和包括炊事兵在內的全連官兵講話、發牢騷,熱淚盈眶,哽咽如同微笑一樣。 套句臺灣最新流行話,男女愛情發展如同「來電」,從阿美結識老趙後,即對他產生難以割捨的感情。那天,阿美嬌瞋地說:你救了我,等於害了我。我問你,我那一點配不上你? 我不是妳的好對象。阿美,我要哄騙妳,我不得好死。妳纔二十五歲,我已經四十七啦!咱倆結婚,人家豈不笑我老牛吃嫩草嗎?老趙吸了一口菸,紅著臉說:我不是一個好人,真的,我實話實說…… 你不是好人,那你是甚麼? 我是狼,色狼。軍中特約茶室的妓女說的。 阿美噗哧笑了! 我的飯量特大,十五歲當兵,一頓能吃十二碗糙米飯。連長怕我吃不飽,指定鍋巴留給我吃。因此,炊事班都罵我、恨我,說我是餓死鬼投胎轉世。連長喜歡我、可憐我,給我取了個綽號老虎。 你現在能吃多少? 我不愛吃米飯。就拿咱賣的魯肉飯來說,現在一頓飯還能吃七、八碗。 阿美笑了。笑得直擦眼淚。 水餃能吃多少?不准吹牛,說老實話。 豬肉韭菜餡的吃一百二,牛肉芹菜餡的吃一百二。阿美呵!妳提這個問題多沒意思?那一把壺不開妳提那一把壺。 我認為飯量大沒甚麼丟人,這又不是做壞事。阿美激情地說:你吃得多,我會賺錢養你。她低下了頭,撫摸著柔軟的小腹,羞怯地說:等孩子出世,長大成人,他也忘不了救命的恩情。 老趙聽了這番話,顫巍巍地站起來,轉過身去,從桌上抽出兩張紙巾擦拭眼淚,等他轉回身子,阿美已經走遠了…… 1 龍門街宛如一條蚯蚓,依偎在彎曲的南勢溪畔。從臺北駛往宜蘭的公路局客運,駛過龍門街,卻沒給它帶來繁榮的景象。街道兩旁的商店,生意清淡,幾乎瞧不到人影。但是在擁有三十多戶的龍門街,卻有一百二十多個愛傳播是非的嘴巴。他們喜愛談論鄰居的祕事,那家的男人在臺北吃花酒,那家的姑娘在河邊跟男人摟脖子親嘴,雞毛蒜皮、狗皮倒灶的小事,人們添油加醋,像黃昏的霧從山林背後籠罩過來…… 有關趙鐵元和林佩美的祕事,曾經在龍門街廣泛地傳播著。如果後世的歷史學者為龍門街寫街史,老趙這個老芋仔的事蹟,佔有重要的一頁…… 當年阿美嫁給趙鐵元,龍門街上的男人搖頭、女人撇嘴。這麼年輕、健美、標緻的少女,為何嫁給一個窮困潦倒的老芋仔?是為了啥?這一對夫婦,在他們的心目中是不相稱的。好似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有人說:他倆是不會長久的。 有人插話:我敢打賭,不到三年,兩人一定離婚。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夜,飄著陰冷的雨絲。一個機車行修理工人下山,路過老趙的屋後,聽得有女人的啜泣聲。那人感到訝異,老趙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還不知足,竟然欺侮她,讓阿美在夜晚哭泣……青年工人不服氣,嘴裡咕嚕:幹!他俯身貼在封閉的後窗凝聽,確實清晰地聽見是阿美的哭泣聲、呻吟聲、歎氣聲,忽高忽低,忽斷忽續……他轉身向山下奔去,他想去兩里外的派出所報案,控告這人欺壓女子的老芋仔。他邊走邊罵:山東人最壞,出了江青、張春橋,還有趙鐵元…… 那夜,幸虧機車修理工人沒去派出所報案,否則可鬧出天大的笑話。不少好事之徒聽了這則新聞,時常三五相約趁月色朦朧的夜晚到老趙屋後「聽房」。男人聽罷,講給女人聽,女人臉紅心跳。從此,龍門街民對老趙和阿美的婚姻前途,轉變了另一種的預測與評論: 這個老芋仔一定吃了龍虎威武丸,要不然為甚麼這樣厲害?像撞球比賽的天王巨星,一桿兒捅到天亮? 也有人說:阿美真可憐呀!嫁給這個老色狼,那跟在妓院當妓女有啥兩樣?這樣搞下去,阿美到了四十歲就會成了老太婆! 弱者,妳的名字是女人。莎士比亞這句話彷彿是說給阿美聽的。阿美躍在龍門街上,不少人都以憐憫、同情的眼光瞅望她。阿美肚皮膨脹,臉色紅潤,腳踝路顯浮腫,不過走起路來仍是精神抖擻,像一個女兵一樣。祇要阿美停住腳步,女人們便圍攏過來。有人詢問她的預產期是何月何日?還有人望過她的氣色之後,預測肚子中胎兒是女孩,阿美聽了並不高興,祇是謙卑地笑。臨走,一個厚嘴唇的中年婦人,俯在她身旁低聲叮囑:阿美呀!晚上跟妳老公分床睡吧!別吃魚蝦了,妳老公應該吃素了……為了孩子,也得節制一些……哈哈! 阿美羞紅了臉,趕緊朝溪岸走。 當初,從林佩美發覺自己懷孕,而那住在太平山做巡視員的男友,堅持讓她墮胎,阿美的心已碎,趁颱風過後溪水暴漲之際,投河自盡。誰料想得到她卻在深夜被趙鐵元救了起來。阿美埋怨他、感激他、敬重他、同情他。他們猶如長在一根青藤上的瓜,是苦瓜。阿美想照顧他,幫他洗衣、煮飯,讓他安度晚年。阿美把老趙看成朋友、伴侶、丈夫、父親和救命恩人;阿美對老趙的感情,甜酸苦辣鹹,五味雜陳,但總的來說,阿美是喜歡他、捨不得離開他的。 時間如同南勢溪的河水,悠悠地淌流而去。阿美從此做了老趙小店的店員,朝夕相聚,日久生情,阿美竟然忘卻了肚子裡的那塊肉。一日,阿美提起這樁大事:老趙,明天我不來了,我有事情。 啥事? 咳,我不告訴你。這是我們女人的事。 妳去太平山,找那個姓賴的? 呸!阿美轉換了嚴肅的態度。我去新店婦產科診所,看能不能把孩子拿掉? 不行!老趙變成趙士官長,向阿美下達命令:墮胎是違法的行為。 違個鬼的法?我討厭這個孽種,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臺北縣長也管不了!阿美激動地說。 看到阿美如此堅決,老趙祇得閉上了嘴。他原想安慰阿美,讓孩子平安降生,他會像親生的骨肉愛護孩子,省吃儉用,把孩子培植成一個有用的人材。可是,老趙轉念一想:我是老幾呀?憑甚麼身分向人家說這種話? 那晚,阿美收工返家時,老趙從廚房追了出來,從袋內掏出一疊鈔票,說:妳收下,付墮胎費。不過,我誠懇地勸妳,阿美!妳肚子的胎兒是我救活的,我捨不得拿掉他。算我求求妳,行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妳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妳會懊悔一輩子! 阿美木然站立不動,眼眶飽噙熱淚。 妳走吧!老趙把鈔票塞在她手中。轉頭返回廚房。那晚,老趙輾轉床側,難以入夢。他喜歡阿美,疼惜阿美,阿美那一雙永靈的眸子,就像南勢溪清澈見底的河水,永遠蕩漾在他的眼前。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去溪畔吸菸、散步,聽得急湍的河水中發出激濺的水花,偶爾傳來低沈的哀嚎聲音。趙鐵元脫下裌克,縱身躍進湍流,把那個淹得半死的女人抱上了岸。老趙把水淋淋的、半裸而性感的阿美放在床上,熄了燈,老趙摸黑脫去她那被河水泡濕的洋衫和短褲,再用乾毛巾將她的頭髮、面孔、四肢,以及腹部擦乾,為她換上自己的T恤、熱褲,然後把那床放在櫃內的薄棉被,蓋在她的身上。那夜,老趙披著破舊的軍毯,睡在屋角的沙發上。阿美醒來,看到這幅畫面,不禁潸然淚下……不過,老趙卻一直不知道。 老趙午夜醒來,想去撒尿。忽然想起阿美明天去新店墮胎的事,心噗噗直跳。他設想這個性情剛烈的女人,若是想不開,再去投河咋辦?……趙鐵元趕緊撥開房門,走了出去。 月色朦朧,河畔的塑膠黃色小椅上,坐著一個女人。定睛看時,原來是阿美的背影。老趙故意咳嗽了兩聲,阿美依舊穩坐不動。他趿拉著拖鞋,走近了她,纔發覺阿美在低聲哭泣。 到屋裡坐,阿美,外面露水多,小心著涼! 老趙拽著阿美的手,走進小店。 阿美為啥深夜坐在河畔啜泣,原來她左思右想,活著沒啥意思,不如投河自盡,自我了斷。墮胎確是一件冒險的事。憑她的經驗,過去她的表收懷孕近九週,進婦產科醫院墮胎,不幸引起子宮出血致死。前天阿美曾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胎兒已經成形,懷孕已超過八週,墮胎有些危險。不過,後來醫生叮囑阿美:回家去,跟妳老公商量一下,若是你們堅持拿掉胎兒,必須請妳先生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纔行。 為啥非要拿掉呢?老趙坐在燈前吸菸,茫漠不解地說。 不拿掉怎麼行?我肚子裡有孩子,誰會娶我? 我,我!老趙舉起右臂,大聲說。 阿美噗哧一笑,鼻涕淌了出來。趕緊用紙巾揩拭。 我年紀大,也沒啥積蓄,我真是配不上妳。阿美!妳放心,我趙鐵元不是壞人,我會全心全意愛妳跟咱們的孩子。妳放一百個心吧! 阿美抬起頭來,朝他瞅望。連忙點頭說:我知道。 老趙笑得閤不攏嘴,卻把心事無意間抖露出來。他計畫把臥房翻新,鋪上地板。然後選一個黃道吉日結婚。在龍門街涼棚辦桌請帖。老趙問她:妳同意麼? 阿美尋思半晌,苦笑搖頭。她首先反對翻修臥房,因為拖到耶誕節,她的腹部已經膨脹,怎麼好意思結婚?阿美認為結婚不必辦桌請客,一則過分招搖,而且也浪費精神和金錢。依她的意見,兩人到臺北地方法院公證結婚。至於翻修房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行。老趙舉雙手贊成。他說:明天下午,咱們去臺北地方法院登記結婚。他走上前,伸出健壯有力的胳臂,把起阿美,慢慢地走進臥房……那夜,阿美宛如脫胎換骨改變了另一個女人,她嚐著了人間甜蜜的果漿。對於過去她所經歷的苦難與痛楚的夢魘,一切皆隨風而逝。如今,她纔真正咀嚼到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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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365 幸福
聽 沙灘靜謐的聲音 我蹲下來 在沙灘上寫下大大的 幸福 仰望藍天 希望你看見 希望老天爺看見 自從遇見你 感覺世間有真愛 幸福從此開始 只是 浪花夕陽依舊 而你 仍然在海的另一端 今日的浪花 今日的夕陽 今日的海 這兩個字 幸福 隨著浪花的音波 灌入我的心 原來 幸是土連著土 福是一口子在心田 喜歡沙灘的你 也在找沙灘的足跡嗎 每個漲退潮留下的沙痕 總是再次被浪花蓋過 一頁頁 一層層 新舊交疊 固執不肯退 像沙中的幸福…… P.S為了響應觀光局的幸福旅宿而寫下的詩,希望金門不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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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與感傷
走在沙灘上,柔柔的海水一波波的輕觸著腳趾,一望無盡的海啊,想將心事全都丟入你的懷抱,然後輕鬆的轉身就走。 海水拍打著,裙襬隨著微風飄,看著看著心裡愈來愈酸,眼淚不禁掉下。 「你還好嗎?」她走近身來。 「嗯,我想靜一靜。」擦擦眼淚,抬起頭,試著不讓淚落下。 偽裝了多久的自己,將所有的心酸藏在心底,假裝自己很堅強,一切都會過去。 「你怎麼了?」這次,是你走近來,看見你,淚更是豆大的落下,無法停止。 退居好朋友身分的幾個月來,看著你們幸福的樣子,我偽裝著,以為你幸福著,我就會快樂。 但事實上,我並不快樂,努力的壓抑自己。 在你倆冷戰時,我告訴你們,彼此之間互相在乎著、相愛著,不要為了一時的衝動,而斷去這段感情。 原來,人為了愛情真的能付出一切,犧牲一切。 「我沒事。」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後,柔柔的海水依舊靜靜的拍打著,試著不去看你,沿著那海岸線走去。 無法平靜的,只有我嗎? 多希望我們走回之前,那未交往之前的純真。 早在分開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不能再為你流淚、不能再為你痛。 我們曾經彼此相愛、彼此照顧,也為彼此付出,但在說出分手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開始改變。 退一步成為朋友的那一刻起,雖然有太多的事實指證著我可以選擇恨你、怨你,但我沒有,因為愈是懂你,愈是沒辦法恨你。 大夥湊著熱鬧玩起遊戲來了,大聲的喊著,朝他們揮揮手,此時,只想將心情沉澱,然後,重新開始生活。 沒有什麼好恨的,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就是緣份盡了,無法再繼續走下去,我們彼此深愛過就足夠了。 回頭看,海岸線上的足印,已緩緩的被海水撫平,海很溫柔的撫觸著痕跡,一切就像初來之時一般。 進到你的部落格,留下這段留言。 「或許還停留在你的身邊,以朋友的身分存在著,讓你倆很辛苦,很感謝我們曾經攜手走過的日子,也很感傷離別的日子即將到來,人生總有聚散分離的時候,一起成長的日子,有甜蜜也有苦痛,這段日子以來,看到你倆幸福的模樣,真的很好,難得有緣人,好好珍惜彼此吧!再見。」 在愛情的關係裡,猜疑與妒嫉常掩蓋了一切真實的感情。 退掉租賃的房子,申請了調職,換了新的mail。 將行李擺上車廂,坐上計程車,窗外正下著小雨,用手指抹了抹窗玻璃,告別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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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續記
<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 「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 一日,客行至一竹籬,內有草堂,屋前植有幾株垂柳,樹旁置竹桌竹椅,一人支在竹桌上,自斟自飲,見客,讓其入內,分賓主坐下。 「先生何許人?」客問。 「吾乃葛天氏民也。汝自何來?」主人一哂。 「吾先祖來自南隅濱海之郡,因連年戰禍,吾母遣余避禍東方一率爾小島,至今已逾六十寒暑。」客嘆曰。 「汝所為何來?」主人讓酒與客。 「余行至山側,依稀見一團光,甚怪之,追而來此中。想來,該是那光引我而來。」 「奇也。奚為不去?」主人怪之又問。 「本企盼還家,唯鄉民留而食之,停數日。因見此良田美地,無爭無慾,且余腿疾來此後亦不藥而癒,故又欲留之,去留之間現思辨中。」客啜酒曰。 「所思為何?」 「唯過去部份瑣事,想忘又復記起,企留唯又遺忘。生活之輕,載不動;生命之重,卻又折了腰。欲歸故里,卻已疏遠;長住之地,又遭惡人驅趕。」客將酒一飲而盡,又太息曰:「嗟余年老孤苦,處處無家處處家,反落得一身輕鬆。想留此地,惟又將如何治生?」 主人再進一杯酒,遞與客曰:「余亦非本地人,來此多時,多少寒暑不復記憶。鄉民賜一畝水田,草堂一間,自耕自食,因以快活至今。」 「可曾思而離此乎?」客問曰。 「未曾,合吾性也。然確有人居此數年復歸之。」 「其人歸之,何如?」 「其人離此便已失聯,如何得知。」主人笑曰。 客低頭不語,辭謝主人而還,唯見滿天花雨,繽紛飄零。 <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本報地方中心/高雄報導】獨居在高雄市鼓山區的一名老人,王海生(76歲),於昨天傍晚到柴山龍泉寺散步,經過一天仍未返家,朋友已經報警處理。據王海生友人指出,王海生幾個月前曾經中風,目前走路還不太方便,仍在復健中。王海生每天習慣到龍泉寺附近散步兼復健,昨天在龍泉寺旁邊的攤子上與友人聊天後隨即離去。根據當地另一名攤販表示,當天他看見王海生在龍泉寺的登山口想要上山,他擔心王海生的腿不好,早上下過雨路又滑,所以曾經叫王海生不要上山,但因為剛好有客人,所以一忙完就不見王海生的人了。警方在早上九點左右接獲報案後,就出動大批搜救人員前往柴山搜尋,不過截至目前止沒有任何消息。 【本報地方中心/高雄報導】獨居在高雄市鼓山區的王海生,76歲,於上週二(19日)在柴山散步失蹤後,經警方多日來的搜索,已於今日下午在「台泥礦區」北邊的樹林間尋獲遺體,確定不幸罹難,同時初步判定應該是意外死亡。 依據警方表示,王老先生平日有在龍泉寺附近散步的習慣,因為半年前中過風,左腿不良於行,所以一直都是在龍泉寺附近走一走,與朋友聊天後就回家,至於失事當天王老先生為什麼去爬柴山,警方仍在調查中。奇怪的是,從登山口入山,到達尋獲王老先生遺體的地方必須經過「好漢坡」,根據王老先生的身體狀況應該是爬不上去的;同時由目擊者的證詞,王老先生上山的時間已經接近天黑,視線不佳,究竟王老先生是如何走到礦區實在是一個謎。另外,警方展開搜救行動的當天,在「水庫」附近的木棧道上曾經找到王老先生的登山杖;兩天後在「北嶺」附近又尋獲王老先生的手機。因為王老先生的遺體並沒有明顯的外傷,身上的財物皮夾也沒遺失,所以警方初步已經排除他殺的嫌疑。目前警方已通知王老先生的家屬前來認屍。 王老先生目前獨居在鼓山區,鄰居說王老先生平日對人很客氣,但是很少與鄰居往來。根據龍泉寺登山口旁邊的一位攤販的表示,王老先生以前曾在龍泉寺附近擺攤賣茶葉蛋,中風後才停止。失事當天他曾經看到王老先生在登山口前面徘徊,當時王老先生有點恍神,似乎想要上山,因為當天早上曾經下過雨,山路很滑,所以當時他叫王老先生不要上山,但王老先生好像沒聽到,因為當時攤子上剛好有客人所以沒有立即阻止王老先生,等事情忙完後王老先生已經不知去向。當時他立即撥手機給王老先生,但是電話接不通。當天晚上收攤後他又打了幾次電話,還是沒人接,所以隔天就報警處理。 剛忙完了父親的喪事,送走住在外地的姐姐弟弟後,周末傍晚,婦人坐在臥室的梳妝台前,看著窗外火紅的天空,以及又大又圓的夕陽,怔怔地發著呆。 三十幾年前她職業學校畢業後,白天在化工廠當會計,因為擔心當業務員的爸爸晚上收工後跑去喝酒賭博不回家,所以她下班後就跑去爸爸工作的地方,幫爸爸一起賣家電,晚上收工後「逼」爸爸一起回家。經常,爸爸收工後會和同事一起去喝幾杯,往往在她看爸爸快喝醉時,她就出面為爸爸擋酒,爸爸的同事常常笑爸爸生了一個男人婆,以後嫁不出去。婦人看著快要西墜的夕陽,笑了,她嫁了人,只是幾年前老公外遇,又離了。 婦人起身,開燈,拿出一個以前裝月餅的鐵盒子,坐回梳妝台前,將桌上的剪報、死亡證明書、靈骨塔位所有權狀及一些有的沒的證件資料裝到密封袋內,再收進鐵盒裡。婦人拿起桌上裝有爸爸留下的「手尾錢」之紅包袋,以及幾張爸爸很早以前到大陸省親的照片,一樣裝袋收進盒子。婦人心中納悶,她一直以為爸爸這幾年手頭很緊,但是在爸爸死後的銀行帳戶中竟然還留有近十萬元,不曉得這是不是爸爸刻意存下來辦自己的喪事?婦人嘆了口氣,依序又將桌上的手錶、印章,及一枚戒指分別裝進盒子。最後是爸爸的手機,婦人打開手機裡的相簿,看著裡頭唯一的一張照片,畫面傾斜得相當厲害,但仍可看出在黑暗的樹林深處透出一團昏黃的光,一個像是爸爸的的剪影似乎正走進那團光。這張照片婦人已經看過好幾次,但她實在不明白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當初她把手機交給爸爸時,她記得並沒有教爸爸怎麼使用手機來拍照,並且像片的角度也實在很奇怪。算了,婦人又嘆了口氣,把相機的電池取了出來,把手機一樣裝袋,放入盒子。婦人在盒子裡放進幾包乾燥劑,用力蓋上盒蓋子。她心裡這麼和爸爸說,這輩子的恩恩怨怨就這麼了了吧,也不用再計較誰欠誰多一點。 去餐廳打工的兒子大概快回來了。婦人這唯一的兒子,算是乖的,但就是不愛唸書,沒什麼上進心,每天只想賴在家裡打電動,婦人和她兒子為了這些事吵過了很多次,但總是沒結果。婦人決定不煮飯,待會兒等兒子回來一起到外面吃吧。 此時,窗外巷弄的燈都亮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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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母親的故鄉
「母親」是人類共同的主題。 自從有記憶以來,母親一直陪在我身邊,支持著我,希望我們孩子都能快樂,由於母親真實的、無私的、無價的付出,雖然物質是貧乏的,但讓孩子的成長充滿著幸福、平安。事過近兩年了,自己的情緒卻一直低落,變得敏感和脆弱;我告訴自己,母親真的不在了,但,我還是不能習慣沒有母親的日子,更不能想像母親為什麼會突然不見了?原來母親的存在對我是如此重要,失去母親令我的生命失去了平衡點。母親在家裡的地位,像一座堡壘,沒有人可以取代;第一次感受母親倒下,全家真的動搖了;更是撼動著我的生命,想到這裡,我真想大聲叫出「母親!」兩字。那天早晨母親還跟往常一樣用手指揮著左右有沒有來車,「好,可以倒車出來了」,成了最後一幕的母女畫。 身邊的人苦勸我:「妳再怎麼悲傷,母親也不能再回來了」真的回不來了。我只能像個幽靈般遊蕩!每次下班開車望著天空,收工的夕陽會引人傷感,原來夕陽已經悄悄消失,墜下地平線去了;心中吶喊、抖著聲音:「母親啊!您在哪裡?您去了哪裡?怎麼還不回家?」可是母親不會回應我了,儘管如此,我還是一直望著天空,望著那母親最後躺下的現場,希望時空能倒轉,問:「母親!您有沒有跟著菩薩走啊?我每天都拜託菩薩帶您去善的光明的地方喔!」這時,夕陽的晚霞照在我的臉上,看不出希望還是失望,只是都踏著疲憊步伐,回到家裡,拿起電話筒,不知道要撥幾號,母親才能接聽得到!依然每天臉上還是掛著兩行珠淚,對母親的懷念,低迴中,充滿了對過去的追憶,在母親真實愛的滋潤下,我才能在動盪的人、事、物;現實世界中將自己的生命橫切面準確地跨越萬丈的波爛,由悲觀消極的黑暗面轉化為積極向善的行動,誠然地面對自己的生命,觀照自己生命的價值與昇華的意義。 母親!您把自己一生的生命全數都給了孩子,我還來不及善報母恩,這叫我如何能釋懷?這一切都留於「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母親!風真的靜止了。」每天回到家裡,自己急忙去清晰腦海中縈繞不去的這尊影像,母親!喃喃自語,自己小時候的點點滴滴,人生最幸福的事實不就是如此嗎?母親與自己共同的記憶,隨著熟悉的景物,一一在眼前浮現而慢慢地清晰起來。我常不自禁翻開皮夾,望著相片的母親,撫慰我內心的悲痛,忍不住滿心的不捨,感恩的眼淚已經滑到嘴邊了,心裡想:寬心就能越過,自在的腳步也會變得更加縱容大地,像母親的肩膀一樣願意承擔負荷,徬徨的孩子不知往哪走,記住這裡、故鄉永遠還有母親,就可以擁有母親最熟悉溫馨的笑容,心不是沒有被四分五裂過,曾經走進沒有人理解的死胡同,母親默默在我身邊,陪伴我走出這一條黑暗的深壑。一切都在改變,都在不定中變化著。每一個人的故鄉都需要有「母親」來分享,需要母親來豐富童年的夢想與故鄉。 小時候的自己,完全不知道母親的難題。母親的汗水、淚水扛起重重的擔子,孩子們的無知卻忘記母親的樣子,生命的道路若沒有母親您的辛苦,怎會有孩子平安幸福的樣子?我知道,時空無法阻隔我對母親的懷念,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母親您永遠活在我心中。母親,您是平凡的,勤勞、淳樸、善良、無私,您把自己的一生毫不隱藏地獻給了「家」,您自己一生的能量都給了孩子,母親啊!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和您無私的、真實的慈愛相媲美呢?您把希望寄託在孩子的生命裡,卻把重擔和勞苦默默地留給了自己;您讓我的童年有了真實的回憶,因為您堅定毅力的支持,我才有勇氣在這艱難的人生獨行到現在,您為孩子所付出的一切是做兒女的永遠無法回報的。 記得三年前我出國二星期,深夜回到家裡驚醒著您從床鋪走來,一邊低聲啜著淚,一邊抱著我說:「兩個禮拜都沒有看到妳啊!」輕撫著母親的臉頰道:「我平安回來了。母親,請放心!」 親手扶著棺木推入火化的那一刻是最容易落淚的,跟望著母親的背影是一樣的感覺,陷入無望與無助的深淵,只是沉默的低著頭;殊不知自己的眼淚為何是不能停止,珠淚總是止不住的往下涔流書寫著,彷彿攬住母親閒話家常、細說八卦事一樣。在令人目眩迷茫是非善惡分辨不清的成長生涯,經歷了許多的個人專屬的挫折與困境,眾多的逆境都讓我寒心冰森觸動,因為有母親真實的相伴與支持,於是自己的生命有了善念而理解包容它。 故鄉,就是母親與孩子的記憶。在那裡,我看到了傳統對人的摧殘,命運對人的玩弄,但也無法割捨自己人生經歷中每一滿帶傳統色調的往事,在這些苦澀的記憶裡不僅是道出溫馨的母親,更是在灰暗中見出光澤。我努力從故鄉中尋找人生的支撐,似乎也在那裡或多或少找到了劫後餘生的希望,和廢墟崛起的生命。 一個人於孩兒時期能在一個無懼的、真實的環境中成長,這是重要的心靈養分。大部分的人在漸漸老衰時,變得恐懼、不安,連活著這件事本身都會怕,怕失去職務,怕傳統的壓力,怕鄰居的耳語,還有怕死!在一個和諧的、真實的環境中,有真實的氣氛,我們就不會只是做我們想做的事,而會去嘗試了解整個生活細節的過程。在人自己內心深處潛藏的是什麼?每一個人表面看來平順,實則是波濤洶湧,時時刻刻都在面臨磨練、挑釁著人自己的底限,想挖掘事實的真相,也一步步逼視自己生活的失落與不安定。與現實世界的對抗和無援無助,透過碎片般的故事和心猿意馬不安的情緒,呈現自己在挫折試煉中的成長與掙扎,你會更了解自己真實的成長經歷和憤怒瓦解的過程。 小學三年級時,家裡耕了一塊四分田地。母親一個人耕田還要照顧我們三個孩子,犁田、插秧、施肥、灌溉、播種、噴農藥等田裡所有的工作。天一亮時,母親馬上去田裡工作,我起床後,到市場買菜,外帶一份「豆菜麵」走呀走呀!快步走到田裡去,好讓母親吃早餐。不是農繁期時,母親帶我到山上撿拾木材,梱好一擔一擔的小木材,讓我先挑回家;採野菜、撿農夫們丟棄的地瓜、稻子、小河裡撈魚、撈貝類、牡犡等野生食物回來做飯菜。 記得有一次在河裡撈魚、撈貝類時,撈的不是魚也不是貝,而是兩隻眼睛瞪著妳看的蛇,那隻蛇還吐著分岔的舌頭好像在說:「嘿嘿嘿!妳想要幹什麼?」第一個直覺的反應:「逃命啊!」這些工作趣事是我與母親的重要回憶,更是母親教育我如何生存的基本方法。剛入小學1年級,母親就教我起火燒木材煮飯,並教導我學習分擔家事工作。觸摸是了解事物最直接也最實際的方式,它使人的心靈和事物之間有了溝通,因而產生一種暸解和親切,所以母親總是鼓勵我們孩子凡事親手實作。母親牽動著那雙粗俗且溫馨的手帶我一起做了許多工作,因為母親希望孩子能藉著這雙手來體察環境,觸摸生活,進而…。 回想有一天,帶母親去麻豆全買大賣場,突然看到賣麵包的一位小姐跑過來告訴我說:「那位是妳的母親喔!妳母親真的以妳為榮!」我問:「為什麼呢?」妳母親告訴我說:「這是我女兒,我只有這個女兒。」這一句話,我想這道理很簡單,身為母親的會去跟陌生人說:「這是我女兒時,就可以暸解母親對女兒的慈愛是有多麼深啊!」這也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關懷和肯定,母女情深是生命的韌性,令人緬懷。這全在生活瑣碎中累積起來的,這種慈母情看似平凡,但每一次默默的、無聲的陪伴著母親看著電視節目閒聊,無不包含了無盡的慈母愛。 母親的一生都在動手,堅忍地像流水般,總是不停的流著。孩子的一生沒有完,孩子只是像流水一樣,向前奔跑,奮鬥下去,也許會不同一點,改變一點,但孩子們總是要向前活下去!沒有母親的故鄉,猶如樹林裡奔走在黑夜的小燕子四處飛啼,雖倦鳥歸巢,但老燕子早已不復巢;這也告訴我自己不能再回到小孩子,故鄉裡只留下母親與我的童年記事。人愛山河、大地、故鄉,那因為它們的胸襟是無所不包、無所不容;更相信它們的存在是一種偉大性,所以人把母親的大恩與形容山河、大地的宏偉胸襟畫上等號;雖然故鄉沒有母親的實體了,但母親把自己的足跡早已留在故鄉。母親,我知道您的意思,這正是我要堅強下去的原因,母親您要我堅持的就是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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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彎處的幸福
父親生前對我的理財方式不甚苟同。我總以為賺錢的目的,是為了快樂的花錢。因為有一技之長在身,大學時代就開始教鋼琴,花費自給自足從沒缺過錢。就這樣出手大方的度過了前半生。 但是慘敗的婚姻讓我初次嘗到一無所有的窘境,先生把我的存款搬空,跟外遇的女人買了房子同居。我失去的不只是辛苦教琴的積蓄,而是對人的信任能力與自信心。 我狼狽不堪的逃離了那個只想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男人,棲身在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小鎮。兩手空空的歸零,一個女人獨自生活的大不易,常讓我在租賃的小屋裡,從睡夢中哭醒,我怨嘆自己的悲慘。 但上帝關了一扇門,總會悄悄的開啟另一扇窗。來到異鄉的第二天,我就在一個幼稚園當起鋼琴老師,鐘點費不能跟都會的高昂相比,但卻穩穩的安定了我飄泊的心,溫飽沒有問題。 從谷底蓄勢待發,讓我從婚變的傷痛中逐漸看到了希望。省吃儉用的存起我人生另一階段的存款,也有了新的朋友和生活目標。 在一個進修的課程裡,我認識了雅若,一個不知民間疾苦的闊少奶奶。對孑然一身的我,她總是關懷多多,我們成了莫逆知己。每月一次的研修課程完畢後,我們總會吃飯聊天,然後她再開夜車回中部。 一晚,她意外的出現在我眼前。原來跟公婆起了嚴重衝突後,她斷然帶著孩子蹺家了,她支支吾吾:「我需要錢安身,可以借我嗎?」 彷彿看到當時哭著離家的自己,我毫不猶豫的把全部的積蓄交到她的手上。所有的朋友都不解,沒有寫下借據,但憑交情與信任,我傾囊相助,哪來的勇氣?沒有頭腦嗎?還是我骨子裡真的跟錢有冤仇,怕錢會咬我,就一古腦的出清了? 接下來的發展令我錯愕。她徹底失聯,手機不接、簡訊不回。就好像從人間蒸發,只留下我這個豪氣干雲的傻瓜。 教琴的幼稚園沒有預警的關門大吉,我看著自己手上不到二萬塊的存款,生平第一次因為缺錢而恐慌不已。 忐忑不安到最高點,但我知道緊張害怕於事無補。試著跟曾經教過的小朋友聯絡,天無絕人之路,家長們也在找我,願意讓孩子來我家上課,雖然人數不多,但總是解決了燃眉之急。 患難見真情,除了譏笑我蠢的人之外,還是有那種兩肋插刀的好友:「妳只管開口,我們幫妳。」這樣的支持,能說什麼?我放棄了追討欠債的期待,認真打拚生活,一點也不想成為關心我的人的負擔。再次的歸零,讓我領略到這個世界除了功利現實,依舊溫馨處處。這何嘗不是最豐富的收穫呢? 人生的每個轉彎處,等待我們的到底是悲還是喜?我深信只要盡其在我,活在當下;幸福,終究會在轉彎處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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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就是要永遠
「我愛上你了啦!」當這麼一句妳從不曾對我說過的話,突然從妳口中冒出來,先不論真假?或只是玩笑話?我那死寂已久的心湖,卻陡然出現陣陣漣漪。然後,便有千萬隻小鹿,在我心深處胡亂撞跳,想想:那應該是少年人的本事,我這半百之人竟也會有此反應,這,難道是對妳的感情發酵了?或者質變了?我不斷在心底反覆思索著。 「這些日子來發生了那麼多事,而你卻仍然那麼挺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說?」 那天,妳在給我的電話中娓娓訴說著。 「甚麼都不用說,我曾和妳說過,這輩子,希望能成為妳的家人,難道妳忘了?」 電話那頭妳沉默良久,應了聲:「喔!」才把話題轉移。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有一天我們談到男女之間的感情問題,在談話當中妳突然問我: 「你希望我們之間維持怎麼樣的關係?」 「希望妳永遠把我當家人看待。」我毫不猶豫的脫口道。 「為甚麼?」妳疑惑的問。 「因為,只有家人才是永遠的,其他都是短暫的,愛人,會分開,即使親如夫妻也會離婚,就只有『家人』是永遠的。」 不知道我的解釋是否讓妳滿意,至少那是我心中真確的想法。而,直到現在,我依然存在這樣的思維,這也就是為何在妳感情歷經那麼多波折後,我還挺妳如故的原因。 有人對於世間男女關係,認為絕沒有「蓋棉被純聊天」似純純的愛,總認為;男女之間除了肉慾需求,其他則付諸闕如。 當然,飲食男女對於七情六慾的誘惑自所難免,就如我第一次與妳相見,妳那亮麗成熟的外表,曾經深深吸引我的目光一樣,我的腦海深處,也經常浮現旖麗的遐思,只是,日後慢慢與妳接觸、深談,才發現,原來妳的內在比外表豐美,還好我能克制自己的情慾不致冒犯了妳,否則,我們之間也就不會維持那麼長久、純真的友誼。 於是,我們之間「純純的愛」,就這樣建立起來。也許,妳沒有那麼深沉的感受;也許,在妳心中沒有那麼多空間容納我對妳的關懷與情愛。因為,那時候妳正沉浸在美好的戀情當中,「當局者迷」,妳對任何來自外界的忠言除覺得「逆耳」,更可能會認為那些都是見不得妳好的「妒語」。 當然,也只有在夢醒之後,妳才會恍然大悟,雖然妳不但身心靈受到莫大創傷;身邊的財物也損失不少,但,能夠及早「懸崖勒馬」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自此,妳便時常自怨自哀,並且在我面前自責當初不聽勸,以致落得如此下場。眼看妳這樣頹廢喪志,除了苦心相勸;不斷引導妳走出「情變」陰影,我的內心確實有太多的「不忍」與「不捨」。然而,我只能默默的在一旁關注妳,只要妳有需要,我一定隨時現身相挺。 不過,我十分明白妳的感情世界,在感情生活中妳絕對不是一個任意遷就現實的現代女性,從我親眼所見妳處理「情傷」的過程及手法,即敢認定妳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也正因為妳具備如此特質,更加讓我放心妳會:受一次傷害;學一次經驗。 至於我,妳可以完全不用考慮我的感受,「寧為家人」的承諾永不改變,今後,在人生的道路上不論妳遇到任何疑問,只要我能力所及,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為妳解惑。 如果,妳心中積存太多心事或苦楚無人傾訴,別忘了有我這個「超級垃圾桶」,我會替妳「垃圾分類」以至「再生利用」。 關於妳那句:「我愛上你啦!」我會將之永遠藏存心底;成為我這一輩子感情世界的「經典」,因為,即使與我有過婚姻生活的前妻,也從來沒有說過這樣讓我心旌飄蕩的愛語,這樣,我心足矣! 因此,在妳日愈開闊的人生際遇中,果真,有一天,在妳生命中出現「真命天子」,而妳,又是他的「真愛」,那麼,就勇敢張開雙手去擁抱他。 而我,別忘了:永遠是妳的「家人」,至於,妳要如何將我定位,那就一切「隨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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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鳥
今(2010)年9月25日在金門國家公園中山林遊客中心視聽室進行「2010金門兩岸閩南生態保育研討會」,我在研討會上遇到台大丁宗蘇教授,我趕忙向教授道謝,因為他送了我一本圖文並茂的鳥類圖鑑,非常精彩!非常實用!更重要的是充滿趣味,我還帶去和外甥的孩子一起共讀。經他介紹廈門大學觀鳥的林清賢教授讓我認識,並且說到廈門賞鳥就找他,林教授說認識鳥友阿政,於是我打電話給阿政,並且把他約了來。 當我和林教授在中山林遊客中心等待時,我和林教授一起參觀展示館,林教授看見我們展示館有中杓鷸的介紹,指導說白腰杓鷸與中杓鷸的嘴較不同,可以做為辨識的參考,阿政來了之後,我們先一起聽林教授報告「黃嘴白鷺」,再聽丁教授報告「金門國家公園的鳥類生態」,之後便約林教授到金門國家公園的野生動物救傷站,要看救傷中的白腹鰹鳥,結果到了救傷站,才知道當天早上野放了,據說此鳥是因為凡那比颱風來襲,被吹到岸邊,又遭到野狗追,因此給救了下來,照顧之後體力恢復得很好,所以順利野放。阿政說一般這種鳥不會進來岸邊,都只在外海覓食,會被狗追,應該是因為颱風把牠吹進來。據鳥友說白腹鰹鳥覓食時,有如轟炸機,會先飛高後看準目標就直衝入水,啄起水中的小魚後,浮出水面再飛,就這樣周而復始的覓食。我們在現場見到另一隻救傷中的白腰雨燕,即小雨燕,我有機會近距離觀察,於是拍了好幾張照片,留著辨識牠的外型。 我看機會難得,於是建議到瓊林水庫,讓林教授看看金門的生態,到了瓊林水庫,看見有青足鷸、高蹺行鳥,我以為高蹺行鳥是亞成鳥,林教授說那樣的體型及羽色已是成鳥了,接著再到后沙與瓊林間的海邊,這條路我是第一次走,意外看見成群的蠣行鳥,阿政覺得機會難得,於是我們一起開車回阿政家帶相機的鏡頭,但是再回來,卻只剩下大杓鷸,幸好,在這裡也見到今年剛來的冬候鳥黑頭翡翠,讓人驚艷。 接著阿政再開車帶我們到浦邊海邊,以為蠣行鳥會來這裡,但未見到蠣行鳥,於是又追到洋山海堤,這裡只見到一隻蠣行鳥,在海堤的另一邊,滿滿的灌叢中,略可見到土堤上有些洞,阿政指著土堤的洞說是蒼翡翠的巢洞,一般比較大些,我們繼續往前,再開到西園、金沙溪的出海口,這裡有看到赤足鷸,到東美亭旁的酒糟上,則看見花嘴鴨、白腹秧雞、鵲鴝,我們把車停在遠遠的地方,好整以暇的欣賞鳥兒的覓食,林教授還用相機錄了一段牠們覓食美味酒糟的鏡頭。 一路上聽阿政和林教授談到廈門拍藍喉蜂虎,談叉尾太陽鳥,阿政說了一段故事,說多年前某位先生曾走私一批叉尾太陽鳥,抓到時,他卻把籠子打開,鳥都飛了,是否後來我們發現的即是那一批? 阿政說有些過境鳥時間很短,林教授說廈門過境的鳥都在一些固定的地點,很容易觀察及紀錄,我和阿政討論應該可以在過境時,分批到幾個點去紀錄,阿政說紀錄的人,需要有一些辨識鳥類的專業能力,林教授說可以拍下來,阿政說金門拍鳥的人不多,阿政說:如慈湖、浯江溪、浦邊、洋山、溪邊、太湖、榮湖等紀錄過境鳥。阿政說有些冬候鳥要回去之前會先吃飽再起程,有時會進到島內。大陸稱呼的鳥名和我們這裡有些不同。回到中山林遇鳥友小林,他們在粉撲花上觀察到叉尾太陽鳥,並且和阿政分享在青嶼看見蒼燕鷗繁殖,說有巢有蛋。阿政說早上拍鳥光線較適合,下午都會遇上逆光,不容易拍到好的鏡頭。我覺得自己真是幸福,遇到一群特出的好友兼老師,總能跟在身邊吸收滿滿的精華,讓我對大自然更加著迷,也希望自己能為這一片美麗大地多盡一些心力,把好的資源和大家分享,更希望透過文字的傳遞,結合大家的力量,疼惜美好自然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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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續記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 西元2010年,民國99年,老王,76歲,住在高雄市柴山下龍泉寺對面巷子裡一幢老公寓的三樓,在柴山下登山口擺個茶葉蛋的攤子賺點錢。前兩年因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所以把攤子給收了。約莫半年前老王中風,出院後左半邊的身子還是有點不方便,走不遠,每天傍晚拄著一根登山杖走到以前擺攤子的地方坐坐,和同是擺攤的老朋友話話家常,太陽快下山時回家。 老王,祖籍汕頭,民國37年過完中秋後媽媽要他跟著堂兄到台灣玩玩,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的,38年想回家時已經回不去了,媽媽來信要他暫時留在台灣,等局勢穩定了再說。後來堂兄告訴老王,媽媽早有遠見,知道國民黨的軍隊守不住,所以要他把老王帶出來,怕有個萬一也好幫王家留個種。開放探親前,透過香港的一個嬸嬸,老王收到老家來了五封信,剛開始收到家書時他只是默默地掉淚,但始終不敢回信。文化大革命後過後幾年,老王收到了第四封家書,於是全家人到照像館拍了個全家福的照片,附在信裡寄回老家,但還是沒寫上回信的地址。老家來的最後一封信中有附上一張老王的媽媽的獨照,媽媽端坐在一大塊黑布幕前,應該也是特地到照像館拍的。看到照片老王又哭了,以後生活不如意時他總會把照片拿出來看上一會兒。終於等到了開放探親,老王回到汕頭,媽媽已經過世,只剩一個哥哥守在老家,但能聊的事情也不多了。後來老王又回過老家一次,因為經濟不甚寬裕,老王沒再到汕頭。 當初,老王剛到台灣,在基隆港下船後,他心中暗自納悶媽媽怎麼要他來這麼一個地方玩,然而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於是隨著堂兄到高雄投靠一個開餐館的遠方親戚。起初老王和堂兄在這個親戚的餐館裡幫忙,知道暫時沒法回家後,堂兄搬到鳳山開了間雜貨店,老王則搬到左營送報為生。汕頭人講潮州話,跟台灣的福佬話很像,所以住了一陣子以後,除了還殘留一點點的口音外老王已經完全能與台灣本地人溝通。透過朋友的介紹,老王與一位本省姑娘鳳君結婚。鳳君的父母早死,不得已投靠一位表嬸,表嬸對鳳君不好,把她當下人,於是當老王付出一大筆聘金後,鳳君就不再與這唯一的親戚往來。 婚後頭幾年,經濟方面雖然不甚寬裕,老王與鳳君小倆口倒是很恩愛。鳳君專心持家,小孩子也一個個呱呱墜地。後來報社改組,老王改行做了電器業務員,經常跑一些人多的地方推銷電視或電冰箱等大家電。老王長得算是一表人才,又是能言善道,隨著台灣經濟的起飛,所以業績做得不錯,家裡的經濟也稍稍有些改善。這時,老王開始迷上賭博,三不五時會把家用賠在賭桌上,因此鳳君開始與老王為了錢的事情而爭吵。漸漸地,老王外面有了女人,晚上經常不回家,給的家用也越來越少,夫妻間的爭執也越來越厲害,終於在孩子長大可以分擔部份家計後,老王與鳳君分居了,雖然有些捨不下子女,但是因為子女們對老王的不負責任相當不諒解,因此老王心一橫終於搬出去。一個人住固然自由自在,身邊不時也會有女人來來去去,但是老王偶而還是會想念子女,以及早年夫妻的恩愛,但一切已不可挽回。逐步進入老年後,電器業務的工作越來越難做,收入很差,老王偶而還得向子女伸手要錢;有幾次老王甚至厚著臉皮請求鳳君讓他搬回去住,可是鳳君只是冷冷地拒絕了。最後,老王搬到柴山下,頂個攤子賣茶葉蛋,勉強糊口。幾年前鳳君病逝,老王想去弔唁,孩子們怕鳳君不同意,在靈前擲筊請示鳳君,起初鳳君不同意,等到鳳君最疼愛的大兒子連續擲了幾次,才勉強得到一個聖杯。從此,老王也打消了搬回去和子女同住的念頭。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 十月的高雄應該是艷陽高掛,暑氣難擋,這一天下午卻是陰陰涼涼的,幾個小時前已經下過雨,應該不會再下了。老王習慣性地戴上運動帽,拿起手機和登山杖,鎖好門,下樓,拉上公寓樓下的大門,抬頭看了看灰色的天空。斜對門的中年婦人看到剛跨出門的老王,稍稍停了一下手邊的資源回收工作,對老王咧咧嘴,算是個招呼,老王看見了也對她點個頭,客氣地回禮。 拄著杖,老王半拖著左腳,走得很慢很慢,到了街口他向右轉,故意不同於昨天散步的方向。往前的一戶是幢大房子,兩層樓獨棟別墅形式的格局,占地有百來坪。房子四週應該圍著一圈綠地吧,綠地接著一個半人高的牆,牆上還有鐵絲網。牆的一邊開個氣派的大鋼門,大門永遠深鎖,至少老王從沒看見它打開過,也沒看到有人進出過那道門。牆的另一邊有一排彩色馬賽克貼壁的矮花壇,裡頭種著美人蕉,有幾株花正盛開,黃色的花瓣上裝飾著不規則的橙紅色的抓痕,有些花瓣上殘留了一些來不及蒸發的水珠,老王湊上前想看個清楚,但是在鼻頭尖糊了。剛搬來時,老王總希望能中個樂透,買下這個房子,但是如今他已經不這麼想了,就算有錢他也不想買,他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屋子。 拐過幾個巷子,拖了大概半個小時,老王已經走到龍泉寺前的馬路口,停下腳步,稍微緩了兩口氣,等綠燈亮了以後,老王盡可能快速地通過馬路。走了半條巷子,在一個賣臭豆腐的攤子前老王停下腳步,朝裡看了看,只見一個中年婦人正從攤子下面拿出一桶油。 「要換油啊?」老王對著婦人說。 「是啊。剛下了雨,還來散步啊。」婦人抬起頭看見老王,微笑著說。然後把油桶有點吃力地抬起來,擺到旁邊一把塑膠凳子上。 「是啊,反正一個人在家也沒事。」老王身子輕微顫動了一下,想幫忙,但隨即又放棄了,心裡覺得有點氣餒,索性順勢走到一張凳子前,將身體的重心慢慢地移到右手的登山杖上,有點遲鈍地坐了下來。 老王沈默地看著婦人熟練地換好油,開上小火,忙得差不多以後,看著婦人說:「怎麼,今天都沒客人?」 「是啊,你知道的,下雨後大概都是這個樣子。怕山路滑,不好走。」 「這幾年的天氣真是反常,該熱的不熱,該冷的不冷。」 「還說呢,你看看,今年那個月沒有土石流、水災、旱災,到處都在地震,蘇俄還火災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地球就會沒了。對了,上個禮拜我那個孫子回來還跟我說,學校放一部電影,說天氣會越來越熱,台灣會沈下去。不過,如果台灣真的沈了,也好,大家也不用吵了,也不用燒炭啊,跳樓,砍來砍去的。」婦人連珠炮似地說了一串。 「別想那麼多,每天有得過就好了。妳啊,好命,才五十幾歲就有上小學的孫子可以玩了。」婦人住龍泉寺旁邊的眷村,先生是職業軍人,外省人,但是比較偏民進黨,婦人是本省人,卻跟先生不同,是忠貞的國民黨,老王知道他們夫妻倆幾年前還會為了這件事情要脾氣,這兩年稍微好一點。雖然現在選舉又快到了,老王卻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什麼五十幾,都快六十了。不過兒子、媳婦是真的都蠻不錯的,也沒什麼好抱怨。」婦人一邊拿出一些豆腐放進新鮮的油鍋裡,一邊說著。 「是啊,所以要勸妳,乾脆等你先生退役後把攤子收了…」正說著,老王看見一對中年夫婦手裡拿著拖鞋,赤著腳走到婦人的攤子前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穿上鞋子,點了兩盤臭豆腐。 老王靜靜地看著婦人撈起豆腐,過油,切塊,裝盤,放上泡菜佐料。老王拿起靠在桌子的登山杖,慢慢地站起來,對著剛把臭豆腐端給客人的婦人說:「妳忙,我到前面再走一走。」 辭了婦人,老王朝前往龍泉寺的方向走,途中經過幾個攤子,看見主人在忙就沒過去打招呼。到了廟門口前的巷子,左轉。巷子很窄,平常停了不少摩托車,假日更多,今天倒還好。這時不算很晚,但天色卻有些暗了,氤氳的水氣把巷口的景緻塗得有些糊了。 走到巷子口,老王看見左邊一個蚵仔麵線攤子的老板正在招呼兩張桌子併成一桌的六七個年輕人。他向老板點了頭,正想回家,卻瞧見右手邊不遠處有些異樣,一團帶點鵝黃色,矇矇矓矓的光暈從狹窄的登山口的步道透了出來,如真似幻,似近忽遠。老王心生好奇,慢慢走上前去,想瞧個清楚。到了登山口,那光卻在上坡道不遠處,由虛虛掩掩的矮樹叢間透出暈黃的微光,隱約間似乎可見點點清光在光暈中舞動著。老王十分猶豫是否該爬上坡道瞧個仔細,想了一會兒,只見那光似有隱入樹叢的跡象,於是老王奮力將登山杖往前用力一插,抬起右腿跨上去,身子微蹲,重心移向前,再吃力地提起左腿跟了上去。「小心路滑,不要上去了。」蚊子叫的聲音從老王背後傳來,但他好像沒聽見。 柴山龍泉寺這一段入口的登山坡道又陡又窄,一般人走來本就有些吃力,再加上下過雨,土滑,那就更不用說了。一般來說約莫要七八分鐘才能爬到前方的木板棧道,中途可能還得停一會兒,歇一下腳。到了棧道,腳力不好的遊客會繼續走棧道上山,喜歡尋幽訪勝,鍛鍊腿力或是想避開人群的登山客會下棧道,挑旁邊的叉出來小山徑來走。柴山的登山叉路相當多,常常有人轉了幾圈後就迷了路,得找上好一陣子才能回到正路,據當地人說這正是柴山好玩的地方。 爬上棧道前,老王已經休息了數十回,剛開始時幾乎每走兩三步就得停一下,但後來的腳步似是越來越輕盈,感覺左腿好像比較能使上氣力。到了棧道,老王把登山杖的套環套上左手腕上,右手靠在棧道的扶欄,緩幾口氣,休息一下。老王不時注意那團光暈,怕它在一不留神間跑不見了。說也奇怪,那光似乎知道老王的體力腿力都不太濟事,所以當老王在棧道休息的時候,它既沒消失,也沒跑遠,只是和先前一樣,在老王前方不遠處若隱若現。 休息好一會兒後,老王繼續盯住那團光,扶著護欄,延著棧道往前走。又追了一陣子,老王看到那團光離開棧道,避入左方的一個樹叢,於是老王急忙跟了上去。棧道離地面高約三十公分,當老王準備步下棧道,伸手想要拿套在左手腕的登山杖時,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登山杖竟不見了。老王有點氣餒地蹲了下來,透過扶欄的間隙望去,原來山下的人家已經亮燈了。老王起身,撐住護欄,回頭,想要下山回家。這時,老王發覺左半邊的身子雖然不像中風前那般運用自如,但似乎多少可以使上一些力氣,老王心想現在或許不靠登山杖也可以走路,試了一下,還算勉強,但是可以了。 於是老王蹣跚地爬下棧道,往那團光所在的樹叢一拐一拐地跟過去,途中一不留神被地下的樹根絆了一下,腳上一滑,摔了一跤,長褲的膝蓋上和兩隻手掌都沾上了一些濕泥,還好沒受什麼傷。右手扶著叉出的樹枝,老王慢慢地爬起來,身體不禁打了個冷顫,兩手往長褲後口袋的地方抹了兩把。藉著那團光微微照亮路面,老王更加小心摸索,繼續前行。漸漸地,老王走進了那團光暈。似乎起風了,暗暗的天色包圍著那團光暈,四周樹梢的黑影不住扭曲晃動,彷彿還可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那團光的護衛下,老王顯得相當自在,也不再有所疑慮,踩著小步子,溶進光暈裡去,最後被光完全地擁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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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飛機
您聽過牛奶浴、藥草浴、花瓣浴、溫泉SPA…,也許日常生活也常常親身體驗,享受放鬆的樂趣和幸福!可您絕對沒有用咖啡、果汁、熱茶淋浴的經驗吧!就在幾天前,我可是親身體驗過,而且還是在高空的雲端呢!您覺得浪漫、奢華、不可思議吧!不,絕不是您想像的那一般,那是一次恐怖的經驗,是我一輩子也忘不掉的高空陰影,事隔多天,我仍餘悸猶存呢! 99年的某一天,我和外子搭上某航空公司的班機從松山飛往金門,返鄉的心情是愉悅和期待的,多年來每年的例行來去,一切是那麼的自然和熟悉,登上飛機,走進機艙,找到位置坐定,讓自己放鬆的閉眼小憩,聽著飛機在跑道滑行的聲響,飛機慢慢起飛,終於平穩飛行,機艙長例行的報告,天候、能見度均佳,50分鐘後就可以抵達我的故鄉-金門,一切彷彿順利美好,空服員開始為大家奉茶,我點了一杯果汁,迅速喝完,繼續閉上雙眼再度休息!突然,飛機來個劇烈震盪,接著迅速下墜,我緊抓著外子的手,不敢睜開雙眼,機艙內驚叫聲四起,熱熱、黏黏、滑滑、冰涼的液體從上方、四周襲擊而來,轟隆的聲響夾雜乘客的呼叫聲,這是從未有過的恐怖搭機經驗,我想到女兒,心中默念:「阿彌陀佛!」我想:我們遇到亂流了,飛機是否會繼續下墜呢?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機身終於平穩,我睜開雙眼,往機艙外眺望,飛機仍在台灣的上空,依稀可以望見台中的陸地,再度將視線拉回艙內,天啊!真是慘不忍睹,機艙內滿目瘡痍,所有的飲料灑滿機艙頂,然後迅速掉落,乘客們幾乎是滿頭、滿臉、滿身都是濕淋淋、黏答答的飲料,空服員忙著安撫乘客,一邊擦拭仍在滴落的液體,所有人從驚嚇中回過神來,也幫著收拾殘局,就在高空中,我們不知道剛剛遇到了什麼狀況,卻是共同經歷了一場生命攸關的恐怖事件,但是當下聽不到任何抱怨的聲音,只有生命共同體般的體諒和包容,一起將機艙內擦拭乾淨,空服員頻頻詢問有誰需要協助,也替燙傷者先行簡易上藥。 接下來飛機再度爬升,然後平穩飛行,藍天在上,雲海在下,20分鐘後終於安全著陸。我們魚貫走出機艙,刺眼的陽光,蔚藍的天空,一切還是那麼自然,我的內心卻是波濤洶湧,狠狠的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想到剛剛的那一場高空驚魂記,眼下的一切更值得珍惜了!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機師、感謝空服員、感謝大家都繫了安全帶,否則就算飛機安全,乘客大概也飛撞到飛機天花板了,這次雖然受了大驚嚇,卻是有驚無險,沒有任何傷亡,是不幸中的大幸! 回鄉的旅人沒有光鮮的外表,衣服髒了,頭髮濕了,全身的狼狽樣,默默的領了行李,步出機場,依事先預定的行程和步調行事,沒有人向航空公司提出抗議和賠償。腦海中,突然出現之前電視新聞的一個畫面,陸客因天候滯留機場的抗議行徑,霸道不講理的蠻橫行為,工作人員下跪道歉的畫面,和當下的情形相比,讓人覺得金門人真是敦厚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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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私處
{1}1969年:看見一半的自己。書讀不多。逛過唐山書店。沒有職業。 {2}1971年:走過一個愛慕者的身旁。社會主義。左傾。他習慣抽雪茄。習慣用沉默餵我。 {3}1979年:怕老。在咖啡館閱覽大批不同的自己。 {4}2006年:夢中打呼。虛實之間。三餐和三餐之間。燒餅和咖啡之間。一切靜好。卡在腳趾內的拖鞋。走起路來馬路忽然寬闊起來。 {5}1997年:從重慶南路一段到牯嶺街的那些禁書。我聽見雪在火堆裡哭泣。夜夜。有人臉龐黥上太陽。 {6}1987年:吃飽。上廁所。睡覺。平凡生活裡發現偉大。 {7}1992年:在酒吧醃了一甕心事。準備給今年最冷的冬季下酒。 {8}2006年:開始寫墓誌文。忘了有句點。 {9}1988年:在書房裡和出走的蘇格拉底相遇。行囊剩下一行的周夢蝶。日子的轉角處都是表現主義。 {10}2000年:陽台上捧著月亮。 {11}1994年:在51歲的故鄉。碰見許多脊椎側彎的童年。 {12}1890年:肝功能指數略高。有香港腳。每天固定讀三家報紙副刊和過期文學雜誌。談談天氣和隔壁老王的遭遇。 {13}1972年:讀羅素。讀巴爾札克。讀北島。像遼闊中的旅行。在黑夜引燃一擎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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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鄉的秋日
初秋氤氳的午後,空氣中充滿水離子,我們一行人走上鹿谷初鄉的水尾農路,走上簡二哥的台地石階,那九芎樹兀立在半途迎賓,而後似柳暗花明豁然開朗,施兄、阿默和麗華姐已來了許久,簡二哥排行第二,退休後獨居山中一台地上,專心畫水墨,自己種菜,認真生活。 他們赤腳吸收大地能量,踩在類地毯草上,不時觀察草地上小生物跳躍,忽有一大群黑嘴文鳥數十隻停靠大櫸木上面吱吱喳喳,才一會兒又在領隊吆喝下齊飛,往山林他處振翅離去。 灶上柴煙如霧,水還在滾著,他們已喝了好幾趟茶水,我匆忙取出吉他彈唱「滿山春色」和「關子嶺之戀」,竟讓二哥感到酥麻,隨意再唱了「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後就此擱置。 麗華姐說某晚民歌三十年的公視節目,以黃仲崑的表現最活潑,但以藝術型式而言,我最感動於殷正洋唱的「迴旋曲」,我們都讚嘆胡德夫的鋼琴彈奏,那原住民的吟唱歌謠教人洗滌心靈的污濁,三十年來,他們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歲月催人老,身材已變,但聲音更純熟,藝術的美好啟迪人的心境,喚醒枯竭的靈魂。 二哥的櫸木在颱風來時被折損,傾倒四十五度,朝山谷方向彎腰,他花上三天搶救大樹,意圖扶正及包紮它,找人拉鐵索牽絆住櫸木對面的蘋婆樹,二十根鐵線厚度已夠,問他和這棵櫸木的感情深厚否,他語氣堅定的說:「我是不捨!」這台地上的一草一木,非用情感所能形容。 他對草木付出的心血超乎想像,非外人所言「隨緣」二字可道盡,他的茶壺黑得沉積歲月的痕跡,菜園也生氣盎然。 麗華姐說二哥這裡有山泉,山下又有酒泉,我說:「這裡不是河西走廊」。二哥說:「還有武威、張掖---」,酒泉揹負太多歷史包袱,當年征伐匈奴,漢武帝賜酒予李陵將軍,李將酒倒入井中,大言此乃皇上賞賜,眾將士一人取一杯一口飲盡聖上恩賜,奈何功成萬骨枯,只有酒泉流傳千古。 說完,山谷有一村人行過尋水,二哥說那人釀酒需要大量的水,二哥只飲此地山泉一瓢,水即由水景汩汩流入石斗之中,孩子們看那流出的山泉歡欣賞玩。 簷下的黑狗庫洛一直興奮那麼多客人前來,也和眾人合影。 望著櫸木,二哥說他現下最擔心禽流感,昔日候鳥來棲,他在晚上會拿手電筒去照看牠們的姿態,現在則害怕牠們!眾人於是又談及生態及病菌,人類的過度開發,入侵原始終究遭受反撲,如美國電影「小魔星」的故事,因為到中美叢林採集昆蟲標本,用大量藥劑殺蟲,卻不覺攜回毒蜘蛛,終於演變成一場浩劫。 水流有禪意,這初秋的午后涼風習習,二哥目送我們欣喜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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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老
半年前,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當時就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在那裡見過。 女孩三十歲上下,嚴格說來,已不能算是「女孩」,但因為似曾相識,使我相信,我必定在她還是女孩時就已經認識。會如是揣測,是女孩給的「暗示」。我當時坐在六十二號公車上,懶洋洋聽隨身聽,望著窗外發呆。我無意中直視前方,發覺她在看我。她已看了我一會兒,眼神交會時,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我巴望她可以再度回頭,她卻沒這麼做,她下公車時,我特地臨窗而探,她也刻意低頭走路,佯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女孩上車、下車,都在六十二公車路線上,但是,我只偶爾跟她同車。另一次,她上車時,看見公車末排有位置,便往後走,瞄到我坐在靠窗位置,硬是止住步伐,寧願站著,也沒往後移。 我覺得奇怪,一直在想,我認識她嗎?我似拿了塊磁鐵,慢慢劃過大學、高中、國中、大學補習班跟工作等歷程,希望吸附一些線索,有關女孩的記憶竟是定址在磁性無法吸附的部位,我越努力,越覺得喪氣,我懷疑,生命已醒覺我正漸漸老去這事,記憶恰如明鏡,它不說什麼,卻照映事實。 我何時老去呢?三十歲似是生命週期的制高點,一反折,就如巨石落谷,不能以身擋,也無法以事延,反倒是帶著身、帶著事,一起跌落,這時候,連回身凝望過往,竟也分身乏術。然而,時間在這股墜落中,還是起起伏伏的,甚至興起阻擋作用,像是春節、母親節、父親節,還有好幾個情人節等,都像是壓縮檔案乍然開啟,往事滾盪,浩浩綿綿。在記憶的大河床中,能夠撿拾玩味的,都還是三十歲以前的事,彷彿三十歲以後,生活再無建樹。 我會在春節時,想起童年的過歲點滴,媽媽常說,除夕二十九夜,一冥點到光。供桌上兩支紅色大燭徹夜點燃,照耀著裹著紅色、白色糖粉的花生米跟冬瓜糖,陽間跟陰世都顯得喜氣洋洋。爺爺跟奶奶坐在廳堂,兒孫輩逐一拜年。爺爺給我的壓歲錢都做上記號,媽告訴我,阿公給我的紅包較多,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就業後,過年只在意假多、假少,那時早已遷居城市,點沖天炮、玩鴛鴦炮的日子已走得非常遠,也少跟爸爸、哥哥、弟弟圍起牌局。 我還能滿心虔望過年,是因為爸媽年事漸高,我常憂懼不知能再團圓圍爐幾年,儘管除夕夜千篇一律,卻也深知那樣的千篇一律也將刻骨銘心。有一次,搭公車經過龍門路,看見爸爸守在站牌下等車。他是爸爸,卻也像陌生人,他從金門海邊來到城市的馬路邊,從恪恪不息的水泥工人變成髮白目茫的老人,爸爸原也有他自己的人生。我愣愣地看著他,像看一幅風景。 情人節格外勾起往事,是因為我留存太多線索。新婚時,妻以整理家居為由,掏出我高中跟服役時的書信,藉口說,家裡小,你我都在寫作,得找出空間放書,手掌一推,我的三年、五年痕跡就此倒入垃圾桶。趁妻沒留意,我偷偷揀了些。也許,青春隨著婚姻的開始而結束,也因為結束,便有了墓誌銘,而這刻痕卻是隱姓的,得像諜匪電影那樣,灑些藥水,才得以浮現。情人節,便是藥水,只是藥劑難以拿捏,經常拋灑過量,往事積水,常讓我溺得很深。 對於愁,我不善說,對於情,我不甚解,在這個節日,時空為我停頓,我總有撥電話給五年、十年未曾傾訴的遠方,再把她們拉近。有幾次,還真的付諸實踐,對話二、三十秒,惆悵卻會二、三十天。她們跟我,都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已經不能再讓過去阻礙,她們不知道,為何我還撥了電話?我能說,是因為「情」、是因為「愁」?我能說,我在完成一件當時未能完成的「圓滿」? 而,所謂的圓滿或不圓滿都已經成了一種姿態,她們決定留下當時我的姿態,記得美好的、忘記不愉快的,我已是她們的墓誌銘,說多了、做多了,反而會影響我在她們心裡的價值。我不同,常要再和些泥巴,把眉毛變長些,把微笑加深些,我常忘記,凡屬過去的,都是已經完成的美好,不容改變。 正是念舊癖性,常常是我記得的往事,她們反倒淡忘了。偶爾有機會提起,有些人還會驚呼我何以記得那些芝麻蒜皮小事?我沒記得公車上那個女孩,且耿耿於懷,一部份原因或在於對不起自己的特殊癖性。 為了應付急墜而下的年歲,我的法門是先把自己想老了,明明未到四十,卻說已入不惑之年,彷彿取得比時間早走幾年的優勢,再從容對應。 再一次遇見女孩,意外地,不在晨間上班,而在雷雨剛過的傍晚。前一天,兒子感冒,妻跟我請假看護,他高燒不退,拚命喊頭疼,醫師吩咐,如果不發燒也頭疼,極可能是腦膜炎,得抽骨髓檢驗。醫師說,那是「侵犯性」檢驗,逼不得已還是得做。我跟妻都慌了,遵從醫師囑咐觀察孩子的活動狀況。兒子沒有大恙,我決意下午復班。六月天,午後多雷雨,出門時陽光熾烈,下車時竟已烏雲密佈。沒有清楚的風向,只見烏雲齊往東邊聚集,我站在西門町中華路、成都路口,抬頭,望見湛藍的天,高掛中興橋頭,黑靛的雲,堆疊新光三越,天空硬是被截成藍與黑兩個區域。我回家跟妻說,那時候的天空有股詭異力量,看久了,竟患頭暈。 我第二天沒去上班。為照顧兒子,我也病了,得休息,還有,我要在家裡看雷雨。那天,雷雨依舊來,灰濛濛霧靄雜散天邊,卻不如前一天戲劇性。我在家看湖人隊戰勝灰狼隊,取得西區冠軍,聽保羅威勒、「樂隊」、「墮落體制」等樂團,囫圇圇地度到傍晚,才搭車到爸爸家接小孩。女孩還在同樣的站牌上車,她沒料到我在車上,走到最後一排,坐下了,才發現我正看她。她吃了一驚,隨即轉頭,不再看我。 她大大的波浪捲挑染幾綹金黃,鼻子小巧,嘴唇薄,膚色白晰,模樣標緻,高約一米六,著米黃色上衣,藍色窄裙,搭米色鞋。女孩抽出面紙,拭眼角,輕輕擤鼻。女孩在哭,她是為我而哭嗎?我大膽看著她姣好的側面,白白軟軟的耳聒,隆起的胸脯,以及藍色窄裙下修長勻稱的腿。我試著從她的輪廓找尋識得她的線索。 從第一次見她,就覺熟識,我有非認識她不可的打算,卻找不到任何端由。也許,有一些祕密專屬我跟她,那些,必須以言談挑逗、必須在溫暖的凝視中找到更多的合謀,然而,從初見面開始,我即已宣佈我沒有定下任何契約,那些攸關記憶與青春的指印已歷多次洗滌而不復辨識,我只能隱約發覺,我的手掌恰似女孩的輪廓,我的手的弧度恰能輕撫她的頰、輕托她的腮。也許,她曾經為我仰起臉蛋,在捷運列車剛剛駛過的橋墩下,從慌轟轟的驚馳中,握住我的手,索取我的吻,並立誓永不遺忘。也許我們曾共撐黑色傘,都穿黑色外套,冷風冷雨,熱眸熱手,她依偎懷裡,像花盛開那般抬起頭來。也許她是沈默的,但她的眼神一直都說,不要──不要離開我。她在不知何夕的那一年,已為我流淚,而今,卻用淚水為那年未完成的故事收尾?是這樣嗎,坐在窗邊的女孩? 我找各種情節,說明她流淚──說明女孩為我流淚的原因。 我們像鬧彆扭的情人,各據窗口,誰也沒有打算忍讓。我用盡想像力,想知道誰辜負了誰,記憶卻不是想像力所能召喚的,女孩抽出第二張面紙,臉朝外,哭給過去的歲月看。 爸爸家到了,我不按自己這頭的下車燈,卻按女孩那邊的,藉機窺看她的表情,卻,什麼暗示都沒有。 雨過天清,月亮像出得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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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我思我寫
七、花招百出 一場閒聊,戳破了一個謊言。 老實的男孩容易上當受騙。他在閒暇時間、喜歡上網聊天,聊自己、也聊別人。 有一天,他看到了可憐的影像,出了一場車禍的女孩訴苦於自己生活的無奈,離了婚、獨自撫養孩子,清苦過日子。 他們越聊越投機,將彼此當成知己。她則將他當凱子,準備一頭牛剝多層皮。只在網路聊天,從未照面,他竟對她滿懷憧憬。 世界真的很小,剛好被我遇到。他將心事說給我知曉,光聽「內容量」,就知哪個女的在招搖撞騙。 他說上聯、我對下聯,揪出了女孩的伎倆。出車禍是真,但受傷是假;離婚也是真,但撫養是假;生活清苦,沒那麼嚴重。倒是「要吃不振動」、賺錢不夠花,遠處欠卡債、近處現金還不來。 男孩聽了我的勸,迅速與她分兩邊,及時踩了煞車,沒有越陷越深。 指男人無情漢,女人也有可怕的一面。交朋友,不要一頭栽,尤其是以結婚為前提,要考慮、要三思。 聽說不能破壞人家的姻緣,那會下十八層地獄。可是我又把人家的「良緣」給搞砸了啦! 八、古今難辨 舊式的一元鎳幣與現今的十元鎳幣幾乎長得一樣大小,沒有仔細看端詳,還真不容易分辨,魚目混珠在市場。 約莫六十來歲的阿嫂從小錢包裡拿出一枚舊式的一元硬幣來到豬肉攤前,要換新式的十元硬幣。她說剛從豬肉攤找的零錢到別家購買東西,退了回來,才發現被掉了包。 形狀大小幾乎一模一樣的錢幣,沒有注意看,真的會搞混。問題出在哪一方,誰也不敢斷言。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以假亂真、一個是果真不清楚狀況。 商家雖然兌換,但嘀咕於平白損失九塊錢、猜忌於顧客的太隨便。 從舊鈔到新鈔、從舊幣到新幣,從懂事開始,不知已經換過幾輪。錢越來越小、量越來越輕,總有一段模糊的階段,已習慣了的現象,重新接受,需要時間。尤其上了年紀的長者,無論視力與記憶,都退步不少,要他們接受新東西,似乎有些勉強,也容易混淆。 收藏舊幣的人家,總要在幾十年之後,由都市到鄉村,優渥收購,連同「古董」買賣,缸甕都買。 外行人眼中的一些破銅爛鐵,那些不值錢的東西,總是有人漫天喊價,很好奇他們買到哪裡去? 九、送愛到前線 廠商主動聯絡的心意、送愛心,將與我們配合,走入需要關懷的據點,這是多年來上報效應,獲得很有意義的迴響。 地方小,風吹草動人人都知曉。從未留下任何聯繫方式,就連手機,也鮮少有人知道的情況下,他人依然尋得到,尤以付諸實際行動的贊助方式,志願做善事,我們除了感謝,也為他們的善舉喝采。終究,在現代的社會,人人自掃門前雪的同時,還有人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能發揮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精神,肯定我們的舉動,加入我們的行列,值得某些自私的人學習。 一位已往生的管理組長夫人,一直讓外界有高高在上的印象,當她走入佛教界,投入了許多心血,沒人相信,她會成為一個拾荒的先生娘。在她家門前,資源回收一箱又一箱,這些不是自己用,撿拾之後,賣錢、捐獻。他人不用的紙箱、他人不要的寶特瓶、鐵鋁罐,都是需求的對象。她不怕髒、她不嫌煩,小錢的累績,盡了一己之力,左鄰右舍跟她做環保,一舉數得善心瞭。 憑良心講,她以前的貴婦樣,我不喜歡,更沒深談。隨著她慈祥的容顏,散發一股溫馨的愛,由近而遠,我逐漸對她印象改觀。 伸展廠商的愛心,我將重話說在前頭,誠心出發,不能有打廣告的心態,否則寧缺勿濫。 十、政府養貴婦 每當女人在我面前炫耀貴婦裝,櫥櫃衣裳有多少、鞋櫃跟鞋有幾雙,每種顏色不一樣,我都會一探究竟,看她的背景,是什麼來頭?當知道她們一貫的手法,發盡心思、用盡腦力,鑽研於政府錢,反正不賺白不賺。原來「可憐」的身分,必有「可恨」的手腕。 福利最前線,實際瞄一眼,貧富差距有根據,有錢人與沒錢人劃分了界線,多少政府錢發放的不公允,該幫忙的不一定幫得上,不該幫的倒是幫過了頭。當發放數據的一張張,是政府照顧百姓的德政、也是業績,但這些是否實際? 鑽福利,詬病一樁樁,人數不夠,找人充數,內孫、外孫,全員到齊,刮分了收入,喜孜孜地雙手接捧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花錢不手軟,還能炫耀一番。 鑽法律的漏洞,一張證明,收入不佳的家庭,果真是難過的家境?答案是否定。 政府養錯人,對象照顧錯誤,浪費了公帑、虛擲了資源,讓那些收入優渥的人躺著吃就好,明顯的不公平。也顯現了有錢人更有錢,沒錢人繼續拾破爛的生活窘境。 照顧小老百姓,有福利、人人皆享;不然,就嚴格把關。 十一、海邊與港口 女人的戰爭,永遠戰不完。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口水戰。本來相安無事的人,進入了女人的姑婆圈,逃生不方便、轉身有困難。 媽媽與女兒,一個住海邊、一個住港口,鬥嘴鼓、不囉唆,肢體動作的原由,全是自小寵壞的結果。 寵到頭上灑尿,是她萬想不到。從小捧在手掌心,長大猶如她母親,教她投機取巧、教她拐騙理由,賺是賺了不少,但人走在前面,後頭總有一連串指指點點。 母女長相一樣、思考也一樣,身上的環保袋永遠都是扁扁的出門,飽滿的回家。戰利品的滿載而歸,喜上眉梢,而四處找人兜售,市價之高,少人探頭。 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兒罵母親住海邊、母親回敬住港口。養女不教母之過,自小寵上心頭,長大自食惡果。 十二、不捨那一畝地 兒子走著出去,躺著回來,一個溫馨的家走了樣、變了調。 媳婦改嫁,從此音訊全無。婆婆一肩挑起養家的責任,含辛茹苦撫育未成年的孫兒。 祖先遺留的那一畝田地,是希望的所在、是心靈的寄託,也是全家人唯一生計的來源。 由黑髮到白髮,為孫兒辛苦為孫兒忙,當看到幼苗成大樹,欣慰之情溢於言表,以為從此否極泰來,她的養孫防老,沒有浪擲力氣,就要接受回報。 事與願違的事情還是發生,在一片土地炒作的聲浪中,身上沒現金,動了歪腦筋,她的孫兒內神通外鬼,騙取了她深鎖櫃子內的權狀與私章,以分割土地為由,將家傳的那一畝地變賣,隨後帶著鉅款揚長而去。 她被蒙在鼓裡,依舊每天勤走那一片田園,當有一天被告知,土地非自己私有地,名字已轉移,如晴天霹靂的打擊,令她傷心不已。 艱苦環境的使然,不識字不是她的錯,但追不回的那一畝良田,她愧對祖先。夜裡,她輾轉難眠,沒有顏面地走入大廳、上香梵告祖先,負荊請罪自己一時失察,沒有蛛絲馬跡的預兆,無臉見先人、無面在陽間。 她輕嘆一聲,到哪裡去討回這股怨氣?有兄弟、有親戚,他們的日子好過,幾乎服務於公務界,但從未思及她。她想,如果自己識字且有頭有臉有聲望,下場就不至於如此的難堪。 十三、我能體會妳的苦 她從小皮夾裡掏了數張百元大鈔付現,為她孩子買了一大袋便宜的衣裳。 滿面愁容的她嫁雞隨雞,把根留在家鄉,負擔島嶼的人情俗事。他家不是沒有人,有兄弟、有妯娌,但她的腳短,跑得比人慢,留守家園,好事壞事一肩扛。 怨氣總是要有地方宣洩,找一個訴苦的對象,吐出滿腹的苦水,心情會比較好過。金門的女人,無解的拜拜問題,困擾許久,對於她先生的收入不多,陰陽兩間花費多,她必須節儉過日,以應付平日的開支。 我和她,曾住同一個村子,同時比鄰而居,能理解她心裡的痛。平日,她先打點婆家、再回娘家,但耳語不斷,令她難堪。誰說嫁出去的女兒不能回娘家,又不是回去當搬弄是非的「刺嘴小姑」。 分娘家、分婆家,沒有娘家的孕育,婆家豈能賺一個媳婦?她能兩邊兼顧,當個好女兒、也當個好媳婦,應鼓勵多於責備,而非在雞蛋裡面挑骨頭。 要在複雜的環境裡求生存,想在姑婆圈裡擁有一席之地,談何容易。先跑的先贏、後跑的輸定,她無法提起行囊,離開拜拜多的地方,既要出錢、又要出力,養一個家不容易。再加上平日許多無解的習題,她的心情一次比一次沉重。 娶人家的女兒,不是買媳婦,計較太多的劃分界線,到頭來只有惡臉相向。我能體會她的苦,要她在三姑六婆多的地方,學會裝聾作啞,並且保持距離。 或許說得容易、做得難,但過來人的經驗也是一種分享,不是教她壞、不是教她詐,而是教她明哲保身的方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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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等
有一次,我到慈湖觀鳥,一隻蒼鷺靜立在湖濱,我想觀察牠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於是就耐心地等待,可是等候許久,牠仍雙目注視著面前的水域,靜立不動。我心裏開始有些煩躁,額頭冒汗,顯見我的耐力遠不及那隻鳥。後來終於見牠突然以尖直的嘴喙刺入水中,抬頭時嘴巴已夾住一隻比嘴還長的魚,並將橫在嘴裏的魚,調整成與嘴平直的位置,再吞嚥下喉。顯然佇立等待是一種覓食策略,並不是在虛耗時光。 蒼鷺是金門冬季普遍易見的鳥類,任何湖庫、池塘、溪流及泥質灘地等濕地,都能見到牠的蹤影。牠的嘴長、頸長、腳也長,適於在淺水中涉水行走。飛行時,頸部彎曲成Z字型,翅寬大而拍動緩慢,狀甚悠閒而優雅。蒼鷺是群聚性的鳥類,除了同種群聚,也會與其他不同種鳥類聚集在一起。有一次筆者到烈嶼的陵水湖觀鳥,湖中除了有10幾隻蒼鷺外,還有大白鷺、小白鷺、黑面琵鷺、普通鸕鶿和許多不同種類的野鴨。在同域共處的眾鳥中,蒼鷺體型高大,視野遠闊,環境中如有任何異動,通常都是牠最先覺察到,並發出粗啞、低沉「嘎」的鳴叫聲,提醒眾鳥的注意。牠在眾多鳥類群聚的社群裏,似乎扮演著警衛的角色。冬季瓊林水庫水位降低時,水庫的堤岸也常佇立著許多蒼鷺在休息,形成一幅冬季特有的景觀。 蒼鷺是一種大型的水鳥,牠常縮頸靜立在水邊,不理會烈日的曝曬或氣候的變化,完全不動地佇立好幾個鐘頭,由於有這種習慣行為,所以東北黑龍江省的老鄉叫牠「老等」。這種以逸待勞,如守株待兔,等待魚蝦自然游近,再啄食的策略,為鷺科鳥類慣常覓食的方式之一。蒼鷺喜歡吃葷的,濕地裏的動物,如魚、蝦、蛙、蛇、蟲等都是牠的食物。牠在覓食時,大多為單獨活動,牠的覓食方式,當然不只「老等」一種,也會漫步緩行,尋找水中可啄食的目標。「老等」是蒼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一種策略,除了取食和飽食即滿足外,對環境不會造成破壞和改造。從某種角度視之,「老等」是一種堅持,一種耐力的考驗,也是一種哲理。也就是說:耐心的等待,終究會有所穫。然而這種消極的態度,並不附和現代人類積極、主動和創新等一切為賺錢為主的思潮。實際上,人類是不宜與鳥類相比,然而人類在觀察鳥類的行為中,能否得到什麼樣的啟示? 植物靠陽光和水經光合作用,就能生長。動物則必須攝取食物,才能存活。動物所攝取的食物,無論葷素,都有競爭的對手。然而,當某種攝取方式無法與對手競爭時,就必須改變手段或策略、環境或攝取對象,才能繼續存活下去。因此即使類型相近的同屬動物,在攝取的方式、環境或項目,都會有所區隔。這就是生態學上所謂的「競爭排斥」,意即大家避開使用相同的方法,在同一環境,攝取相同的食物。物種競爭的結果,必有優勝劣敗,而避開競爭,各取我需,才能共存共榮。蒼鷺經由長期與其他物種的競爭與演進,還能生存下來,「老等」是牠對應的生存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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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恨的距離
愛與恨的距離究竟有多遠?是一線之隔的兩種心情呢?還是截然不同的心理狀態?或是糾葛不清的情結作祟?抑或如影隨形般的深沉情愫? 有一部古典韓國連續劇,其中有一段故事情節,敘述老和尚引述佛經內容對徒弟說,人們的心中不要愛戀一個人,才不致於因為無法相見而痛苦;同樣道理,人們也不應該憎恨一個人,以免因為時常相見,或是想要復仇與報復,因而更覺得極為痛苦! 看到這樣的故事情節,不禁想起有人聲嘶力竭的說,他好愛台灣;不過也有人透過廣播表示,她恨透了台灣! 這兩種愛恨分明的極端心情,不禁讓人覺得一頭霧水之餘,更無法理解真正《愛與恨》之定義。 不過還好有些高智慧的人,總是蠻有權威的表示:當人們愛到最高點的時候,可能會轉而變成極致的恨!換句話說,愛與恨只是一線之隔的心理狀態,兩者之間的關係,隨時都有可能轉換而且糾葛不清。 如此說來,當人們心中充滿愛意的時候,卻還得隨時提防變調的感情,以免日後演變而孳生為仇恨的淵藪。 果真如此,那麼愛與恨的心理狀態,除了讓人捉摸不定之餘,更是一種難以駕馭的災難,而且可能隨之而來的悲慘後果,卻如影隨形盤踞在人們的心中。 不過假使仔細思索真愛的感覺之餘,真的如專家所詮釋那樣複雜嗎?它們非得以不同形態出現嗎?如果以更白話的說法解釋:假使無法擁有極致的愛戀,難道就會變成毀滅性的仇恨嗎? 平心而論,此種愛與恨的糾葛情結,不但讓人無法接受之外,而且更會導致極其鬱卒的心理,以及衍生成為極度之障礙。 因為人們倘若得不到完整的愛,就有可能產生足夠的恨意,然後以玉石俱焚的心態,讓彼此墜入同歸於盡的死胡同裡,那真是人際關係最大的災難呢! 然而其實真正懂得真愛的人,在內心深處所醞釀的情感,也許會否定上述的詮釋與結果。 好比付出真摯而完整的愛,雖然不一定可以得到相對之回饋,不過卻也心甘情願而毫無怨尤,例如父母親對於子女之愛,就是屬於這樣的情況。 另外具有真正愛心的人,更以寬廣的心胸與包容,作為待人處事的基本原則,所以即使看不到《回饋式》的愛,也不見得會轉而成為極端的恨,其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諸多宗教家之真愛。 如此看來,所謂愛與恨如影隨形的說法,也許只是某一部分的心理狀態罷了,並不能夠代表所有人性之本質;或者更精細的說,假使因愛而生恨的過程,只不過是露出自私與愛欲的真面目而已,絕非正常人們所應該有的思維。 這種自私與愛欲的心理,總是認為自己所付出的愛,非要得到別人的回報不可,因此如果得不到自認為等值的回饋,便認為《真情付水流》般而浪費,其最後之結果,乃會隨之而興起仇恨的情愫了。 不管人們是否真的了解真愛,或者真正具有智慧的心情如何,其實很多人此生為人的美好因緣,想必都會迷失在愛與恨的範疇當中。 也許這是人類的宿命,人們甚至因此而覺得痛苦不堪,或是抱持著鬱鬱寡歡的心情,進而感嘆生命的意義著實極其渺茫! 想必這是心中所積存的愛恨情結,導致負面情愫作祟必然之結果,當然這樣的人生與心情,或許會覺得無趣極了。 因為抱持著此種心情的人,也許體會不到真愛的滋潤,更感受不到其中之喜悅;尤有甚者,可能會讓心中充滿仇恨的魔咒,不自覺而封鎖住了純潔的心扉。 因此,人們對於愛恨情結的感受,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將是一種非常可惜,而且令人覺得遺憾至極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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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鞋
雨總是在下,溫度仿佛也被淋濕了一般,一度度地往下降,即便身上的衣服足夠,冷風還是竄進袖口衣領,在這樣的日子裏只有躲在暖暖的厚被裏把自己封得嚴嚴實實才能將寒意驅趕.在百無聊賴中隨手拿起一本《讀者》,文中有一篇述說她和婆婆的種種,看得我心潮澎湃,熱淚盈眶,窗外的雨水拍打著雨篷,眼前仿佛一雙雙雨鞋排布而來,讓我想起那一年的那一件事: 那一年春節,兒子小,我還在家專職帶兒子,那是一段有生以來的人生低谷-----初嘗了人情冷暖,反省人性的自私·銅臭在我的四周叫囂,它讓我感到親情的卑微,友情的慘澹。雨一直地下,仿佛我心中越發黯淡的心情。 婆婆那兒是在正月十五左右給先人掃墓的。婆婆準備著各種什物。香燭炮,酒肉雞,水果和糖,滿滿當當,整整一擔。大家準備好,才發現我沒有雨鞋。家中只剩兩雙,一雙36號和一雙小侄女退下的35號鞋。我因給婆婆買過鞋,知道她是37號,而且她的腳板寬,只能穿著圓頭的鞋。婆婆默默地找來一塊濕布,拭去鞋面,又用一塊乾布撣去鞋裏的舊塵。接著她坐在一旁的籐椅上,褪下腳上的襪子,老皺的雙手緊拽著鞋脖,那雙寬大的後邊有著裂口的大腳吃力地塞了進去,鞋頭明顯地突起,劃出一道拘謹的弧。她揚起了臉,看著我,笑笑:「正好,正好,你穿那雙···」她踮起那只腳,試圖往前走兩步,把被兒子拎到一旁的鞋拾過來·可是身子像一隻笨拙的小丑,左擺左晃,動作搞怪,一旁兒子不懂事地笑了起來.無奈,她雙手摸索著背後的籐椅坐下.我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暖暖地氣流行走在體內,撥開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 我一把搶過另一隻鞋:「媽,你都快撐破了!還是讓我試試吧!」我笑著怪嗔著。俯下身來,脫下腳上的那只皮鞋,把另一隻又舊又小的35碼的水雨鞋三下五除二穿上.我扶起一旁的婆婆:「看看,我們倆的腳,還是我穿合適吧?」我們彼此低頭看著,我左右晃動著那只憋擠的腳,故作輕鬆地說「媽,你看我-----」我著著兩隻不同的鞋,利索地來回走了幾步。 婆婆還是不肯:「我來我來,等一會兒你腳會痛!」婆婆操著還不很順暢的普通話勸著我……在那種暗淡的日子裏,那樸素的隻言片語,那單純為他人的思慮,讓我內心湧動的熱流驅走了這片無際的雨所帶來的陣陣寒意。 那雙雨鞋最終還是穿在我的腳上,它緊緊裹著我,壓得我的雙腳生疼,然而我前行的雙腳卻邁得平靜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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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馬來西亞拍攝《落番》影劇見聞之二巴生金門村﹕柴埕
柴埕是位在巴生市郊臨近巴生河岸的一個小地點的村名,在整個巴生來說,這裡是一個看起來很不起眼的小地方,但在擁有四萬金門人的巴生來說,這裡卻是一個金門人居住最密集的地點,或者可以稱這裡是巴生的「金門村」。 柴埕地名的由來,緣於早年移居這裡的金門鄉親,大部分都以「剉紅柴」維生。紅柴就是從紅樹林砍伐下來的木材,由於熱帶地區氣候多雨,雨水把陸地上的泥砂樹葉和沃土沖刷入海,馬六甲海峽的一邊是馬來半島雨林,另一邊是蘇門答臘島,兩邊的樹葉和沃土沖入馬六甲海峽裡,一年四季風浪平靜的馬六甲海峽,海水把大量沃土堆積到岸邊,在馬來半島西海岸外沿形成一片一片的灘塗沼澤地,或積成一個接一個的灘塗島,這些沼澤區正是紅樹林生長的理想環境,加上熱帶地區一年到頭都是炎陽高照,也沒有雨季旱季之分,所以紅樹成長快速。 早期移居馬來西亞的金門鄉親,暫居於巴生市郊,依傍著巴生河的水運,他們用一艘小船到巴生出海口附近砍伐紅樹,再用小船運回家門口附近屯積成堆,待其乾燥後,再將這些紅柴出售。大片紅樹生長於海水長期浸泡的沼澤地裡,水中泥中含鹽分高,有鹹味,所以稱這種生長在巷鹽分地帶的木材叫「鹹水柴」。 居住在海邊的華人,大多靠捕魚、養魚維生,住的地方就選在最近海水的大片灘塗地,灘塗地如何能搭建房屋?他們先用一根一根鹹水柴打進鬆軟的泥灘裡作樁,再一根接著一根在樁頭上釘上木板作地板,然後就在這一片地板上搭建木板屋。鹹水柴原生於鹹水泥灘地裡,不怕海水浸泡,可以使用很久也不易朽蝕,是在海邊搭建房屋的好材料。 馬來西亞海岸沿岸成長的紅林,既有整年不斷成長的環境,又有充裕的養分供給,較大的紅樹可生長到將近三十公分直徑,是加工製作成木板的好材料,而一般作為打樁入地的鹹水柴,則以十至十五公分直徑、且樹幹挺直者為最理想。這種木材長期埋在泥土裡,既不易腐朽,而且因為木材上保留了一些成長時分叉的枝椏,打入泥地裡不會下陷,因此當地一般三、四層高的建築物,多選用這種鹹水柴作為地基打樁的材料,因此又叫做「地基柴」。 初來乍到的金門鄉親,依傍著巴生河岸居住在巴生市郊,平日就靠著一條小舢舨,沿著巴生河搖船出去,到河口外海岸沿線紅樹叢林裡,砍伐紅木,工作到傍晚再把一天工作的成果用這條小舢舨載運回家,堆放在巴生河岸鄉親們聚居的這片土地上,這地面上到處堆放著一堆堆的紅鹹水柴,所以就稱為「柴埕」。 柴埕的範圍並不大,縱橫一百多公尺,一萬多平方公尺相當於金門一個中型聚落的規模,每一棟住屋都是二層建築的木板房,一樓是起居處所,二樓是房間,粗木為架構成的柱子,疊砌成瓦狀的木板牆體,以木板代替瓦片的屋頂,整棟住屋全是用當地盛產的木料架構而成,在馬來半島這個多雨又炎熱的赤道地帶建造木板屋,多窗、斜屋頂和寬闊的屋簷是必要的,每一棟木板屋的二樓,都留著整排窗戶,在這炎熱的赤道地區,窗戶不是為了採光,而是為通風而留。每扇窗眉上方突出的遮雨棚,是為了防止午後突來的陣雨潑進屋裡,而寬闊的屋簷,則是為了晾曬衣物時,不致被突來的陣雨淋濕。早年南來的鄉親,在異地他鄉謀生之不易,在柴埕這個金門村可見其情況之一斑。而他們忍受著炎陽潮熱,為的無非是有朝一日得以衣錦還鄉安度晚年,可是絕大部分人卻是從此在這裡安家立業,繁衍生息。因為早年在金門家鄉確是謀生不易,所以鄉僑們在此雖然生活艱苦,卻也甘之若飴,畢竟此地謀生機會比之金門家鄉好了許多,在家鄉的親友,是否能體認異鄉生活之艱困,可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有些人還以為南洋是遍地黃金,輕鬆出門賺錢,工作不用太辛苦就有錢可匯回家鄉了。 猶記得幾十年前,還可見到少數金門人,每日錦衣美食,每月在家等著僑匯到來的景況。故鄉的親人啊!你可知道丈夫兒子在此地忍受烈日炎陽煎熬,忍受人在異地孤寂心靈的悲苦!只有在類似柴埕這種同鄉聚居地,閒來才得與三五同伴,夜半互訴異鄉的孤寂,以解悲情苦衷。 在柴埕木屋群的外圍,是成片的寺廟區,這裡有延續自家鄉信仰的媽祖廟、有關帝廟、三忠王廟、王爺廟、土地公廟,還有幾座深具本土特色的拿督公廟。簡單說,拿督公就是本地的土地公財神爺,居住在柴埕的鄉親,多以打魚、砍鹹水柴維生,每天要搖著舢舨出海,常出遠門的人會在船上供奉船頭拿督,在沿岸近海工作者則奉拜拿督公與拿督娘娘,一個僅有百戶的柴埕金門村,就有十幾座各型廟宇,這些延續自家鄉的信仰,對於身在外地的異鄉人而言,是心靈上長期孤寂的慰藉,是精神上的寄託,是許多無形力量之泉源。 柴埕居民既是以砍伐鹹水柴維生,當然不只是以木板屋(柴厝)為招牌,村外還有簡單的鋸木機具設備。柴埕居民從沿海採伐回來的紅柴,堆放於柴埕的各個角落,不久即進行裁切作業,或橫裁成段,或縱切成板,一片一段進行加工裁切後,待其乾燥到既定程度,再轉賣出去。早期用的是人力拉鋸,後期用的是電力切割,在裁切場的周圍,還有一大片用棚架搭建的紅柴木板堆放場,裁切後先行乾燥後再出售。 如今的柴埕,原本整大片木板搭建的住屋,當今已經一座一座相繼破落了,有些甚至成了野狗居住的廢墟,近些年來,隨著當地政府的政策,以及住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一批又一批年輕的金門人搬出柴埕,到巴生市區或到外地購買新居,大部分老人家跟著住到新居去了,只有少部分老年人留在柴埕,不願離開這個他們從小棲身的舊居。柴埕的沒落不禁教人唏噓,但這也是一個可喜的現象,柴埕的沒落表示年輕的一代有了發展,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才能搬出這個有點讓人視為貧民窟的地方,尋求另一個新據點,去開創另一片天地。 剝落的木板屋不再刷上油漆,殘破的窗玻璃不再換補,有些掛上門鎖成了一座空屋,有的改作另一項用途,成了屋主人養燕採集燕窩再待價而沽的燕屋。巴生河岸不再舢舨匯集,巴生河水不再是槳聲櫓波起落的水面,就在咫尺的一路之隔,一座連棟達百米長的四層水泥建築橫亙在柴埕的傍鄰,就在百米之遙,一棟棟十層以上的高樓拔地而起,柴埕成了金門鄉親的回憶,成了金門鄉親尋覓昔日風情的柴場,但願有一天,這裡也會像他們的故鄉家園一樣,一處處成為被列入保護的古蹟,如此,讓柴埕成為巴生金門鄉親在當地定期聚會的新故鄉。 誠然這裡的建築聞不出一點金門味,但這裡的口音卻充滿金門腔。柴埕,這處金門鄉親遠赴異鄉的初始聚居地,它是一個道地的巴生金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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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我思我寫
一、心結 藏身在心裡的話,已有數十年的光景,人生將到終點,他不堪被冤枉,無解的心結,或許將伴隨他「入土」,但沒有「為安」,只有遺憾。 年輕時候,他喜歡走柑仔店,買那加了酒精的強健體魄的飲料,保健又強身。一樓是柑仔店、二樓是紓壓房,他從未上過階梯,也不知裡面景象,只在一樓歇腳話家常。 然而有一天,當他再次光臨該間小店鋪,才剛打開飲料瓶,後面的警員蜂擁而至,直搗二樓紓壓房,這回,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紓壓房從此歇業,二樓人家恨死了他,以為他為檢舉獎金而帶來了警力。他被冤枉,冤屈滿心房,但百口莫辯,沒人相信他的清白。 兩家人結下樑子,水火不容地數十年,對方怨他怨到老、恨他恨到死,平日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翻白眼。 澄清無望、衝突加深。七十幾歲的老人家,被誤解了好幾十年,同樣也被折騰了好幾十年,有苦無處訴、有話無處說。如今,他非常難過地訴及這一段不快的往事,鄰里之間的翻臉,原是誤會一場。 解鈴還需繫鈴人,前因後果只有當事人最清楚,哪天兩造都有時間,不妨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我願充當和事佬。 二、擇偶 擇偶不必太囉唆,兩相對看有來電,職業不必分貴賤,只要能顧得了一個家庭,就算是美滿姻緣。 當媽媽的為兒子挑媳婦,說得簡單,要求不多,但條件苛刻;媒人難做,紛紛求去,無人敢為他覓良緣,我也是其中一個。 十全十美的女人到哪兒去尋覓?人要長得美、家世好、學問高、薪水多。這些條件是以前女人挑男人的要素,什麼時候,也成了男人選女人的要件,而且是婆婆選媳婦,開出的基本條件。 一個有為的青年,肩膀夠紮實的男人,應該不會為了少奮鬥幾年,要求與多金的女孩結良緣。況且自身也沒什麼好人品,人不挑他,就已偷笑,還挑人家。 他的媽也曾找過我和我的親友團,口沫橫飛地,要我們分頭找尋,幫他家找一個理想的對象。坦白說,普通人家,不是什麼豪門之後,那麼刻薄地擇偶,一定嚇跑很多女孩家。 精挑細選的結果,還沒有結論。給他家一個忠告,島嶼難尋,不如去找電影明星。 三、靠自己 一般人的眼中,她是個不正常的人,她說的話,總讓人嗤之以鼻,沒人願意看她開口、更不想聽她多說。 母親如此,兒子也是,某些方面叫做遺傳。但從他們口中說出的每件事,不完全都是沒根據、沒道理,只是看上不看下的現實人們,不會將他們當一回事,頂多也只是茶餘飯後的笑柄話題。 家境不好過,父母雖不捨身上的一塊肉,迫於現實生活的無奈,體態嬌小的她,成了別人的童養媳。長大之後沒有被送作堆,倒是在黃道吉日,披嫁衣、丟紙扇,再住進另一個家園。 她喋喋不休於日子原本不是很好過,短命的丈夫又跑去躲,她在一間低矮的小屋養活了一家數口。枯瘦的身影,靠著一雙乾癟的手,持家得辛苦。而到了含飴弄孫的年歲,她沒有當祖母的喜悅。 一間養豬舍,是她經濟的重要來源,在軍隊的營區外,固定置放一個廚餘桶,方便居民載回家,她是其中受惠的一個。每天當她靠近這個地方,俯身彎腰用手掏,當掏出了茶葉蛋、雞翅、小豬排,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將它們整齊排放在一個隨身攜帶的塑膠袋,對她來說,這是佳餚美食。其它拉雜的廚餘,則耐心地一舀再舀,豬隻要肥大,什麼時候豬攤可以殺,餿水與餵食的手氣,一樣不可少。 她說:「人如果倒楣,種胡瓜也會生菜瓜」,她被人欺負,旁人視若無睹;她被狗追咬,主人若無其事。苦命的一生,跟隨她走過數十年的春夏秋冬。 以前的人看輩分,現代的人看身分,要受人尊敬,社會沒地位,任憑列祖列宗高過別人半個頭,一切只是空說。尤其兒子的與眾不同,母子被人看扁,是意料中的事。 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曾接受她老伴幫助的人,在他走後,已忘記了他們這一家人的存在,她氣憤地指責他們沒良心。 重利輕義的社會,別對他人抱太大希望,倒是認清事實,幫助自己走進康莊大道,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靠自己站起來,才能撥雲見日。至於其他的,浪費口水,多說無益。 四、恐怖水 我喜歡喝咖啡、聊是非,但對於咖啡色的自來水則敬而遠之。 猶如黑咖啡一般的自來水、一個月內多次追隨水管順勢而下。每當輕啟水龍頭,洗滌碗筷與抹布,越洗越黑,雞皮疙瘩數回。 這是我們喝的水嗎?有夠恐怖。汙泥排不清,家戶難為情,盥洗麻煩、越洗越糟;當飲用水喝進肚子,在腸子留下的後遺症,日後自己買單。要清腸、要剖肚,程度的輕重,看吸收的分量,誰分擔於肚子裡的狀況。 水質多變化,三不五時演習各家戶,不是颱風天、也非下雨天,哪來那麼多的污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排泥要確實,巡視不馬虎,每日的民生問題,最基本的水質,別讓百姓失去信心,而冒著鑿井的危險,寧可回頭汲取地下水飲用,也不花錢受罪。 五、吉屋出租 房屋出租看對象,無家無眷多考量。 嗜酒如命,命不保;身旁無人,很煩惱。 多地多房屋,自家住有餘,改以吉屋來出租,一月一次算、一年一次清,數年之後,成本回收。繼續出租有賺頭,但風險也多。 有眷屬,全家住一起,起居互相照料;無家眷,一人獨居,生活不便,出事更可憐。 無人發現的屍身已變味、親人不知在何處,聯絡有困難,措手不及的情景,重複上演,房東急得直跳腳,爾後擔心房屋無人敢居住,出租不簡單、賣掉更困難。 驚傳有人死於非命,發現已氣絕多時,招魂回鄉,冥紙輕飄半空中,嘴邊禱唸,走得安詳。 紛紛走避的路人,怕招惹災運,眼不見為淨地寧可繞路而行,也不對面相遇,就怕觸霉頭。一位驚聞惡耗的房東,人時地物的巧合,以為自家出狀況,老遠前來打探消息。告訴他,出事的地點在相隔一百公尺的地方,不是發生在他家,他鬆了一口氣。 房屋租人,最怕吉屋成喪宅,俗語說:「借人生、不借人死」,一旦禍事發生,毛骨悚然的不敢出入該屋宇,這是人心的使然。但如果真正遇到了,將往生者當親人般處理,就沒那麼可怕,終究,除現代建築,舊式的古厝,哪間沒死人。 喜歡貪杯的人,飲酒沒節制,黃湯下肚,不醉不歸,當喝酒過量,少了解酒那一關,醉死也甘願。這在許多租屋人家,時有所聞。 吉屋出租,要看對象;不明人士,少租為妙。雖然有些房東,運氣很好,房客有病痛,自己生腳走醫院,到了那邊、身子一躺,與陽間說拜拜,但這樣的例子,終究不多。 六、崇尚自然 夫妻喜歡崇尚自然,但限制級的畫面招惹民怨。 古厝照日光,溫暖在心房。半掩的木門縫,裸露的軀體被人看。 年輕提槍上戰場,為國為家他在行,回不了家鄉,將根留下,足跡在島鄉。抱定一人飽,全家飽,存足了家當,有天回故鄉。 小三通已開放,遙首企盼路不遠,家園是否安在、親人是否安康?急急走一趟,船隻在水路裡搖晃,湖光山色呈眼簾,家就在不遠。 老淚涕橫,訴說過往,有家歸不得、有鄉回不去,每晚的燭光伴隨孤獨身影,衣角已數不清淚液究竟流下多少。 人生莫蹉跎,親人已走,老伴總要有。他因緣聚會地相識了同鄉,兩人看對眼,將她迎回島鄉,相伴到老。這是他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風。 他租了一間古厝,兩人並肩佈置家園,共同的喜好,來自凡事自然就好。 輕解衣衫,任陽光曬暖皺摺一段段、膚色不是很均勻的地方。他倆的崇尚自然,除植物的栽種,也有人體的解放。而無情的歲月,再也燃不起他們青春時的激情。 屬於私領域的地方,愜意已成習慣,無人干預、也不方便。當路過的人,尤其是女人,瞧見他倆的奔放,嬌羞地低著頭,看在他們眼裡,不好意思的是別人。 在臥室裡裸睡的確很舒服,尤其女人在穿了一天的緊身內衣褲,放鬆總能睡一夜好眠。但出了房門口,衣著蔽體,總是禮儀規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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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一仗──「畫」別鄉訊
「看到甲政第夷為平地,確實令人難過!也想到<搶救越南金門會館>那篇留言,後續有進度嗎?」;「今天在報紙上看到關於空間藝術設在燕南書院,心想這資訊你知嗎?」;「一早跑去海邊礁岩上看人抓章魚,雖然這島拘束很多,但,上山下海的生活卻是無限的體驗,還是希望沈浸過的你,能重拾對這島的熱情。這裡需要你!」;「與其說拋棄小孩,不如說放手讓他飛,也許哪天,彼此又以不同姿態相遇。期待明天的鄉訊~」。──h·j<簡訊四則>(2010) 我退伍了,美好的一仗已打過 「道別?你不是說好要同進退嗎?」,「好吧,那就同意你代報社向鄉訊讀者說『暫別』。」 前後跨越十八年時空,我參與主編了其中兩階段計六年二個月的《鄉訊》最後一個發稿日,打了通電話向金門日報社長黃雅芬道別,謝謝她與報社同仁這段時日對「將在外」作戰的完全授權、全力支援;也討論週末的版面要如何對讀者作個說明交代?社長說之前撥了兩次電話給我,遲未收到回應;「你真的不再接鄉訊了?不是說好要同進退的嗎?」社長提起,我已然忘了在哪個場合、哪個時間點說過了「同進退」,她又說「上午洪春柳老師、下午『一來順』的兩位朋友來訪,風聞你可能不再接鄉訊,大家都很難捨。」 面對這樣一位能夠放下身段,直率、真性情的社長,我再也無言以對。但心想著六年又二個月,編寫出三百二十五期(版),發稿一百四十七萬字,沒有職務代理人,不能生病請假,卻也不曾開過「天窗」;這個數字,或對報社、讀者都交代得過,應該可以「榮退」了。 掛下電話。代報社立場,我下了道標題:<鄉訊暫別讀者>。心裡唸著的是沒有「同進退」,也不是「以退為進」;一個人集編採寫於一身的鄉訊之役,我真的累了,想回歸沈靜的文學創作。就把棒子交出吧。鄉訊暫別讀者,卻是情感難捨的我必須「告別」鄉訊了。 「你真的不再編鄉訊了?」 「哈哈,許教授,美好的一仗已打過,我退伍了!」 埋首製作<兵王入伍記 金門老兵聯合演出>專題,發稿途中,任教國防大學、台灣第一位考取PMI OPM3國際頂級證照的許秀影教授來電,兩人在線上出現了這樣的對話,她接著說,老兵既然退伍了,就約金馬解嚴十八週年前一天,十一月六日,看不到鄉訊的第一個星期六,「一道返鄉,我辦一桌把你灌醉!」 來去彰化,偶然讀到一篇文章 二○一○年的十月,過得特別漫長。 網路上流傳,八百二十三年才會出現一個月內,同時有五個星期六、五個星期日,但經數學家統計精算結果,是十七年才一次如此的機率。 這意味著,每逢週末見報的《鄉訊》,出刊八年二個月來,二O一O年十月將出刊五次、五個版。 寫不完的《鄉訊焦點》專題報導、大排長龍的鄉訊《星期人物》。結束我的「畢業旅行」,誰來「壓軸」演出?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三,彰化文化局的龍如鳳,緊急通知我下午南下出席一個評審會議。 開完會,我走進圖書資訊課,向同鄉的六年級生課長周欣鶯話別,金門人在彰化,陳瓦木與她都是我原先設定的《星期人物》報導對象,只能對她說抱歉,「沒版面了!」 欣鶯不以為意,回身從書架抽出二O一O年六月號的《書香遠傳》,讓我看一篇<金門的閱讀地圖 超豐富>。文章從<一位喜歡閱讀的孩子>開始:「他是一個喜歡閱讀的孩子,數學老師的太太也喜歡閱讀,因此常拿書給他,在戰火不曾停歇的七O年代冷戰末期,書本是珍貴的,十四歲的青澀少年,就這樣展開了他的閱讀地圖。在這張地圖上,小男孩感受到天地的寬廣以及思考的喜悅,伴著風聲、雨聲、砲聲,他開始大量寫作投稿,直到副刊主編終於發現了他」;「主編對這位寫作的孩子多有疼愛,不僅刊出他的作品,離金赴台前夕,還特地跑去學校看他,與他話別,主編輕拍他的肩膀,說:『你是高材生,要繼續努力哦!』一句『高材生』,讓孩子頓時脹紅了臉,因為自入學以來,除了國文,他對其他科目都是深感無力的;但也因為這一句『高材生』,孩子從閱讀地圖中找到人生的座標。他,就是知名的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 「楊大哥,你還沒讀到邱英美寫的這篇文章吧,看把你的青澀少年寫得多生動,我好奇的是,那位鼓勵你閱讀寫作的副刊主編是誰?」周欣鶯問道。 「他是李福井,筆名終南山,主編金門日報時,我才唸國二,只用了我二篇稿,但退了我三十幾篇稿,退到離開前必須到學校拍我肩膀,哪知一前一後到了台灣,我們竟同一年入伍當兵,他三十二歲,我二十歲,他到馬祖,我到澎湖,他支援馬祖日報當編輯,我支援建國日報當記者,現在我們又有緣一起回到金門日報,他編地方新聞版,我編鄉訊版──」,與李福井、與金門日報的因緣糾葛,多冗長的「延伸閱讀」,說給欣鶯聽,「對了,他拍我肩膀時,妳才六歲!」 老兵入伍,陳瓦木笑談中有淚 下班了。欣鶯送我到中山路緊鄰彰化文化局、她參與活化的藝術館等另一同鄉──彰化女中美術老師陳瓦木。「九二一」大地震前一個月,我從浪遊了三年的加拿大回台灣,就在八卦山腳下的這條中山路住了三年多。如今,四年級生、五年級生、六年級生,三個不同世代的同鄉,共撐一把傘,站在寒風冷雨的大佛下街角,驟降的溫度,濃烈的鄉情。 要到台中烏日站趕搭高鐵回台北前,陳瓦木帶了一瓶紅酒,硬是要留我晚餐,選在彰化市太平街那家以前我也停駐過的「都」家庭式日本料理店。 「你在上週的鄉訊把我寫進星期人物後,老朋友老同學都一一聯絡上了,還有人用快遞寄了兩份金門日報來」,陳瓦木淺嚐著紅酒,自包包掏出報紙,紙張、版面,比三十多年前我在家鄉時的鉛字油墨好看、豐富太多了,尤其是星期六的鄉訊版,我都等著上網瀏覽」。 接著,陳瓦木聊起三十一歲有兩位女兒了,竟莫名其妙接到「紅色單子」入伍當「老兵」的故事,起初還以為是了不起一個禮拜的「教育召集令」,俟來到車籠埔新兵訓練中心,撞見太太任教的日新國小施校長送來二十歲的兒子,「陳老師,你送誰來報到入伍啊!」這才意識到「代誌大條」。下部隊後赴台中東勢的陸總部化基廠當了一年七個月大頭兵。軍旅時,上校廠長看著他的學經歷,「你是本廠建廠二十多年來,所等到的第一個師大美術系畢業科班生,給你三天假,畫幅油畫參賽陸光美展,我要升將軍,你非得獎不可!」 當陳瓦木說道,他畫了幅鐵絲網上掛滿了魚骨頭、題為<重圍>的油畫,又在部隊長下令、被迫改為<解救大陸苦難同胞>題目才送審並得到陸光美展第二名時,我笑出了眼淚,幾忘了夜末班高鐵已自左營發車快到烏日站了。 女兒的畫,爸爸告別鄉訊讀者 臨別彰化前,要陳瓦木在藝術家楊識宏贈我的《雕刻時光》筆記書內畫張素描、留句話。他很快就完成「畫」與「話」,也隨手翻閱其他人的作品,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頁停格,「這是誰的畫,Hua-Hua是誰,怎麼可能在半年內同時出現中華民國三巨頭,馬英九、吳敦義、蕭萬長的簽名?」 「Hua-Hua」是爸爸來自金門的一位小女生英文暱稱,未滿周歲就與家人遠渡重洋到了加拿大,目前還在加拿大當「小留學生」,我為陳瓦木解讀畫作的背景,「Hua-Hua的這張作品是二O一O年元月二十日,返加前夕在新莊市的『三輪車』人氣茶房即興畫給她爸爸的,今年三月十三日,她的爸爸在出席『新春文薈』的場合,遇見馬英九,遞了本簿子請他在空白頁簽個名紀念,馬總統隨手翻翻,跟你一樣,也翻閱到Hua-Hua帶著想像、童趣的畫,笑開了,當即決定把簽名留在畫旁,後來又在不同的場合見到行政院長吳敦義、副總統蕭萬長,他們隨著馬總統也揮舞在畫作一角簽了名,形成這個馬、蕭、吳,共賞一幅兒童畫的逗趣畫面。她的爸爸正準備裱褙,寄到加拿大,作為女兒的生日禮物。」 「那麼,Hua-Hua的爸爸是誰?」 「是我!」 「這是一次高難度的簽名行動藝術!比我當年當兵畫出的<重圍>題目改作<解救大陸苦難同胞>的難度還高;那麼,送給女兒作生日禮物外,你也可以用這幅簽名作品『畫』別鄉訊讀者!」 兩個共飲一瓶紅酒、共賞一幅畫,醉不了人的。陳瓦木火速開快車要載我到烏日高鐵站,但開錯方向,一路開進台中市區。 回到台北,進入《鄉訊》的熬夜發稿「完結篇」,念著陳瓦木和一群金門高齡役男的情節,我寫下了<兵王入伍記 金門老兵聯合演出>專題報導;再想起遠在加拿大、聚少離多的女兒,她竟與《鄉訊》開版迄今的年齡差不多大。漫長的、美好的一仗已打過,我「退伍」了;就用女兒的畫「畫」別鄉訊讀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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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桔阿姨
許久未造訪四張犁老店,當我一腳踏入慧桔阿姨家時,她見到我愣了一下,隨後立即說:「你這麼罕行,我們快要發了!」而後大家相視而笑。 阿姨是石岡朱家六女一男當中的老么,她風趣地說,她媽媽生到第四個女兒時取名為「好」,希望就此打住,不料下一胎又是女兒,就命名為「緞」,她是六女,名為「桔」,為結束之意,她家的女兒名字亦為一部台灣重男輕女的命名史。 少女時代的慧桔阿姨,曾在豐原市慈濟宮對面的文華文具行工作過三年多,熟諳文具的經營方法,也種下日後與姨丈藉由文具店起死回生的傳奇。 阿姨說姨丈家庭原本很富有,他的專長是建築製圖,不料被倒債,必須另謀出路。剛好她三姐的小叔家的文具行即將結束營業,已經打包裝好紙箱,她就順手承接下來,來到台中市四張犁地區三官堂附近租房子(民國73年),她總是很虔誠地到三官堂拜拜,神明似乎沒有辜負她的虔敬,終於讓她在民國76年順利在現址買到店面,志成書局(三官堂旁邊水果店隔壁,昌平路二段58號)從此屹立在四張犁地區。 阿姨身上有許多靈驗事件,她說三年多前的某天晚上做了一個夢,是她姐姐的親戚要借她的店面來賣水煎包,她答應對方。過了半年,某一天凌晨,夢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你快起床!再不起床,店門口就要被佔用,有人在你店門口擺攤子了。」她揉揉眼睛起來,天色還昏暗,由門縫探視出去,果真有人來擺攤位,就是那親戚,她也沒反對,水煎包的生意真好,每天不到九點鐘就賣完收攤,簡直是奇蹟! 不料才一個星期,左右店家開始抗議,右側的水果坤仔嫌油煙味太重,左側的藥房老闆也反對水煎包擺攤,紛紛給阿姨施壓,阿姨也沒向那親戚收租金,只好明說,請他另謀出路。他就到對面再租一攤位經營,不料在阿姨對面的煎包,竟然到中午時分還賣不完,沒多久就收攤離開了。 阿姨說神明是真正有的,她4月13日入宅時請了神像,還用紙箱裝著,她心裡質疑神明,神明就示現明牌號碼給她,但她那回沒簽賭,報給鄰居們都中獎! 阿姨對地方發展及演變知之甚詳,問她附近巷子裡的「開漳聖王」,她有珍貴史料,又說她住的那一帶原本都是開漳聖王的廟地,後來都被變賣給人,獲利者現在於廟邊開設牙科,那牙科診所開挖地基時,有許多白蛇住在那裡,人云該地為一白蛇穴,診所還是蓋起來了,聖王廟前只剩下一條小巷子,而牙醫師的兒子現在得到鼻咽癌,阿姨認為那是因果相報。至今連廟地也被賣掉了,阿姨現在住的店舖也只是買一個權利而已,根本上也是廟產的一部分,但她樂觀進取,最近剛升格為外祖母,女兒有好歸宿,兒子都有好工作,她認為都是神明保佑。 四張犁的天空下,有國家三級古蹟文昌廟,還有三官堂、開漳聖王廟,還有濃厚的宗教氛圍,近來成立四張犁國中,原來的建仁國小也改為四張犁國小,又新建一座地區性的圖書館和農村公園、昌平公園等,窄小的昌平路老街還有一些老店值得挖掘史料。 慧桔阿姨的鄰居就住著里長,關於地方發展,還有待更進一步訪談。阿姨的可愛、健談和親切的笑聲令人難忘,更重要的是不畏艱難,不願被命運打倒的精神更值得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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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島嶼住住 離島小孩在做什麼﹖
離島小孩在做什麼?其實我也不甚清楚。只因那天我的小孩看我打章魚,吵著也要試試,所以我把棒子交給他們體驗;看他們有模有樣的,我腦海浮現這問題。 10/2 (農曆八月廿五)山后感應寺作醮,我發現,幾家戶都以煮熟的章魚拜拜。隔了兩天,鄰居阿伯送二隻章魚給我。又隔了幾天,我到海邊去,發現今年章魚盛產,山后村民捉章魚功夫高強者,一次可捉幾十隻!村民稱這種章魚為「石具」(閩南語發音),這稱呼跟澎湖稱呼一樣,只是我不確定兩島章魚的品種是否一樣?(章魚的品種超過我們的想像,世界上尚有未命名的章魚) 再隔兩天,我跟鄰居買了一些章魚。澎湖人吃章魚的習慣是先「打」一頓,清明時節產的那種章魚,稱為「章魚」,此章魚跟另一種稱為「石具」的章魚不同,「石具」不需要「打」,通常是曬乾燉肉用。章魚的價格大約比石具貴十幾倍,聽說這樣子章魚比較有彈性、口感較好;也有一說是,為了去除其黏液,這樣吃起來比較不容易體質過敏。澎湖人炒章魚,整隻炒,不切的,加入青蒜跟紅糖,非常好吃。這是清明時節的家鄉菜。金門的石具體型較大,我的料理方式是川燙後切片。 我之前不知道金門這個季節出產「石具」。而且這石具看起來頗像澎湖的章魚。於是我決定料理前先打一頓。 我從來沒幹過這檔事。以前這差事都是祖父母或二弟負責的。章魚似乎還沒完全斷氣,就要受我亂棒,真是殘忍啊。 要拿什麼打呢?沒有棒子啊!那就找個東西取代──就它吧,木製的,我買的古早削簽器。 一隻章魚要打多少大板才夠?金門、澎湖都一樣,問也問不出答案(金門大多不打)。隨便打吧,每隻一百多大板。 我是埋著頭幹。兩小卻是興味十足,嚷嚷:「也要打章魚」,於是就讓他們接手。看他們的樣子,有點像是海島的小孩了。 鄰居說,「好幾年沒有章魚了。今年卻於颱風過後開始出現章魚。再等到一小段日子過後,天氣更涼,就不會有章魚了。」 煮熟後的章魚,兩個小眼睛好像還瞪著我。抱歉啦,不過,肉真的很好吃。 希望我那吃素的朋友不要看到這篇。她一定覺得我太野蠻也太殘忍了。不過我已儘量把章魚煮得好吃,不辜負牠們的犧牲。 看過「超級狐狸先生」動畫電影嗎?狐狸先生冒著被人類獵殺的危險,也要偷東西;面對狐狸老婆的質問,牠的回答是「我是狐狸啊」。我的罪惡感,讓我不像澎湖人;而貪求口慾這一點,倒是十足澎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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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轉彎處的驚喜
人生有諸多不可預期的喜悅,讓人喜出望外,恰似柳暗花明般的,帶來意外的驚喜與震撼!人生更是一串串的感動,讓人招架不住心中澎湃、激盪的情懷與無盡的感恩,在在都是人世間溫馨、感人的層面,不但溫熱了人心,也帶來歡欣無數,心中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我的人生際遇,雖然有阻撓、有困頓,但我相信那是磨練心智與成長的大好機會,它伴隨著我、激勵著我日漸成熟與茁壯,當然也帶來料所不及的驚喜,這份偶然拾獲的驚喜讓人更加謙卑,亦更加的深感自身的不足,感謝熱情親友們的支持、鼓勵,陪我度過了難關,也一起分享了這份甜蜜的喜悅。 日前甫集結成冊的<一曲鄉音情未了>有幸通過金門縣文化局99年贊助地方文獻出版審查委員會的審核,即將出版,對我來說,這不啻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讓我「受寵若驚」,心中的興奮溢於言表。又幾乎是同時間,外子也即將從職場告一段落,繼續開創人生事業的第二春,這看似階段性的輝煌落幕,但卻又是另一段人生旅程的起點、再一次的重新出發,恰似在人生旅程的轉角處發現新天地──「為民服務」的標的正頻頻的在向他揮手致意呢。在在都帶來人生的激盪、起伏,道不盡的恩寵,說不完的感恩,點滴在心頭,難以或忘。 從無到有是一種創造,一種發明,那是外子始終欣羨與讚賞的。他認為發明、創造出來的東西就像新生命般的具有生命力,是了不起、有價值的成就,具有崇高的意義。而寫作就是一種創作,不但具有綿密的生命延展力,也具有傳承的使命感;而新診所的問世亦屬一種新生,不但擴充了便民的機制,也增加為民服務的機會,以便服務更多的人群,嘉惠更多的子民;他本著「視病猶親」、「人病己病」的精神來為大眾服務,疑難雜症是他最樂意鑽研的Case,因為藉此更能引領他「更上一層樓」,那份喜悅自是難以言喻的;而充沛的體能亦相對的彰顯其服務的熱忱來,猶如「蠻牛」般的,一頭栽入工作的狂熱,讓人讚嘆、訝異與佩服。因而,新診所對外子來說,是責任的加重,亦是一種回饋的崇高使命感,誠如親友贈送的匾額:「任重道遠」,恰如其分的與其匹配。 如今<一曲鄉音情未了>算是孕育成功,雛型已定。但,新診所才開始孕育中。所謂萬事起頭難,此正足以考驗一個人的能耐,因而,百廢待舉,應興、應革事件多如天上繁星啊!沒有三頭六臂是難以竟全功的,但是,此時此刻,我卻因遠在巴黎的小女突發急性闌尾炎復引發腹膜炎,而必須遠征巴黎就近照顧,因為親情勝過一切,沒有重新來過的本錢,因而我選擇了親情,所以籌備新診所的重責大任全落在外子一人身上,待我返回,診所已近滿月,經歷此一事件不但考驗出外子的能耐,也激發出其內在不為人知的無窮潛力,相對地亦凸顯其傲人的能力來,難怪好多親友一見面總是頻頻向我讚嘆:一則誇讚其能力,再則又不捨其過度辛勞。 常言道:天助自助。真的!除了自身的能耐,冥冥之中亦擁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諸多庇蔭,諸如親朋好友們的多方協助,以及親情背後的無形推力,在在都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助力啊!居於此,方能順利的如期開幕運作,服務大眾,其中漢昌大哥居功厥偉,讓我永誌不忘!他們眾兄弟之間的情誼可謂手足情深、無懈可擊,平常雖不見「五四三」的閒聊,但兄友弟恭,和睦相處,在需要幫忙的時候,總是默默的、盡心盡力的協助,無怨無悔的付出,這份手足之情最是難能可貴! 此時此刻,雖然我人在國外,但卻深深地感受到親朋好友給予的肯定、祝福與道賀,像潮水般的湧進心田,話語道不盡心中謝意,禿筆亦表達不全我心中之感動!只有感恩,再無其他!今後,唯有以加倍的服務熱忱無以回報鄉親們奔放的熱情。 近日裡我都於晚間送上一份「愛心便當」,順道幫忙打雜兼掛號,對我來說,感覺服務於診所是件蠻開心的工作,新鮮又有趣、神聖又崇高,他不同於大醫院,人滿為患,掛完號就在候診室裡枯坐、等待,讓人百無聊耐;小診所的溫馨就在我與候診病患於等待時刻的「哈啦」,由於不是那麼稠密的人潮,沒有那份擁擠的壓迫感,所以顯得格外舒適,且藉著熱絡的「哈啦」,不但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建立了良好的互動關係,還可藉機經驗傳輸、交換有無,彼此受益、互惠;從「您好!」到「慢走!」之間的短暫互動,不但讓我留下深刻體悟,也滿溢著美好的溫馨感受,特別是現階段的我,除了運動健身、遊山玩水,更需要走入人群,擁抱人群,去感受那份「旺旺」的人氣,並多方體驗不一樣的生活型態,我深深以為和人群接觸是一種高尚的體驗,等同於擔任「義工」這項偉大的服務情操,而擔任義工、服務大眾正是現階段的我心嚮往之的工作,但卻因害羞而遲遲未能付諸實現,如今在自家診所就顯得順理成章而坦然自若、理所當然了。 而金門也實在太小,五百年前都是一家親,所以一聊之下,哦!原來她是國中同學的姊姊;哦!原來他是宗族大哥、宗族大叔,甚或有些依輩份論要稱呼我為「姑婆」的呢…;還有的是國小教過的學生,如今已為人妻,為人母,如今可是一位賢妻良母呢!還有醜小鴨變帥哥,而老師竟對他不復當年記憶…等等,當然亦不乏一些來金門旅遊的觀光客,他們總是興奮的說:你們不收掛號費哦!這麼好!充分顯露出感恩之情,讓我亦感到無比的驕傲與欣慰!「施與受」之間原來是這般的神奇、美妙!金門不但福利好,如今又外加一項免掛號費,真不愧是名副其實的福利島啊! 還有可愛的「阿兵哥」們,該是一班吧(常說九條好漢在一班),因群聚感染到眼睛,來診所作檢查。雖然不是在部隊裡,但,他們依然井然有序的排好隊伍,等待掛號,等待就診,好可愛哦!這該歸功於成功嶺上訓練有素吧。有一晚,為時已晚,已經拉下鐵門,準備打道回府了,赫然瞧見一位連長帶著一位弟兄急匆匆的前來看診,因有異物飛進眼睛,使得雙眼緊閉、無法睜開,院長二話不說,再次打開鐵捲門,不到三分鐘光景,馬上為其取出異物,重見光明。這份救人救急的精神讓人感佩,以至於贏得這位連長的信服與感恩,一有問題必找上這家讓他安心的診所,算算也來過三次以上了吧,我對他也從陌生到熟稔。而外子的服務精神亦讓人心服、滿意,不但展現所學,換來成就感,且「快速」為人解除病痛,特別是那容不下一粒沙子的靈魂之窗,更加的讓人感動莫名,這份真誠的付出為「施比受更有福」做了最佳的詮釋!我身歷其境亦深感與有榮焉呢! 再說,來此看診的病患都相當的有禮貌、有水準,不但向醫師道謝再三,就連我這「掛號小姐」亦連帶的受到同等禮遇,那份發自內心真誠的謝意,讓我感到無比的溫馨。有一晚,一位許姓病患來到診所,看到玻璃櫥窗上「許瀚文醫師」,開心的對我說:「我們是同宗的。」待一進到診療室,赫然發現,這不是前金城衛生所的許主任嗎?唉!這都是「改名字」惹的禍啊!好多人竟不知道許自立改名為許瀚文了,也許大家還都只停留在往昔造就的知名度上,而輕忽了現在,所以到如今還無法跳脫舊經驗,驀然回首,才驚覺過往我們似乎也建立了小小的名氣在人們心中呢。當然還有許許多多溫馨的小插曲,亦是十分有趣,令人欣慰,就因這有趣的點點滴滴、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態,再加上換了不同工作的那份新鮮感,竟讓我天真的喜愛上這份「打雜」的掛號工作!有人一定會說我頭殼壞掉了,但我現在可是樂此不疲呢! 有一位路過的朋友好奇的問道:你們的主治項目可真多!客官有所不知啊!金門早期醫生不足,一人要抵上好幾個人用,各科也都要去歷練一番,所以幾經磨練之下,臨床經驗自然豐富,加上第二專長的培訓、短期訓練…等,(諸如眼科、皮膚科、高級救命術、口腔癌篩檢、超音波…等),以及通過國家專科醫師考試(內科、家醫科),自然而然的在學、經歷以及臨床上就顯得十分耀眼了,當年也許覺得辛苦,但如今可是如倒吃甘蔗般的在行醫路上左右逢源、得心應手,而他也總是竭盡心力的來為病患的健康把關,堪稱一位稱職的健康守門員,所以退而不休是他崇高的理念與另類的人生解讀,加上他擁有遠大的理想,和生生不息的「阿甘精神」,所以正如張建騰記者訪問他時寫到:人生的下半場才將開始。如今揚帆待發、意氣正昂揚呢! 他的熱情值得讚揚,服務精神亦讓人深表讚許,而舊雨新知給予的肯定與期許,就像強心針般的帶來鼓舞與振奮,尚有親友們頻頻的祝福…,就因這些構築了滿室的溫馨,於此,我見證了人性良善、可愛的一面,這份濃得化不開的人情味,正是家鄉小鎮獨具的特色!我將這股溫熱的情誼潛藏在內心深處,並將這份溫馨的感動化為熱誠的服務情操,才不枉一世情誼的親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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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眼
那一夜,屋外晚風徐徐,烤肉陣陣飄香,隔海的遠山燈影閃爍,一輪暈黃月兒也在一片寂靜中冉冉上升。屋內人聲雜沓,一曲一曲的歌聲,填載了你們青春飛揚的樂章。十幾個大孩子或坐或靠,看到老師進屋來,全都站了起來,齊聲唱著「如果我能看得見,就能輕易的分辨白天黑夜,就能準確的在人群中牽住你的手,……就能驚喜的從背後給你一個擁抱,……。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我佯裝不懂的忙著為失音的麥克風更換電池,重複又重複的「你是我的眼」,一句一句繞樑、迴盪。在一陣陣的催敲心房之下,我終於在你們十數雙帶羞的朦朧怯眼中,肯定的聽懂了你們的心聲。歌聲歇了,你們獻上那寫滿祝福的卡片,高聲齊喊:「老師!教師節快樂!」我紅了眼眶,淚在雙眸間打轉,亟欲崩潰而出的淚潮,讓我捧了卡片,急急的轉身走出屋外。昏黃的牆燈下,我打開你們躲在樓梯後面輪番寫成的卡片。除了一句一句的「祝老師教師節快樂」外,夾雜著「Happy Teacher's Day!」、「You teach well」。六年來的相處回憶,恍如昨日一般清晰,在淚眼滂沱下,一一重現我的眼前。孩子們!一句「你是我的眼」,讓我在低首沈思之際,心情不覺為之沈重起來。 就在幾天前,屋外暮色已悄然的席掩大地,在學校忙得不可開交的我,正埋首在一堆文件之中。此時,還沒回家的你們,背著國中沈甸甸的書包,前呼後擁的擠進辦公廳。明眼的同事,馬上分辨出你們是來找我的,一聲聲「來找○老師的」、「來找○老師的」……,把經過一天繁忙吵雜,才冷寂下來不久的辦公廳給重新吵熱起來。我放下手邊的工作,趨前一一的將你們擁入懷裡。抱著你們比我還壯碩的身軀,我拍拍你們的背,說:「真好!來看老師……,老師也想你們……」你們羞赧的紅臉,雖然未回諾我隻字半語,但六年相處的深知,我已讀懂了你們眼眸中的話語。幾天後,教師節的前夕,你們送來了鮮花和卡片,我們就在臨海村邊的屋前烤肉、唱歌,與其說是舉行班聚,毋寧說是為老師賀節而來的。孩子們!感謝有你們的相伴,讓老師度過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個教師節。 常自忖不是一個認真的好老師,在諸多班規的制定之下,總是缺少了些許溫柔,猶如生活中過於理性的自己,總為自己的腳步,施設了諸多的框架。規行矩步的教學,一如近乎不通人情的生活步調,雖然讓教室裡有了井然的秩序,但卻也缺少了一份知性的感動。我要你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即使是無意弄掉的牆上鐵線,不小心潑灑滿地的牛奶,也要你們克盡己責還原本貌,即使那是老師輕而易舉就可代勞的事,正如我不肯為自己行事的原則,作絲毫的改變一般。你們犯了錯,明知罰抄課文,只是時間與心神的耗損,實質上並無多大的意義,但嚴如法官的我,卻絲毫也不肯通融。一成不變的教學風格與苛責多於褒揚的作風,讓你們在我的面前是噤若寒蟬,不敢造次的。其實私下的你們,個個活潑調皮,極盡耍寶之能事,全班嬉鬧哄笑如家人,大家相處和諧,感情融洽。你們的好與壞,透過辦公廳同事的描繪,我總是最後一個獲知的人。孩子們!你們的好,老師常竊喜在心,深深以你們為榮,但卻吝於表面誇讚你們;你們的不好,我總是毫不留情的當面加以厲色責罵,殊不知老師才是教不好你們的罪魁元兇啊! 六年的相處,換取了師生濃得化不開的情緣。畢業典禮上,一曲驪歌初唱,我的淚水再也如關不住的水龍頭奪眶而出。想到即將踏出校門的你們,縱有千般的不捨,也不能自私的將你們挽留;想到今後課堂上,再也見不著你們那一張一張托腮仰視聆聽的小臉;想到每次出國旅遊回來,那份急欲與你們分享心得的衝動,今後,與誰說去?想到離開母校後的你們,是否會忘了這六年來的師生相處點滴?想到你們上了國中,對新環境的雀躍與新鮮感,是否會忘了母校還有殷殷期盼的老師?想到……,孩子……,天若有情天亦老,我願是那無情的過路客,不曾與你們相逢相聚,就不必承受這載不動的離別痛苦了。 光陰荏苒,倏忽已過一年,我們曾相約過一次班聚,天后宮旁的「芽米」聚餐後,全班在華燈高照的縣立運動場,攜手相偕,繞著運動場,一圈又一圈的走著、鬧著、聊著,你們仍敬我如昔,話到口邊總有保留,我深知我永遠是你們心中那無法跨越的鴻溝。 那一夜,一首蕭煌奇的「你是我的眼」,讓我在仔細咀嚼回味之中,有些甜,也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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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沙河畔萬聖節﹐就是愛搞怪
每年的11月1日是萬聖節,這節日的前夕 (Halloween),據說所有鬼魂都會自墳場出來,有點類似我們的中元節。 傳說早期的農民為了給鬼魂引路,特別在這節日雕刻南瓜做成燈籠,稱做Jack-O'-lantern。有趣的是我們早期的農村社會,中元節晚上也是家家戶戶在門外點著一盞小燈,上頭寫著「七月流火」為鬼魂照路的。 西方這個節日除了雕刻南瓜燈外,還有搞怪化裝、化裝舞會,舞會中大家費盡巧思裝扮成殭屍、海盜、超人、機器人……等各種造型,幾乎到了不嚇死人不罷休的地步。甚至,連心愛的寵物狗兒也給穿上各種奇形怪狀的衣服,讓人驚訝連連。孩童則於當天晚上挨家挨戶要糖吃「Trick or treat 」(不給糖吃就搗蛋),店家及社區也配合這節日舉辦各種活動。 數日前,到一觀光小漁村,店家已在門外布置一尊尊類似稻草人的人偶,有的生動有趣、有的詼諧可愛、有的恐怖嚇人……。就像是一項別緻的街頭藝術表演。 相較於萬聖節,我們農曆七月的普渡就顯得中規中矩多了,是以一種虔誠的心來膜拜及對眾鬼神的祈福,在這節日裡,人跟節日是分離的。而萬聖節似乎人是融入節日當中,人是可以跟鬼神開玩笑的。人們盡情的打扮化裝,除了取樂自己也娛樂別人。 近些年,台灣的電音三太子是一項絕妙的迎神活動。人套著三太子的人偶隨著現代音樂節點跳著簡單的現代舞步。音樂昂揚熱鬧,人與神玩得不亦樂乎,可說是一項成功的民俗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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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物新情
「那個床頭帘還可以用,丟了可惜!」朋友要把老舊的東西丟掉,我說了一聲惋惜。「妳要嗎?送妳。」原本要被主人棄置在垃圾車的廢物,因為我的臨喜之意,現在變成四個杯墊。 熟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喜歡老東西。幾個月前,祖母走了,而她那張常給我們許多童年回憶及溫暖的床凳就被我接收。這個板凳是多年來童稚時就在家了,普通木材,因為以結實榫接固定,沒有釘痕,除了落些漆,始終完好。小時候,我就坐在板凳上把頭靠在祖母腿上,浸在午後的陽光裡,晚間的星光裡,掏耳朵、抓頭蝨、紮頭髮,或者邊乘涼邊聽故事,祖母的手溫拂掠在髮梢,肥皂香的味道從掌心傳開,薰著就睡著了。童幻無邊的夢裡常常有一個慈眉善自的婆婆,護送貪玩而迷路的小女孩回家。現在,我的么兒也喜歡坐在這個板凳發呆或以紙筆塗鴉他眼中看到的景物。 老東西不見得就值錢,但能夠經歷時間的淬煉而有了滄桑味、老味,一定有些故事與它有關。我家有一個老式菜櫥,底下就墊著大姊送我的舊陶碟。中間一個高出的柱面擱放櫥腳,繞著柱的一圈溝則裝水防螞蟻爬上菜櫥。一個朋友看到這個古拙的櫥子,說,這個櫥子的安置放置很像他聽到的一個使用舊東西的故事。一戶人家養了多年的烏龜不見了,過不久才發現牠被眼花的祖母當成菜櫥陶碟墊在一隻櫥腳下。「一墊數年,還活著,可見烏龜很能忍飢耐渴。」她驚嘆的眼神我如今還記得。 前陣子娘家老房子拆除,我回去撿了一些和我童年和少女歲月回憶的小東西,像蒸籠、汲水的木勺、做粿的板模等,而那具歷史悠久的菜櫥,母親隨口問我要不要。我順著她的意,再重新檢視那老菜櫥,看那修補過的櫥門木條,說它舊了,我又不用菜櫥,不值得大費周章把它運回台北,這款櫥櫃居然勾不起我的思舊情節。誰知過不久,我在報紙的生活版報導及電視報導,看到最新的古董風潮,是將以前老阿嬤時代的櫥櫃拿來當書櫃,擺書或放些小的居家用品,居然別有風味,好看的不得了,很懊悔居然同意大哥把它扔了。那菜櫥和家中家具一樣,是檜木的,稍稍打磨上漆整理後,就是一個很懷古的書櫃。 每次逛街一經過古董店,看到老舊的檜木家具,就會想起那個應該留在身邊的菜櫥。想想小時候,每天開開關關它多少次,檜木的淡香味就在鼻尖流連多少次。收菜,拿炸得酥脆的脆餅當點心,總得要看它幾回。有時要為小弟泡牛奶,那鷹牌煉乳味道香的誘人,卻是小弟的專利品,有一次我辯說我又沒有偷吃,卻忍不住在泡好牛奶,要把煉乳放回菜櫥前倒一點在小湯匙嚐嚐,被大姐當場逮個正著。 菜櫥中間兩個抽屜放著許多不知何時才用得上的繩子、買雞蛋留下來的紙盒、撕下來的日曆紙、碎布、甚至還有可以補鍋的生鐵。每逢過年,會卡邊的抽屜都靠我上油擦拭,才可以正常關攏。最底下拉門裡放的是碗盤,有些很精緻的盤子是祖母的娘家送的,祖母長的非常秀氣。 在我家裡,只有那四個墊櫥腳的陶碟,每當想起那個被丟棄的菜櫥,就拿起陶碟把玩一番,就當「睹碟思櫥」吧,猶如當年我把鋼琴讓掉卻保留了一疊琴譜,藕斷絲連,聯以保存練琴歲月一般。在空間有限、寸土寸金的環境裡,能擁有、保存的最好的是那些不佔空間的小東西,不是嗎? 四個經年積存的泥垢,好像是在釉面上敷上一層薄薄而散亂的水泥,用力刷也刷不掉,外形實在不討喜。幾個月來,我把它們放在頂樓裡,放摘下來的辣椒,或用來墊花盆,或任由它給日曬風吹雨淋。其中一個陶碟得到較好的命運,我隨朋友送我的「一串紅」種子,放在有土壤的陶碟裡,一段時間後,十幾株紅色果實就在質樸古拙的陶器裡長成一方袖珍「一串紅」林。有一天,我將女兒剪紙剪成的一對喜雀放在其中,遠看,還真像是有一對鳥兒悠遊於林中呢。 今天,我無意中發現陶碟的泥垢居然可以用牙刷刮除。因為經過日月照射、風雨浸蝕所致?我將它們拿到水龍頭底下刷洗,除了「柱」面和底部是原陶色外,上釉的部分很快就顯露亮褐的色澤。這是它樸拙的原色,而我一向喜歡對本色的,含蘊著經過歲月洗煉烙印的東西。 陶碟在我手上一再摩挲、一再觀賞,除了欣喜之餘,我想到先人的慈悲。今人動不動就以除蟻液滅殺螞蟻,而老祖宗則以把陶器裝水使螞蟻不接近,不除其生機,也使人類的生活獲得基本保障。 換了新樣的陶碟,終於有了新的貢獻-放迴紋針、放貼紙,也可以再種些怡情養性的小盆栽。 無論多舊的東西,若以它原來該有的風貌看待它,再加些巧思與創意,舊物也會有新的變化,新的故事。老東西不一定會過時,時機到了就可以重回原崗位服役,如同我手上的陶碟。 你很捨得丟棄舊事物嗎?下一次要送回環保局前,以一種思物睹人的心情來看它們最後一眼,是否有些舊東西,經過一些小改變,就有大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