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志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父親,清潭叔在晚飯時轉告西園同鄉,大家心裡又是一陣難過,「照這樣看,當天躲在同一個防空洞裡的,應該是住在旁邊的幾戶人家。」清潭叔的判斷沒錯,幾天後又有一封信寄來了,信裡說:「防空洞位在兩座家廟之間,洞裡當天共有四家人躲在裡面,一共死了九個人,有兩家各三個,一家兩個,一家一個,另有一個斷了手的婦人,九個人的屍首無法辨認,全埋在一起。」 飯後大家都無心聚在一起談天,零零散散的走出鄉公所外面,此時正當夕陽西沉,晚霞映照著天際,想起遠方的家鄉,或許這時又是砲火正當激烈的時刻,今天的砲戰中是否又會增添幾許冤魂?一想到這裡,心中的惆悵與無奈,又一陣一陣的襲上心頭。…… 這幾天,總是有些當地的農民到鄉公所來探探這些從金門撤過來的人有沒有想買地種田,或是買地建房子安家落戶的意願。 「聽一些到你們金門當過兵的人說,你們金門的地很差,我們台灣的地都很好種,地力厚,土地肥,種的時候不必怎麼施肥就會有很好的收成。」想賣地的人向大家推銷他們的土地,只是大家都暫時沒有長住的打算,也沒有那麼多錢,只能回答說: 「我們只不過是在這裡暫時住一段時間,等局勢改變後可能就會回金門去,就算沒有回家也想上台北去看看有沒有工作的機會。再說你們這種田我們也不會種,我們種旱地種習慣了,耕種的作物也完全不同。」 「再說,我們屏東的地種什麼東西都好,種出來的水果或青菜都好吃,尤其是搭配我們這裡的米飯,吃起來又香又Q,我看你們吃的好像都很簡單。」 「是啦,我們金門人的舌頭比較鈍,吃不出什麼好壞,只要有東西吃就很滿足了,也不懂得美食什麼的。你們台灣物產多,什麼樣的東西都有,吃食也比較講究。」 就在台灣許多地方在慶祝「台灣光復節」的第二天上午,正當大家吃過早飯後在鄉公所門口的樹下談天時,鄉公所的人拿著報紙過來向大家宣布一項消息:「各位金門的鄉親,今天的報紙登出來說,大陸透過廣播宣布,從今天起,每逢雙日停戰,只有單日才砲擊。」 聽到這項消息,許多人都興高采烈的歡呼起來,可是水盆老人家並沒有什麼高興的樣子,只聽他口中喃喃自語:「要嘛乾脆就停止不打了,還來什麼單打雙不打!」 過了一會兒,有個當地人帶了兩個外地人走了過來,正當大家都在仔細端詳的時候,只聽到意祥叫著他母親:「娘,你看那不是水清伯和順宏兄嗎,他們是不是要來找我們呢?」順著來人的方向看過去,來人正要向大家打聽什麼話的樣子,淑女卻已經迎上前去:「水清兄你來了,從在金門碼頭見上一面以後就一直沒有你們的消息,你是怎樣打聽到這裡來的?」 「總算讓我找到你們了!」那位年齡較大、意祥稱他為水清伯的人說:「到高雄碼頭上岸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你們,也打聽你們的住處,這麼好幾千人到那裡去找啊!最後問到了金門縣政府派來的人,再找到鎮公所,他才告訴我說你們可能是跟著西園來的幾家人被分到屏東崁頂,才正想到鄉公所來問,沒想就看到你們果然在這裡。」
-
推開一扇門
推開厚重大門﹐迎接我的是一室的華麗堂皇﹐以及滿屋的家庭溫馨。推開這一扇﹐花了我十來年的歲月﹐不斷地汗水與智慧﹐一步又一步。 入門的玄關﹐大橢圓木桌﹐潔白的鮮百合﹐直挺挺於清澈的玻璃瓶水中﹐迎面而來的閃亮水晶燈﹐懸空而下﹐長廊深廣﹐左側寬敞厚實的木扶梯﹐迴旋而上﹐右側則是兩個裝潢漂亮的客廳。 朋友F喜孜孜的在前頭帶路﹐顯而易見﹐他的喜悅﹐是揉合了有朋自遠方來的樂趣與他家庭美滿﹑事業成功的分享。 客廳分地中海歐式與傳統阿拉伯式﹐兩廳併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阿拉伯式客廳﹐提花織毯﹐氣派的舖在地上﹐纖細的絲製品﹐閃閃發亮﹐栩栩如生的圖案﹐怒放的花卉展姿在地毯﹐亦如歡顏的主人。四周圍繞著軟厚舒適的坐墊﹐可躺可臥﹐是典型阿拉伯人的生活文化。這種席地而坐的阿拉伯式客廳﹐為人從外工作歸來﹐提供暫時休憩﹐或熟稔朋友來訪﹐親切接待﹐輕鬆話家常而設。典雅的木質茶几數座﹐上面擺著尖細長頸的銅製茶壺與茶杯﹐如展覽品高傲的站立著。我彷彿走入《一千零一夜》的神祕世界裡﹐藉著一塊魔毯﹐坐落在閱覽不盡的阿拉伯文化世界裡。 F﹐是我在摩洛哥的首位客戶﹐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在他的規模不小的廠房裡﹐他待客有禮﹐但敏感如我﹐總覺有一道冷牆阻隔著﹐因為會講英語的他還透過翻譯。那時﹐百思不解這牆的原因﹐是否因為我是女性﹐而在阿拉伯回教世界﹐女性拋頭露面工作例子極少﹐我的出現令他侷促故而裝作道貌岸然﹖或是他已習慣當個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典型非洲老板﹖或是在他寬敞的辦公桌上﹐擺著各國多家廠商的資料﹐對我這遠道而來的小供應商不屑一顧﹖ 記得﹐當時在內心深處自我期許﹕「請給我時間﹐看我以後如何的收拾你。」 這收拾的定義﹐我想像自己如一武功高強的俠女﹐過去的專業經驗是蹲馬步練功夫﹐MIT (made in Taiwan台灣製品)的品質與信用﹐是寶劍利刃﹐如有一絲機會﹐武功加利器﹐將會證明如我如何披荊斬棘﹐且幫助他昂首闊步在商場的叢林中。 剎那間﹐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夢想﹐一股不服輸的勇氣﹐油然而生。 隱隱然的兩個自己﹐自尊的我加上卑微的我﹐因這個偶然的燃點﹐劈哩啪拉的引爆。 卑微的我﹐努力為公司爭取新客戶﹐在F還沒有成為設定的客戶前﹐我什麼都不是。他大老闆發號司令的模樣﹐在眾多工人為他工作的廠房裡﹐突然間﹐他的身影變得巨大無比﹐可望不可及。內心卻有個聲音鞭策我﹑提醒我﹐渡過千山萬水到遠方異鄉﹐忍著睡眠不足與飲食的不便﹐日夜不停的工作﹐直到疲乏的眼睛彷彿要貼進電腦螢幕裡﹐不正是要馴服來自遠方的不善。 自尊的我﹐許多時候希望在他人眼中﹐求得肯定的眼神﹐尤其這他人正好是你在意的對象。自尊的我﹐如驕傲的自我﹐不容別人對自己有一絲的看不起﹐如是﹐更易激起鬥志﹐深自期許﹐像證明什麼似的執拗﹐尤其在奔赴任務的人生旅途上。 招呼我入坐在歐式客廳裡﹐F忙不迭地為我介紹簇擁而來的家人﹐美麗賢慧的妻子﹐與五個活潑聰慧的孩子。他們團團環繞著我﹐好像已熟知我這從未謀面的訪客。 典雅的木製家具﹐配對著舒適的沙發座椅﹔輕柔飄逸的紡紗﹐依偎在美麗的提花窗簾織物。長方茶几上﹐磁器點心盤講究如藝術品般﹐多樣式的點心﹐錯落有致的擺在盤上﹐鹹甜口味﹐應有盡有﹐狀似美味誘人﹐主人頻催促品嚐﹐我遲遲不動手﹐深怕破壞了這幅「色﹑香﹑味」美麗的圖案。 坦白說﹐第一回與F的碰面﹐是挫敗的﹐甚至可說內心有微微的受傷。也因為這個不順遂﹐激勵出隱藏在內心旺盛的戰鬥力﹐那就是暗下決定﹐在面對這樣的對手時﹐必須加倍的努力與認真﹐讓他刮目相看。 有了這層體認﹐日後來自他的詢問﹐或許只是一張照片﹐照片中的機器零件﹐必須大海撈針似﹐抽絲剝繭﹐才能確切的符合他所要。不斷的 Q and A﹐他的諮詢如虛幻太空﹐必須為他著書洋洋灑灑大篇﹐闡明台灣產業史的寶貴經驗﹐分析利弊﹐做有效的建言。兩相短兵交接﹐F武裝稍卸﹐終於試以一張關卡層層的小訂單﹐意在驗我身手﹐練我心志。 凡事起頭難﹐一步一腳印﹐如登山陡坡﹐起步舉足沉重﹐往往半途遇阻礙不禁要放棄﹐常有個細小聲音自心中響起﹔「不做﹐完全沒機會﹔要做﹐至少有一半的機會。」推開一扇門﹐無疑地變成一股支撐的力量﹐今日終於看到F拉開的門縫﹐期許有朝一日F為我開大門﹐那便是山頭上開闊的視野。 城堡似的家﹐可貴的不是華麗的裝飾﹐而是滿室孩子們叮噹的笑聲。她的妻子─Alcia﹐無阿拉伯婦女生兒育女後慣有的肥胖與臃腫﹐身材仍纖細苗條。雖是初識﹐一見如故﹐因我深深理解到﹐她眉宇間有一絲我能懂的屬於媽媽的憂愁。她告訴我﹐5個孩子﹐老大18歲將展翅負笈英國讀書﹐最小3歲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煩惱事﹐最令她頭痛的是正值10歲12歲的青春叛逆期的男孩與女孩。我安慰她﹐天天有眾多的孩子環著她是幸福的﹐她的煩惱只是世間媽媽角色共同的煩惱﹐養兒育女的任務﹐這沒完沒了的美麗﹑沉重的枷鎖﹐只因不同的世代有不同的想法。兩個媽媽﹐偶然的邂逅﹐話題圍繞著孩子﹐特別起勁﹐話匣子一開﹐沒完沒了。 經過長長的一段磨合期﹐與F的商業關係﹐才正式邁入坦途。 站在我是「供給者」的角色而言﹐原則上我從他身上獲利﹐實質上他同時也因我而獲利﹐兩者形成一種商業上相濡以沫的關係。 一天﹐當他的產業江山﹐在卡薩布蘭加穩定後﹐揮軍另一個陌生的中非國度﹐再設一新廠﹐毋庸置疑﹐我代表來自臺灣品牌是他最佳的選項。他講過最令人動心的一句話﹕「東西﹐我一定會向妳購買﹐妳可以比別人貴﹐但是不能貴太多。」 聽在耳裡﹐很是欣慰。橫隔在我們之間的冷牆﹐已無聲無息地撤離了。 明早要離開卡薩布蘭加﹐短暫的拜訪﹐整個傍晚﹐大部分都是我與F的家人忙碌的交談﹐他在一旁﹐雖不多話﹐而我有注意到﹐整晚他一直都在笑。 推開這扇門﹐不僅是建立起與F的商誼﹐也是多了一份長久的異國情誼﹐甚至推開了自己前進的一道門。
-
《撕畫系列/1》菅芒花
每一年的這一天,菅芒花 總不會忘記來打掃天空 白天 菅芒花站在水邊 把天空掃得藍藍的 菅芒花墊腳山巔 把天空掃得高高的 然後把這掃得 藍藍又高高的天空 取個名字叫 秋天 夜晚 菅芒花站在水邊 把星星撢得亮亮的 菅芒花墊腳山巔 把星星撢得遠遠的 然後把這撢得 亮亮又遠遠的星星 取個名字叫 星空 老農夫 把掃過天空、撢過星星的菅芒花 編成一把一把的掃把 帶到城裡叫賣 當圍觀的婦女表示懷疑 老農夫就叫人抬頭看看 天空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其中有一發砲彈命中位在金門東北角一個臨海鄉村的某個防空洞,造成九死、一名婦人手臂被切斷的慘劇。據了解,這座防空洞是挖在泥地裡的一個掩避部,砲擊發生時,住在周圍的四戶人家全都躲進這座防洞內,在砲火的濫射下,有一枚掛有延期信管的砲彈命中防空洞頂部後往下鑽,待進到洞裡以後再爆炸開來,躲在防空洞裡的四個家庭十多人,有九人被炸得肢體破碎、血肉模糊,另有一位抱著兒子的婦人,他沒有抱著兒子的那隻手被從上手臂切斷,兒子還抱在手中,丈夫和另外幾個兒子均己罹難,慘不忍睹………」 看報紙的年輕人把內容大概說給大家聽,在全場的大人們都沉默不語了。報紙上寫得清清楚楚的,這件事發生在東北角一個臨海的鄉村!西園正是東北角臨海的村莊,跟報紙上講的一樣,何況從砲戰發生以來,西園村的落彈量一直都比鄰村多,而現在住在崁頂鄉公所的,絕大部分都是西園人,誰的心都難免會往下沉,心中都在猜測著:「這到底是誰啊?是誰家的防空洞?」淑女記得臨離開家前到二伯小嬸家去辭行時,他們不是正在挖防空洞嗎?照報上說的,不正是那天安慈所說的那種洞嗎!難道?……不不不,不可能的,我想到哪裡去了! 同一時間,清潭嬸的心中也在盤算著,家裡後面那塊空地上新挖的那個防空洞,樣式正和報紙上說的是同樣的洞,算一算,他們也剛好是四家人所躲的洞,難道被打到的是這個洞? 水盆嬸比較樂觀,他看出兩個人的心思,所以一直都在旁邊勸他們兩個人放寬心:「金門臨海的鄉村有好多個,又不是只有我們西園,再說從砲戰開始以後,那一個村莊沒有被砲彈打到?你兩人不用耽心啦,我們西園是個有福氣的地方,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西園的。」經過水盆嬸的一番開釋,淑女和清潭嬸兩人總算比較開朗了,但是當天晚上大家經過商議以後,清潭叔說:「明天大家寫封信回家吧,從我們離開金門以後,可能還沒有人寫信回家吧?雖然砲戰還在打,但是信應該還可以寄得到,你們就寫給不同的人,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西園,回信來的時候應該有人會提到的。」 清潭叔的小兒子志民今年才滿十二歲,在聽到他爸的話以後,也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同班同學,小孩子不懂也不會去談論大人世界的事,在志民同學的回信中,他告訴志民:「我們的同學黃清榕,在十月二十五日砲擊那天死了,他們家躲在一個防空洞裡,砲彈鑽到防空洞裡去爆炸,打死了九個人,清榕家只留下一個弟弟,媽媽斷了一手,其他人都死了。……」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幾百人被安置在這所學校裡,衣服清洗、三餐供應全都在這裡,學校不得不受命停課,來探視的官員告訴大家:「這只是兩三天的暫時安置,如果要去找親人的,政府會把你送到目的地,再請親人到場接回;沒有親人的,政府將會把各位安置到各個不同的農村,發放農地讓你們去耕種,政府不會放著大家不管的。」 淑女和同村的水盆叔、清潭叔一樣,都被分配到屏東縣崁頂鄉去。軍用大卡車將他們載送到鄉公所,這些人就暫時住在鄉公所裡面。 幾個家庭在鄉公所分配住的地方,男人大部分都鋪在地板上睡,只有一些年紀較輕的女人,才能幾個人一起睡在小房間裡面。已經快要立冬的南台灣,天氣依然十分酷熱,這使大家有些不太習慣,加上位在農村裡,蚊子也多,晚上常常有拍打蚊子的聲音此起彼落。 傍晚吃過晚飯後,意祥向母親提議:「娘!來到台灣已經好幾天了,我們還沒有到外面去走走看看呢,不如我們現在到他們的田裡面去看看吧!」意祥的這個提議,不但得到他娘和姊姊的同意,也引來了好多位年輕人的贊成,一行十多人一起出發,到附近的田裡去轉一轉。 崁頂鄉公所前不遠,就是大片的農田,白天太陽曬在田埂上,一眼望去,盡是黃澄澄的稻穗,對年輕的金門人來說,都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稻子,乍看之下和家鄉的麥子有點相像,可是再仔細一看,和家鄉的麥子又差了許多,稻子成熟了,金黃色的稻穗和麥子那黃土色的麥穗差別就更大了。 還不到成熟收成時的稻田,常保有水份,不像家鄉的麥田,從下種到收成,只有在春雨來臨時才可看到麥田裡有潮濕的泥土,其他時間都是乾的。種稻子的農人耕田用的是水牛,這和家鄉農民用黃牛耕地有很大的差別。 閒著的時候,清潭叔的第二兒子去買了報紙來,看過以後向大家宣布:「大陸再宣布繼續對金門停止砲擊一週了。」大家聽了以後都興奮的跳起來,有人說:「停火這兩個禮拜,讓我們留在金門的人有足夠的時間挖防空洞、儲存糧食,這樣一來大家就好過多了。」 一個禮拜後,從買來的報紙上看到第一版的大標題是「金門砲戰再起 砲彈威力增強 全島昨落彈十餘萬發」,一看到這樣的新聞,大家的心情馬上變得非常沉重,一方面是為留在金門的親人擔心,更為自己的未來擔心。過後這幾天,大家的心情就像報紙上的新聞一樣的起起落落。 又過了幾天,報紙上一則新聞讓住在崁頂鄉公所裡的這些人寢食難安,新聞標題是這樣的:「匪砲濫射 造成一洞九命慘劇」大家迫不急待的繼續看這條新聞內容:「<軍聞社二十五日電>匪砲昨日繼續向我金門島發射數千發。
-
洪宗琨「加犁體」的書法藝術
洪宗琨先生的書法藝術獨特,臺灣同胞稱它是「富貴體」,他自稱是「加犁體」(見圖,顏立水寄),這還得從半個世紀前說起。 1959年「三面紅旗」年代,華東地區在福建省同安縣馬巷公社黎安大隊召開種植花生現場會。自小愛好書法藝術的洪宗琨被派去寫標語。那時標語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寫在加犁(農村一種圓形有沿無孔曬地瓜粉篾具,直徑約1.5米)的背面,一面一個字,用大筆沾地瓜粉煮的漿糊寫在「加犁」背面。由於「加犁」是用篾片編織,之間有篾縫,書寫時不能一筆寫成,要一筆一筆將漿糊慢慢「擂」入篾縫裏,而後將染紅的木屑撒在「加犁」上。漿糊乾後,粘在「加犁」上大字顯露出來,再用兩根竹子撐在「加犁」後面,一面一面的大標語擺在田間,場面倒很壯觀。由於書寫時多次「擂筆」的作用,每字筆劃的邊緣呈現「鋸形」的效果,這就是洪氏「加犁體」的由來。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同安縣許厝村(今屬翔安區)出了一位著名的「泥土詩人」魯藜(許塗地)。他在一首《泥土》詩中寫道:「老是把自己當作珍珠,就時時有被埋沒的痛苦。把自己當作泥土吧,讓眾人把你踩成一條道路。」這讓我聯想到洪宗琨先生就是一位「泥土書法家」。他是蔡浦農民子弟,長期與土地、群眾休戚與共。鄰居給海外親人回信(早期書信用毛筆書寫),朋友「娶新娘」寫對聯,宮廟修葺寫碑文,店鋪開張寫廣告,他都有求必應,而且不取分文。「文化大革命」時期,他被叫去寫「毛主席語錄」,馬巷街道兩旁騎樓388根柱子的「語錄」都是出自他手。他當時是公社文化站的臨時工,同安縣宣傳部門請他佈置「紅海洋」,他在南門橋冒著炎熱用紅漆寫語錄、標語,口渴就喝東溪水,晚上睡在大眾劇場的乒乓球桌上,辛苦一個多月一分錢補貼也沒有。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說過這樣的話「多做些好事,不圖報酬,還可以使我們短短的生命很體面和有價值。」洪宗琨先生正是這樣的一位普通人。他從年輕時期的默默無聞到晚年的聲譽鵲起,正是平生做好事,不圖報的回饋。改革開放初期,馬巷一家企業籌辦開業典禮,洪宗琨仍然被派去佈置會場。時任廈門市副市長的習近平同志提前到場參加慶典活動,他在一間簡陋的辦公室看到洪宗琨伏在桌上寫標語,就稱讚他「字寫得不錯」。近幾年來,洪宗琨先生的書法作品在全國「曝光」,令人刮目。2012年8月,在紀念大陸建軍85周年軍魂頌·詩書畫藝術大展賽中,他的書法作品「戰鷹、蛟龍、鐵馬、神劍」獲得金獎;2013年4月,他被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領軍人物評審委員會評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領軍人物;2013年9月,由中國蕭軍研究會、北京市寫作協會等單位主辦的第五屆「祖國好」華語文學藝術大賽中,他的書法作品「共圓中國夢」等榮獲金獎。他不但到全國人大會議中心第一會議室領獎,還應邀到北京大學參加「第五屆華語文學藝術創作論壇」,向與會的37位教授專家暢談自己「加犁體」書法藝術的實踐體會。他的書法作品在北京巡迴展覽,受到習近平總書記的讚賞,習主席辦公室還派人到馬巷向他索取「江山是人民,人民是江山」的字幅。 洪宗琨,這位年逾古稀的普通老人,他的書法藝術,從寫「加犁體」到北京展覽獲金獎,是他奉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的碩果,也是老百姓常說「天公疼憨人」的回報。祝他藝術之樹常青,豁達之心不老。
-
仰望星空
凌晨兩點半,此刻的夜空像墨水般又濃又黑。我和朋友們躺在莒光樓冰涼的階梯上,不顧冷風刮著我們的臉龐,專注的看著廣闊的黑夜鑲滿一顆顆星星。忽然,一顆流星無聲無息地劃破天空,也劃開在我心中隱藏許久的情緒。 當時的感受彷彿歷歷在目,那時對於要到金門求學的事情感到惴惴不安。或許是因為脫離熟悉的人事物,來到新環境的緊張感在作祟,也或許是對朋友們的依戀太深,讓我不想和他們隔著那麼遙遠的距離。出發到金門的前一晚,我心情沉重地把剩餘的行李收拾完畢,準備就寢的時候,弟弟敲完房門後進入我房間,隨後在我床上坐下,我知道那是道別的前奏,卻沒料到他流下眼淚,述說我不在後他會如何的想念有我作伴的那些時光,而我包裹好的情緒就像被敲破一個洞,隨即眼淚奪眶而出,順著地心引力爬下臉龐。那一夜的我,帶著鮮明的離別情緒和幾滴鹹鹹的淚水進入睡眠。凌晨五點半,城市正在復甦的時刻,我卻踏上名為離開的旅程。早上坐飛機時,離開的情緒最是鮮明,那些我在臺灣本島內所熟悉的人事物,好似我往下俯瞰時所看到的建築物,被牢牢地固定在土地上,想帶也帶不走。飛機一小時的路程,半年一次的頻率,將會構成我和過去的距離。感覺以後的我似乎要開始隱居的生活,被熟悉的人遺忘在遠方的孤島上。這被遺棄的念頭使我內心五味雜陳。 當雙腳踏在金門的土地上,也意味著我在金門的新生活又邁開了一步。初來乍到,離家的情緒就被許多瑣碎的事物、演講及活動給淹沒,同學們明明也才見面沒幾天就開始熱絡了起來,原本濃厚的想念情緒也被沖淡,只餘淡淡的味道。來到這裡,此地的風景能夠給我帶來放鬆,緩慢的生活節奏,能讓我放慢腳步去欣賞身旁的事物。感覺周遭都充滿了生機,一排排的高大樹木直立在土地上,一隻隻我在家鄉沒見過的鳥類,在這裡自在飛翔或鳴唱,一頭頭的牛邊咀嚼身旁的草,邊用牠又大又圓的眼睛,悠哉地看著我這來自異鄉的人,這裡到處都充滿了生命力。而此處獨特的閩式建築、洋樓、戰地風景都為金門描寫出其特有的文化風貌。早晨時太陽照進各個地方,每個建築物以及一草一木上都被撒上金黃色的燦爛光芒,夜晚的金門似乎比其他城市還早進入夢鄉,夜幕升起的同時寧靜跟著籠罩整座島嶼,就連星星也只是靜靜地閃爍光芒觀看在天空下生活的我們。 金門這塊島嶼,框住了人們的行動。儘管每個同學都來自不同的地區,但無形中彷彿被放入同一個封閉的容器。平常能行動的範圍就那麼大,但也因為如此使我們有更多時間能夠相處、互相照顧,加強彼此間情感的聯繫。一起仰望星空、吃宵夜、深夜長談……等,我們總是緩慢行走在靜謐的土地上開始冒險的故事,並用談笑聲陪伴它的深沉呼吸。當別人因為離鄉之苦惆悵或身形消瘦時,我卻把思念遺棄在九霄雲外,繼續我在離島的快樂生活。在這裡,反而比以前過的還快樂,雖然以前是住在比較鄉下的地方,照理來講應該也是人心純樸的地方,但高中生活向我證明那只是誤會一場,在三年之中遇過許多複雜的人,表面上帶著笑容卻在背後用言語的利刃捅人幾刀,以難堪的言詞攻擊他人來減輕自己的自卑感受。在這裡,同學彼此間相處融洽,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笑裡藏刀。而高中時期心裡感到的疲憊,在此處得以歇息,也獲得了該有的平靜,內心似乎在這地方得到了許多養份,能夠健康的持續撲通、撲通充滿生命力的跳動著。 偶爾,想念的情緒蠢蠢欲動時,我便凝望遠方的綠意發呆,或在夜晚抬頭看著綴滿繁星的天空。在城市裡,星星總是躲起來不願意他人看見,要不然就只是低調的閃著微光,在金門,星星褪去它的羞怯,毫不保留的閃耀光芒。有時我沉默地看著星星閃閃發亮宛如碎鑽,並在心裡默默傾訴思念的心情,請繁星替我留意我所在意的那些人是否過的安好。雖然金門四面環海,但我卻鮮少到過海邊,直到有次去烈嶼鄉才稍稍滿足我對海的想念。那天的風特別大,浪花翻騰、拍打上岸,像是在用怒吼敘述過去的戰爭事蹟。看著大海、聆聽海浪的拍打聲,使我的心感到平靜,我的心像沙灘,原有的糾結思緒在內心的沙地上形成一道道痕跡,但當前浪推移親吻沙灘的時候,原本糾結的痕跡都被浪花撫平得一乾二淨。 來這裡才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卻對我帶來極大的改變。當初對於即將來到此地生活的埋怨心情已經蒸發不見,心裡原有的疲憊或是曾經有過的傷痕也受到了療癒。這裡的盎然生機和綠意總能沉澱我的思緒,激發我的思考能力。偶爾想想令人驚訝,意想不到以前那麼無法獨立生活的我居然隻身一人跑到金門就讀,還開始學習了獨立自主。這裡沒有城市喧囂繁華,卻擁有自己獨特的風情,在這裡待越久,似乎就越習慣這裡特有的生活步調。儘管現在的日子,從窗外看出去的風景,不是家鄉的景物,卻是我已漸漸習慣看見的風景。 重新睜開雙眼,璀璨的星空依然面對著我,而內心剛剛那些波濤洶湧的思緒像流星般在天空中流逝,也在我心中消失。想起來到這裡前後心境的轉換不禁使我莞爾一笑。這裡好像一個擁有魔法的地方,它奇妙的讓我找回當初嚮往的平靜與快樂,想到這裡,臉龐隨之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笑容背後的意義,是我和星星的秘密………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
-
落番返鄉兩樣情
這該是封沉已久--孩童時代的一段記憶,隨著貴報副刊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而啟開思緒。故事是從阿爸收到一張南洋批信開始,說後壁厝一位阿爸的祖兄弟也孫仔『顯龍』近期要從南洋回到金門,當時我還在念小學四年級,一聽說咱兜也有番客要回來,心中樂得什麼似的,每天盼啊盼,一放學回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問阿母,番客來了沒? 番客,在孩童時期的我,總覺得是有錢人的代名詞;阿母說早期很多為了躲日本的查甫人,放某放子,遠渡南洋謀生,辛酸歷程不是當事人所能體會,但是眼見鄰居什麼伯什麼叔公的從南洋回來一趟,手中總是提著大包小包的,週遭圍著一大堆鄉親,臉上都硬擠出自己感覺最美好的笑容,爭先恐後的奉承巴結,遺憾的是,每次都沒阿爸的份;在古老的農村,阿爸被公認是最古意的,但也是最容易被遺忘的忠厚人。記得我問阿母,阿爸為什麼沒跟人家去南洋打拚,阿母喘一個大氣:「戇囝仔,咱兜無半塊,恁爸那有法度去!」,阿爸沒錢去南洋,最後高興的應該是阿母,雖然無錢吃好穿好,也不至於獨守活寡,夜夜難眠。 番客返鄉一趟,總是要炫耀一番,展現出自己是南洋客的有錢人。分番仔餅是小孩子的最愛,左鄰右舍不論親疏的孩童,一聽說要分番仔餅,就蜂擁的把番客團團圍住,每人手中均會分到幾塊番仔餅,餅乾小小的,中間黏上一顆用糖做的各形各色花朵,小孩子拿在手上笑在臉上,表情好燦爛。除了分番仔餅之外,所有親堂論親疏,每戶都會分上幾十元不等,卡親的當分給卡最,至於最親的還會分到一隻手鐲或是幾塊番布,大家樂得什麼似的,但是阿母總是目睭金金看人分錢,一塊文都分不到;阿母說,親堂雖然是親堂,但還是有親疏之分,回來的都是跟別人卡親,而咱兜的叔伯,也是有上南洋的,卻從來沒回來過一個,幼小心靈的我,多麼盼望我家也能回來一個番客。 阿狗嬸新婚不到半年,阿狗叔就跟別人一樣為了躲日本,隻身遠渡南洋,聽說阿狗叔人長得英俊瀟灑,也讀了幾年私塾,認識一些字,初到馬來西亞時,在一家橡膠公司打工,老闆看他人品不錯,又識字,半年後拔升為管帳,又把獨身女許配給他,從此平步青雲、家財萬貫。 遠在南洋的阿狗叔從往返批信中知道家鄉的元配在自己離鄉半載後生出雙胞胎壯丁,但在南洋四年來也跟番婆生了一對兒女,雖然思念故鄉妻小,但在番婆百般阻撓下,返鄉路遙;番婆為了彌補不給阿狗叔回家的遺憾,安家批始終沒有中斷,南洋錢淹腳目,三不五時都會託人送上門來,阿狗嬸也就穿金戴銀,養尊處優,不像阿母拖山磨海,吃歹穿歹。但是,阿母常說,阿狗嬸雖然命好,但獨守空閨,午夜夢醒的空虛、難耐與煎熬,不是用金銀所能替代的;因為這樣,阿狗嬸也常欽羨阿母好命。 日子一晃,十年過去,阿狗叔終於徵得番婆同意讓他獨自衣錦返鄉探親,不想而知,最高興的當然是阿狗嬸,一知道這消息,每天梳妝打扮,妝得水水,就等待丈夫歸來。 阿狗叔在眾人盼望中搭乘老母機回?,當然是跟別的番客一樣,風風光光,不同的是,金門政務委員會及縣政府都設宴款待,聽說是捐獻了不少錢。 家中苦守寒窯的阿狗嬸手婉突然多出一只青玉及一只金鐲,當然是阿狗叔送的,想把她牢牢套住;大廳內賓客雲集、熱鬧非凡。回家幾晚,阿狗嬸有如新婚之夜,流露出羞答答模樣。阿狗叔離開金門數月後,阿狗嬸的肚子又開始突出,逢人便埋怨:「這夭壽碰肚的,這夭壽短命的,回來才不過幾天,又造孽,我真歹命啊!」 『顯龍』終於也在朋友資助盤纏下坐登陸艇返鄉,手上沒有大包小包,僅提著一件表面剝落的皮箱,裡面沒有番餅、沒有番布、沒有玉鐲,更談不上撒給親堂銀兩;回家鄉幾天,週遭不見人影,廳堂不見賀客,隨行的只有當初常被遺忘的阿爸,不離不棄的陪伴,三餐則由不曾分過南洋錢的阿母負責供應,毫無怨言。記得『顯龍』問阿母:「嬸婆,不是番客回來,親堂都會擺桌款待嗎?」,啊母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憐惜的摸了摸『顯龍』的頭。當時,我真的好失望,為什麼咱兜的番客那樣散赤,跟別人不一樣! 番客返鄉隨著日子消失而減少,歷經五十幾年的歲月,阿狗叔不再踏入家門一步,傳聞是生意失敗傾家當產卒於馬來西亞。阿狗嬸也鬱鬱寡歡而終;阿爸、阿母更在前幾年先後逝世,『顯龍』雖然在離開金門前立下誓言、誇下海口,說回去後要好好打拚,發達再回來讓親堂看看,卻也同樣一去不返,僅逢年過節時會撥通電話向我這位少他十幾歲的堂叔請安問好,聽說在馬來西亞做機車維修買賣,收入還好。 歲月輪迴、滄海桑田,老一輩的番客逐漸凋零,番客二代、三代對家鄉已沒有父、公字輩那樣的充滿感情,家鄉祖產在華僑認定政策下被有心人士引誘拐騙、脫手求現,賣光不少、爭議也不少。 小時後總覺得所有番客都是有錢人的象徵,卻在成長後被自己推翻,眾多落番的鄉親中成功的畢竟少數,不僅要靠實力、智慧,更要加上幾分運氣,再憑一股毅力才能有所成就。現今八、九年級的金門囝仔,番客這一個名詞已隨著番仔樓的蒼老、傾斜、倒塌而模糊。 落番畢竟是金門僑鄉文化的一部辛酸史,具有當時的歷史背景,這群遠赴南洋謀生發展的金門番客,有的光宗耀祖、有的客死異鄉,有的輝煌騰達、有的落魄潦倒,這些隱身在美麗洋樓背後的感人故事與細膩又錯綜複雜的情感,實應詳加記載傳承,令家鄉多一份回憶。
-
母親的婚姻哲學
家中務農,母親二十出頭歲憑著媒妁之言嫁給父親,開啟了攜手五十幾年的婚姻生活。直到自己也步入婚姻殿堂,回首檢視父母的相處模式,從中體會了許多生活的相處哲學,竟是恬淡如水,愛裡有包容,肩上有責任!「再怎麼吵架還是要煮飯給他吃!」當這句話從母親口中說出時,我是瞪大眼睛無以名狀的凝望她老人家半晌的,句子很短,卻如泰山壓頂,教人不得不深思隱藏在婚姻背後的相知相惜及相容。 母親受教育並不高,但在婚姻的殿堂裡,她與父親的相處是始終溫柔敦厚。「牙齒都會咬到舌頭了,不要說生活背景不同的兩個人!」這是母親對偶而不免爭執時的結論,含蓄而溫婉,理所當然地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父親掌管家裡經濟大權,重大的決策也是他一人說了就算數。母親總是教導我生活要懂得節儉,要量入為出。雖不需天天上菜市場,但出門一趟得騎老遠的單車,採買其實一點也不輕鬆,父親一方面是體恤,一方面老覺得母親生性老實,東西買貴了常渾然不知,因此把上市場責任攬在身上,烹飪是女人家天職,剛開始父親常買了這個缺了那個,調理起來缺三少四,很讓人扼腕,讓下廚的人無從下鍋!可是叨唸歸叨唸,時間一到,母親還是乖乖進廚房挪三移四,想辦法變出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來,幸好門口種了幾畦青菜,有蔥有蒜有地瓜葉什麼的,也可以臨時插花多個選項。 母親的相處哲學是:「吵架歸吵架,總不能餓肚子。」多麼深情的包容呀!母親的身教給了我莫大影響,潛移默化,當不進廚房的念頭剛升起,這時母親的這句話就會像電影字幕般跳出來,自動播映。我跟另一半說 :「你得謝謝你的丈母娘,要不是她,有人可能要餓肚子!」老爺眨著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以他的認知,這溫柔的妻子何時心懷不軌想造反呢?幸好沒付諸行動! 一起上工,田裡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通常母親最慢清晨五點就得起床,先煮早餐,然後大約六點鐘拎著髒衣服到門前的水溝清洗,這些都是出門前要完成的瑣事。中午大約十一點多,母親得提前趕回家做午飯,等著父親返家用餐!趕割稻,曬穀子常要跑西北雨,匆忙中父親通常是:「還不快點,稻穀要被水流走啦。」務農的社會,女人是要當男人用的,當天公不作美,怎麼趕都輸給老天爺,剛收割的稻子又被雨淋到,父親不免著急萬分,母親總是默默承受,頂多一句:「手腳都這麼快了。」言下之意,如果能更快,哪需父親催促?不針鋒相對是母親睿智的一面!我有時常想,母親不知如何消化情緒呢?因為愛字吧,所以願意承擔! 爺爺早年被徵調到南洋當軍伕,錯拿酒精當酒喝,導致肝臟出現病症,返回台灣才五十幾歲就撒手人寰!或許如此,奶奶十分依賴父親,母親總是抱著體諒的心逆來順受,從不拂逆!人家總說久年媳婦熬成婆,但母親在自己也升格當起婆婆後,並沒有把不當情緒轉嫁到兒媳身上!這就是母親,她學著去瞭解、協助、疼惜兒孫、媳婦,而不是大權在握,權傾天下!愛是凡事感恩,凡事包容,並且恆久盼望!母親也七十幾歲了,身體尚稱健朗,父母的健康是兒女最大的福報,我深深有所感受!最是歡喜母親來電告訴我家裡絲瓜滿棚,地瓜葉爬滿地,找時間回去採摘,不然都吃不完!採絲瓜是藉口,身為兒女的何嘗不知,年紀越有,母親總希望兒女能夠多回去走動,血濃於水,親情也需要用心耕耘啊!
-
天使的未來禮物﹕人生機會﹖
中年女人婚姻失敗,事業觸礁,心情鬱卒,常會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人生發生過的許多糟糕事,有時候她會胡亂幻想,如果這個世界有神存在,真的想向祂請求,讓自己回到過去,不用去經歷及記得那些往事,然後就能夠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有一天,當她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在套房裡酗酒時,一個頭上有黃光環,背上長著翅膀的金髮天使出現在她的面前:「嗨,妳好,我想妳應該不記得我了吧?我們之前見過面的。」 「哎?」她一呆,是連月喝多了產生幻覺嗎? 天使指著牆上的日曆「哎,妳看日期,現在是2014年。」 「……」喔,所以呢? 「我是來提點妳的,」天使看著整地的酒瓶:「妳該振作起來,未來還有很多年的歲月要過,不要浪費光陰了。」 「嘖。」女人面朝可能是幻覺的天使說:「既然你是天使,你應該知道我遇到什麼事吧?你說,遇到過這些亂七八糟的衰事,我是要怎麼從過去振作出來?」 天使道:「妳可以的。」 女人挑釁;「怎麼振作?除非你可以讓我回到青春年華,讓我回到沒有發生過那些衰事的時候!」她故意問:「還是說這種事,你這個天使沒有能力來幫我?」 「不,事實上我已經幫妳了」天使說:「其實我是剛從30年後的未來穿越來的,我倆先前見面是在30年後,你已經死亡了,妳的靈魂正站在自己的屍體旁,等著我來帶妳去另一個世界。」 她一愣。 「我問妳有什麼願望,妳遺憾哭說:『我這一輩子都過得亂七八糟,我想從少女時期重活一次,如果沒辦法從少女時期重活,至少希望從中年時期開始振作重活。』天使攤手:「我一時心軟答應了妳,讓妳重回過去的時空,也就是現在。」天使說:「而且我聽了妳的要求,清除了妳未來的記憶,讓妳能沒有牽掛的活著。」 「等等,你不是在騙我嗎?」她錯愕,平時幻想歸幻想,但是世界上怎麼可能真的有這樣的事?而且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是幸運兒? 天使面不改色:「妳可以認為我在騙妳,也可以認為我沒有騙妳,反正這是妳的人生。」 她脫口:「那,我以後的人生會遇到了什麼事情?」 「不要想去知道那些。」天使說:「而且我也能告訴妳,因為未來的妳也希望不記得。」天使走到窗前,把厚重的窗簾拉開,讓外頭溫暖和煦的陽光透了進來:「總之珍惜歲月,好好改變重活一次,30年後我來接妳,到時見了。」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該吐的都吐得差不多了,該躺下的也都已經躺下了,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顛簸,好不容易才感覺船的顛簸感逐漸和緩了下來,幾個上甲板去的人下到艙裡來報喜訊:「高雄到了!台灣到了!」這一聲喜訊讓整條船上的人都活了過來:「台灣真的到了?」 「真的到了!」跟著後面下到艙裡的人帶來進一步消息:「聽甲板上的海軍說,船會停靠在高雄第十三號碼頭。」 高雄港區內風平浪靜,船停止了顛簸,原本躺平在船艙裡的人也一個接著一個走到甲板上來,此時天剛破曉,南台灣的港都,一切尚未甦醒過來。陣陣海風帶來新鮮的空氣和新鮮的水色山光,整個甲板上無數的人頭晃動,不止這艘船,在這艘船前面早有兩艘已先靠岸,這艘船的後面也還有,第一艘靠在碼頭岸上,第二艘挨著第一艘,第三艘再挨著第二艘,一艘一艘併排停靠在碼頭上,等待天亮之後再逐一下船上岸。 從甲板上舉目望去,遠方的薄霧中有半座山的影子,山的外面是海,山的裡面是一片低矮的屋子,間有幾棟三、四層高的樓房點綴其中。 港都的早晨天亮得比較晚,陽光出來了,早起的人稀稀疏疏的,有送報生騎著自行車進到碼頭送報紙,對船上這麼多人頭投以奇怪的眼光,他一刻也不曾停留,馬上騎著他的車子送報去了。 八點鐘過後,船上的人才在哨音指揮下一船跟著一船走了下來,排在後面的船下來時必須走過前面幾艘船的甲板才能下來,站在甲板上等待下船時。可以聽到遠處有號兵吹著軍號的聲音,走在前面的人說:「那是軍樂隊演奏的聲音,吹的是迎賓曲。」 從船舷邊的階梯走了下來,才看到那些吹著樂器的人都穿著制服,「那些樂隊是在歡迎我們呢!」再走近點,看到樂隊後方拉著一塊藍色的布,上面寫著白色的字「歡迎金門同胞蒞臨高雄。」 所有下船的人被一車一車的送出去了,淑女和水盆叔、清潭叔幾家人被拆成兩車,一起送到高雄市區裡面的一所學校安置,車子開在大街上,兩邊是一間接著一間又低又矮的房子,這些都是商店,每一家商店門口都掛著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整條街上望去,兩邊都是國旗,「噢!原來昨天正好是十月十日雙十國慶!我們被砲彈打得都忘記今天是幾月幾日了!」大卡車將要進校門時,意祥很清楚的看到校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台灣省高雄縣立高雄中學」。
-
洋山阿祖─典型在夙昔
洋山阿祖!阮來啦!兒子、女兒大老遠喚著佝僂的身影一陣歡顏擺手吶喊著…。 自從做了洋山女婿之後,也同時是做了外孫女婿,姻親連繫兩門至親,也因為這層漸漸濃得化不開的姻親關係及那份祖孫舔犢情深,讓我這外孫女婿至今依稀覺得老菩薩的身影並沒有走遠,只是累了、倦了,想休息片刻而已,也不曾說再見。只依稀記得阿祖隱隱約約叨念著:要趁身軀健全四肢還能走時,要到另一個魂牽夢繫的國渡去雲遊四海啦! 阿祖係後浦頭黃氏大戶人家閏女,弱冠年華,下嫁洋山蔡府,相夫教子,躬耕南田,虔誠禮佛,一生含莘茹苦,但清苦中不乏精彩典範。「阿祖的話」足為後生晚輩敬仰憑弔與懷念。 阿祖刻苦耐勞的精神─走日本時代,跑廈門同安渡,國共內戰,艱困的年代,命運的坎坷,每當祖孫三代同堂承歡膝下坐櫸頭前,總是不加思索的提起當年的種種,家中食指浩繁靠的是幾畝的貧田,上山下海,擔沙擔土,捻瀾捻屎一路咬緊牙根拉拔孩子一天天長大,是那一雙長滿厚繭的手及那滿臉風霜的皺紋及蒼蒼的白髮歲月,所換來的代價。甘苦的年代,吃苦當做吃補,再苦的生活都已經歷過了。如今兒孫滿堂,膝下承歡,順遂平安,仍不願隨兒孫遷居都市叢林闔家團聚,寧願守著紅磚的老厝宅,老厝邊,顧著老祖宗的香火,安身立命過著沒煩沒擾清淡的日子,安享餘年。 邇來,加之社會福利恩澤,年老身體偶有微恙不適,兒孫們希有幫佣相持,免生意外,惟阿祖仍不改昔日勤儉持家本色,總是推辭再三,不忍揮霍子孫銀兩。阿祖身體一向硬朗,厝前的菜宅及七星池是灌溉生產勞動養生的地方,所以阿祖的健保卡從來都沒有看診過,是個健保的模範生,即使晚來不慎摔跤,寧忍疼痛,也不願看大夫上醫院,可以說「打折手骨顛倒勇」,阿祖刻苦耐勞的精神,正是上一代浯島歷史甘苦人宿命的縮影,也是我們這代人值得學習的典範。 阿祖的紅包與感恩 ─來去找阿祖是每一個週末午后既定的行程,歲歲年年,從不間斷。打從孩子從襁褓中呱呱落地起,阿嬤升格為外阿祖,祈求子孫平安長大的紅包就不曾間斷過,幾凡讀冊、得獎,大小獎勵事蹟,阿祖毫無手軟,通通有獎,內孫外孫一視同仁。即使鄉間的囝仔,吆喝一聲(阿祖),餅乾零食享用不盡。阿嬤人緣好,人人好,洋山芳姨、芳嬸人人敬仰,真的是「頂港有出名,下港有名聲」,鄉里之間,相知相惜,和睦鄰里,千里傳送。阿祖常說:「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吃番薯配菜脯的年代,有一餐沒一餐,何來讀冊錢,常常得靠左鄰右舍的濟助,即使施恩者不久人世,阿祖於祭日,常備金紙牲品以謝恩,對於別人施予的恩情,一輩子要常存感恩的心,對於阿祖的訓示,常在我心。 阿祖的人鳥情緣─阿祖家世居洋山里,鄰海而居,靠男祖落番下南洋做苦力賺吃及拚粗拚細來餬口,上山下海變成一生的宿命,孩子大離鄉背井,出外打拚,親情難捨。自男祖過世後,老人家的心一直割捨不下對於老房子的感情,這裡的片磚寸瓦,都有著她一生歲月中許許多多值得回憶的往事,彷如歷歷在目。孤獨的歲月中,惟一相伴的就是來來去去不離不棄相伴的加令(八哥鳥),一解悠悠歲月中,排除寂寥的日子。這幾隻從小被阿祖嗷嗷待哺呵護扶養長大的小不點鳥,神靈活現的,每隻都是阿祖的心肝寶貝,說、學、逗、唱樣樣行,每回都學著阿祖的口吻,逗得大伙兒哈哈大笑。每次到阿祖家,每個孫子的乳名都要一一被點名請安。春去秋來,幾次飛失了,又欣喜的飛回來了,阿祖直乎不可思議,雀躍不已,真是應了:「有路去路,沒路找老主顧」;如果數日不見回來,阿祖又開始忐忑不安擔心起來了,擔心沒吃怕牠冷,有沒有被其它天敵所欺凌,老人家的赤子之心及不安的情緒溢於言表。尤其每當阿祖從村郊營源廟進香奉茶拜拜回來,沿路一窩蜂的飛至阿祖佝僂的肩上,吱吱叫叫吆喝對話著,護送著阿祖回家,那一幕人鳥情緣的景象,令人印象深刻。 阿祖的針線情─男阿祖再世的時侯,竹籃的編織,在村裡是一流,家中祭祀用大小吊籃、上山下海大小挑籃等精緻手藝,獨樹一格。手工藝之精湛,無人能出其右,令人愛不釋手,而如今只有望籃興嘆了。至於老阿祖的毛線編織更是一絕不在話下,困苦的年代節衣縮食,一件毛衣織了又翻,反覆穿過了幾個孩子,就這樣練就了一身織毛衣的本領,花花麗麗,形形色色,總愛不釋手,阿祖在世九十高齡,耳聰目明,為感恩親人,總是自掏腰包做女紅買針線,每人編織一件她親手精織的毛衣作為永生的紀念,或於大壽日能派上用場。因此,更能體會九泉下阿祖的一片苦心,每當徹骨寒冬再穿上阿祖的洋毛衣,那份溫馨的感動,如一股暖流溫暖了我們後輩子孫每個人的心。 阿祖的龍眼樹─門頭前厝宅秀色可餐的四季蔬果,花花草草是老人家捻花惹草含飴弄孫之餘打發時間的地方。尤其那顆高大挺拔,直入雲宵的龍眼樹,是阿祖自年輕時代打從過門以後親手施肥呵護裁種的,每年農曆七、八月等待碩果纍纍的龍眼,粒粒盤中飧是敬鬼神與貧飢年代大人小孩聊以果腹填飽肚皮的小甜點。此株年年豐收,庇蔭子孫,尤其炎炎夏季,綠樹成蔭更是討海人漁具補破網、農作捻土豆乘涼的好地方,真可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而今阿祖雖已遠離了,但阿祖的龍眼樹卻依舊年復一年,發枝散葉繁衍龍子龍孫,綿延後代,更深深的體會到「吃果子,拜樹頭」的真義了。 阿祖的人神合一─阿祖篤信佛教,舉凡家中的大小祭祀,慎終追遠的事如數家珍,每日早晚皆爬至三樓點燃三炷香虔誠膜拜,從不間斷,對於已然高壽的她,這樣的堅持及虔誠實在令人欽佩。廟宇爐值進香奉茶多年來也從不間斷,年來茹素,儘管瘦骨如柴,但身體依然硬朗端莊不失祖宗風範。對於家鄉廟宇、祠堂,均慷慨捐助從不落人後;節日祭典,均虔誠膜拜,對待神祗從不懈怠,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三炷香稟神明,心中不外祈求一家大小順遂,國泰民安。有幾回竟為了法祖敬天,拿著小板凳墊腳為那三尺上的天公爐祈福,一溜煙的摔得人仰馬翻,但其信仰的真誠,對神明的護持卻從來沒有打折過,所以阿祖的長命百壽,是可以預期的,奈何阿祖對於年歲是從來不計較的。老菩薩的口頭禪:「兒孫們有孝心,阿祖有疼心」說明了一切,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見兒孫滿堂,滿足之情, 哈哈大笑一言以敝之,若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阿祖對生死輪迴,順天命,盡人事,何況已屆高齡九秩,對於往生的大小禮儀及大壽之日,年來已自理交代準備齊全不假他人之手,也從不忌諱禮俗,謹祈求往生之時,能天高氣爽及託付靈柩輕小簡單,不使鄉親困擾,並請勿哀傷,雲淡風輕,佛祖指引西方,阿彌佗佛。 阿祖今年近百人瑞,帶著遺願乘風而去,阿祖的人生是精彩的,是芬芳的,秋風起兮再穿上阿祖親手織的羊毛衣,再走近阿祖厝的那一霎那,遠遠的,遠遠的…阿祖佝僂的背影依稀,而今不是兒孫相惜,鳥兒相伴,而是一陣佛光普照,佛祖召喚,含笑九泉,雲遊西方去了,阿祖,我們永遠懷念您!
-
裙襬搖搖
台上一群天真可愛的幼稚園女孩,晶亮髮辮直衝雲霄,俏麗大花短圓裙,背對觀眾雙手叉腰小屁屁高高翹起。音樂聲下,裙浪股波左右搧動,像極浪潮一波波歡欣嬉戲,上下跳躍,隨著「裙襬搖搖」歌曲掀起她童年時即愛上裙翼的綺幻夢想……。 國中時遇到一位剛留學歸國的美女導師,長髮披肩皮膚白晰,熱心教學和班上學生感情厚篤。老師身材高挑線條柔美,她最渴望老師穿著裙裝翩翩然踏進教室,不管迷妳、迷地、或迷膝,都很好看。尤其愛看老師穿著那條細碎花長裙,手抱書本穿越花木扶疏的校園長廊;由窗口遠遠眺望輕風陣陣裙角隨風擺動,襯托出老師氣質更纖緻出眾,好迷人喔!她想像著自己長成小姐模樣走在黃昏鄉道上,長裙長髮飛揚面露微笑會是何等柔美的畫面;心中立馬打定主意,待長大經濟自主一定要訂製一件輕如羽翼的「柔麗多」長裙。 高中時期身材大致定型,身高抽長了些,想法增加了視野寬廣了,不變的仍然酷愛「裙襬搖搖」。目標鎖定地科老師那套深紅短背心及迷膝小圓裙,每當老師穿著整套站在講台上,她看似專注聽課其實眼球隨深紅圓弧東轉西飄,宛如看著一隻斑蝶在花叢間飛舞,短裙不若長裙飄逸但利索俏麗,配上老師修長勻稱小腿肚同樣吸睛,她又禁不住暗思忖,待畢業出社會後也要如樣訂製一套穿著秀麗上班去,有夢最美青春就是本錢,繼續沉醉在裙襬輕搖的夢境裡。 然而,長大撐得起長裙時卻怎麼也穿不出老師的優雅,反而覺得長裙上下樓梯左拉右攏很不方便,飄逸夢乍醒,始知,哦!原來是東施效顰,缺少高挑纖細身材當然顯不出飄逸姿態。 裙子流行趨勢年年不同,復古風,可愛風,花朵風……不管流行走勢如何,打扮出適合自己的型,遮蓋缺點凸顯優點為上乘,穿著以得體舒適最重要。現今多樣的裙子款式,復古樣式的A字裙、一片裙、六片、八片、百褶、圓裙及新潮的蛋糕裙、蓬蓬裙……琳琅滿目各具特色。她至今對各類裙裝仍深愛不疑,即使自己穿來蹩忸,但抱持欣賞的態度,觀賞各年齡展現的裙襬風采,以致台上整排可愛的「裙襬擺搖搖」令她看得心花朵朵。 歌詞放送,裙襬搖搖像隻小鳥,我要逗自己開心亂叫,裙襬搖搖漂亮的不得了,讓陽光曬曬我的煩腦,走在大街上美麗一下,忘了憂傷,讓風吹起我的裙襬自由的飛翔……裙擺風情就是這麼的吸引著她。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後方的家鄉在太陽光底下愈來愈亮了,前方未知的路卻不知是什麼樣子,我的未來會怎樣呢?淑女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回頭,她只有不管一切的、勇敢的走下去,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十一、初到異鄉 東北季風強勁的十月,搭船橫渡台灣海峽是一項痛苦的經驗,對船上這一千多人來說,二十多個小時橫越台灣海峽都是人生第一次經驗,除極少數人經過這一路顛簸還能保持一個「人樣」的,絕大多數人都早已狼狽不堪。 船艙裡的空氣混濁,加上混在空氣中那一陣一陣的柴油味,船剛駛出料羅灣,一陣又一陣嘔吐聲夾雜在柴油味裡飄了過來,於是有人無法忍受而從胃裡翻騰出了一堆穢物,那穢物的酸臭味再刺激到他人的鼻子和胃酸,加速了其他人的嘔吐感,於是一個傳十個,十個傳百個,整個船艙裡到處是一堆堆胃裡翻出來的穢物,嘔吐之聲此起彼落。 吐完了尚未消化掉的食物,接著吐出的是胃裡的酸液,胃酸吐過了,終於到了只有嘔吐聲而沒有嘔吐物的階段了,這時整個人就像一灘沒有生命的人肉,躺在那裡任憑船隻顛來簸去,偶而再伴著幾個嘔吐聲,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 既然船艙裡空氣不好,那麼到甲板上去總可以吧!那上面的空氣確實好太多了,一陣陣強勁的海風,帶著船頭兩邊「破浪」起來的浪花打到甲板上,為甲板上的人身上再澆一次海水,鹹濕的海水不必澆在身上,只要從空氣中帶來的那一點潮濕,就可以讓人全身黏稠難耐。 淑女和兩個孩子全躺下了,他們躺在艙底的一個角落,躺在一堆堆的穢物上面,在這個地方想找一塊「淨土」比什麼都難,到處都是一挺一挺躺著的「人」,在這裡也不分是男是女,七橫八豎的人,污頭垢面的男男女女,你不認得別人,別人也認不得你,即使被認出了,也不怕會相視而笑,這個時候如果誰還能笑得出來,只能說那也是他的一項本事吧!
-
手﹐味道
父親的手指總是泛著菸味。 菸癮很重的他三不五時就會自動離開我們的視線,躲到一旁抽菸。 也許是父親無法生活在沒有尼古丁的空氣中吧?所以必須時時刻刻注視著自己的菸盒是否該補充能量。但也許父親更不能適應的,是沒有抽菸習慣的我們周圍,那總是清晰到令人窒息的氛圍。 從小就對父親的手指上的菸味特別印象深刻,記憶中的父親早就是個抽菸成癮的男人,小時候只記得煙味很臭、很討厭父親用抽過菸的手來觸碰自己。長大點時也明白了尼古丁與焦油對身體的殘害,威脅、利誘、好言相勸、甚至不惜利用自己是女兒的撒嬌攻勢,都不曾讓父親的手遠離菸頭。 說也奇怪,久了,父親聽不進,我們竟然也習慣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我的手指頭竟然也隱隱約約的混合著菸的味道,做事的時候,不時會有一股淡淡的、不怎麼令人討厭菸的味道飄散,因為很不明顯,有時一下子就會被手汗味給掩蓋,但是當洗完手後,那樣的菸味還存留著。 自小就和父親的感情相當好,如同一般小女孩,小時候也說過要嫁給父親的天真話語;父親下班回家後第一個和他擁抱的也是我;每晚一定要和父親擁抱才入睡,對我來說,父親是我的巨人。 只是女孩長大後,這樣的互動卻也少了幾分,而多了無謂的芥蒂。 只是女孩長大後,開始學習,開始離家。 儘管離家了一段時間,那樣的菸味還留在手指之間,我很私心的認為這樣的味道是出自於父親對女兒的愛和關注,來自於父親的默默守護,還為此開心過自己和父親存在著比別人更特別的羈絆。 母親的手則是充滿肥皂味。 以家事為重的母親,沒看過用其他清潔劑洗過自己的手,母親總說自己的手用肥皂洗就夠了就乾淨了。總是在晚餐時間煮出一鍋佳餚的母親,曾經也是為人女兒,曾經手也纖細過,不可否認的是,奪去母親昔日手的光滑,是甘願為家犧牲奉獻的心。 母親的手比父親有著更多的風霜,是長年累月的勤勞侵蝕了,輕拂母親的手,時間將辛苦刻進了母親的手,粗糙的表面還有的是更深遠的意義。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母親一直排斥用肥皂以外的清潔劑清洗雙手,而且也不用護手霜來保護手。也許那種沒經過農業年代的小孩子還不能體會母親的心情,我兀自猜想,母親只想給孩子最好的,所以連一點辛苦都不讓我們來做。 只是,摸著這些粗痕,心中還是不免有些惆悵,母親隨著時間衰老,而自己似乎什麼都沒做,要是再不做點什麼來回饋,是不是突然有一天連開始都無法實行了?「子欲養而親不待」最悲哀的莫過於這句話。 女孩的手混合一點書卷味。 初識女孩的時候,正好是課業與玩耍必須兼顧的高二歲月。女孩和我一見如故,一起歡樂的同時一起努力地活在教育體制下的制裁。和所有親密朋友一樣,女孩和我喧鬧、與我歡笑,當然也共同吵架、互相誤解,關係疏遠卻又密不可分,默契在相處中形成時,緣分早已經畫下一撇,勾著的手有時放開有時牽緊。女孩的手掌小,靠著小小耍賴堅持手的大小和一般人一樣,卻又常常被包覆在手掌大的我手裡。 被女孩依靠著,曾經她說過朋友裡我最懂她也最讓她,我想,包覆的意義莫過於保護吧?我和她常常戲謔似的調侃這份緣分,但是我們也都知道對彼此的需要更勝於依賴,而是扶持。 而女孩給自己的壓力很大,面臨考試期間,女孩手上總是拿著參考書閱讀,或擒著筆咬牙切齒解題,但遺憾的是我盡不了力,被壓力所操弄著,我們直到最後一刻都還抱著書苦讀。 後來女孩和我分隔兩地,各自展開不同的人生,我自己曾憶過,當開卷閱讀的時候,熟悉一起念書的日子會不會重現? 男人的手夾雜著汽油味。 因為工作的緣故,男人必須時常觸碰到車用油。 熟識前,男人的生活只為了工作而活;熟識後,男人的生命中有了我,漸漸的,他的手不再只有工作,學會了拍肩,學會了摸頭,然後,學會了擁抱和摟腰。帶給我的是以前生命裡不曾出現過的情愫。當男人握住我的手的時候,那份安心來自不同於父母親的溺愛、手帕之交的情深,一瞬間出現彷彿只要牽住手,任何難關都不足以擊垮的信念。 台語「牽手」果然有他的涵義在吧?很精闢又簡潔卻又不失浪漫的一個詞來稱呼結為連理的兩個人。我想一個女孩人家的心中,永遠都會希望身邊握著自己的手的伴侶會是陪著自己走過下一個半輩子的人。 不過我想能不能結成姻緣還是得看時間,怎麼能說感覺對了就盲目的投下賭注,也許在夢想著結婚的女生而言這是幸福的,但是對我來說,下定決心之時,應該要有所準備。 男人的手,是否能夠承擔下一個女孩的未來?而女孩,在牽上手之前,是否能夠承擔另外一半的未來? 四個生命中對我來說極為重要的人物,四雙散發著不同氣味的手,很難想像我的人生有極大的部分是由這四雙手來組合而成,可是當閉上眼睛時,那些手掌心的味道像似茴香般盈盈在周遭。父親手掌的菸味,不討厭了,反而覺得特別而有些竊喜;母親的手有淡淡肥皂味,那樣刻苦的辛勞永遠纏繞在指尖;女孩的手還留著書卷味,不逃避的高校生活和不願妥協的考試人生,就算再回想起來那段日子也只會記得淚水是甜的;男人留有汽油味道的手,就算摸遍了工具,學會的溫柔體貼才是珍貴的。 手,與味道相互連結而成的情感,深深的、深深的嵌在回憶之中。 (作者為金大護理系一年級學生)
-
【島鄉畫影】烈嶼南山頭
每次寫生結束後要返家時,常常輕易答應自己還要來。有這樣的許諾,或許是景物魅力的誘惑,或許是寫生時的暢然所致,總讓我義無反顧應諾著。於是,有時就在某一村莊裡逗留了一兩個月,有時去了某處田野幾個星期,有時留戀了好幾天某海岸邊,一逕畫著畫著,就是有那麼多的興致。 那烈嶼南山頭海岸,當我第一次在那兒寫生了兩張圖後,真是不盡興,心中直是嘮叨,總想要找時間再去。 首次的相遇,還真的叫我無法忘情,真的不容易忘記騎著機車從大金門迎著刺骨的冬寒直衝到海岸,也不容易忘記那一整天冬陽暖暖陪伴著寫生的情景,還有那海岸崖壁,磊磊的礫石灘,海湧中的復興嶼。尤其那玄武岩的崖壁,斑駁的色澤,深刻的鏤痕,奇異的岩土情狀,看了叫人驚詫和懸念。 那是美麗的地景,大自然的傑作,渾然天成的節理紋路所呈現的圖案,讓我想起了版畫來。若用紙張拓印下來,將是多麼精彩獨絕的作品啊。心中一直有這麼個印象。後來,當版畫家蔡宏霖老師來了,能不引領去觀賞嗎? 版畫家是來參加「平生寄懷--洪明燦水墨書畫展」。在金門那些日子,總自己一人悄悄帶著素描本起個早,徒步在建功嶼、湖濱公園、湖下海岸、甚至慈湖一帶,沐浴在迷人的春晨時光,兼還畫上了幾張素描。每每看他歡天喜地回來,我常玩笑提醒著說,不要畫太多,留些給我畫。其實我也是滿懷歡欣的,他能和我一樣喜愛這島,喜愛在島上寫生取材些風景,這也是美事一樁。 後來陪去了趟廈門。去中山路,盡是人潮;去南普陀寺,也是人潮;去鼓浪嶼,更是人潮。人潮擁擠中,多了浮躁少了自在,只得隨人流走走停停。 隔日返回島鄉,烈嶼南山頭以迥異於廈門的清靜迎接我們,為我們沉澱了昨日市街的喧囂。在這海岸,蔡老師夫婦、天澤、明燦和我悠游於自得的樂趣中。 在這山海天地間,只有我們寥寥五人,真是海闊天空啊!浪來浪去的潮聲在這天地裡顯得清脆而好聽,規律的節拍傳來了一股安撫的力量,讓大家認真畫著。 我如願以償了再來海岸的期望,面對風吹雨打會崩落而逐漸退後的崖壁,再度拿起筆,畫著岸崖的曲曲折折結結疤疤。這期望不是久老的夙願,只是兩年多前許下的心事。兩年多了,這期間崖壁崩塌了多少?改變多少的裂紋?後退了多少?又增添多少滄桑?真的也無心去算計。倒是心底猛地就想著時間這麼過了這麼過了就老了。人年歲增大,卻逼入老邁退化中,華髮生,體力衰,皮膚皺,如海岸般陷入後退的困窘境地。當有一天似崖上紋理般的皺紋爬上了臉龐,那將是一張怎樣的臉?老之將至,自然的事,重點是將如何來妝扮這樣的容顏好讓自己喜歡。 光陰又過去了,第二次的南山頭寫生之旅也過了,我的第三張素描已畫好許久的日子了。前些時候,蔡老師e-mail「烈嶼南山頭」版畫作品來。那是那天他用毛筆速寫而後翻刻的,刀隨筆意,展現出不凡的功力。當從螢光幕上看到那鑿鑿深刻的畫面,閃耀著和我一樣深愛著這島嶼山色海景的熱忱,真是感動,也讓我想起許多恍如昨日的往事。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上船以後,也沒有睡覺的地方,大部分人都躲在船艙裡面不敢出去,也一時找不到出口的門路。幾戶同村的人家就擠在一個角落,彼此之間可以互相照顧,有穿著不是草綠色軍裝的,應該是船上的海軍,到每個角落通知大家找地方安置下來,可以先睡一覺,船要天亮以後才開,還向大家介紹廁所的位置,要大家一定要到廁所方便,千萬不可隨地大小便,保持船上乾淨才能使大家都方便。 這麼多人蹲在船艙裡,空氣雖不是很好,但大家都可以忍耐,淑女這時想起父親常對她說:「在兵荒馬亂的時代,人的生命比一隻螞蟻還不如,螞蟻有一個洞可以窩著,人往往必須四處流浪,隨時都可能病死異鄉,成為一個無人祭拜的孤魂。」如今想想,父親講的話一點都沒錯,這麼多人擠在這船裡,和一群逃難的難民沒有什麼不同,生命真的很不值錢。 想起父親,淑女隨即心如刀割,離開蓮河到金門來已經九年了,當時原本想說再過不久就可以和平回家去的,如今戰爭正打得激烈,和平早已不敢去想,不但不能回蓮河老家,反而離家愈來愈遠了。想到這她心中不禁一陣酸,眼淚流了滿面,這時她告訴兩個孩子:「你兩人跟水潭叔公他們在一起,娘去上個廁所就回來。」 淑女摸索著找到了船艙的門,問了幾個同船的百姓,走上了甲板,天色已經微明,這時才看到整條船竟是這麼大,這船比起當年到廈門送四嬸下南洋時所見過的大火船大得多了。甲板以上還有兩層樓,此時的甲板上看不到一個軍人,只有那兩層樓上有手持望遠鏡的軍人在東張西望。 這時船身有些輕微的幌動,「開船了,開船了!」甲板上幾個人相互走告,淑女和其他一些人站在欄杆旁邊,船真動了,船身緩緩後退,調轉船頭,慢慢離開了料羅灣,離開了金門。望著白色的沙灘愈來愈遠,遠處太武山的影子愈來愈模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到金門,更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島上的親人。天愈來愈亮了,可是金門島的影子卻愈來愈模糊了,太武山的後面是我西園的婆家,西園的婆家再過去是我蓮河的娘家。父親和母親在哪裡?榮福和榮才又在哪裡?「爸!娘!女兒離您們愈來愈遠了,咱們母女什麼時候才能見面?」 「秀金我可憐的女兒啊!你還好嗎?你都已經二十一歲了,可以嫁人了,我們母女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面啊?什麼時候才能聽到你的聲音啊?媽離你愈來愈遠了,可是我不得不去看看,這樣的戰爭太可怕了,差點把我打死了,我不得不走,只有向前走,也許你我才有再見面的一天!」
-
江南有雨煙濃時
一直覺得這場煙雨是從天堂複製而來的。每一滴水,孕育一個夢幻的世界,為行雲遊子所鍾愛。旅行得注意時節,選擇自己喜好的氣候;細雨紛紛的季節,便能走入煙雨正濃時。水面划動的舟船並不受到影響,已經適應環境的船夫,熟練得掌握方向,穿梭在煙雨中。 江南又象徵水鄉之都的樸實,垂柳如茵則有欣欣向榮的生命力;唐伯虎點秋香的那座拱橋,古樸的式樣,成為一種優雅的曲線。幾枚撐傘的腳印,著妝了這座雨都,從容不迫便是它的美。 朋友玲瓏從江南回來,帶來生命中第一次驚訝景色之語。是一個秋天,台灣的高山與平地開始,飄墜的紅葉,如一瓣瓣綻放的詩意,吟詠自己滄桑的容顏。 雨霧等在江南,傘花也等在那裡,熱鬧滾滾了。商店,街道,隨處都可以見到,闊展的弧度一把又一把。入境隨俗,他向路邊背嬰孩的婦人,買了一把雨傘。走向濃濃霧色的碼頭,等著舟船泛進雲霧飄渺湖心處。舟船內部滿載遊客,外緣淋得到雨的部分,綻開著顏色不一的傘花,落下那雨水一般朝露的圓潤晶瑩。 乘風地克服水流,並肩坐在喧嘩嘈雜的人群中,雨聲淅瀝瀝,心情奇異地平靜祥和。 生命柔情,便是他今世的皈依。 曾經聽音樂歌曲,最愛心靈旋律,愛它雖是音符,卻能安撫情緒,馴服寂寞。時間在此不足以構成威脅,答答秒聲融入霧色,年歲只是悠然地輪迴著,煙雨的輪廓,像支霧製成的蠟燭,用雨水點燃,不肯讓解析度過高。花紅葉綠,我的朋友用閃光燈還以岸邊幾株植物的清麗,用煙雨構出江南的形象,最後,用一艘古色古香的舟船,划進相機的世界,就這樣把蒼白的江南帶回台灣。 許多年後,坐在高樓窗景旁的下午茶中,看見爬滿於玻璃帷幕的水珠,它們閃閃熠熠,清涼瑩美,因為沖刷著街道,故而帶來美麗新世界的幻覺,沒有凡俗的意識心機。融進雨霧中,感到一種朦朧的幸福。 住宿在台北,飯店的景觀台可以眺望雨季下的霧中城市,可放在眼中賞析。朋友不喜歡走入雨天,留在室內以玻璃帷幕構圖合影,一整片模模糊糊,倒也點綴幾分特色神秘。玲瓏那一年從江南回來,卻發現小船、流水、洗衣人家,滿是晃動到的鏡頭,先是懊喪,惋惜,然而,當它們一張張放進電腦後製時,他突然忍不住地微笑,即使搖晃到江南的煙雨,既入軟體,也抵擋不住科技力量的修復。 電腦裡還放著玲瓏快門下的江南,一個戴斗笠的老翁,划著舟船,江水焉然,天與水之間飄浮滿滿霧色。朋友說當時正下著雨,能見度不高,也看不到遠方的雨,但是雨聲清脆,下榻的飯店樓上,聽了好幾天的雨。我想起南宋蔣捷的「聽雨」,滂沱雨聲淒清的心情。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聽雨的我此刻不再少年了,然而,聆聽玻璃帷幕被雨滴敲打的回聲,在旋律之中,自己彷彿從未衰老。 今年春季,冰雪似的冷風,令人懶得出遊,我便開啟電腦,將「煙雨」點擊在桌面上,想像自己走入江南之中。 生於雨中之煙霧,終將擁著雨季一起歸返,深深隱遁在雲端,等待雲朵下一次纏綿,重返紅塵,落入人間。
-
不要輕易回頭望
他說:「那一段時期,是我最輝煌的時期」,他總是常常提起這一段話,自信驕傲的說著,急切想要讓我們知道,他是一個很耀眼的人,卻讓我不知如何回應,我覺得有點悲傷,因為那一段時期已經過去了,他依然無法放下那曾經美好的時光,也試圖想要再創造再一次的輝煌。 他說:「他是一個需要掌聲的人,需要受到大家的矚目!」,正因為我不是這樣的人,有點難以理解他那種空虛無法滿足的感受,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其實已經成功了一半,因為他創造出展現自我的機會,我很替他高興,確也替他擔心,他一次接了好多的工作和活動,使他變得很忙碌、很疲憊,以至於在過程中有很多的抱怨,而我真心的認為,他不需要那麼急著展現自己的光彩,太執著於重回那精彩的時期,反而會忽略了自己是否享受那些過程?是否樂在其中? 回憶不管是美好的、悲傷的,一旦過去就無法再重新回溯,即使是快樂的過去,再回過頭望,依然很美好,只是清楚的理解一切都過去了,反而會有些惆悵。 逝去的事物無法再還原,想要重新找回屬於自己輝煌的時期,其實已經不太可能了,因為人變了,心,也變了,一切的感受也會隨著時間的不同而有所改變,再也找不回當初一模一樣的感動,再回頭望,只是徒增傷悲,沉溺於過去卻無法實現,會更加的心痛。期望他有一天能夠向蘇東坡一樣瀟灑,懂得放下,「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回首望那些風風雨雨,記得不要沉湎於過去,轉過身來,看向前面的路。
-
夢迴四合院
昨夜,做了一個夢,母親手持煤油燈,來到蓋著蚊帳的四方眠床前幫我蓋被子。父親探著頭點著蠟燭問我要不要起來上便桶。而我回頭看著三姐矇著頭蜷縮在棉絮硬梆梆的棉被裡。這是夢。是一個非常久遠的場景,遠到幾乎被遺忘。 古老的四合院,定睛一看,走廊上是一口大水缸,缸上蓋著木製斑駁的蓋子,蓋子上擺放一隻頗具歷史的舀水的瓢,是木製長柄、圓勺,終日與水為伍,有些黏滑斑駁及水汁浸泡過的深咖啡色。分不清是夢是醒,清晰映在眼簾是四合院老家。 大嫂忙著幫母親張羅餵養豬隻的餵食,大哥下班忙著幫父親做農事。全家都忙著,八歲的我,大哥允諾一小時給我一元,讓我幫忙看顧不到一歲的大姪女。 一元當時可以買一枝鉛筆。我很認真把姪女屁股放在水缸蓋上,因為是揹著,所以可以撐一小時,姪女配合著不哭鬧,心底渴盼她吵鬧,一小時有多久?也不知是否一小時,沒事就問大哥:阿兄,時間到了沒?阿兄似乎經常答以再過十分鐘,很多個十分鐘,何時才滿一小時。事後喜滋滋拿到一枝鉛筆抵一元。小心靈不懂計較,雀躍細數手上有幾支鉛筆。 這戲碼一路重演,在四合院裡。 童年,無憂無慮,不知人間有富貴有貧窮,有城市鄉村,每晚聽大哥下班回來帶給家人的資訊。而大哥大我20歲。像父親似的糾正我與弟弟許多禮儀,長兄如父,他是社會的中堅份子哪,見多識廣,得以在家裡教導年幼弟妹,父親忙著張羅農事。無暇觀顧孩兒的教養,倒是阿兄有模有樣給了弟妹許多榜樣。 四合院裡,客廳兩旁四間房,房子狹隘,各有一扇窗,窗櫺是簡單的木框,木框豎著幾根木柱,沒什麼花紋。後房住著祖母,前房住著姑媽。記憶不甚清楚,只記得祖母逝世後,那間房我都不敢進出,儘管祖母生前有一甕永遠吸引孫子們的裝著零嘴的陶甕,對死亡已然產生恐懼,不再眷念那甕零嘴,那年九歲。 櫸頭住著父親、住著母親,我猶喜在看得到父母的地方嘻戲。春去秋來幾番寒暑,厭煩童稚髮型,日日盼望長大;兄弟姐妹棲在這簡樸的四合院,門口一方小小紅土廣場玩陀螺、跳橡皮筋,累了喝一碗大紅袍茶,炎炎夏日午后,就在走廊兄與弟下著象棋……。姐姐在此出嫁,姪女在此誕生,而我上了小學。後來得知房子並非祖產,只是借住族人的。大哥積極要蓋一間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屋。國中時一間洋灰水泥房被砌造成簡式二樓洋房聳立在四合院旁,也是日後成長的基地。當時,這房可也風光時髦過。此時回顧,像是過了青春期,亦過了壯年,已然遲暮的婦人,拙樸敦厚,未施脂粉,有的是父兄汗水淋漓的味道及青春歲月不慎失落的種種。 隔壁玩伴麗貞家比較豪華,後落、中落、前落三落美麗房舍,屋頂燕尾鑲著許多璀璨交趾燒琉璃玉石,黃色紅色藍色綠色青青翠翠,鮮豔分明,花朵編排特美,從我家二樓的迴廊望去五彩繽紛,孩童時期好想越過窄窄的巷弄,到她家屋頂掰下一、二片玉石,惦惦份量,感覺一下亮麗石塊的溫度。但,終究是想像,窄巷不容穿越,或能越過,玉石得手,怕也落得「偷」字。累了便仰望星空,我家四合院與隔鄰相較,就「簡單」二字可形容了,只能呆呆望著。 那後落充滿神秘傳說,因為曾經駐著國軍,黯鬱與恐怖詭異,走過那巷,內心會忐忑不安,因為長輩耳傳,有某連長為了帶年輕的女子返台,把女子喬裝成阿兵哥,而某年輕的阿兵哥無端的從人間蒸發,傳說都在後落裡醞釀、執行。童年總覺玩伴家鬼鬼魅魅,晚間行過,更是要加快腳程;大氣不敢喘,正眼不敢瞧。每回屏著氣快速掠過,稍長,麗貞知我害怕,經常在巷口與我說話,讓我不知不覺到了家,門閂緊,背靠門,大大噓一口氣。 白日時分喜從門縫裡偷窺,只見她們家族人養的那匹馬在後落窸窸窣窣!加上經年失修雜草叢生,更加覺得陰森。左右鄰居沒人觸及那屋,總是耳語後落深不可及的種種故事、槍聲、女人、阿兵哥、連長、團長,可也無一說的清楚。 中落住著玩伴祖孫倆,原本她的族嬸算是年輕熱情,卻不知何故,竟也自殺身亡。接連著這間三落大房因年輕女子身亡,叔字輩、祖字輩接二連三似都交了惡運,鄰人們都歸咎曾經駐守的國軍所帶來的詛咒。 一路行行走走,不覺錯落村落裡的土角房、四合院有何特別,自然到像似呼吸,直到負笈他鄉,闖蕩台北,高樓大廈林立,尤其閃爍五光十色的天際線,聳入雲霄,無日無夜,才意識到老家冬暖夏涼,永遠敞開大門等待遊子歸來。四合院極盡包容愛心;期盼,等待……,永遠在等待,似母親的胸懷,不只一次,甚或無數次,我都這麼欺騙自己,得空再回去,何時得空? 四合院前兩間櫸頭,櫸頭頂上紅磚砌成的屋頂,隨著季節變換,四季更迭,曬著各種穀物,花生、綠豆、紅豆,父親採擷的草藥,換季時會曬著棉被、鞋子、衣物,林林總總。 偶爾兄弟姐妹趁著家裡節慶返家,常開玩笑,誰在天井哭不停,誰被母親邊追邊斥喝:「讀書就是要讀第一名,不然就別讀了。」誰在迴廊大罵鄰人堂嬸嫌自個笨,這些趣事就一幅親子圖,全都在這小小的四合院裡重複播映,不仔細回顧,還以為雲淡風輕,無風無雨就長大了。 然;四合院裡的簡樸,吃食輕淡,自醃豆豉、蚵、蝦蟹、何以要醃?渾然不知有其它煮法,而後,恍然大悟,原來物資不豐,鹹一點佐地瓜粥,比較有滋有味。豈今食地瓜相關吃食,其實不必佐以任何食物,自然美味甘甜。 四合院裡的一切,涵蓋長長二十幾載足跡,酸甜苦辣,像一只頂級檜木儲藏櫃,把兄弟姐姐共同擁有的歲月緊緊的收藏在裡面,偶爾必須翻出來瞧,曬曬太陽、吹吹風,一起回味童年趣事。 麗貞離開浯島數十載,我們甚少連絡,偶回故居,見她家前落也雜草一二人高,竄出圍牆,常覺這麼豪氣美麗居屋,何以淪落如此。百思不解,玩伴或也不知所以然。只能喟然一嘆,風華有時過,繁華不就過眼雲煙,如若有真理,或可預測未來,不就把握當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