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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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戲
阿好嬸轉頭,「牙齒不好要去補一補,沒牙齒,吃了不消化。蛀了牙,去抽抽神經,填補一下。」 「看個醫生要等老半天,嫌麻煩。」阿山嬸揮揮手說:「不去啦,活到這個年紀也夠本了,門面也不想再裝修了。」 「上山也半天、下海也半天,去看看,順便走街上。」阿好嬸張開嘴巴,「妳看我這一口假牙,既美觀又好咀嚼。以前想法像妳一樣,聽了孩子的勸,修修補補之後,現在舒舒服服。牙齒真的很重要,沒這牙齒不行的。」 「貴不貴?」阿山嬸提問。 「現在有健保,洗牙、填牙不用錢,補牙就要算。看補什麼材質,以顆計算,普普通通一顆大概三、四千。」阿好嬸回答。 阿山嬸思索一下說:「我這一口,算一算,不少哦。」 「割肉一次疼,划算啦。」阿好嬸說:「妳看我多快活,不必吃碎肉。」 九、 「爐主」端香爐走在前頭引領法師挨家挨戶「安門符」,值年頭家在稍早就將「門口符」送至各家戶手中,讓他們張貼於門外。至於出門在外的家戶,「輕快」的頭家會隨身攜帶膠水幫他們張貼。 隨著人來人往的酒宴,那此起彼落的划拳聲在空中飄蕩,刺破了寂靜的夜。當曲終人散,廟宇前的「過布橋」亦告一段落。辭神、拆壇後,諸神回殿入座。 安排散食及通知餐宴人員的老沈,將拜拜時的三牲、五牲做了處理,然後在夕陽西下,穿梭於大街小巷,通知執事鄉老、頭家、乩童、筆生,到指定的地方餐敘。 「阿山叔,晚上記得來吃便餐。」老沈騎著那輛跟著大半輩子的破舊老爺車,依照名單,挨家挨戶的通知。來到阿山叔家門口,「車鍊」脫落,彎下身子修理,不一會兒功夫,就修好了。 「好好好。」阿山叔靠近老沈,端詳一陣說:「老沈,車子該換新啦。存那麼多錢幹嘛,討老婆呀?」 「都已經幾歲的人了,還討老婆。自己一個人過得逍遙自在,就已足夠。」老沈輕嘆一口氣說:「不是我對女人沒興趣,而是要找一個老伴談何容易。已經過了結婚年齡,現在講求的是實際,先存足老本再說。」 「你這樣說也對。只是,孤家寡人,膝下無子女,百年之後無人送終。」阿山叔好奇地問:「你沒打算收……。」 未等阿山叔說完,老沈接著說:「我不會收義子、也不會收養子。你不知道呀,我有一個同鄉,收了一個義女,需索無度,算了算了,不說也罷。」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啊。」阿山叔說。 「看我同鄉這麼辛苦又痛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什麼都不會去想。」老沈肯定地說:「我的日子所剩不多,打算這樣走完人生盡頭。」 老沈的眼眶佈滿著淚水,阿山叔察覺有異,「老沈,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沒事,我只是隨便說說。」老沈揮揮手,逕自騎車離去。 望著老沈孤寂的身影,阿山叔搖搖頭,嘴中喃喃自語:「吃老就什麼都不是了。老沈在等日子,我又何嘗不是。」 十、 深更半夜救護車的鳴笛聲讓睡夢中的人兒驚醒。開窗的開窗、開門的開門,有的探頭看,有的乾脆走到屋外端詳究竟。 救護車就停在老沈的家門口,消防人員三步併做兩步地衝進屋宇。不一會兒,將臉色蒼白的老沈用擔架送上救護車,當車影逐漸消失,留下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老沈的健康狀況一向良好,怎麼會突然倒下?」阿山嬸最先發出疑問。 「前幾天見他泛紅眼眶說來日不多,細究原因沒結果,他就是不說。」阿山叔回答。 阿好嬸突然迸出一句:「聽說是癌症末期。」 「妳怎麼知道?」阿山嬸說:「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講。老沈是個好人。」 「好人不長命呀。」阿好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的一位同鄉說他日子不多,每天鬱鬱寡歡。醫生宣布壞結果,老沈後事自己張羅,交代他的同鄉將骨灰灑向海中,他要在大海自由自在地漂流。」 「老沈溫和、心地又好,對我們村子的小朋友視如己出。村內有婚喪喜慶,他都到場,我們怎能放他孤單。」阿山叔見義勇為,他的一席話,引起了共鳴。 「對對對,如果真的走到這個地步,我們就各盡一份心力。」阿好嬸說:「老沈這個人不像其他老北貢。有些阿北哥自私又鴨霸,十足的北貢番。當了一輩子服侍大官的勤務兵,久了就角色錯亂,以為自己就是大官,久而久之便積習成性,退伍下來後更是作威作福,欺壓善良。像這種老北貢,一定會得到報應的,只是時候未到而已,我們就等著看熱鬧吧!而老沈不僅有才氣、有禮貌,也熱心公益,為這個村子犧牲奉獻,做了不少善事。人家有情有意,我們更要懂得感恩啊!」 過完農曆年,老沈終於鬥不過病魔的摧殘而與世長辭,村人為了感懷他的恩德,莫不放下身邊瑣事,扶老攜幼來送他一程。短暫的致祭後,只見晴空萬里,微風徐徐,老沈的靈魂已遊移在雲端的一方,逐漸地向西方的極樂世界前行。即使他已回歸塵土,然而老沈的身影不僅活在村人的心中,更活在人們深深的記憶裡。但願寄居在這個村落的老北貢,能效法他熱心公益、默默行善的精神,好讓後人留下永恆的懷念。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如老沈般地萬古流芳,而非遺臭萬年。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人生舞台,無論扮演著什麼角色,有序幕、就有落幕。願老沈的音容永存在島民的心靈深處,明年宮廟做醮,會有更多子民自動自發,發揮善心大愛,延續著老沈的精神,為這個小小的村落略盡一份心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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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寒暄一陣後,她開始對我抱怨她們老闆娘惡劣的行徑,她探頭往店內瞄了一眼繼續說:「我真受不了她,每次都逼我把幾百年前的貨底清出來,再騙那些快退伍的阿兵哥說是今年最新款。」「妳真的這麼講嗎?」「這種話誰說得出口,那些衣服又黃又縐,一看就知道是廉價的地攤貨。我們老闆娘才猛咧,竟然還敢說這些衣服是山本耀司設計的,穿起來很有時尚感。」「他們相信嗎?」「不信也沒辦法,在她的說服下還不是乖乖買了。」「一群蠢蛋。」「人家只想隨便買一套便服退伍穿,誰會計較這麼多。」我跟這個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聊了很久,她才問我為什麼路經此地。我不必擔心她的為人也不必摸清她的底細,就憑她罵老闆娘時那副恨不得拿把刀捅她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們是同路人。我把開店的計畫告訴她,並問她有沒有興趣一塊加入,想不到她竟然一口答應了。 我們沿用「Blue pub」這個舊店名,但我從來不覺得它是間pub,因為營業時間通常是在白天九點至下午六點,完全配合島上軍人作息。放眼天下,沒有一家pub是白天開門晚上打烊的。不可諱言,這家店的風格走向跟台北的pub差不了多少,格局呈長方形,留白的水泥牆掛了幾幅看起來非常有味道的黑白畫像,寬敞的吧台盤據正中央,背後則是一座可以擺滿各式洋酒、咖啡豆及各種瓶瓶罐罐的厚實木櫃,吧台外圍可容納近二十張桌子,裝飾性的排煙管由內而外一路貫穿天花板,閃亮的燈影穿梭其中,連音樂也是考究的。 整家店的氣氛既頹廢又迷人,看得出店主當初花了不少心血。因此,我們接手時只需做些簡單的整理工作,再來就是尋找配合的商家,準備補貨及一些瑣碎的前置作業即可,其它根本不必費腦筋。有去過金門當兵的人大概都曉得,類似我們這種型態的店滿街都是,不值得一提,但我可以大言不慚的告訴你,當時整個島上最具特色的店就屬美琦再來是我們了。 開幕前幾天,我寫了一份文宣,沾沾自喜印了數百張,讓蔡安娜站在街頭發給路過的軍人。身材嬌小的蔡安娜穿著她弟弟從海軍那裡幹來的制服,一雙大大的眼睛在圓圓的臉上轉呀轉的,白色的上衣和長褲將她的身材包覆的玲瓏有緻。她紮起馬尾讓大片海軍領落在背上,一條藍色的領帶環繞在胸前,活像一個造型可愛的洋娃娃。 她全身上下洋溢著熱情和甜美的氣質,美呆了,真的美呆了。我在旁邊忍不住讚嘆,更何況是那些悶到快發霉的阿兵哥,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位「海軍小美人」給吸引住了。我不騙你,開幕當天,我們店裡擠了滿滿的人。 由於所有出餐模式都在摸索中,兵荒馬亂的場面久久控制不住,兩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最後還跟美琦商借小竹過來支援。生意漸漸上軌道後,我們登報找了一位叫洪小茹的女孩加入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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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導的最後一堂課
緊接著「咻!咻!咻!」三聲,又是「啪!啪!啪!」的三連巨響,那棍子從不留情,就這樣甩在小仁身上,小仁痛得趴在地上幾乎要喊救命,教室猶如屠宰場,哀嚎聲直穿耳中,令人聞之喪膽。其實,受刑人不光是小仁,還有瑋哥、席飛和我這黨無惡不作的傢伙,不過小仁是這群中最不服輸、最大膽,也最常被打的一個。 班導處罰完小仁後,便開始頒布他的罪狀,「上課作怪,屢勸不聽」「作業未寫,缺交數次」「公然吸菸喝酒,違反校規」,之後,還有大約五六個,通常班導念到一半,全班就已經趴的趴,睡的睡了,因為那實在是太無聊了,好像一個和尚唸經給石頭聽似的。 鐘響,好不容易第一堂課結束了,小仁、瑋哥、席飛和我跟平常一樣,邊聊邊走到福利社旁。「還算老師嗎?功課沒寫也惹到他」瑋哥一邊抱怨著,一邊走進福利社。「看來,他是不怕被炒魷魚,還是不打人手癢?」席飛跟著抱怨。小仁則擺出一副沉思的樣子,想了好一陣子,終於開口,「好,我絕對會讓他被趕出學校」。我在一旁,聽的倒是有些提心吊膽,卻假裝很自然,「那小仁,你說說看你有什麼辦法能把他趕走」。「不然,寫信給校長好了,今天中午,就等著瞧」小仁自信的眼神帶些怨恨,恐怖極了! 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中午,我也越來越不安。這氣氛,和飛彈在頭上竄來竄去沒什麼兩樣,隨時都會被炸成碎片一般。「小賢─小賢──」即使小仁那悄悄的呼喚聲,仍把我嚇住了。「早上我叫你用相機錄班導打我,檔案還在嗎?」「嗯…在呀」我猶豫了一會兒,「那快把相機給我,派上用場了。」我又拖了幾秒鐘才終於把相機交到他手上。 第三節下課,小仁帶著一台相機和三個黨羽往校長室出發。經過我們一翻囉嗦又漫長的陳述,校長終於清了清喉嚨:「好吧!我非常同情你們的經過。不過這當老師的做成這樣,太不應該了吧!」校長說完後,又補上一句:「我會處理你們的問題,你們就先回教室吧!」當然這些陳述都是小仁事先「篩選」的。 隔天,二十七日一大早,一進教室,就有一股濃濃的火藥味。班導今天非常沉默,還掛起一張又是憤怒又是哀愁的臉,一旁不停竊笑的小仁,讓我覺得非常不對勁。說也奇怪,這一整天下來,居然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可說是預料之外。回家之後,我也開始愁起來了,有一種很矛盾的心理,不知道小仁太過分或是班導罪有應得。 不知不覺中,一天二十四小時,匆匆的從眼前飛過了,二十八日,教室裡更是嚴肅了,安靜的只聽見時鐘滴答聲。特別的是,平常總會站在台上滔滔不絕的那位,換成了一個又矮又瘦戴著眼鏡的老師,全班沉寂的很尷尬。 接著一陣馬蹄聲,不,那是班導,他不發一語的走進教室,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在辦公桌上東翻西找,一會兒又把茶壺、書本括進那背包裡,他本來像是要離開了,卻又折回,重新翻了翻抽屜,最後有些失望似的離開教室。「哈哈!他都不知道,他櫃子裡那些書,被我給藏了起來」小仁得意的說。「什麼?」我差點大叫出來,還好我及時把這話給吞了下去。 接下來,我突然感到一陣刺痛,我問了問自己,班導走人,又被藏了幾本書,這就是我要的嗎?這就是他打我們換來的嗎?還是因為我們一時的不爽讓他轉到別班?從第一節到第八節課,這些問題和班導的身影不斷的在我心中盤旋。 最後一個鐘聲響了,今天我和小仁走同一條路回家,就決定到附近那家網咖解解悶。偶然間,我們發現從班導那偷來的書中,有一本厚重的筆記本,我和小仁互相望了一眼後,趕緊把它翻開來,上面寫著: 九月二十七日,我幫我帶的學生,買了三十七張桌墊還有一些當作獎勵品的原子筆,我昨天還苦思要怎麼教導班上那群傢伙,尤其是張敬仁。其實這幾天,我幾乎天天拿棍子修理他,雖然他是一個真的很帥的男生,但我不希望他像我那兒子,都成年了還去外面喝完酒惹事,我更不希望他就這樣出車禍。而我最近這幾天,確實殘酷了些,應該可以…… 班導這篇日記似乎還沒寫完,我和小仁卻低下頭,結束了這不懂事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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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戲
「不會啦,有左鄰右舍,會互相照顧的。」阿好嬸安慰著說。 「鄰居也是要看啦,好鄰居當然是福氣。妳沒聽人說,種田好田邊、住厝好厝邊。妳看那個頭歪歪、雙腳一長一短的那個壞蛋,棺材已經進到脖子,每天在村子裡大呼小叫,沒修養,人家不跟他這個沒水準的計較,他把自己當成王,搞不清楚狀況。這種人,死了自己挖坑自己跳,還會讓人放鞭炮。」路見不平的阿山嬸氣憤地說。 「村子不平靜,就是有這種人吃飽閒閒愛胡鬧。對村莊沒貢獻,無理取鬧愛作怪。看著吧,人不與他計較,上蒼自會對他責罰,禍延子孫啦。」阿好嬸心有同感。 「就是說嘛,丟臉啦。平日喜歡將人踩在腳底,人家只要沒拜碼頭,就被整得很慘,三番兩次找麻煩,人家全多錄耶。一直給機會,還得寸進尺。」知道內情的阿山嬸說。 「感化一個人,沒那麼容易啦,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阿好嬸搖搖頭說:「遇到不明事理的人,不計較,只有自己吃虧、當炮灰。像我家附近那對新搬來的夫妻,好的沒有他們的份,壞的常降臨他們身上,運氣真差,不但常被人刮車,最近還被戳破好幾次輪胎,已經換了好幾個。這種小人,犯罪都在半夜,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恰巧就被人撞見,地方這麼小,馬上傳開。這種沒天良的事,也做得出來,等著看,心腸這麼壞,會遭報應的。」 「像這種壞心眼的人,也不用拜啦,一天到晚拿香祈求神明大富大貴大發財,沒有用的啦,拜了神明也不會保佑。」阿山嬸應和著,之後看看腕錶,「公車要來了,我先走,改天再『開講』,有空多來家裡走走,有人講話比較不會無聊。」 五、 遮風避雨的候車亭,那長長的椅子,坐了數位婆婆媽媽,她們不約而同上市場,尋覓豬肉攤上的「好肉份」。不似腿肉塞牙縫、線條分明的五花肉是她們的最愛。雞、魚、肉是拜拜時缺一不可所組合而成的三牲。婆婆媽媽們將五花肉川燙煮熟,孝敬神明後,滷的滷、炒的炒,不油不膩。滷的時候加一些海帶、豆干、雞蛋、車輪、花生,先起油鍋、薑絲爆香、放入冰糖、下醬油,外加八角或滷包,加水,蓋過食材。 蒜苗快炒五花肉,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加豆干條和米血,味上加味更開胃。屠宰場的新鮮豬血,與米結合,蒸熟,切細塊,再切細條,與五花肉拌炒,迎合了老一輩最愛的古早味。 妳一言、我一語,暢談「拜拜經」的同時,公車已緩緩駛來,魚貫地上車,阿山嬸掏出口袋裡的公車IC卡,D了一下,在「博愛座」的位置坐了下來,順勢摸了摸「暗袋」,這個特別一針一線縫製而成的口袋,藏身在AB褲裡層,她將家用的紙鈔以橡皮筋繫牢,平時就裝在這個暗袋裡,袋口用別針固定,以防掉落。 「又要花錢了。」阿山嬸用指腹沾了一下口水,數了兩張千元大鈔,邊放到另一個口袋,邊念念有詞。 「做錢就是要花。」後座的金花嬸聽見了她的嘀咕聲,即刻說:「讓錢去死,不要人去死。」 「人情世事多,不節儉、難過日呀。」阿山嬸嘆了一口氣說。 「有老人年金,夠用啦。妳看我,每個月都有剩。」金花嬸得意地說:「昨天住在外面的孫子回來,我還拿錢叫他們去幫忙存銀行。唉,青瞑不識一字,什麼都要麻煩人。」 「妳用得比較省,自己種菜、養雞鴨,下海抓魚自己殺。幫妳算一算,上街大概只有買米買肉和買蝦。」阿山嬸羨慕地說。 「妳說得對,自給自足好過日。其實,我會那樣勞碌,是想多活幾年,少吃外頭那些噴灑農藥的東西。」金花嬸苦思一陣後說:「要不是年紀大了,我連稻米都會自己種。寧可吃下滿肚子的蟲,也不要喝下滿腸子的農藥。」 「農藥會死人、吃蟲會做人。吃了蟲沒病害、喝了藥死翹翹。」阿山嬸感慨地說:「鋤頭拿不起、肩膀扛不動,講了也是白講。」 聊天的時光總是過得比較快,公車站已在前方。司機停妥,乘客再次拿出手中的IC卡,又再次地D了一下,下站後,紛紛朝市場走去。 六、 阿山嬸上了市場,買了金紙、魚肉、菜碗、鹼粽和椪粿,肩膀有負擔,兩手很沉重。當她要走去車站搭公車的時候,突然有人喊住她:「阿山嬸,我幫妳載。」 阿山嬸回過頭,原是那對新搬來的夫妻,車子已在她身旁停下,夫妻倆下車,各從阿山嬸的手中接過東西,放進車裡。 「多謝啦,多謝啦,在這裡碰到你們實在太好。」阿山嬸興奮地說。 「不用客氣啦,順路。」年輕夫妻異口同聲地說。 「太太,妳頭家叫什麼名字?」阿山嬸習慣喊軍人的妻子叫「太太」。 「我先生叫蔡浯民、我叫冷如霜。」自我介紹後,冷如霜說:「阿山嬸,以後喊我阿霜就可以了。」 「好好好,這樣比較親切。」阿山嬸打量了冷如霜一下,不解地問:「你們在這村子裡,是不是得罪了誰?」 「沒有啊。」冷如霜繼續說:「有緣住在同一個村子裡,就是一家人。」 「夭壽哦,人家要把你們趕出村子。」阿山嬸抓抓頭皮:「聽說你們的輪胎常被刺破?」 「是有此事。」冷如霜說:「我是覺得,人要心存善念,免遺禍萬年。」 「妳不怕?」阿山嬸關心地說。 「沒什麼好怕。地方這麼小,任何人的為人處事如何大家都有耳聞。我一直在給犯罪的人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沒掀他的底牌。」冷如霜說。 阿山嬸輕嘆一口氣,「造孽啊。」 冷如霜亦輕嘆一聲,「舉頭三尺有神明,我相信因果。」 七、 佇立於村口辟邪與鎮風沙的「石獅爺」備受村人的敬仰,每回慶典,村民都會準備金紙與供品祭拜。 阿山嬸用竹籃放入供品,以「八角公」盛裝六碗菜,蒸芋頭、炸酥蝦、炸雞捲、炸雞塊、滷豬腳、滷蛋。誠心地來到石獅爺跟前,點燃兩支紅色小蠟燭,左右對稱緊黏於地面,再燃上三炷香,金紙則置放供品旁邊。雙腳跪於地,嘴中念念有詞:「石獅爺啊,要保佑喔,保佑全家大小平安順遂,大發財,子孫旺旺來。」 稍待片刻,阿山嬸焚金紙,白煙嬝嬝,燻了眼睛,取出了手巾輕輕擦拭。 「妳也來拜喔。」阿好嬸由遠處走來,步上了階梯,氣喘吁吁地由肩上卸下扁擔,將兩吊籃內的供品放了下來。 「是啊,妳也這麼早。」阿山嬸轉身,盯著籃子瞧,「煮這麼豐盛啊。」 醬爆清蟹、蹄筋烏蔘、芥菜鮮雞湯、油滷鴨舌、百花蝦餅、紅燒豆腐。這些琳瑯滿目的菜色,是阿好嬸的媳婦半夜下廚所烹飪而成的。白天上班的她,利用夜深人靜的時刻,悄悄地游移於廚房的琉理台。喜歡烹飪的她,無師自通,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放假天就會上市場,由食材的挑選,到烹煮的完成,不假手於他人。阿好嬸一家,常有口福地享受著媳婦鑽研而來的菜餚。 阿好嬸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這些是我媳婦煮的。今天只拜兩個地方,石獅爺和犒軍,自己隨便弄一弄。明天拜的地方多,叫菜館,師傅會幫忙張羅。」 「時代不一樣了,大家都尋方便,以後我也要菜館叫一叫,反正一樣要花錢,就讓餐館幫忙打點。」阿山嬸若有所悟地說。 犒軍在自家門口,備草料水。清水一桶、草料在農業時代均用曬乾的花生藤,當種田人家越來越少,紛紛以地瓜藤、菅芒、菜葉取代之。 阿好嬸每年在清明節前後,都會在自家田地用「五齒」整田、用鋤頭劃線。再打著赤腳在田地裡踩著腳洞,灑下篩選過的花生米。接著就是灌溉、鋤草,當暑假一到,歡喜收成。阿好嬸一手拿著小凳子、一手捏著飼料袋,在田地裡,一邊拔花生、一邊採花生,將粒粒飽滿的土豆放進飼料袋,品質較差著,餵食雞隻或做肥料。花生藤則是一綑綑的綁好,在太陽底下曝晒,當顏色由綠轉黃到乾,即收藏倉庫,日後餵食黃牛與初二、十六犒軍拜門口做草料之用。 阿山嬸的孫子十二日送油飯時,他人在盤底放入花生「壓盤」,這些花生依循古例要「播種」,讓子孫綿延不斷。阿山嬸將它們灑向田間,讓它們成長。起初,還有一些收成。但多年之後,礙於年歲已大,無法彎腰駝背施肥、鋤草,逐漸地少有收穫。阿山嬸在年事已高時,田裡的農事,逐漸放棄。但夫妻倆喜歡食地瓜,種了一些食用兼運動。 「土豆藤給妳拜拜。」阿好嬸捏著兩把花生藤,邊走邊嚷著:「兩把給妳拜兩天。」 「多謝啦,每次拜拜都讓妳幫忙準備。」阿山嬸不好意思地說。 「說那個什麼話,厝邊頭尾像一家,別客氣啦。」阿好嬸順勢指著遠方說:「我要去跟她們講,來拿土豆藤沒關係,拜好要另外放,有沒有拜過都放在一起、攪在一塊,下次會弄亂。」 「她們不懂習俗,不知拜過的不能再拜,我們這代要多跟她們『牽教』。很多民情風俗大家都不是很清楚。」阿山嬸提醒。 八、 「送天公」之後,神明巡境鎮五方,一尊神轎四人抬,走過大街、繞過小路,家家戶戶於香案桌上點燃三炷清香,在屋前燃鞭炮。 吃「三牲糕」,設於廣場,家戶抬出桌子,桌桌相連、整齊排列。每塊桌子用繡上「金玉滿堂」字樣的「桌圍」圍住正前方。桌上擺香爐、燭臺、順盒、菜碗、三牲、水酒、椪粿、鹼粽、金紙。每戶的禮炮則連接為長長的一串,引燃時,砲聲沖天,硝煙瀰漫整個廣場。此刻,萬頭鑽動,將慶典達到最高潮。 神明穩坐神轎中,善男將神轎安座於廣場。信女們則虔心地跪拜、叩首。願全家平安順遂,好事來、歹事去,年年大豐收。 「安橋」之後,家戶到廟前拜「榜腳」及「橋腳」,阿山嬸與阿好嬸各用扁擔挑起兩個竹籃,分別盛裝「榜腳」與「橋腳」的供品和金紙,並肩走著。 「忙了兩天,終於告一段落,可以休息了。」阿山嬸說。 「今晚來讓我們請啦,有叫桌。」阿好嬸熱情邀約。 「一樣在拜拜,不用啦,我們家也有。」阿山嬸客氣地說。 「有什麼關係,都是好厝邊。」阿好嬸笑瞇瞇地說。 「真的不用啦。我那些拜拜的東西也要吃上好些天。就兩個老的,吃不多,牙齒又不好。」阿山嬸說。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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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美好時光 1. 我阿嬤出殯不久,我媽還是走了。看樣子,我這輩子休想離開這個島嶼了,我得死了這條心,乖乖和爸爸相依為命過日子。 小情婦越來越離譜,自從上次帶阿公阿嬤出遊後,不但抽了旅行社不少傭金,也為自己創下不少業績。她食髓知味一連又辦了好幾場,還說自己是行善之人要陪這些老人家快快樂樂度過餘生。這種工作我實在幹不下去了,出走的意念無時無刻不在我腦海躍動 。 我計畫思量很長一段時間,翻了報紙一有空就往街上跑,花了好些時日,終於在市區看中一家店,對方開口頂讓金三十萬,還需負擔每月四萬塊的店租。去搶比較快,哪來這麼多錢啊?正當我陷入苦思走在街上時,忽然看見一家男裝店門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個人正面無表情剝掉模特兒身上的衣服,我打量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妳是我國中同學?」對方轉過頭也認出我來:「難不成我是妳國中校長。」「蔡安娜」「朱美女」我們同時笑出聲相互指認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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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著掃廁所
有一天,一位家長把我攔住,很客氣的說:「老師,您有時間嗎?我想跟您講幾句話。」我只好停下腳步,靜聆指教。 這位家長劈頭就說:「老師您很有辦法喔,我女兒很高興的告訴我,她分配到打掃廁所;您到底用什麼方法,讓小朋友搶著去做人家不太願意做的事。」 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告訴我女兒,掃廁所真的值得那麼高興嗎?」她卻以得意的口吻回我話:「這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做的工作呢。」 我聽了這位家長的敘述,我已經瞭然於心,於是以感激的口吻跟這位家長說:「您女兒乖巧又認真,是老師的好幫手,感謝您平日用心的調教與配合。其實,也沒什麼啦!因為多數人一致的觀念,掃廁所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所以當我分配工作時,設定條件,把關嚴謹,要讓小朋友認定,掃廁所不是任何人都能勝任的工作啊。」 為了培養小朋友做事情的良好觀念,我通常以鼓勵與自願的方式來執行;在自願的歷程當中,比較容易發揮天生的才能,只要認真去做,也一定適時給與鼓勵,讓他們很快的得到回饋,那分成就感得以迅速與班上同學一起分享,那種感覺不是很好嗎?所以就算別人不太喜歡的工作,只要方法運用得當,還是很多人會爭先恐後的去嘗試。 這位家長聽了我的說明以後,很高興的說:「我也想要用您的方法,鼓勵我的小孩積極參與家務事,進而培養他們的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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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孩子三首
之一 提款機 不必體驗冷暖人生 不必記住密碼 不必當卡奴 爸爸就是你的全自動 提款機 媽媽也是 永遠印不完的關心 永遠兌現的承諾 永遠不會被擠提光光的 愛的提款機 之二 學寫字 文字似螃蟹 橫行霸道的佔住整頁作業簿 你說作業簿太小了 不夠你放一隻螃蟹 但是 寶貝 你看那螞蟻 牠正吃力的爬上你的作業簿 牠也要學寫字 牠說你的作業簿太大了 正蹲在那兒發愁呢 之三 滑梯 滑梯是童年的入口 透過各種形體 來招呼你 溜進時間的深井 滑入夢想的深宮 梯底下鞋履著地後 一蹬起來 你又跑回起點 不厭其煩地撫過 山的肩膀 雲的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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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戲
一、 「各位鄉親請注意,感謝神明庇佑,祈求合境平安,各值年頭家晚上七點到宮廟集合,研商及分配做醮的事宜。」擴音器那頭傳來福伯的聲音,小小的村莊,居住了幾十戶的人家,每每廟宇有慶典,熱衷宮廟事務的福伯,總是拋下個人俗務,由外地趕回,從籌劃到執行,總要忙上好些天。 「又要做醮了。」阿山嬸大聲嚷嚷:「兒媳都在台灣,每次拜拜都累翻。不跟人家拜,閒言閒語一大堆,說什麼不尊敬神明、道什麼不懂隨港入灣。要跟人家拜,體力已衰退,張羅一大堆,冰箱堆積如山,放久了,也是清出來餵豬羊。」 「妳小聲一點,免被人聽見。我今年是值年頭家,等一下要去廟裡抽籤,雖然累、雖然忙,忙過這一次,『頭家符』交到別人手上,就換別人當,再輪也要等上好幾年。」阿山叔制止後,旋即低頭吃他的地瓜稀飯。 阿山嬸轉移了話題:「黃甲魚配稀粥最好吃,聽年輕人說有鈣質、可以顧老骨頭,老伴,你就多吃ㄧ些些。」 「少年時候一斤五塊錢,現在一斤叫價五十塊,想吃還不一定買得到,時機不同啦。」阿山叔吞下稀粥繼續說:「要不是年紀大,體力不如前,自己撒網自己抓,想賺我的錢,哪那麼容易。」 「吃老還不認輸,老就要認老,你以為自己還是少年家。」阿山嬸眼睛一飄,「少年時候賺人家、年老時後讓人賺,誰也沒佔誰便宜,剛好扯平該認命。」 「妳說得也對。囝仔放尿漩過溪,老人放尿滴到鞋,一歲一歲差,天亮等夜晚,躺到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好不容易捱到公雞啼,夜晚沒睡好,清晨哈欠連連想睡覺。」阿山叔吃完第一碗,再盛第二碗,湯瓢鍋中攪,儘挑地瓜放入碗,「下次煮地瓜粥,再加一些地瓜簽,比較合胃口。」 「地瓜不要吃太多,會放臭屁,去外面找人家坐,讓別人聞你的臭屁味,多難為情。」阿山嬸提醒。 「地瓜助消化,放屁透空氣,有什麼不好。又不是照三餐吃,沒那麼多的屁啦。」阿山叔吃完最後一口說:「等一下妳清一清碗筷先去睡,我要去廟裡講做醮的事。門妳儘管鎖,我自己帶鑰匙。」 「這一去,不知要幾點才回家,記得多穿一件衫。夜深霧濃,別著涼感冒了,要我跟你受苦。」阿山嬸叮嚀。 二、 廟旁的一間休息室,角落堆放著雜具、旗子與神轎。空曠的地方,置放沙發椅組、電視、公文櫃、茶車。廚房與衛浴設備就在邊間,只見福伯低著頭,將燒好的開水,在茶盤裡一遍又一遍的燙洗。接著,將茶壺、茶海、茶杯內的水倒出。從置物櫃裡拿出村人愛喝的熟茶,用竹勺將茶葉舀出,習慣喝濃茶的福伯,一口氣放進了好幾勺,他愛茶香、更愛那如巧克力色澤的茶味,而他的牙齒也留存著深深的茶色。 「福仔,泡茶等我喝啊?」阿山叔一進門,打著招呼說。 「哇!叫你第一名。真虔心,神明看了一定很高興。」福伯回過頭,瞇著眼睛說。 「做穡人吃得晚,日頭沒下山,不知要摸碗。」阿山叔拍拍屁股坐了下來,隨即打了個哈欠。 「喝茶啦。」福伯遞一杯熱茶到他跟前說:「穡別做那麼多,有夠吃就好,身體重要啦。年紀大了,筋骨要顧好。」 「目油滴、眼珠澀,每天雙眼塗上一層眼屎膏。太陽出來等月亮,月亮出來又等太陽,沒有一日睡好覺,躺到床上睏不去,坐在椅子眼睛瞇。年歲越來越大,記性越來越差。」阿山叔一陣感慨:「民情風俗少年的都不學,剩我們這些上了年歲的在硬撐老骨頭。」 「現在最煩惱的是人口的外流,村內有事,常碰到找不著人幫忙的窘境。」福伯亦有同感。 「是啊,就連做醮、找人抬神轎都是個問題。人手越來越少,煩惱越來越多,沒法度的事。」阿山叔搖搖頭說。 「其實沒這麼糟,主要是許多人自私的心態,要他出個力,好像要他的命。神明是大家的,設醮慶典乃民俗所致,既可發揚傳統也能聯誼鄉親,主動積極是每個善男信女應有的典範。」熱衷宮廟與地方事務的福伯有感而發地說。 三、 值年頭家紛紛來到,福伯宣布配合事項,依據每年做醮實施辦法執行。然後一一抽籤決定各頭家所分配的任務,包括請戲、請法師、鎮五方、過橋、顧壇、獻敬花寶、拜舊宮地、安排散食及通知參宴人員等。 福伯清楚地紀錄著廟內所供奉的神明——聖侯恩主公、恩主娘、留府千歲、秦府王爺、關聖帝君、天上聖母、廣澤尊王、林府王爺、李府將軍、溫府王爺、朱府王爺、池府王爺、李將軍、衛將軍、太子爺、鎮境公、註生娘娘、池府王爺、蘇府娘娘。亦將乩童、筆生、鄉老和廟宇的坐向,坐寅向申兼甲庚,七十七年開工、七十八年完工、八十三年奠安,詳細記載。 依工作分配表,值年爐主一人、值年頭家九人,福伯編印「頭家輪序表」,每組七人,每年做醮一次,輪值一人當頭家,做醮期間分發家戶通知單並到廟內協助。 做醮前一天,頭家繳回人口統計單、與弟子先整理廟內外環境。廟內清香爐、廟外清金爐,裡裡外外,打理整潔,並至鄰村恭請諸神菩薩前來廟內安座,共襄盛舉地參與慶典。傍晚的道場佈置,『搭壇』之後『安壇』,慶典的序幕就此拉開。 做醮當天,家戶將「玉皇金紙」及「王爺金紙」送到廟宇,由專人收取。並於家戶騎樓設香案,香案桌上擺放香爐、燭臺、水果餅干與金紙,並準備一串禮炮,待王爺巡境鎮五方,燃放鞭炮以示慶祝。 正式「起壇」做醮的那天,宮廟可說熱鬧無比,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不約而同地攜帶著金紙與「菜碗」,虔心地祈禱全家平安、事事順利,並且「添緣」。由專人負責管理,以紅紙書寫芳名張貼。而廟內儀式則為起鼓、法奏、請神、獻敬、拜斗。晚朝、進金紙。 第二天的儀式分別為起鼓、進表、獻敬、拜斗、放兵、送天公、王爺巡境鎮五方、安橋、安門符、過布橋、晚朝、辭神、收軍、拆壇。 阿山叔今年抽到「獻敬花寶」,要準備由雞、魚、肉所組成的小三牲。糖、飯各一碗。花、吉、春各一對。金飾、白銀及四角燈一盞。十二樣的飾物縫在紅色的絲巾上方,置放紅色圓盤。金器、銀器是阿山叔平日上山下海、節衣縮肚掙來,準備日後留給子孫紀念之用。阿山嬸謹慎地、一針一線地縫在剛從城區百貨行買回來的紅絲巾。雖然家裡的衣櫃有很多條,但都使用過,尊敬神明誠心誠意,要乾淨,必須買新。 「過香爐的拿來配戴比較保平安。」阿山嬸邊縫邊說。 「別顧著說話,這些都是百年之後要當『手尾』用的,雖然不值幾分錢,但都是血汗,線要牢固,多縫幾針。」阿山叔提醒。 「會啦會啦,我做事、你放心。」阿山嬸得意地說:「我們過去無橫財,現今要吃要用也不必跟人伸手,年輕人討賺讓他們各自生活,我們不囉唆,他們沒負擔,百年之後,意思意思做紀念。」 「只是這些金飾存放多年,已經退了流行,不知道年輕人會不會嫌?」阿山叔嘆了一口氣說:「以前金飾貴,養了豬羊賣了錢,不敢存銀行,三不五十銀樓轉,虧利息,就怕黃金不夠看。」 阿山嬸應和:「你就怕銀樓倒。以前錢大,一兩三萬多。現在錢小,一兩還是三萬多。」 「買都買了,計較那麼多。人家銀樓要高價收購舊金,是我們自己不接受。」阿山叔繼續說:「舊金雖古板,貨真價實零負擔,人家都說舊金比較好。不管那麼多了,以後年輕人如果不喜歡,他們再自己換。現在的少年人,喜歡黃金的越來越少,鑽石才是他們的最愛。這鑽石難保值,我認為還是黃金好。」 四、 阿山嬸提著菜籃,走向車站,邊走邊向村人打招呼,「拜拜的東西準備好了沒?」 「還沒啦,我家媳婦會準備。」巷子裡的阿好嬸探頭說:「現在物價上漲,隨便上街也要好幾千塊,年輕人要叫『菜館』,拜拜的東西師傅會幫忙張羅。這樣也好,一把老骨頭了,折騰不起啦。」 「妳真好命,有年輕人幫忙打點。」阿山嬸輕嘆一口氣,「我們老歹命,兩個老的相依為命,什麼事都要自己動手。」 「想開一點。」阿好嬸說:「時機歹歹難討賺,不向外發展,在這窮鄉僻壤能賺幾毛錢。你們兩個老的,吃穿不用愁,顧緊身體,手腳靈活、健健康康,就是福氣啦。」 「吃的當然有,怕的是生病沒人照顧,想起來心就愁。」阿山嬸指著遠方,「路遙遙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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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不誇張,他的時間比百達翡麗的錶還要準,他的精神比電影鐵達尼號裡的樂手還要頑強。 可他永遠記不得我休假的時間仍然執意走到門前高喊:「小梅,快七點了,妳還不起來。」那拐杖叩叩叩的聲響聽在耳裡彷彿也叩叩叩地打在我心板上,讓我充滿了厭惡和憎恨。我賭氣不理他,他見我毫無回應竟發起飆來,氣得把門敲得又急又響:「小梅,快七點了,妳還不起來?我的天呀,妳起不來,那將來嫁人怎麼辦?」偏偏我這個人又惹上貪睡的毛病,每天早晨睜開眼的剎那都會讓我有想駕鶴西歸的念頭。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氣得在床上大吼:「他連覺都不讓我睡,那我還嫁給他幹麻?」「唉,妳不起來,那將來生小孩怎麼辦?」「你不必為我操這個心啦,我養小狗時,還不是一早就爬起來餵奶。」我繼續喊著。「唉呀,我的天啊,妳還不起來,老天罰我,老天真罰我。」「爸,我拜託你,你不要一直天啊地啊了,就是因為要照顧你,我才起不來的。」我不耐煩地說。「小梅,七點了,快起來。」我奮力打開門朝他吼了一句:「別叫了,我這不就起來了嗎?」他一看到我站在面前,臉上立即映出笑容喃喃自語地道:「起來了就好,起來了就好。」然後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怯生生地掉頭離開。 我望著眼前這個比朱自清爸爸還動人的背影,內心充滿了自責與愧疚,如今,他能證明他生存的唯一價值,僅剩下早上當我的鬧鐘和晚上撕掉日曆這兩件事了。我真該死,何以如此殘忍對待這樣一個老人。 除了爸爸硬要七點前把我叫醒這件事外,有時我阿嬤也會闖些禍讓我收拾。她整天在外頭東跑西竄,一不小心就踩死別人的農作物,人家理直氣壯登門告狀,也不管是野豬還是野狗踩的,反正通通算到她頭上,說穿了,就是要我們賠錢。還有幾次,她撿破爛撿到忘我的境界不曉得回家,我就的放下手邊工作沿路去找,她一天不回來,我就要擔一天的心,從沒一刻安穩過。 諸如此類的細節不斷在生活中上演,年少的心就這樣被磨的千瘡百孔。媽的,我到底過這什麼鬼日子啊?我經常問自己,這算哪門子大任?哪門子的人生?去他的斯人,我寧可當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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鸕鶿──在金門島觀察鳥的飛行
冬天的風速越來越急了 鷹一般筆直刺向天空的飛行姿勢 已陌生,在花嘴鴨的聒噪聲中 引來一群豆雁的過境 而百餘隻大杓鷸悠閒繞過浪花的 堆垛,也陸續飛進水庫的幽寂 西北角,金門國家公園內 屬於半個鹹水的慈湖 因為鳥的飛行與倦累的打盹 讓踏過這裡的鞋聲密集而繁忙 冬季,假日的寧靜被吵醒 當野生鳥類最大棲地的美譽 被快速複製與傳遞後 許多追逐鳥的飛行之眼眸 鎖定了動與境的羽翼焦距 自鳥的飛行姿勢中 翻拍滯留的故事 此時,你是否遺忘身旁的鸕鶿? 當鸕鶿遠離陽朔如畫的景色 在金門島嶼學習放逐的浪漫時 來自賞鳥專家的歡呼與驚喜 似乎比鸕鶿喉間的鳴啼來得驚悚 黑溜溜的不可思議眼眸 只能抓牢飛的距離 快速掃瞄鸕鶿過境的心情 鸕鶿,潛水高手 以靈巧捕魚姿勢活躍於江南 換來的是零星掌聲與果腹的小魚 因脖子典當給草繩套,圈住了 即使躍入水中咬住魚 也無法迴避難以吞嚥的宿命 只能忍受漁夫推擠脖子 心疼自嘴裏掉落竹簍的魚 你真的拍到鸕鶿身影? 與鸕鶿相遇 想起打從陽朔經過時 在碼頭與陌生女子驚喜的 邂逅。多年以前的心事了 心頭,仍暖暖的 如落在臉上的夕陽 遠方,飛過湖面的往事 淡淡拉出飛行的弧線 那是當年飛過陽朔的鸕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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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馬憶昔
某日,心血來潮,清理久未打掃的老屋。打開屋門,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噴嚏聲在屋內不斷的回響。抬頭仰望,發覺屋角佈滿蜘蛛絲網。地面、置物架、農具及諸多雜物堆上都可見塵埃聚集。 拾起掉落在地的舊床板,數個舊輪胎裸露出來,兩輛腳踏車,一大一小,並列橫放。把腳踏車扶正,拿起攜帶的乾抹布,胡亂的擦拭,將車身的鐵鏽拂落,讓灰塵飄搖於空中。不久,鐵馬的舊貌重現。歷史極為悠久的孩童用車,車輪是絢麗的粉紅,把手一片黝黑,車身漆滿狂野的火紅,散落在車旁的是兩個小巧可愛的深黃色輔助輪;保存略為完整的單車,車身是優雅的淺綠,輪胎是氣派的暗黑。鐵馬觸動心裡深層的回憶,過往的畫面紛飛,我試圖捉住些許浮光掠影。 兒童專用的小腳踏車,是我擁有的第一項交通工具。後輪的兩旁原本附有一對輔助輪,在真正學會騎車之後才將它們給卸掉。小鐵馬使我瘦弱的身影不再侷限於狹小的庭院,我帶著它出沒於溪邊村的每一寸土地。一同對抗巨大且兇狠的惡犬,一同追逐家裡飼養的黃牛。 遇到任何的凶險,急踩著踏板,變成當時唯一的想法。鐵馬是最親密的夥伴,我用童語稚語許下了不離不棄的承諾,但後來還是辜負了它。幼小的我,無力對抗村莊裡的惡霸、壯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被人們強行牽走。歸還時,車子已傷痕累累,我不禁嚎啕大哭。 然而,它的悲慘命運還是肇因於我。那是個風和日麗,適合出遊的午後。與玩伴一齊登上往海水浴場方向的小斜坡,朝建成不久的孩童基地前進。途中,有人提議來「賽車」。路線規劃為沿著斜坡而下,經歷五十公尺的路面,直達村公所。 一聲「衝呀!」,比賽正式展開。好勝心極強的我,拚命著猛踏踏板,貪圖疾馳的滋味與身為領先者的快感。忽然一個轉彎,迎面往行道樹撞去。恐懼的緊握煞車,煞車系統居然失靈了,腦海不自覺的呈現一片空白。碰的一聲,哭聲傳了出來,宛若雷鳴,驚天動地,傳遍村莊。 意外事件過後,父母考量到小腳踏車已殘破不堪,煞車系統又故障了,因此決定將小鐵馬打入冷宮,深鎖於老屋。 徒步的生活,令日子變的單調。「等你長大一點,一定再給你一輛腳踏車」父母的承諾,讓生活增添了期待。十一歲時,覺得已經成長到足夠擁有成人單車,主動跟父母要求要擁有屬於自己的交通工具。恰巧,那時長兄有一輛閒置的單車,在節儉及物盡其用的家訓之下,它順理成章的成為我的愛騎。 對矮小的學童而言,它明顯過於高大,坐在車墊上頭,感覺有些突兀。不過知足、樂天知命的孩子,並不會因為些許瑕疵而降低對單車的喜愛。腳尖略微伸長,尚可稍微碰觸地面。 龐大的車身,擁有巨大的車輪,車速相對較為迅速。腳踏車受學童喜愛與否的因素,關鍵在於速度,非關價格與性能。對於能獲得一匹人人稱羨的千里馬,我感到十分驕傲,在朋友間的地位也日益上揚。 經歷一段時日,多年國小舉行學生腳踏車考照測驗,通過測驗,核發駕照,證明能夠完善的駕馭鐵馬,學生方可騎乘腳踏車通學。 豔陽高照的下午,報名考照的人龍擠滿了川堂。考照的規則十分簡單,只要能一面騎著腳踏車,一面將放置於特定桌面的物品拿起,繞行一圈之後再將物品放回原處,就算過關。但有個前提,即是考照途中腳掌不得落地,落地就算考照失敗。考照失敗後,學校還會再給學生一次測驗的機會,校方期待愛騎車的學生都能通過考試。 參加的學生大多第一次就能通過測驗,但也有部分學生悶著臉等待補考。眼見就快要輪到我上場了,心臟不由的撲通撲撲通急跳。叫到名字的那刻,心似乎要飛出來了,趕緊深呼吸,並對自己說:「我一定可以拿到腳踏車證的!」。在極度緊張下,踏板上的腳掌抖動得非常厲害。踏出踏板的第一步後,奇蹟似的,回復到平常的情緒。 很快的,越過桌子,帥氣的拿起桌上的事物。在場外環繞一圈後,騎回場中,準備將手上的東西置於桌上。當我沉浸於喜悅之時,不經意晃動車身,重心略有不穩,碰觸到桌角,頓時連人、車及桌子一同摔倒。 全場立刻譁然,我快速的從四腳朝天姿態起身,將桌子扶好,牽起地上的腳踏車,羞赧的逃離現場,往補考處隱藏身形。 有過失敗經驗後,補考不再緊張,順暢的完成整個流程。但身為全場唯一摔車的當事者,我當天很快變成同學取笑的對象。 測驗完成後,學校馬上安排停車位,我的車位排在車棚的第二十三號位置。取得腳踏車證的同時,我也被告知將要出任溪邊路線的腳踏車隊長。這意味著將要騎在前頭帶隊,控制全隊的車速與秩序。 擔任車隊長兩年期間,著實發生不少趣事。曾經騎到一半,有隊員分心與同儕聊天,未注意前方路面上的小坑洞,經過時車身忽然一震,車體直直的往路旁泥地倒下。泥地蓄積一灘不小的水窪,等隊員站起,身上已沾滿淤泥。上下學的路程,偶爾被野犬狂追,學童使出渾身的力氣狂踩。當脫離野犬的勢力範圍,相視大笑,彼此取笑對方剛才的懦弱。 之後,直到國小畢業,不管是豔陽當照,或是風吹雨淋、雷電交加,每天早上六點四十分依舊準時從家裡出發。意外的,發現體重隨著里程數的增加逐漸減少,人們漸漸的不再叫我「胖子」。 「在想什麼想的如此入神?」長兄忽然出現在身後。我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問題,轉過頭來,帶著微笑,反問:「我們有多久沒騎腳踏車了呢?改天騎車出去兜風如何呀?」 「好呀!真的好久沒騎鐵馬了。」長兄的話語不只停留在室內,也遠遠的傳了出去:「……真的好久沒騎鐵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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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行車
那是十萬大軍鎮守金門前線的年代,我的幸運之手在步兵學校結訓時抽中了金馬獎,懷著對家人依依不捨的心情,揹著黃埔大背包由高雄港13號碼頭(現改名為光榮碼頭)搭上軍艦,在強勁的東北季風中於台灣海峽乘風破浪了十餘個鐘頭後,由料羅灣碼頭上岸開始了成為金門前線弟兄的日子,其中,最難忘的記憶莫過於當年除夕夜的行軍了。 話說剛到金門時,我所屬的步兵營正在接受營測驗前的各項體能戰技訓練,三個菜鳥排長到連上報到時, 連長大人體貼地說著:「運動服沒忘了帶來吧?」,正當我那從不示人的感動淚珠即將湧出時,連長大人又講話了:「部隊十分鐘後出發跑步,動作快一點!」,讓我瞬間把握住了「男兒淚不輕易流」的男子漢守則!接下來精實訓練的日子很快地就讓我告別鮪魚肚了,也開始每天祈禱「光陰似箭,歲月如梭」趕快成真,或許是「家中燒好香,有拜有保庇」,沒多久我就奉令調動至剛結束營測驗又沒鎮守第一線據點的兵器連。雖然到兵器連後的日子一直揹著脫不掉的紅色值星帶,但總是愜意多了,唯一不能適應的就是每兩週一次的「夜行軍」輪值了。輪值夜行軍時,連長就必需帶領著一位排長(沒錯,就是小弟啦!)與幾十位弟兄們從當天黃昏起全付武裝沿著海岸線行軍「保衛國家」,一直走到隔天清晨六時才能解除任務。每當本連輪值夜行軍時,睿智的連長大人當然經常以「返台休假」與「另有要公」的神聖理由讓輔導長多多歷練,老兵們也會秉持著「照顧新兵」的理念「堅守駐地」藉以讓新兵去營外透透氣,身為唯一「菜排」的我則是每役必與,只能乖乖地去行軍了! 當兵後的第一個除夕夜恰好是由本連輪值夜行軍,英勇的連長大人親率弟兄們出發了,剛走出師部大門不久,笑容滿面的連長立刻宣佈要給弟兄們大福利:「一切都喬好了,軍用卡車已在前方不遠處等著載大家了」,大伙兒可樂歪了,走了不到五分鐘,果然看到了停在前方路邊的卡車,在「連長英明」的歡呼聲中,弟兄們很快地就用矯健的身手全部上車了,伴隨著轟隆轟隆的柴油引擎聲,軍用卡車緩緩前進了,但此時耳邊突然傳來晴天霹靂的吼聲:「停車,全部下車!」,原來是師長大人坐著他的001號吉普車來「關心」我們了,師長在現場對連長很紮實地「口頭關心」了十幾分鐘並且指示「後天重走一次」後,我們目送001號吉普車及可愛的軍用卡車離去,在面無表情的連長帶領下,再次用我們的雙腳繼續行軍了,除了腳步與呼吸聲外,紀律嚴明的我們沒有發出其他聲響。在攝氏3度的低溫下,我不禁想起在台灣的家人們來溫暖自己的身心,黑暗中向後方望去盡是弟兄們的一張張純樸面容,每個人彷彿也都帶著一絲笑意在心中想著最思慕的人吧! 這時候天空飄下了細雨,雨珠越滾越大瞬時間變成了傾盆大雨,也澆冷了每個人的心,大伙兒穿著軍用雨衣低著頭默默地走著,彷彿是三國演義中「曹孟德兵敗華容道」中曹操帶著敗兵殘勇在大雨中竄逃的情節,正想到關雲長在華容道上手持著青龍偃月刀喝令曹軍止步一節時,突然耳邊也響起了:「立定,部隊立正!」的吼聲,才猛然醒悟是連長大人所發出的部隊禮指令,原來是被尊稱為「金門王」的司令官正在前方對著我們微笑呢,看著連長用雙手顫抖地接過司令官頒贈的加菜金紅包後,在「謝謝司令官!」的聲響中天空的雨嘎然停止,烏雲逐漸散去,滿天星斗不時閃耀著! 接下來的路程,大伙兒行軍的腳步變的輕快了,走過南山戰備道,查遍各個第一線據點,在拂曉的晨霧中經過了下堡、中堡、與湖南高地後,終於完成任務回到駐地了。 大伙兒在大年初一補休熟睡了整個上午,在中午吃了一頓豐盛的大餐後,從下午起開始進行各項康樂活動同樂。到了晚上七點,天空出現了兩陣煙火,分別來自金城鎮市區與廈門方向,我望著燦爛的兩岸煙火劃過天際時,不禁對當時緊繃的兩岸關係有所感觸,正吟詠著曹植的詩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時,突然天空出現了一道流星,於是趕快許下了「天佑台灣,世界大同」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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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我牽著他的手,左腳跨一步,右腳再跨一步,慢慢陪他走到後院去,他的身體並沒有我想像中的糟,我甚至懷疑那些日子,他根本是跟自己嘔氣故意不下床走動。我鬆了口氣後,對著柳橙樹望了望,雖然我對花花草草沒什麼特別感情,可在灰濛濛的天氣裡,綠油油的枝葉上開出那麼多潔白的小花,看了,也使人通體舒暢。 自從他去過後院一趟加上我一再哀求下,我爸才願意回到以前有我媽在的生活,雖然病情未見好轉,但拄起柺杖,勉強還可在房間及客廳來回走動,過著一個中風病人百無聊賴的日子。 我媽離家後,我肩上的擔子一天比一天沉重,想逃脫卻逃脫不了。我的前程願景如同一抹隨風搖擺的燭光,好像隨時都會熄滅掉,更別提想去外頭闖一翻天地的遠大志向了。平淡和乏味的日子我可以承受,但這種絲毫沒有選擇的餘地和了無希望的未來,我真的不知如何去面對。 我只能安慰自己,老天爺給我這樣的環境和考驗一定有其意義。孔子還是岳飛不是有說過:「上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所以,我絕不會輕言被打倒,我要挺起胸膛迎接眼前一切挑戰。 儘管這麼想,我跟我阿女麼及我爸日常相處上有些事還是會讓我氣得想撞牆。譬如,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情緒始終處在無語問蒼天的狀態下,事情起因的從小情婦要舉辦一場「阿公阿嬤遊金門」的說明會說起。為了那場活動,我隔天一早必須準時趕去電台準備一些前置工作,我怕鬧鐘叫不醒,只好拜託我爸無論如何七點鐘一定要叫醒我,他像接獲一道軍令似的果真在預定的時間叫我起床。 可自從他接收到這個任務後,往後每一天在固定的時間裡,他一定會倚在門前嚷著:「小梅,起來囉,快七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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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依然翠綠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前年的中秋節,難得公私單位均放四天假,正好全家大小都無公私務牽絆。孩子們說:「今年破例不在院子裡烤肉,我們找個距離月亮較近的地方賞月去。」妻提議去溪頭,那是我們新婚登的第一座山。憶及成家之初,有十幾年的時間,隨著我的職務調動,南來北往外島去去回回,家像浮萍不斷遷徙,好不容易在台中落戶二十年,溪頭近在咫尺卻未曾舊地重遊,有機會彌補一下缺憾,我立表贊成。路程近到可以當天去回,為細細品嚐山的風情,決定在山上留宿一晚。連絡幾處較具規模的飯店,熱門節慶日子房間早被訂光,上網找到一家民宿,只剩一間有兩張大床的房間,唯恐機會流失,趕緊下訂單匯款。 平地的秋老虎熱浪逼人,終於盼到登山之日。上山的路越高越彎,氣溫與景象慢慢拋棄了城市的喧囂。山路兩旁製茶的店和賣山產的餐館比以前多很多,爭奇鬥豔的民宿店招林立,顯然開發的腳步並未放過這座山。途經921大地震校舍全毀的內湖國小,整建後的校園成了新的景點,我們被人潮吸引,停車跟著去湊熱鬧。據說全校師生只有幾十人,難怪他們不收門票,樂於與人分享上蒼的恩賜。我逐棟觀察建在山坡上充滿野趣的校舍,最後佇足最高點校長室的走廊,深深吸口山靈之氣,放眼望去,人在杉林環抱中,依著杉林山,面向杉林山,近處校園谷地站立著的人群恰似遠山的杉林,有和大地融為一體的恬靜,因人影的挪移,像微風輕拂樹梢,間或掀起些許的悸動。杉林裡的人,何其有幸擁有此等機緣。虔誠祝禱代代傳承,為後人永續留住這片盎然。小兒子的數位相機取代了我用了二十幾年的傻瓜相機,由他掌鏡拍下這一刻。步出校門,我按耐不住,商請路人甲幫我們拍了睽違許久的全家合照。我想把照片放大掛在客廳慢慢回味。 才午後四點多,山嵐忽降暮色漸濃。山路不熟,急於尋找落腳的地方。預訂的民宿,隱身在離需要門票的管制區約半公里的山坡上,新舊房舍雜陳如梯田般,隨地形交錯會集成小聚落,有座小廟鑼鼓喧天正舉辦廟會。我們住的那家是棟三樓長條形建築,門面開茶莊中段當客房,後接菜園還搭間小木屋。莊主全家住一樓,年輕輩掌理經營,老莊主夫婦在客廳泡茶邀飲,滿溢小時候回外婆家的溫馨。禮貌致意即跟隨少主走往二樓臨窗的房間。純樸的老夫人喊著提醒,要我們把茶帶回房裡喝。 兩張雙人大床使房間顯得窄小,為多點活動空間,合力將兩張床合併。我慣於隨遇而安,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即使睡在稻草堆上我都感到滿足,團聚的氛圍讓我難抑興奮,我率先躺下高喊:「晚上大家擠床上賞月,海拔雖不高,少掉平地的煙塵,清澈的天空會把月亮襯托得更明亮。」孩子們看老爸HIGHT成那個模樣,面面相覷顯得有點不自在。妻心思較細膩看出端倪:「先別高興,怎麼擠法?」長大後,孩子們從未和父母同房過夜,遑論擠一張床?三人果然為誰睡中間爭執不休,聽他們兄弟童言童語對話,我頓時陷入三十年前的時光隧道。當年一無所有帶著新婚妻來台,如今一家中秋夜安享天倫樂。再往前推移半世紀,我與兄姊弟五人,生於戰亂幼時失恃,年輕顛沛流離,老來兄姊客死他鄉,手足緣深卻情薄,一生何曾有過這樣的夜晚?深夜山裡的月又圓又亮高掛窗外,是山高縮短了距離還是彼此的心更貼近?望著甜睡中的妻及兒子們,澎湃的欣慰不無幾許感傷! 晨想獨自去抓一把晨曦,踏出旅店迎面卻飄來霧似的微雨,捨不得撐傘,灑落身上的濕氣滿含空靈的寒意。逆著杉林溪呼嘯奔騰的水流往山坡上走去,爬一段山路身即生暖意,停於小丘稍歇,雨勢變大不得不打起傘悵然折返。老莊主笑容可掬:「可以吃早餐了。」走廊後端的廚房飄浮著炒菜香。妻聽我腳步聲迎門而出,我拉著她的手:「走,去吃一餐別人為妳準備的早餐。」瓜棚下地瓜稀飯配炒豆苗,幾盤小菜,我們像山難剛被搭回來的落難客,倆人一口氣吃了六碗,食客之意不在粥,我們想坐久一點,享受雨滴順著瓜藤流下的瞬間喜悅。 陽光下,山依然翠綠,大地震的傷痕想已撫平,只是神木換了不同年代的另一株,歲月真是無情,什麼都要世代輪替。山路雖整理完善但連續坡度讓我有些喘,我問大兒子還記不記得四歲時我曾抱著他來過這裡?他說一點印象也沒有。二十幾年了,那時我像大兒子一般年輕,全家只有三個人,現在增加成五個人,然瞬間已成六十老翁。記憶卻越老越分明,感覺像昨天,不禁感慨,爬得動的日子不知還有多少! 我要小兒子抓住機會盡量拍下所有的身影,妻很興奮臉泛少女時的紅光,頻頻擺可愛狀入鏡,我知道,兒女圍繞身邊,她作什麼都高興。幾十年來,她幾乎是為我們父子四個人而活,愛我們甚過於愛自己,我的體會最深,有心疼更不捨,看她悅愉如此,頗覺不虛此行。溪頭的賣點就是綠,空中走廊的設計,讓遊客貼近杉林樹梢,漫步在綠色的雲海,與綠巨人對話,飽受很新鮮的感動。 腳程很快轉為下坡,上山容易下山難,扶持著步出管制區,回到泊車的民宿。山路已現下山的車流,為免塞在路中,匆匆將行李裝車,告別莊主回台中。回程過半,妻想起寄放在民宿莊主家冰箱的一大包滷味忘了拿,我說算了吧,要妻打電話提醒莊主取出食用,就當伴手禮吧! 農曆新年快到了,我逢人便問:「去金門玩過沒?」答案如果是有,我即勸說:「去一次怎能體會金門的美?再去玩玩,越看越美!」碰上沒到過金門的人,我可要逮住機會好好宣導一番:「沒去金門玩過,真是白活了大半輩子。趕快去清泉崗搭機,搞不好回來您就想遷戶口入籍金門。」再等三年我將二度退休,告老返鄉的日子不遠了。只是很想,在異鄉的年,如有親朋好友來溪頭一遊,請來寒舍小坐,我泡茶與您分享太陽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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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帝借時間
原本預定半年的三個療程,今經檢查後發現:第 一個療程效果顯著,淋巴結已降3分之1;但第二、三個療程卻原地踏步,僵持不下,令醫師不解。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建議繼續化療,希望能有奇蹟出現,接下他斷言說:不可能再降下了,只能繼續每週三天的抽血檢驗、看診、化療,以延長生命;兩三週不做,癌細胞可能再度升高。衡量之下,我說,能否用放療試試看?醫師回答說:光子刀放療每次N.T.D.$25萬,而且照樣會痛,甚至比化療還痛苦,頂多只有稍微降減,CEA(癌指數)不會完全降掉。天啊!只有郭台銘之輩才能付得起的醫療費用,絕非我所能負擔;何況如此龐大的醫療費用,一旦靠借貸維持,身後豈不債留子孫,遺禍非比小可!於是另覓它圖。聖經上說:人所不能的,在神凡事都能。因為祂是Almighty God(全能的上帝)!醫師知道我是個基督徒,他安慰道:如果兩條路都有難處,那只有倚靠上帝的恩典囉。真是一語警醒夢中人!是的,上帝能在江河開道路;因祂是慈悲的,一定會為我開路!我的生命完全交由上帝掌管,是生是死,不是任憑人的意志所能夠左右。凡是都有上帝的美意,即使祂要我回歸天家,也是美事一樁;因祂要我息止在世上的愁苦,回家享受真正的安息,當然是一種福氣啦!我也順服於祂的旨意,安祥的回去。 但是,慈悲且滿有恩典的主啊,我想為做的,許多事還未付諸行動,怎能空手回家見主面!許多福音單張還未送到親戚、朋友、鄰居、百姓家;金門還有許多靈魂極待拯救;要跟隨教會聖徒到大陸傳揚主耶穌的救恩,解救同胞生靈;曾發心追隨廖明發、陳國松等聖徒到世界各偏遠地區傳福音。如果沒有健康的身體,而是拖著病弱憂傷樣子,去傳講的奇妙大能,唯恐羞辱的聖名,百姓也將避之惟恐不及;只有仰望的恩典,才能昂首闊步,如鷹展翅,才配得為傳講福音;還有,要用給我的特別恩賜,寫些發人深省的文字,來見證的奇妙救恩,榮耀的聖名,如果沒有足夠的精神,勢難成就。 行公義、好憐憫的神啊,我還有幼小的孩子待撫養,如果我就這樣離開了,孤兒寡母的景況,實足堪憐!是先愛了我,為我而死,第三天又復活,已戰勝了死神的威脅,叫信的不致死亡,反得永生!我原是個罪人,罪該萬死;然而已是戰勝死神的永生王,叫我的罪同一齊死在十字架上,又同一起得勝復活。 卑微的孩子,也許我的呼求不配上達天聽;但是,今天禮拜聖日,虔敬倍蒙祝福的陳世聰弟兄,對我肯定的說:上帝要醫治你。這不啻於是神的使者,傳遞大好的救恩信息,添加了無限的生命力;恩泉季刊主編陳松濤弟兄也宣告:從我獻詩的用心專注與自然流注的喜悅,肯定我的生命有主同在,給了莫大的鼓勵,舞動了我的生命熱力;再不然,國際讀經會眾聖徒的懇切代禱,也一定垂聽;還有本教會長、執、牧及眾弟兄的殷切祈禱,也一定聽到。所以求垂憐,因為是垂聽禱告的神,求施展大能,讓我完成想做的事再回家好嗎?要不然,也只好順服認定主的旨意了。 主欣、立群、立仁、立民,親愛的孩子們,如果我離開這世界,請不要悲傷,也不要哭泣,更當堅強壯膽。要專心仰望主,因為凡事都有主的美意;也許祂要我真正息止在人世間的勞苦,安享屬天的福樂,實屬美事,應該感恩。親愛的孩子,我對你們的愛是無庸置疑的,這也是我所能留給你們最有價值的東西,希望能珍惜。還有,一定要孝順你們的母親,因她一切辛勞都是為著兒女;孝,隱含著尊敬的意識;順,老媽說得對或不對,總要委婉順意,不要頂撞才是。老爸目前在世唯一的有形財產,只有公寓一間和少數優惠存款,立民年幼,為父的在此要求:主欣、立群、立仁,放棄繼承權;因為你們都已長大成人,且在各工作崗位中都有相當的成就,衣食無虞匱乏。唯獨立民尚幼,乃母遠從中國大陸內地,來金照顧老爸,不離不棄,於情於理,為生活之需,總該給她孤兒寡母一處遮風避雨之所;而少數款項,為備不時之需,亦所當然。相信通情達理的你們,都會同意,不致對老爸有所怨尤。同時也再度請在我離去時不要悲傷,只要常記起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將快樂常伴心懷,專心仰望主,求主賜給你們足夠能力,造福人群,永遠與主同行。 主欣心思精密,在處事為人宜加寬容,便得益處。雲淮善良敦厚,凡事宜多加尊重與包容,因為丈夫是一生最有力的倚靠。立忠厚樸實,人緣絕佳,具有大智慧,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唯獨缺少防人之心,凡事允宜謹慎處理。立仁滿有創意,畫風獨特,志氣堅定且有目標,如能避免藝術家鬆散氣息,努力不解,進階大師,指日可待!定有傑出成就。老爸離開後,姐弟雖各自獨立,仍須經常連絡;如有需要,還要相互扶持幫補。老爸升天紀念日,可輪流召集追思,不一定親赴墳地,到時我會含笑在天上看你們,分享你們的幸福,我也得享天堂的安慰與喜樂! 一位不幸經商失敗的朋友,所欠我幾百上千萬的錢,若有鹹魚翻身之日,但憑良心;或仍有困難,亦不必追討;就當他替我還了許多在世未還的<債>罷;因為借據我已銷毀。在此要特別鄭重宣告:無論生人、死人,也都不計較。 事情既然交代清楚,生死也不足輕重了。且借用已故體育賽場戰神楊媽輝一句話:「不要到墳場來看我,因為我不在墳場,我在賽場!」是的,人要活得亮麗,有深度;不在乎時間的長短。於是,我要說:「我離開了世上,卻到了天堂!」雖然如此,我仍然要再向我的神上帝借時間,來完成我要為主做的大事,但求主點頭肯首,我就有所救了!因為的鞭傷,使我得到醫治;然而,我亦將順服主的意旨,絕無怨尤。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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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費了好大的勁好不容易撐起他半邊身子,眼見他快坐起身時,他突然發出哎喲一聲,無法駕馭的身軀便順著力道又躺了回去,我和他同時嚇了一跳。「唉,算了,花有什麼好看的?到處都是。」他嘆了一口很長的氣。「這不同,這是你自個兒親手種的,我們再試試。拿出你當軍人的氣魄,別一直躺著,行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他一聽我說出「軍人」這個字眼,一股強烈的意志力好像從他心裡激發了出來,他喘了幾口氣後,兩人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我隱約感覺我的手心正冒著汗,他身體移動的同時,表情好像正壓制著某種巨大的痛楚,許久,他才坐起身來,我撥撥他凌亂的頭髮,拍拍肩上的頭皮屑,好一會兒才撐起他的身體,這一回他終於成功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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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老人亂牽紅線──陳長慶《西天殘霞》讀後
陳長慶新作《西天殘霞》這個小說的女主角,「冷艷美女」文壇新星葉菲音半生的順逆與悲歡、美麗與哀愁,固然是因為她自己賭氣「親口答應」嫁給楊平章,而落得以受虐離婚做為收場的結果。但從歷史的高度來審視,又何嘗不是那個愛開玩笑的歷史老人亂牽紅線的敗筆? 歷史老人亂牽的「紅線」,不止是牽成了葉菲音和楊平章那樁無厘頭的婚姻,還牽成了國軍與金門的一頁愛恨交織的關係。 應該說是歷史老人從鄭成功和施琅先後由金廈進攻台灣成功的例子中得到啟示,因而於民國三十八年上海淪陷前,便向蔣介石下了一步「毋忘在金」以阻中共攻台的指導棋。幸賴天時、地利、人和的甜蜜交會,古寧頭一戰,揭開國軍與金門患難與共,唇亡齒寒的新頁,進而衍生出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體制。 新頁展開,就戰地政務而言,軍民是「魚水關係」(軍依民);而就軍事戒嚴來說,軍民卻是「主僕關係」(軍管民)。這兩種矛盾關係,像「藤藤樹,樹藤藤」般,在金門島上牽纏幾十年,便牽纏出許許多多恩怨情仇的故事來。例如,在這個小說中所出現的:葉家在營區附近開設「振興商店」;林文光到金門服役並認識葉菲音;葉菲音成了當地文壇新星;葉菲音隨「國家建設參觀訪問團」到台北,並作客林文光家;國防部總政戰部邀請學成歸國的林文光博士赴金門演講,並牽成葉菲音和王智亞相識;在地青年中尉政戰官楊平章因女自衛隊年訓而認識葉菲音……等,以及出現在這個小說之外的:「九三」、「八二三」等砲戰帶給金門的災難;金門民眾應無條件地支援軍事勤務;金門民眾沒有遷徙的權利;「八二三」砲戰後,政府大量疏遷金門民眾赴台定居;金門子弟赴台升學享有種種優待;金門民眾自衛隊參加台北雙十國慶;金門成為三民主義模範縣;金門和對岸實施小三通……等,無一不是那位歷史老人亂點鴛鴦譜的傑作。 回到這個小說的本體,在結構方面,前有〈寫在前面〉,後有〈後記〉,中間以葉菲音為主軸,並沿著這根主軸線建築了一個三進的大廈。第一進,從葉菲音的幼年到婚前;第二進,從葉菲音與楊平章結婚到婚姻破裂;第三進,從葉、楊分手到葉菲音帶著王若南返金掃墓「認祖歸宗」。整個進程,不急不徐、不緊不鬆,且有呼有應,環環相扣、脈絡分明。雖然,有些窗格花樣陳舊而重複,如幾場「床戲」中的部份細描;或有些門框略嫌粗糙,如葉菲音在短時間內成為當地文壇新星等。但因不礙大局,也就可以用小瑕疵來看待了。 陳長慶的小說,給人印象最深的,應是他那塊「第一人稱」的「陳大哥」或「陳先生」的老招牌。但在這個小說裡,不僅「陳大哥」和「陳先生」失蹤了,連葉菲音也不是用「第一人稱」的方式來講述自己的故事。這個安排,除了能方便講故事外,還能帶給讀者一份破繭而出的驚奇與新鮮。 誠如陳長慶在〈後記〉裡說的:「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更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讀這篇小說,就有不一樣的「熱鬧」和「門道」可看了。 首先,金門在軍事戒嚴時期,只有兩個生活族群:即原島民和駐軍。雖然,前者單純,後者複雜,但人品無族群之分。所謂善惡美醜,都是個體現象,正如一堆芋頭裡,有好的也有壞的一樣,不宜一竿子打盡一船人。如楊母的尖酸刻薄、楊父的宅心仁厚、楊平章的無情無義,惡言鄙行、葉父的嫁女如賣豬、葉姐的忠厚老實、葉菲音的反貞行為、王智亞的見色亂性、政戰部那幾個「北貢」軍官的無聊言行等,都無法用族群的有色眼睛去分判。而最為金門民間所詬病的「台灣豬」,也不是所有在金門服役的「台灣兵」,都會對金門女孩「豬形豬相」地伸著「鹹豬手」。雖然,葉父發現葉菲音跟林文光去看了電影,便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地罵道:「如果膽敢再跟台灣兵出去,我就打斷妳的腿。」但林文光卻是個文質彬彬的君子。也許正因為這緣故,陳長慶有意要扭轉島民以往對族群尤其是對台灣兵認知方面的偏見,特地不讓葉父罵出「台灣豬」三字? 其次,王智亞這位名作家在「耳順之年」,才得到一份飛來艷福的大禮,以及葉菲音不辭旅途勞頓,帶著幼兒王若南回鄉「認祖歸宗」這兩件事,也似乎可以從大、小兩個層次來想像。就小層次而言,前者的越軌行為,可以看作是對金門傳統民風的挑戰。而後者的「認祖歸宗」,則可看作是前面的過失贖罪(王的病死也是一種懲罰)。就因有延續祖宗香火的「大是」,所以,大家對葉菲音的「小過」就都不提了。就大層次而言,葉菲音在「娘家不理,婆家不愛」的悲情下,找到了王智亞這個感情出口。這跟金門當前政治環境下,為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找到對岸這個出口(如金酒登陸、晉江引水)有何不同?王智亞有「飛來艷福」,金門有解除戰地政務和軍事戒嚴的喜悅。而王若南的「認祖歸宗」,跟一些金門「鮭魚」的回歸原鄉,和對「金廈一家」的認同,也有些相似。 小說的情節,讀者除了可以浮想聯翩地去捕風捉影外,也可當作普通的社會新聞並由點到面的來看「熱鬧」。例如:「振興商店」有美女葉菲音當家,「生意」必然「興隆通四海」;某餐廳有葉菲音坐櫃檯,也必然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帶來「財源茂盛達三江」的榮景。女孩子在父母不合理的「戒嚴管制」下,賭一口「不會做老姑婆」的氣,貿然地嫁一個並不十分喜歡的男人,以致自食苦果的,世上絕不止葉菲音一人。妙齡少婦鍾情一個雞皮鶴髮的單身名作家,且在風雨夜投懷送抱,像李自成引清兵入關那樣,引得春風度玉關的風流韻事,媒體上也不乏這種花邊新聞。葉菲音出嫁,死要面子的葉父在聘禮上獅子大開口,且不按禮數,來個大小通吃,吃得只剩下一個紅包袋做為回禮,也算不得是什麼大新聞(比起我國歷史上某皇帝娘,嫌客人的禮品不如意,硬到禮品店去換掉一件滿意飾物的故事來,真是微不足道啦!)。楊家那個惡婆婆為報復親家公索聘太高,且吃相不厚道,回頭便以尖酸刻薄的惡言毒語來惡整剛進門的媳婦,古今也不乏先例。老公非但沒有憐香惜玉的心,且把懷孕的妻子當妓女來玩,這種有嚴重心理變態的男人,大概也不是絕無僅有。名滿文壇,道貌岸然的老作家,遇到美人坐懷,便在心裡朗講起「食色性也」來,也算是男人的常情常態了。但像林文光一家人對葉菲音的雪中送炭,情同骨肉手足,在現實社會雖是少見,可也不能說沒有。至於金門女孩在戒嚴時期的戰爭邊緣,為了躲避戰火及追求人生理想,希望能出走到台灣去(包括嫁「北貢兵,以軍眷身分赴台」),也可說是大時代的小插曲了。 以上各種形形色色的「熱鬧」,總歸一句話,是社會縮影的一角。雖然,有些「熱鬧」看起來是某某人的「個象」,但把同類的「個象」集合在一起再放眼望去,便是個「群象」了。再者,有些「個象」儘管能帶給讀者一個「象外有象」的想像空間,並推演出一些「門道」來。然因小說裡的「個象」有「拼貼」的成分,所以,真的要去找一個人來「對號入座」,卻又會遇到「無號可對」的窘境。這或許是陳長慶要在〈後記〉中,特別強調「不認同」去「對號入座」的原因吧? 總之,《西天殘霞》這個小說,主要是呈現一些在這個特定的時空交會點上所出現的「群象」,用以反映某些價值觀念或客觀環境的轉(改)變。例如:在這個小說裡,完全不見砲聲的干擾,是否在暗示「戰爭已遠離金門」?又如:葉菲音跟王智亞的脫軌演出,就相當程度地意味著他們是有意地向金門的傳統價值觀念宣戰,而葉女的親友、鄰居,對她的「劈腿」行為沒有半句指點,這是否又意味著傳統價值觀念的鬆動與轉變?再如:島上的婚嫁,古早時候多採「童養媳,送做堆」的方式,以達節省費用的目的。到了半世紀前,為抑制國軍官兵和金門女孩結婚,且由於女孩走俏,民間遂私下訂出了「三八制」(八兩黃金,八千新台幣,八百斤豬肉)的聘禮規矩。但葉父開出的價碼是:「十擔肉」、「十兩金」、「十萬元聘金」、「五百包囍糖」,另加三萬六千元「吃茶禮」。如果是「台灣兵」,就要「一棟樓房」加聘金「五十萬」。所以,也可看作是「打破傳統向錢看」的一種轉變了。此外,在人物的刻劃上,最突出的應該是楊家惡婆婆母子倆。其餘如葉父、王智亞、葉菲音等,都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張志民雖只上場晃了幾下,筆墨雖不多,卻寫得神氣活現。只是,王智亞和葉菲音的文才,沒有用作品做直接的展示,可謂美中不足。而楊家惡婆婆嘴裡吐出的「寫那幾個字(指投稿)又能賺多少錢?」就有點不合人物的生活背景了。惟從呈現一個特定時空裡的部分「群象」這個大目標來看,這個作品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了。 二○○九年二月於台北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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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已走遠─《西天殘霞》後記
寫完《西天殘霞》,我非但沒有脫稿後的喜悅,反而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挫折感。因為我必須遷就現實,在序幕將啟時,先做無謂的聲明。即使每位筆耕者都有自由思想和創作的權利,但偏偏就有一些喜歡任意臆測或代人對號入座的無聊人士。對於那些假裝清高的「仁人君子」,以及少數不學無術的「知識份子」,我是相當不認同的。雖然不想與他們計較或一般見識,但實在是難掩內心的憤懣。套用石原慎太郎的名言:「你們都不瞭解我,這些笨蛋!」 大凡有點文學概念或熱愛文學作品的朋友都知道,小說除了寫實外也可以虛構。作者往往會從其週遭的生活環境,或人、事、物,去尋找創作的題材,復透過縝密的思維和想像,呈現出悲天憫人的襟懷。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裡曾經說過:「小說家之所以創作,乃源於描述人類存在狀況的那份熱情。」而隱藏在我心中的這份「熱情」,雖不是與生俱來,但卻是我長久以來親身的感受和領悟。 儘管小說有不同的敘述觀點,各家對它亦有不同的詮釋和書寫方式,然而,文學既然反映人生,相對地也必須取材於人生,一旦背離人生,非但會減弱它的可讀性,勢必也難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假若光憑文字與文字的堆疊和組合,不僅不能感動自己,又豈能感動別人?故而,我的作品除了貼近人生,亦與這塊土地有密不可分的關聯,它似乎也是多數讀者、能耐心地把它讀完的主因。因為裡面融入我太多太多的鄉土情懷。倘若沒有這個歷經砲火蹂躪過的島嶼,以及這片生我育我的土地,焉能有我文學生命的延續?因此,對這個孕育我成長和茁壯的島嶼,我不僅時時刻刻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更與它衍生出一份血濃於水的深情,以及不可分割的臍帶關係。甚至我蒼老的面龐,亦烙印著與這片土地親密接觸過的痕跡……。 誠然我並非是悲情的塑造者,但是,當故事的情節需要做某種敘述與鋪陳時,我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文中的一字一句。或許,那些躍動的文字,就是源自我心靈深處誠摯的呼聲,我沒有割捨它們的理由。劉鶚在《老殘遊記》開宗明義地說:「吾人生今之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宗教之感情。其感情愈深者,其哭泣愈痛。」而今即使我們身處在一個文明的社會、不一樣的年代,然若想免予遭受感情的牽絆卻不易。尤其是男女之情,更是撲朔迷離、錯綜複雜,讓人有難以捉摸和想像的感慨。 基於此,我自信文中的某些情節,雖然有繾綣纏綿的情景,但卻是萬物之靈的人類內心自然的反映。如此的描述,或許與傳統的保守觀念扞格不入,但並沒有悖離當今這個開放的社會,因而,我的內心感到坦蕩。往後的創作中,如果文中的情節需要我做某種詮說和描述時,我依然會以類此的筆觸來書寫,絕不會受到那些「假道學家」的影響。當《西天殘霞》在《浯江副刊》連載期間,我內心的確有太多太多的感觸,倘使天邊那絲微弱的光線,是引導我邁向文學這條不歸路的光芒,然它又能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人間停留多久?或許,只要短短的一瞬間,就會被無情的黑夜吞噬。而此時我心中的霞光已殘,吾亦已年老,願西天那些兒殘霞能激發我更多的創作靈感,不是我文學生命的終結。 置身在這個多元化的社會,以及學歷掛帥、文學獎充斥的文壇,似乎要擁有高學歷或得個什麼獎,其作品方能受到肯定,寫出來的文章才稱得上是主流文學。儘管復出數年來我努力不懈、創作不輟,甚至付出異於常人的代價,但仍侷限於自身學識的不足,依然停滯在舊有的窠臼,距離完美尚遠。可是繼而地一想:雖然沒有任何獎項加身和傲人學歷可炫耀,但是我卻擁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和讀者,他們的鼓勵和指正,才是我持續不斷創作的原動力,因此,除了感謝他們外,自己也倍感窩心。 如今,無情的歲月已輾過我金色燦爛的青春年華,接踵而來是生命中的黃昏暮色,讓人有無限的感傷!即便此時此刻我眼已花、筆已鈍,原本熾熱的心湖早已成為一泓冰冷的死水,不久勢將隨著年華的老去,讓靈身化成白骨,復經風霜雨雪的腐蝕而回歸塵土。然則,無論還能在人間遊戲多久,文學仍然是我此生的最愛,趁著腦未昏、手未顫的此時,我會把握當下的每一個時光,一步一腳印,義無反顧地走到它的盡頭……。 感謝您,親愛的讀者,以及同在這塊土地相互關懷鼓勵的朋友們! 二○○九年新春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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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我拉拉他的手臂,他的頭才又緩緩轉向我。「爸爸,這一回,咱們家的柳丁樹開出好多花來,數都數不清呢。等結成果子了,我的去聯絡水果行,請他們多派幾輛卡車來載。可你的告訴我一公斤要賣他們多少錢呀?你知道的,我算術一向不好。」他莫可奈何的笑著:「我才種一顆,就那麼孤零零地一顆,又不是一整座果園,吃都不夠了,還能秤斤賣啊?」難得見他這麼風趣,我也笑出聲來:「說正格的,今年花開的比往年還多,一朵接一朵在柳橙樹上開了起來,又香又美,不信我帶你去看看。」他沒有答腔,就憑我們身上這點血緣關係,我看得出來他恨不得也能走到後院瞧瞧。 於是我彎曲手指弓起手心朝他背上來回拍了好幾下,扳扳他的手指和手掌,拉拉他的手腕和手肘,最後再做做腿部伸展運動,就像每天幫他按摩做復建的程序一樣,每一個環節,每一個動作,我熟練的很,閉著眼睛都可以做。 我滿懷希望走回床頭,一邊撐起他的身子說:「爸爸,你使點力,先坐起來。」他鼓足精神將力量集中起來,一手撐著床板一手環住我的肩。我吃力地抱緊他:「對了,就這樣,爸,你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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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門忙裡偷閒過年
小時候,最喜歡過年,一來是有新衣服穿,二來有紅包拿。隨著時光推移,家中經濟狀況日益改善,兒時期待的年,已愈來愈沒有年味。 嫁來金門,發現金門除了民風純樸,還保留許多中原民俗。就拿過年來說,那可是金門人的重頭戲。年將近,首先看到家庭主婦忙著除塵、刷洗門窗、被褥。金城東門菜市場地商家的攤架上陸續擺出琳瑯滿目應景的瓜子、糖果等年貨;婆婆媽媽們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魚蝦菜肉,準備除夕日祭祖的祭拜食物。 五六年前,公公驟逝,家中祭祖的重任,落到我身上。每逢年節將近,兩個孩子巴著日子快到,可以穿新衣、領紅包;我則是一個頭兩個大,除夕那天家中要祭拜七個地方。金門人平日裡節衣縮食,只有拜拜不馬虎。身為金門媳婦的我可不敢怠慢,除夕前一個禮拜,我就先擬一份購物清單,騎著機車到金城東門菜市場擠在人群裡 ,搶購雞、蝦、魚、肉,再載著滿機車的「戰利品」回到鄉下做處理,先一番剁、剝、醃等步驟,接著一陣劈哩啪啦的炸、燉、煮,所需的祭拜時已大底完成。吃頓飯休息片刻,緊接著把煮好的食物分裝打包放進冰箱冷藏,這時已是深夜十一點。俗語說:「大人亂超超(心煩意亂),囝仔愛年兜(過年)」,一點也不為過! 除夕當天的早上,先「辭年」,再祭祖,我提著食物樓上樓下,來回奔跑,跑得氣喘吁吁!兩個小孩也跟著大人團團轉。近中午,祭拜完畢,桌子上的食物已堆積如小山,除留部分回鍋煮食,大部分食物塞回冰箱儲存。待日後慢慢回鍋!午餐用畢,我已精疲力竭,趕緊躲到被窩好好睡一覺! 除夕夜大圍爐吃火鍋,又要在冰冷的水槽裡準備火鍋料理,我的雙手常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餐桌上看著孩子和先生圍著火鍋,吃得津津有味,我心歡喜,一切的寒意和疲勞頓失。 正月初一祭拜完素齋,接下來便和家人驅車前往金門各風景名勝景點觀賞農產品展。首先到達水試所,平日的水試所是門可羅雀,今日參觀人潮卻潮絡繹不絕。魚池邊站滿釣客,初一到初三開放遊客釣魚,先生遇見朋友在垂釣,想A一條魚回家嘗鮮,不料朋友苦笑,先前釣的魚兒以被熟人拿光,現在人多,魚兒受驚嚇,釣了老半天,魚兒都不肯上鉤。先生只好空手而回,悻悻說:「明年也買一支釣魚竿親自垂釣!」小孩閒逛一圈,見無小錦魚可撈,嚷無趣要回家,正巧開始提供白吃的午餐─魚粥。 剎那間,人潮蜂擁而至,排隊盛魚粥品嚐。先生擠進人潮,手上端一小碗魚粥,讓我們品嚐,大鍋飯的魚粥味道真不錯,香甜粘稠。 初二是回娘家日,基於多種考量,沒回大陸娘家,但要招呼回娘家的大娘姑。去年為了吃冰淇淋,排了近兩個小時。今年的初三是活動的最後一天,為吃冰淇淋,一大早就往畜牧所出發,車子到達畜牧所,只聽廣播播放充滿喜氣洋洋的歌曲,卻不見人潮。一家人開始納悶,是不是活動結束了?不死心的我們,冒著寒風刺骨繼續往裡走,看到試吃冰淇淋的窗口依舊開著。我問阿姨:「還有試吃冰淇淋嗎 ?」阿姨回:「有,要幾支?」我要了四支。在好奇心的催使之下,詢問阿姨才得知,早上人潮較少,下午人潮較多。兒子開心的邊吃起冰淇淋邊說:「媽媽,在寒冷的冬天吃冰淇淋,真奇怪耶!」寒風撲面,嘴裡又含著冰淇淋,全身只打哆嗦 ,有道是「冬天吃冰,冷暖自知」! 台北有木柵動物園,金門也有動物園,只是規模小了一點,就在試吃冰淇淋的後方。順者道路走,依序看到烏骨雞、紅臉鴨、圍在一起取暖的獼猴、水鹿、羚羊、比人還高的鴕鳥,還有新長小鹿茸的梅花鹿,最讓孩子興奮的事是看到藍孔雀,兒子好期待能看到孔雀開屏,逗留許久,孔雀終究不賞臉,我只好安慰孩子,現在不是孔雀求偶季節,等到孔雀求偶季節再來觀賞的。看動物是賞心悅目的,但空氣裡瀰漫著動物的糞味,屏息觀賞是有點煞風景! 近中午,比賽吃冰淇淋開始了,圍觀的群眾比比賽人員更high,筆劃比賽人員冰淇淋要用吞下去,不可用咀嚼,否則會傷牙齒,真是「人家在吃米粉,我們在旁邊喊燒」!最後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年輕人奪冠,恰是「惦惦吃三碗公半」!那個呱呱叫的中年人只得第二名。 到農試所買農特產品,孩子玩對對碰,拿貼紙排隊換棉花糖,一口一口小心的品嘗,吃得多開心!最後來到林務所,近傍晚,天更冷,風很大,花很美,到處是花團錦簇,綠樹與紅花相襯,讓人感受到濃濃的年味!人潮川流不息,偶碰到熟人,一見面互道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孩子跑到遊樂設施去盪鞦韆,一次比一次高,歡呼聲一次比一次更大聲,樂得合不攏嘴,先生在一旁看得眉開眼笑! 走到訪蘇州園林造景的小湖邊,才發現原湖邊的木造小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往旁邊走人造小橋流水,便看到一間一落二櫸頭的閩式建築,左手邊有一座假山和噴水池,繞過假山、噴水池,便是鐘鼓樓,害羞的孩子見有人來,嚇得拔腿就跑,一旁見此狀的我只能搖頭!我們家的孩子有待訓練! 身為金門媳婦,過年要圍者瓦斯爐煮得暈頭轉向,祭拜到飢腸轆轆又渾身無力,真希望哪天我也能學政府發消費券給我的祖先,他們可以拿著「錢」去買需要的東西,吃喜歡的食物,如此大家都可以歡歡喜喜過個好年!但是祭祖拜拜這檔事在短期內是無法改變,只好忙裡偷閒和家人一起戶外遊玩,聞花香、看綠樹,聆聽鳥語,沾一點過年得氣氛! 給編者的話:辛苦的編輯老師,此文若有登出,請用筆名「小白鷺」登出,若有不便之處,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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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佇微光蒼茫
永安街上的福德祠旁,我駐足端詳著一面毛筆寫就的招牌上「正黑豬肉」幾個大字,覺其樸拙可愛。而每個字的周圍,並且還仔細端整的畫上大紅圈圈,喜氣而醒目。這戶人家顯然是賣豬肉營生的,在自家門口打上醒目的廣告,倒是經濟合宜;但不知土地公日夜聞著肉香飄然,會否心動難耐? 老街上,舊日的夥房交錯隱身在新興的屋舍中,新舊建築替遞聚合的街巷,卻也一派恬然。你或者發現一面殘磚破牆,已然風化的土石邊上,攀爬著綠蔭幽幽;或者望見幾幢瓦房老屋門前,畦畦黃花綠苗,迎風搖搖;或者也察覺比鄰著新式透天的,竟是一處灑然整潔的舊式庭園。有的新世代美濃人,仍住在祖先遺留下來的祖厝裡,瓦房入口的門楣上及兩側旁,滿貼著紅紙寫就的橫幅及對聯。我鑽進了一處窄巷,發現一戶半翻新的老屋,正廳的門楣上,高掛著道光十九年所頒立的「文魁」牌匾;這戶人家的祖先,曾經高中舉人,而光耀門庭至今。老屋前的廣場上停了台藍色載貨卡車,我好奇趨前拍照的時候,正巧遇見主人趕著出門送貨,他滿臉親切也難掩驕傲的微笑歡迎。據聞美濃一地的讀書風氣極盛,後輩子孫科考中舉者多不勝數,故在老街上文魁、進士、貢元等的牌匾,時有所見;而永安老街也素有「進士街」之稱。 走到一處清秀極了的紅磚門樓前,欣賞著古樸雅致的飛簷層瓦,釉綠花磚,以及雖漆面褪盡,依舊簡約風雅的木製大門--昔日煙草大王,美濃首富的林雨春門樓,果然秀致脫俗,有著大戶人家婉約落落之氣。老街上一些經後代整修過的老房子,面目一新,雖少卻幾分古雅的韻味,然大致的夥房型制,仍完好的保存著。臨著巷道街衢,廢棄待整的老屋也屢屢可見。那些鏽蝕的門柱、腐朽的窗櫺、頃頹半倒的屋簷,在這美濃「第一街」上,向後代子子孫孫,示現著一則則刻苦艱辛的奮鬥傳奇。 那口開墾之初,全庄賴以炊煮飲用的古井,今雖功成身退,仍含蓄安靜的參與著老街的春秋日月。想像著當年水井邊,該是一片家家汲水,戶戶談笑,孩童嬉耍玩樂,婦女閒聊家常的活潑歡盛景象吧?!那天,我們站在古井邊拍照,時時,還得注意往來經過的車輛。我朝井口探了探,並未見到傳聞中可愛的金魚,也許魚族們累了,井中深水處正打著瞌睡呢。 古井已鄰近永安路口,不遠處對街前方,就望見美濃最古老的地標之一,已有超過兩百五十年歷史的東門樓。幾經滄桑,眼前這座龍簷鳳閣,挺拔於永安街口蒼蒼雲天裡的東門樓,本係當年美濃庄東邊出入的屏障。清朝乾隆二十年,初建的門樓,高三十五公尺,後毀於日軍大砲,經民國四十六年最後的修整之後,成今天所見之面貌。 傳言門樓上之對聯,本為「旭日迎門早,春風及第先」,系出自一雲遊到此的福建省龍泉寺名僧之手,西元一九五七年門樓重建之後,方改詞曰:「門前帶水環青美,樓外屏山積翠濃」。而道光九年,傳黃驤雲高中進士時所提的「大啟文明」四字匾,高懸門樓簷頂,今日所見之匾額雖為重建時仿製,然字裡行間,懷抱恢弘遠大,氣派浩然。富貴曇花,權勢如水,所有的繁華,終究雲煙一場;唯文明的開啟,洞照萬古之幽暗,集所有仁能智慧,廣被眾生,人間共築淨土。 我沿著門樓旁陡峻的階梯拾級而上,美濃河波紋細細,蜿蜒流淌,遠眺門樓外,新興的市鎮街景,朝筆直的大馬路,天際,生動的延伸著。市街上,招牌林立,行人、車輛斷續往來。轉身面向「庄內」的永安路,幾幢鄰近門樓的殘破老屋,孤單的倚在街道入口,視線裡是新時代的美濃風景,滄桑的過往綴點其間,如縷的思緒,隨遠方淡逸山色,沒入一片青空。 戰戰兢兢的壓低著身子,緊攀住扶手,仔細的一階階下得門樓來,見兩個到此參訪的情侶,正研究著門樓下清代所立的「端正風俗」碑文,一名白髮老翁,牽著黃毛家犬,迤迤然朝著不遠處「庄頭伯公壇」行去。 庄頭伯公壇為典型客家之土地公廟,不立金身,不建廟宇,僅設神位以石碑或木牌恭奉之。又其造型上為呼應所謂「天圓地方」之說,故祭壇後方構造有圓形隆起之「化胎」,神位碑前則設有方形之「社神位」。農業社會,土地之於人猶如衣食父母,其相互繫連的情感真摯深厚;而今美濃全庄,有超過三百座以上的伯公壇,悠悠天地間印證紀錄著,漢人在美濃一地拓荒墾植的歷史。庄頭伯公後方的古榕鬱鬱蒼蒼,前臨美濃溪河視野清曠,百年老樹下嬉戲的孩童與群聚聊著天的老人,在古榕那見證過,美濃新人幾番老的蒼涼眼底,又當是水月鏡花,千年一瞬的匆匆夢境了。 歲月無聲失落於沙漏,老房子、舊建築卻天地間風霜閱盡,以凝定之姿,形塑著人世的憂歡與悲涼。於是尋幽與訪古,竟似一場生命的解構,慎重艱難的刻劃著心地,一片虔敬,分外莊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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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自從我媽背叛我爸的那一刻起,我再也不相信愛情和婚姻這檔事了。 我媽的離去對我爸而言無疑是個打擊,他經常悶悶不樂對著我說:「小庭都那麼大的人了,還需要什麼照顧?你媽媽就是不願見到我。」我只好發揮幻想的功力,騙他說我妹妹認識了一個竹聯幫的小流氓,我媽是如何阻擋如何讓她清醒,要不就騙說我妹得了痔瘡,我媽是如何不辭辛苦照顧她…。 總之,我媽離家的這幾年,從我口中我妹妹總共交過十幾個在道上混的男友,生了十幾場大大小小的病。唯一代價是我妹回家時我老被她罵的狗血淋頭,她還告訴我爸說我忌妒她的美色故意毀損她的名譽。但我妹妹比我更扯,我爸問她媽媽為什麼沒一塊回來時,她竟然說自從我媽當上總經理後就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回家。 可無論我怎麼掰,怎麼安撫,我爸爸失去老婆後整個人就變的很消沉,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賴在床上,連廁所都懶得去。他的身體越來越糟,行動力也越來越弱,最後我得花掉比往常多一倍的心力來照顧他,包括幫他擦澡、換洗衣服、處裡他的排泄物…疲憊又不得不繼續照顧一蹶不振的他,繼續忍受我阿嬤神出鬼沒的日子。 但我必須承認的是,這個家不再有我母親這個人後,我整個人如釋重負,像卸下千斤萬擔,以致這些苦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一蹶不振的爸爸 一個霧氣迷茫的早晨,柳橙樹的花香從我家後院陣陣飄來,發慌的我正愁沒事幹,便順著遠處的香氣一路而行。抵達香味的源頭後,我立在原處觀望了一會兒,幾隻麻雀朝我頭上低飛掠過,後山的野雞也咕咕叫著,一股美好的氣息在我眼前氤氳不去,霎那間覺得整個生命輕盈了起來。 我縱身一躍,爬上土牆,摘了兩朵小花走進屋裡。「爸爸,你看,柳橙樹開花了,不久咱們就有果子吃了。」他為興奮地接過一朵小白花,靠在鼻尖輕輕聞了一下。「香不香啊?」我問。「香。」我爸用敷衍的語氣說。「瞧,這還不都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當初種下它,咱們家哪來又大又甜的果子吃,這是花錢都買不到的。」他露出開懷的笑容。「我在市場看過數以萬計的柳丁,從來沒有一顆長的比我們家大比我們家結實。」他聽我這麼一說羞澀地轉過頭去,大概想我又再吹牛了。儘管他想避開我的視線,但笑聲還是止不住地出現在我耳裡。那笑聲彷彿在對我抗議,妳這個瘋丫頭啊,我真拿妳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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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佇微光蒼茫
偏愛看老房子,偏愛賞舊建築,覺其正是歷史樣貌與風華的立體雕塑。於是那個走在旗山老街多風的下午,面對「台灣最美麗的小火車站」--台糖旗山火車站,鐵棚、鋼架與圍籬之下的滄桑滿目,無言,悸動。 這裡曾是日據時期,期尾線的總站,當時並由此經九曲堂與縱貫鐵路接軌,這條支線不但是負責運送甘蔗與白糖的運貨鐵路;更是帶動整個旗山鎮欣榮成長的根本母源。火車站建築於西元一九一一年,距今將近百年的時間,人世裡已然歷經多少回粉墨登場,謝幕匆匆;而火車站,仍以靜默之姿,佇立旗山街頭,練達超然於歲月的波瀾與喧囂。 這座有如童話般美麗的建築,在歷經幾番文化資產與利益經濟的拔河對峙之後,今天的旗山小火車站,竟似一遲暮美人,翩然風韻卻也瘡痍難掩。那原先依歐洲都鐸式風格修建,並混合著歌德式教堂的尖塔造型,在斑剝頹敗之中,仍清晰可辨。車站左側的候車室,覆以八角錐屋頂,浪漫夢幻;而右側方的三角形山頭,則相得益彰的妝點著整棟建築體,對襯中有著和諧的典雅。老照片裏那菱形狀精心排列的屋瓦,於前此的整修工程中早已全數拔除,在鐵棚與破舊帆布的覆蓋之下,僅見些許殘斷老朽之木條,蕭然頹然的依附著。而歷經火劫的車站正面右側方屋頂,並且鏤空處處,對照老照片中,那令無數國內外建築學者與藝文人士傾倒的綽約風姿,不能不有著深深感慨。 儘管今天沿著中山路連綿蓋起的巴洛克式洋樓街屋,清楚印證著這條鐵道的興建,曾經帶給旗山地方多麼令人振奮的繁榮與富庶;不但使旗山成為鄰近山地各村舍,人員、貨品的重要轉運站,更使之從農業城鎮轉型為商業城鎮,也才使旗山得以擁有今天的新貌。然歷史的更迭,從來都是泥沙俱下,無情而冷酷。如今在小火車站前,兩排低矮老舊的石拱圈亭仔腳街屋下,小市民們營營於日常三餐;地上凌亂的擺放著炊具,而商家為遮蔭搭起的陽棚,則左支右絀的突出於街心,遮斷了小火車站的視線。莫可奈何的老去與遺忘,新與舊,傳統與現代的交鋒,在一片人間煙火的熱鬧中,生生不息的流轉著。 沿著旗山老街,轉進一處巷弄,便看見整面風霜刻蝕的紅磚牆,空氣裡氤氳著悠悠的檀香氣味,想來這裡就是名聞遐邇的天后宮了。這座興建於近兩百年前的清代廟宇,素樸、端莊。行走其間,但覺靈秀紫氣,盈盈畫棟雕樑之間,漫漫瀰瀰,撲面而來。廟裡香火鼎盛,幾回想近身端看佛像,皆為周身如雲如霧地煙遼香繞,燻得淚眼模糊。廟裡恭奉著的媽祖金身,法相莊嚴,據聞此座高五尺八寸的清代佛像,係當地村民歷經日據時期的皇民化統治,誓死保衛而流傳至今。日據時期,軍國主義的日本,妄想以日本神道信仰取代一切殖民地傳統信仰,不但強迫台灣民眾敬拜日本的「天照大神」,並推動「正廳改善運動」,威脅台灣人民將家中祖先牌位及神像一一燒毀,並一律改奉由日本伊勢神宮所頒布的神符--「神宮大麻」於正廳。然異族的高壓與威嚇統治,顯然沒能滅絕人心對美與善的信仰和追求,在那段黑暗苦痛的長串日子裡,媽祖的慈悲與愛,溫暖了旗山一輩孽子孤臣們的心,使身陷苦難中的人們,情天撼地間永懷一絲希望,奮鬥忍耐的最終走出光明。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艱辛、寂寥,而人心的愚癡與虛妄,又無奈的增添了太多不必要的苦難。大清如潮水,來了又去了;日本的意氣風發如驟雨雷鳴,轟轟一場,短如春夢;歷史的轉輪此刻來到民國時代,而端坐神案的媽祖,低眉信首,慈顏善目,卻始終微笑不語。 參訪之前早有耳聞,旗山天后宮裡古匾碑文多有珍奇,那天,至天后宮便處處留心,諦視覓觀。抬頭正殿上方,果望見一幀清朝道光年間「坤德配天」的匾額,靜默高懸。又進入廟門的左右兩方壁面,各嵌有「重修天后宮碑記」與「興建天后宮碑誌」兩座,史料價值珍貴。此外,更令人感到興趣的是,立在廟庭左側的「奉憲嚴禁羅漢腳惡習碑誌」。據史冊載記,清領時期,此地原名「蕃薯寮」,移民份子眾多複雜,長期以來紛亂頻仍,造成治安困擾。而當地居民更飽受一干不事生產,以掠奪欺凌為業的「羅漢腳仔」惡棍凌虐,苦不堪言。終於在乾隆四十四年,一狀告到鳳山縣丞處,於是鳳山縣丞乃雷厲風行的全面展開靖安緝匪工作,並飭令立此「奉憲嚴禁羅漢腳惡習碑誌」告示石碑一座,於今延平路與永安路口的土地祠旁。讓往來行旅及一干信眾,廣為傳達周知,形成輿論共識,令一幫匪徒,知法、畏法進而能潔身自愛,徹底守法。而在西元一八一五年動土興建天后宮之後,更經旗山地方長老建議,據此碑文複製一座,豎立於天后宮左側,以之提醒並告誡,當時仍四處危害作亂的「羅漢腳仔」惡棍,務期地方平寧,國泰民安。 細閱碑文,好奇於當時所謂之土匪惡棍,其行徑底是如何?讀至有關這群結黨成群的「羅漢腳」--「日為流丐,夜行鼠竊,身窮計生,靡所不為。」時,但覺無甚新意。然再繼續往下讀去,可就忍不住驚訝了,你瞧!這群貪贓枉法之徒,竟天才至出此一種惡作劇的「將病丐屍獸向殷實之家或丟田頭、園尾、街衢、路巷或移吊園頭樹木,藉屍嚇騙…」方式,向地方民眾恫嚇並強索所謂的「分肥費」。觀其行徑果然可惡,而作案手法之賴皮拙劣,更令人思之忿忿。歷史之後,「羅漢腳」的風波已靖已遠,然佇立古碑之前,緬懷先民們開疆闢土,建設十方之艱難不易;俯仰之間不勝感慨。 西元一八二四年,旗山天后宮「媽祖廟」竣工,成為旗山民眾重要的信仰中心。而每年農曆三月的媽祖生日,也必定見到諸如八家將、宋江陣及各種車鼓陣、獅陣等等民俗技藝,在此紛紛登場。此外,大小神轎的繞境出巡,更是吸引了成千上萬的人潮,帶動整個旗山鎮熱鬧滾滾,故素有旗山三月瘋媽祖的說法。直到今天,凡旗山各地廟宇,舉辦任何慶祝活動,也必當先請示媽祖;無怪天后宮裏的媽祖金身,被香火燻得面目黎黑,足見媽祖在旗山民眾的心目中,有著何等崇高而不可取代的地位了。 天后宮因建築年代久遠,多有腐朽蟲蛀,建築本體迭經年歲,更有壞損崩塌之虞;如今整間廟宇,已高高搭建起棚架支柱。我們離開的時候,見兩個稚齡孩子,開心的在廟門口的石獅旁嘻笑戲耍,孩子們的母親則是溫聲軟語的一旁陪伴著。聽其口音有幾分特別,求證之下,果然是來自湖南的大陸新娘;談話間她指了指廟前老榕樹下,正和朋友喝茶聊著天的先生說,「都虧老公照顧」嫁來台灣五年,生活已很安定習慣。看著她眉眼間流露出的幸福與滿足,想著新一代的旗山文化儼然成形,而身後走過清領、日據到民國時期的旗山媽祖廟,見證著一切,也必定陪伴庇佑著未來。 在驅車前往美濃的路上,經過一處翠葉翻飛的田野,見三兩農夫、農婦幾人接力,忙將手中一落落瑩白的蘿蔔,往路旁隨意擺就的攤位堆放。從沒見過長得這般瑩潤剔透的白色小蘿蔔,陽光下襯著綠葉層層,美得猶如瑤台瓊玉。詢問之下,驚喜於這「白玉蘿蔔」的名字取得真好!名物相稱,真美!這一條條色澤晶瑩溫潤的白蘿蔔,簡直就是造物天成的藝術品,捧了一大袋在手上,蘿蔔的主人忙叮嚀再三:「煮的時候,千萬不要削皮啊!白玉蘿蔔很嫩哪!」我只傻氣的連聲應好,事實上壓根兒沒想到「吃」上頭去;對美,我有著無可救藥的陷溺,坐在搖晃前進的車裡,捧著白玉蘿蔔,癡癡的盡是開心。 走在美濃老橋上,每一個步伐都重疊在無數先民們往來的腳印中,悠悠歲月一如橋下溪水,靜靜東流。沿著橋旁兩側低矮的水泥護欄,一路漫漫延展著的枯黃野草,望之,使人生蒼然蕭疏之慨。時光推回至西元一九二九年,昭和四年之前,美濃溪南柵門渡口,竹筏渡船上盡是熙來攘往於美濃庄與釉子林、中壇、龍肚等地的商旅人員及貨品;一甲子之前的鼎沸人煙與熱鬧紅塵,早已沈落斑剝橋身,如今橋頭兩處的石猴雕像,可愛逗人,蹲踞阻擋著汽車通行。想像著幾十年前,一輛輛牛車還從這橋上經過,如今蔚然疊翠的美濃依舊,然來往行走於老橋上的,竟已是一代新人了。這座老橋的興建,曾經滋養美濃舊日的繁華,帶來便給的交通,開啟節奏緊湊的文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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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舊重逢
作家陸夢墨,久居美國加州,近因在海外報刊看了我一則懷舊雜文,輾轉寄來一首七律,詩曰:「椽筆文說故舊情,讀來猶似踏半屏。青山無語孤燈寂,能不几憶放翁。」 當年我倆單身漢時,週末常結伴到海軍聯誼社跳舞。哼哈二將,歸來沖過冷水浴,再熬夜寫作。他戲稱我「放翁」,我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哪知歲月匆匆,如今我倆都已進入耄耋之年,思及往事,怎不感慨萬千,潸然涕下? 那時我們住在一條長形的宿舍裡,斜對門。他訂閱香港《天文台報》,我訂《自由人報》,交互看報。夢墨的文學修養比我紮實、深厚,他的小說集《愛之石》,在上世紀五○年代初,便已風靡南部。不過老陸比較含蓄,不愛出風頭,如果我有一項優點──謙虛,那是受了夢墨的影響。他結婚比我早,為了安靜,他到右昌鄉間覓屋。過起優閒的田園生活。我記得曾帶了兩隻可愛的兔子送去。麗嫂囑我為兔子找個窩。我從農家討來一個破舊雞籠,修理一下木門,便把兔子關了起來。每逢回憶此事,我真是啼笑皆非。 老陸的性情非常溫和,一年到頭樂呵呵的。他的個頭稍高,英俊瀟灑,稱得上是「帥哥」。但卻從不驕傲。當時愛好文藝的青年群中,王幻、弦、美凝都長得不錯,可是卻都比不上他。即使妒忌也是枉然。我婚後,妻的同事、好友陳美枝噙著淚水說:「阿蓮啊,張放沒有積蓄,又瘦又黑,修養也不好,他哪一點吸引妳?」我妻只有苦笑,搖頭,嘆氣:「歹命!」 陸夢墨退伍後,進了台北報館當社會版記者,他的文筆好,寫的快,他把精力完全投入新聞事業上。甘蔗沒有兩頭甜,他對文藝逐漸疏遠了,詩,也不常寫了。我曾寫信勸他,「別放棄文學,你有才華!」 從事傳播媒體工作,無名英雄。報紙銷售量與日俱增,他卻躲在成功的圈外,直到退休。我離開左營,進入中央電台作編審,閒時作了龍套演員,那時老陸是「追追追」電視節目製作人。時常接到臨時通告,有時懷著戒懼不安心緒溜出去拍戲,掙不了數百元,內心並不痛快。當時還不知道是老陸暗中關切我。雖然我讀過戲劇系,但對表演藝術沒有興趣。一次,飾演企業家,導演囑我吸雪茄,增加效果,當時患支氣管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戒掉了香菸。如今為了一場戲,吸雪茄煙,我婉拒。那位年輕毛孩子翹著兩條細腿,搭在沙發椅上,苦笑說:「張大哥,從事藝術工作,應該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這點犧牲算什麼。」攝影棚人多,許多隻眼睛投向我。我心平氣和地說:「你的意思,我懂。我戒菸很難。請你換演員吧。抱歉。」我朝導演打了一個招呼,回辦公室。 陸夢墨移民美國加州三十年,偶而通信問候。詩人王幻寄來老陸一首詩,讀後感觸甚深。老伴拿去細看,她竟然嗚咽成聲了。 今朝我壽臻八旬,不見堂前繞膝孫。 只為情多憐幼犬,曾因義重累荊人。 婆遭媳辱驚神鬼,父受子欺悖人倫。 浩浩青天何所問,魔生三障證禪心。 老陸在外國待了三十年,如今和麗嫂又回了台灣,這使我聯想起魯迅的<在酒樓上>,遇到少年時的老友呂緯甫,久別重逢,呂說少年時看見一隻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一嚇,即刻飛出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可憐。我和老陸的重逢,豈不和魯迅與呂緯甫的重逢一樣可笑而可憐麼?不,夢墨的回台,既不可笑也不可憐;相反地,我卻覺得他很幸福,而且是智慧的抉擇。 我國傳統詩像金門大酒,香醇而可口,比啤酒似的新詩有滋味。詩人王幻乾了杯中殘酒,步夢墨的原韻,即席吟了一首詩:「去國春秋壽八旬,詩懷展轉憶金孫。修持正見明因果,難得糊塗是哲人。辜負親恩違孝道,叛離子媳失天倫。壇經法旨施教化,煩惱菩提不二心。」 西方資本主義發達國家,親子關係和我國截然不同。父子婆媳感情,絕對不能以我國傳統尺度看待。巴爾札克早在一百多年前借「高老頭」的嘴中,說出這種發人猛省的話:「朋友,你不要結婚,更不要生孩子。你給他們生命和希望,他們卻給你死;你把他們引到這個世界來,他們卻把你推出世界去。」我勸夢墨:你把兒子撫養成人,已經盡到責任了,不必閒操心了!否則那才是天下頭號傻瓜! 我們都哈哈大笑,端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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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這時,喘息的聲音又出現了,但此刻,我可以明顯分辨那聲音是從女人口中發出來的。我把心一橫,踮起腳慢慢走向前,賊一樣地貼在門旁,只用一隻眼睛透過門縫窺看。老天,你猜我看到了什麼?我竟然看見我媽媽,我看見她露出下半身,一隻褲管褪到她的腳踝下,另一隻褲管散落在地。她背對著我,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雙手攬住她的腰,往她身上用力一推,這一推,使我媽發出了輕微的叫聲。 我呆愣住了,在我眼裡的這一瞬間,她的屁股比皎潔的月光還要白,她的叫聲比潘金蓮還淫蕩,我的心比一雙踩在玻璃碎片上的腳還刺痛。 我整個人顫抖不已,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一股強烈的恨自我身體每一個細胞發出,如果恨意可以具體形容的話,那麼,當下,這股「恨」是足以化成千萬支弓箭,箭箭貫穿這對姦夫淫婦的心臟。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除了心碎還有氣憤更覺羞恥,錯綜複雜的情緒逼得我流下淚水。透過閃爍的淚光中,我終於看清楚那個男人的半邊臉,媽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抱住我媽的男人就是那個老太監。 那天晚上,我回到房裡仍舊驚魂未定,大概也明白我媽那些日子不在家的時候都去哪裡了。經歷這件事後,我開始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待我媽這個人,想起了她經常偷翻我的書包,想起了她經常用不堪的字眼灌輸我婚前不能出賣貞操的信念…,而一切的一切在今日看起來都是個屁。 事情過了幾個月後,也就是我媽決定離家前的哪個傍晚,她進了我的房間,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像對待老朋友般的用柔和的語氣對我說了些話。她告訴我老太監要回舊金山找他大哥,兩人有意合資開一家中式餐廳,想高薪聘請她一塊過去幫忙。我心想,不就是私奔嗎?何必講得這麼好聽。只是心裡免不了一陣嘔,「私奔」這兩個帶有悲壯淒美象徵追求愛情的辭彙,應該是妳女兒幹的事,怎麼會讓一個43歲的老媽子給搶去了?頓時讓我感到顏面盡失。 「妳阿嬤和妳爸就交給妳了。」她看了我一眼接著又說:「鄰居問的話,妳就說我要去台北照顧小庭。」整個晚上不發一語的我終於開口問了一句:「那爸爸答應了嗎?」「我有跟他說,妳妹妹半工半讀很辛苦,我怕她累壞身體又擔心她交上壞朋友,所以想去台北找個事做順便照顧她。」她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遠的眼神後接續說:「我以前的命運都是別人幫我決定的,這一次我要自己做決定。」與此同時,她伸出手朝我的衣領整了整,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後頸,我像被電擊般感覺一股甜蜜的暖流正慢慢竄進我身上的每一吋肌膚。我低下頭掩飾我的不自在,那一刻,我希望媽媽能張開手擁抱我,但她沒有。我渴望她的愛,自小就渴望,卻從來沒有得到過。我的眼框幾乎快湧出淚水來,但我一直隱忍,我是有骨氣有尊嚴的,我絕不能在一個即將「拋夫棄女」的女人面前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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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十行信紙
當我還是黃毛丫頭 字寫得潦潦草草 燕姑婆偶爾拿著從沙美商行領來的信 ──來自南洋 海的某一處 捎來熟悉卻又陌生的家書 她急切地唸一句 謹慎地叮嚀我寫一句 十行信紙裡 滿滿地 是我所不懂的情牽 烏絲變白髮 一輩子的等待 越過海洋的家書 載不動 她的日思與夜念 海洋遺忘了 她卻依然倚著門 盼著盼不來的身影 沒有人記得她的鳳冠霞帔 沒有人記得她與他的龍鳳呈祥繡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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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發宋陵事件瑣談
壹、前言 在三江趙錫年(商王二十九世孫,名士松字錫年)所參訂的《趙氏族譜》中,記載著一段元人伐大宋皇陵的事件。文中特別稱道唐、謝、王、林四義士的瘞骨義舉,並詳述了唐、林瘞骨的過程。其中唐為唐,字玉潛,號菊山,會稽山陰人(今浙江紹興市),少孤家貧,聚徒授課以養老母。林為林德暘,字景曦,溫州平陽人,太學生出身,由上舍釋褐進士,官歷泉州教授,廣東學政,禮、兵部架閣,最後進階從政郎。後來有感於朝政日益腐敗、權姦當道、國力衰竭;面對元軍大舉入侵,當局又採取求和投降政策,林景曦氣憤難平,便毅然棄官不仕,隱歸故里,教授生徒,鑽研經史,從事著作,於是名重當時,學者稱之為「霽山先生」。 關於元人伐大宋皇陵與唐、林瘞骨的過程,眾說紛紜,筆者謹參考《元史》、《趙氏族譜》、雜記、演義等的說法,作一整理,目的不在於考辨,而是要藉此表彰疾風勁草、板蕩忠臣的典範。 貳、伐陵事件緣起 伐陵事件的緣起,在於元人本起於朔方,先前固已崇尚釋教,及得西域之後,元世祖以其地廣而陰遠,民獷而好鬥,思有以因其俗而柔其人。因之將土番之地設立郡縣,設官分職,而統領之於帝師。帝師位高權重,百年之間,朝廷對帝師之敬禮與尊信,可謂無所不用其至。而帝師之徒眾,更是怙勢恣睢,為害不可勝言。 元平南宋之後,元世祖派楊璉僧伽為江南釋教總統,楊璉僧伽勾結宰相桑哥,取御旨率領眾僧徒,要到紹興挖掘宋故六陵。其目的,除了威懾江南人民的反元情緒、鎮壓漢人的民族意識外,就是覬覦皇陵價值連城的陪葬品。 、發陵時間 楊璉僧伽率領眾僧徒到紹興挖掘宋故六陵的時間,各家說法有所出入,今稍事整理如下: 一、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唐》記為:至元十五年戊寅(西元1278年即帝昺祥興元年),江南浮屠總統楊璉僧伽利宋皇陵金玉,與賊臣桑哥表裡為奸,故為妖言奏發十二月十二日率其黨頓蕭山發掘宋陵寢。 二、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雜記》記為: 至元二十二年(乙酉西元1285年)八月楊髡發陵事。 三、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華亭彭瑋》記為: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甲申(西元1284年)丞相桑哥以(與)江南總浮屠楊璉僧伽表裡為姦,嗾僧嗣古、妙高上言,欲毀宋諸陵洩旺氣,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發諸陵。 四、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云:至元二十一年甲申(西元1284年),僧嗣占(《趙氏族譜》作嗣古)、妙高上言,欲毀宋會稽諸陵,……。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請奏如二僧言……。 五、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本紀第十三‧世祖十》云:(世祖至元二十一年)九月丙申,以江南總攝楊璉僧伽發宋陵冢所收金銀寶器修天衣寺。 六、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本紀第十三‧世祖十》云:(世祖)二十二年正月庚辰,立別十八里驛傳。毀宋郊天臺。桑哥言:「楊璉僧伽云;會稽有泰寧寺,宋毀之以建寧宗等攢宮;錢唐有龍華寺,宋毀之以為南郊。皆勝地也,宜復為寺,以為皇上、東宮祈壽。」時寧宗等攢宮已毀建寺,敕毀郊天臺,亦建寺焉。 綜觀上述六種說法:第一例為至元十五年戊寅。第二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八月。第三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正月。第四例為至元二十二年乙酉正月。第五例應在二十一年九月丙申之前。第六例應在二十二年正月庚辰之前,亦即二十一年。正確日期究為何時已無從考證,若依正史所書,則當以至元二十一年乙酉為宜。 肆、發陵與易骨過程 伐陵消息傳到江南,元兇的行徑讓江南人痛恨不齒,在憤恨不平之餘,便亟思方法搶救,搶救行動的主導者便是唐與林德暘兩人。其搶救過程眾說紛紜:有簡短的敘述、也有情節曲折的鋪陳;有說在發陵之前既已易骨者、也有說在發陵進程中易骨者,事實實難考證。其中有史家之言,也有小說家之言,雖然繁簡不同,但目的都在於表揚忠孝節義與仁民愛物的情懷,故筆者不憚其煩,將各家說法臚列於下: 一、明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云:明年乙酉(至元二十二年西元1285年)正月,請奏如二僧言,發諸陵寶器,以諸帝遺骨建浮塔于杭之故宮,截理宗頂以為飲器。 二、明宋濂 王褘等撰《元史‧列傳第八十九‧釋老》云:有楊璉僧伽者,世祖用為江南釋教總統,發掘故宋趙氏諸陵之在錢唐、紹興者及其大臣塚墓凡一百一所;戕殺平民四人;受人獻美女寶物無算;且攘奪盜取財物,計金一千七百兩、銀六千八百兩、玉帶九、玉器大小百一十有一、雜寶貝百五十有二、大珠五十兩、鈔一十一萬六千二百錠、田二萬三千畝;私庇平民不輸公賦者二萬三千戶。他所藏匿未露者不論也。 三、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唐》略謂:唐聞之痛憤,亟沽家具得白金百許,執券行貸又得百許,乃具酒食陰召里少年……,今四郊多暴骨,彼亦宋民骨也,能無忠乎!取以易之,有誰知焉。遂斲文木為柩,黃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貯瘞蘭亭山后土種冬青樹為識。……越七日,楊璉下令取陵骨雜牛馬骨中,築一白塔壓之(時陵骨得唐轉換多日矣),名曰鎮南。 四、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林德暘》云:當楊璉掘宋陵時,林偽為杭丐者,背竹籮持竹夾,遇物夾投籮中,鑄銀兩許小牌百十繫腰間,賄番僧,曰:望收骨骸,取高家、孝家斯足矣!番僧左右覓之,果得高孝兩朝骨,為兩函貯之,歸葬於東嘉,植冬青於其上,作夢中十首。 五、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雜記》略為:先啟寧宗、理宗、度宗、楊后四陵,劫取寶玉,白氣天。理宗之屍如生,或云舍珠有夜光者,乃倒屍樹間三日,竟失其中首,官陵使羅銑買棺收殮,大慟垂絕,……。 十一月復發徽、欽、高、孝、光五陵,孟、韋、吳、謝四后陵,徽陵止朽木一段,欽陵木檠燈一枚而已,……。高陵骨髮俱化,孝陵止頂骨小片,……。光宗與諸后儼然如生,陵使羅銑復殮之,陵中金銀以萬計,為屍氣所蝕如銅鐵狀,以故諸髡棄而不取,往往為村氓所得,……。 六、趙錫年《趙氏族譜‧諸大忠臣紀略‧華亭彭瑋曰》略為:遂發諸陵,取金玉,又裒諸帝后遺骼,建白塔於臨安故宮,截理宗頂骨為飲器,……。發諸陵時,義士唐玉潛、林景曦收骨葬於別山中,植冬青樹為識,遇寒食則密際之。從上列六種說法,可以勾勒出整個發陵與易骨的過程;就是在發陵之前與發陵進行當中,唐、林二人一方面激勵民族意識,尋求漢人的協助;一方面以金錢買通番僧,積極進行易骨別葬。至於為何會截理宗的頂骨作為飲器?在許慕羲的《元代宮廷演義》第三十八跟三十九回中有精彩的情節:大略為楊璉僧伽發理宗陵時,石門倒下,壓死三十餘工役,楊璉僧伽幸虧逃走得快,才沒有被石門壓著,保全了性命,因此便遷怒理宗,將理宗之首抉下,並取其頂骨作為飲器。 伍、結語 根據明 郎瑛《七修類稿‧卷二十二辯證類‧宋陵遺骼考》轉引《宋學士文集》所述略謂:大明洪武二年戊申正月戊午,皇帝索飲器(理宗頂骨所製)於西僧沒納,並於四月癸酉,瘞諸南門高座寺之西北。明年己酉六月庚辰,上覽浙江行省進宋諸陵圖,遂命藏諸舊穴。 明太祖朱元璋除了尋回理宗頂骨外,並下詔將六陵遺骸遷回攢宮,重新立碑植樹,劃定保護範圍,設置護陵機構。荒廢了半個多世紀的宋六陵才恢復了原來的氣象。但是滄海桑田,時移境遷,其後陵墓又漸荒廢,到了西元1970年又墾為茶園。 西元2000年5月24日中國《人民日報‧華東新聞》第二版,刊載了一則消息:〈宋六陵找到了------惟一地處江南的大型皇陵位置被確認〉。文中說道:縣文保部門在現場勘查後,確認這是著名的宋六陵所在地。為了更好的保護陵區,紹興縣文物保晚管理所對現場進行了回填。 敬天畏祖,慎終追遠是中華民族一貫的傳統信念與法則,誰破壞了這個信念與法則,誰就是全民族的公敵。無怪乎元祚不及百年,便滅於朱元璋之手。如今宋六陵不但重見天日,得到妥善的整理與保護,而且成為旅遊勝地。撫今追昔,當吾等佇足於陵園時,能不噓唏慨嘆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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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叫朱美女
自從我爸生病後,我媽的自卑感便油然而生,她老把自己丟入一個自憐自艾的情境裡,過著鮮少和鄰居互動的生活,村子裡的婚喪喜慶都推派我去。到醫院複診時,總是為難計程車司機越過蜿蜒小路停在我家大門前(巴不得他能直接衝進客廳),再鬼鬼祟祟把我爸推進車裡。除了我妹妹考上台大那一次,她以找我阿嬤為藉口,故意去榕樹前晃了一個下午,其他時間不是出了村就是待在家裡。雖然我個性大而化之,可我心思細膩,即使嘴巴不說,她那點心機我是看得出來。在她眼裡,她認為疾病是羞恥的殘缺是罪惡的,唯一能帶給她希望的丈夫倒了讓她抬不起頭來。 個人的遭遇個人承擔,沒有理由把氣轉嫁在子女身上,你說是不是?這些年來,我除了忍受她不斷的責罵,還要戰戰兢兢在她蠻橫無理的管教下過日子。說來悲哀,從我懂事以來,我媽跟我家供桌神像及各大廟宇「搏感情」的時間遠比我多更多。坦白說,我是厭惡她的,有時我甚至希望她死掉。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跟妹妹吵架,盛怒下我動手撕毀她的作業簿,那個愛哭鬼跑去跟我媽告狀,她也不問是誰對誰錯,拿了一支木棍就往我身上打,我感覺身上的皮肉又痛又熱,好像隨時會噴出血來。我痛得嚎啕大哭,一直痛到無法忍受了,才把她手中的棍子搶過來折斷。這個舉動惹火她了,她發狂似地揪起我的頭髮,連拖了幾步,再將我整個人奮力推開,一個不小心,我的頭撞上一堵厚牆,這一撞,把我撞得昏沉沉,頭連續痛了好幾天。 我以前唸書時數理成績非常爛,日常生活中也經常丟三落四,而且毫無方向感可言,根據我個人研判,我懷疑我腦部那些掌管數理及記載雜物存放還有辨識方位的神經肯定是在那時給撞斷了。幸好掌管食慾、物慾、情慾這幾條神經還在,不然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 提到這件事,我順便告訴你一個隱藏在我心裡多年的秘密,我是放下尊嚴鼓足勇氣才說出來的。對我而言,比目睹小情婦和台長偷情更難堪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多鐘,我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隻小狗的哀鳴聲,原本想裝做沒聽到,可那聲音實在太淒厲了,於心不忍的我只好出去看看究竟。我打開側門前腳才踏出去,阿肥嬸家的狗像發現獵物般地爭相狂吠,這一叫掩蓋掉小狗微弱的聲音。我豎起耳朵沿著小路來到後院,夜裡的光線明亮又美好,我抬頭一看,那月亮又大又圓,照在空地上像白天一樣。 狗的叫聲停止了,一切又安靜下來,連小狗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細微的喘息聲。我遲疑了幾步,走進一瞧,發現倉庫的鐵門緊閉著,一種詭譎令人恐懼的氣氛盤據在眼前,我有些害怕,涼意瞬間從背瘠竄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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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憶父
驚醒,從睡意濃烈的夢中 父親痀的身影,推開 枯瘦闃暗的夜,扛著 十多年沉甸甸的氣喘,以及 憔悴疲憊的倦容,踩著 蒼老的步履,緩緩 向我挪步 空洞痠痛的眼神,依舊 竊竊私語著往日的關愛 不時竄出熟悉的咳嗽聲 如驟然擂起的戰鼓 在荒蕪的心房裡震天價響地迴盪 蟄伏眼角的恐懼,早已落荒而逃 病魔化身驍勇威猛的戰士 潰散父親堅硬如盔甲的信心 一肩馱走孱弱瘦小的軀體 那一夜,父親化身流星一瞬 倏然劃過森冷的天際 美麗而璀璨,但隨即黯然 父親的身影,靜默不語 如一尊巍峨巨大的雕像 時而晦暗,時而明亮 悄悄退卻成憂悒的句點 我脆弱的心,一葉滿載思念的小舟 被悲傷的海域伸手輕輕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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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登場─關於電影「梅蘭芳」的二三事
「梅蘭芳」去年在台上映,在文化圈中引發一陣風潮,太多人寫下看電影後的心得,從歷史與電影的角度描寫,不外乎四點,前四十分鐘的經典 + 陳凱歌的翻身之作 + 梅蘭芳與孟小冬的愛情故事 + 黎明演得多麼糟糕。 以上這四點我都非常認同,雖說陳凱歌導演極力否認「無極」是失敗之作,但又重回近乎「霸王別姬」的老路子,算是檢討後的再出發,人能自省永遠都是好事,至少看「梅蘭芳」帶給我認識京劇大師的魅力驚艷,遠比空洞飄邈的「無極」來得震撼許多! 「愛著他卻也恨著他」─永恆遺憾 愛梅蘭芳卻追懷張國榮,是看完本片後最大感慨。自從在「江山美人」一片中見識黎明癡肥一面後,看「梅蘭芳」之前與之後,竟評價無異。縱然媒體大力報導黎明為了此片增肥多少,陳凱歌又是極欣賞黎明……這些新聞都無法讓我消除對黎明的恨意,本片的精采因其而令遜色一些。有多愛「他」(梅)就有多不喜歡「他」(黎),他一出場竟讓戲劇的張力顯得薄弱,他一出場就令梅蘭芳只剩下無盡的溫柔,我想「邱如白」若確有其人,應該會跟我同仇敵愾! 梅蘭芳身為一代名伶的溫婉與自持,黎明表演尚可,但身為當時的第一乾旦,在商場與官場中八面玲瓏,黎的演出仍欠缺膽識與身段。看著電影,越緬懷起過世的張國榮,粉墨之中,他把程蝶衣演得太出色,一個男人的依賴與愛恨,扮相柔美依然有自我的堅持,這樣的人傻,卻能有撼動人心的可能,黎明的中年「梅蘭芳」太溫吞,缺少了激盪時代的氣慨。越凝視黎明,彷彿看見永恆的遺憾,不勝唏噓! 「歷史考察」─電影對看歷史 隨著電影在台灣問世,對於「一代伶王」梅蘭芳與「一代冬皇」孟小冬的相關記載與評論也紛紛上市。大地出版的「梅蘭芳自述」、印刻出版的「梅蘭芳與孟小冬」、大陸李玲玲寫作「梅蘭芳的藝術和情感」、立緒出版「百年家族系列 梅蘭芳:蜚聲世界劇壇的藝術大師」,這些文字們描繪出一個活生生的梅蘭芳,比電影更詳細。而電影可分三段,「狂狷年少--年輕梅蘭芳與十三燕的鬥戲」;「假戲真作--梅蘭芳與孟小冬的愛情」;「時代身影--經歷美國公演、戰亂流離、絮鬍明志」,導演為各段均加入對比元素,「老與少」、「乾旦與坤生」、「觀眾(日)與演員(中)」讓每一段都精采無比。 淺讀上述描繪梅蘭芳的文字作品後,要讚嘆編劇嚴歌苓的巧手,電影劇情雖與真實有所出入,卻把大師雜蕪繁複的一生剪裁的清楚明白。台上顛倒鸞鳳,台下顛倒眾生,牽引而出的三哥「邱如白」與六爺「馮子光」,恰是當年梅蘭芳的超級粉絲團「梅黨」的縮影。梅黨當時對梅的影響,一度曾達到藝術、生活、經濟等多方面的控制,包括其三段婚姻,也是梅黨撮合的。 民國十年,電影裡邱如白對梅蘭芳說「你的時代到了」,這樣的時代造就的英雄,其實是戲子與戲迷共同打造的舞台與政治的魅力。 梅蘭芳與梅黨的交往,不再侷限在戲劇中,梅黨將其塑造成中國古典文化沙龍。梅宅向世界敞開,爬長城,逛頤和園,去梅蘭芳家,這是當時老外來中國最嚮往的3大傳統項目。印度泰格爾、荷蘭國王古斯塔夫、美國電影明星范朋克,都去過梅家。而民國時梅蘭芳與很多軍閥關係已經很密切,張學良正是看梅的《霸王別姬》時,接到父親的死訊。甚至毛澤東都曾對梅說「你的名氣比我大」。 梅黨可說是梅重要的智囊應援團,組成份子多為當時留學返國的讀書人,梅的一生也和梅黨相依,他的璀璨舞台該說一半是梅黨的智慧結晶,改良劇本、推廣海外、婚姻媒配、資金運用,甚至政治斡旋,前四者在電影中均可見到,三哥六爺就是縮影,越看越覺得恐怖,一團粉絲是支持,卻也彷彿是牢籠,自由無形被剝奪了,電影沒說的其實是這團體中的紛爭與不和,都由梅一手攏和,梅膽小卻謹慎,總是能恰如其分擺平各人。 電影打造福芝芳(陳紅飾)與孟小冬(章子怡飾)為梅的妻子,把梅塑造成溫柔多情男子,實際上梅共娶四妻,甚至與孟小冬間的分手其實相當不堪,戲台上的「遊龍戲鳳」,落於現實,卻變成四萬元分手費的下場,而好強的孟小冬當時請杜月笙居中調停二人離婚事宜,卻也成了杜月笙的姨太太,最後落腳台北,客死他鄉。而梅現存子嗣(如梅玖葆)則由福芝芳產下,電影把這些部分用速寫或是虛寫描繪,留下的全是痴心寂寞男子形象,除了電影魅力的塑造外,或多或少是顧全梅家子孫的意思! 大師亦凡人這是從電影可以讀到的絃外之音。 而癡迷蘭芳為之改戲說戲的三哥確有其人嗎? 據記載,可能是「齊如山」,歷史上的齊如山,乃梅黨最重要成員之一與一代國劇理論宗師。其一生糾葛評價,絕對無法與梅蘭芳分開。他是後期才加入梅黨的,他本是個麵粉商人,卻因梅蘭芳的關係癡愛上了京劇。他是梅黨中最為梅竭盡全力的一個人,畢生心血用於為梅寫劇本,改良戲,推介海外演出。電影中演出「梨園演講」「看戲驚夢」「提筆建議改戲」都與其相關紀錄不謀而合。 「回到電影」─梨園縮影 若說陳凱歌是視覺的高手,背後的女人,陳紅與嚴歌苓則是戲的高手,嚴歌苓砍伐雜蕪留下精華劇本,已是高手,劇情的合情合理外,更製造許多令人想一窺史實為何之處,故事說得恰好,說得利害。而陳紅撐起了不討喜的角色---福芝芳,讓飾演邱如白的「孫紅雷」、飾演「孟小冬」的章子怡、飾演「梅蘭芳」的黎明,都因芝芳此角的出現,而有了深淺不一的層次,對內是梅的妻子,照顧他喝湯、為其生子;對外是打理一切的人;對情敵孟小冬與梅蘭芳的邂逅,站在台上看戲的她,掉下了眼淚,沒說什麼,卻什麼都心知肚明,這角色的苦處與揣摩,看得見苦功。此外,王學圻飾演的「十三燕」,也演得極好;余少群的「年少梅蘭芳」的舞台裝扮宛如蘭芳重生;「三哥」孫紅雷的經典口白,引領人跟著電影進入京劇的世界,真是過癮。 電影考究梅的生平,有許多沒說之處,沒說的歷史會補足,已經說出來的且當成幾百年梨園文化的縮影,一個戲子如何在時代中安身立命?看完電影,對照紀錄,我問自己,該如何定位梅蘭芳呢? 拔除掉茶餘飯後的伶人八卦,梅蘭芳的生活,其實倍受限制,人生彷彿永遠都在台上,臉上永遠都是溫柔,等待上妝。京劇的妝是粉飾,妝點好了,上台就成了另一人,是苦守寒窯或是醉酒花園,命運不同,台上的華麗與喜悲,下了台又是平靜如波,這是梅蘭芳的選擇,人生總是犧牲一些獲得一些,他很明白。不論幾本書出版或是拍幾部電影,京劇大師的歷史定位永遠實至名歸,對觀眾而言,借他人生的步子窺看人生與梨園。梅是個聰明而膽小小心的人,時代卻造就成一代大師,大師的風華令人懷想,更重要的是踏實走自己人生的路,基本功沒有打好,就沒有意態醉人的貴妃或是殉情而死的虞姬;沒有認真對戲,認真修正的態度,就無法成就永恆。個人無法改變時代,卻能做好當下的自己,梅蘭芳可為明證。 梨園的缺乏地位,自古有之,梨園中的藏污納垢之處,從年少梅蘭芳給表哥的一巴掌顯露無遺。自康熙乾隆以來,認為女子上戲台會有不良風氣,故規定女子不能上戲台(辛亥革命後廢除),於是造就獨特的乾旦文化,男扮女妝成青衣花旦卻又比女人更嬌媚。據《百家講壇》主講梅蘭芳的京劇學者、梅蘭芳研究專家翁思再的研究,「堂子」這個事物出現是在清乾隆年間。所謂的「堂子也就是男旦們學戲的地方,並且兼具晚上唱戲、白天陪酒的功能。彼時有規定,八旗子弟不准逛妓院,所以他們大多也就成了「堂子」的座上賓。作為「文化產業」的「堂子」到後來名聲已經極臭,成了藏污納垢之地。一些男旦不僅陪酒,猜拳,還坐大腿,甚至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來。 這些相關記載可見清代陳森書寫的「品花寶鑑」書中,或是近代吳繼文的小說「世紀末少年愛讀本」亦可見一斑,書中對於伶人世界與八旗弟子的生活有了鉅細靡遺的描繪與想像。而電影中的那一巴掌打得響亮,據現有資料查考,也未有出現梅蘭芳陪酒的事蹟,「明白自己該做什麼想做什麼」,絕對是梅蘭芳最大的優點。由少看老,便明白中晚年的梅蘭芳蓄鬍明志的氣節由何而來。 該如何定位梅蘭芳呢?視為大師,視為偶像,視為時代巨人,或是視為一個平凡的男子? 視其為認真的人,因其認真,雖膽小卻謹慎,雖溫柔卻不軟弱,上了台就有了堅持與作功,下了戲抹下粉,又是白潔的人。京劇在2009年的今天,已讓時代悄悄畫下經典的記號,不朽卻難以近人,此非戰之罪,是時代的演變。看著梅蘭芳,踏進京劇的世界,也許有點古老,有些煙塵,卻可以隔著距離明白舞台之上,可以有變,可以有不變,變也者隨時代演進,如劇本以及表達;不變也者,是販夫走卒士農工商都該有的,叫做「氣節」。 由今觀之,想想梅蘭芳,又更是令人涕泣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