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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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事圓滿話豬謎
十二生肖是由十二種動物所組成,其中一半屬於家畜,即如《三字經》所云:「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這「六畜」是日常生活中最常接觸的動物,也是早年農業社會的「大功臣」。 根據考古學家說法:豬是人類最早飼養的家畜之一,早在新石器時代初期,豬就進入人類的生活圈,成為一種家畜。我們可從「家」的造字結構看出端倪,便能從中了解豬和人類源遠流長的密切關係。 在遠古時代,「家」的本義是「豬圈」。甲骨文裡以「屋內有豕」為家,再看《說文》:「家,形聲。从宀,豭省聲。」屋下養有豬隻,故為家室。另一方面,從閩南俗語「倖豬夯灶」觀之,豬既能如此方便地接觸爐灶,顯示豬與人類生活在同一空間,朝夕相處,互動頻繁。再來看看「豬」「豕」之別,根據《說文》:「豬,形聲。从豕,者聲。」而「豕」是象形,甲骨文取其圓滾身軀之特徵。一般而言,文言多用「豕」,口語多用「豬」。 由於鎮日與豬為「友」,為了方便區分,先人為豬造出許多專屬文字,這在其他動物中並不多見。《說文》:「凡豕之屬皆从豕」,就從「家」字下的省聲字「豭」說起,豭是公豬,象徵「一家之主」;豝是母豬,豚是豬之子,即小豬;長到三個月叫豨、六個月叫豵,大豬叫豜,去勢的公豬叫豶,豬的一家和樂融融,各有名姓,人類對豬視如家人,真是貼心。 然而人類對豬的觀感有其鄙視的一面,加諸愚昧醜陋、貪婪好淫、污臭懶惰之惡名,我們可從生活中的謎語、俗語或罵語窺見一二;當然也有親和的一面,由於豬肥胖可愛、圓圓滾滾,而且溫順憨厚,具有圓圓滿滿、福氣富足之象徵,加上「豬」「諸」諧音,因而「諸(豬)事○○」的吉祥話應運而生。我國民間也認為豬年是充滿希望、繁榮興盛的一年,利於百工百業,帶給人們滿足、安定與豐收,是個歡樂的吉祥年。 隨著豬年的來到,街頭巷尾掀起一股「豬流」風,「豬圖豬型」隨處可見;「豬言豬語」也隨處可聞!尤其元宵節一近,「豬燈豬謎」更是應時應景。為了配合時令,就來談談豬謎的趣味。 首先就從民國五十四年兒時的「小謎語」手抄本談起,其中一則;「我家養個黑胖子,頭上掛著小扇子;一吃完飯便睡覺,貪吃懶做真該死!」農村社會家家養豬,「吃飽睡,睡飽吃」是豬的習性,無怪乎冠上好吃懶做的罵名,人們鄙視「家豬」早已深植人心、根深蒂固了! 職是之故,有關豬的謎語,人們幾乎都從「肥、笨、懶、髒、色」之處著眼,試看下列幾則也是如此:「一生貪吃性難遷,不拉力車不動田;見到屠夫方後悔,幾聲悲叫赴黃泉。」指責豬飽食終日,不事生產。不如馬牛辛勤,終至一命嗚呼!「有個懶傢伙,只吃不幹活;戴頂帽子帽邊大,穿件褂子鈕扣多。」末句應是形容母豬,整排乳頭似鈕扣,衣扣之喻,妙趣橫生。「四柱八欄杆,住著懶惰漢;鼻子團團轉,尾巴打個圈。」前句指豬圈,末兩句描繪其鼻孔呈圓形狀、尾巴捲圈的外觀。「耳大身肥眼睛小,好吃懶做愛睡覺;模樣雖醜渾身寶,生產生活不可少。」從外型寫到習性,末談豬的身價。 與「身價」有關的謎語還有:「全身都是寶,愛吃百樣草;吃飽就睡覺,走路哼哼叫。」「身體圓圓像水桶,嘴巴長長愛哼哼;閒來無事就睡覺,人們稱牠農家寶。」豬乃雜食性動物,哼哼叫也是習性。後則中間轉韻,非一韻到底。無獨有偶,在國中課程「元宵燈謎」的補充教材中,還有一則:「農村養殖收入好,全身應用價值高;笑我笨頭又笨腦,玄奘取經不可少。」對豬歌功頌德、正面敘述的謎語,的確難得一見。兒時吾家養豬近乎二十年,對家中生計不無小補,而豬隻渾身是寶,也是財富的標誌,印證了母親的一句俗語:「豬尾搖鈴鈴,豬頭做三牲,豬跤箍做酒盅,豬尿做燒酒,豬腹內做獻敬。」豬對人類的貢獻,於此可見。 將豬引申到「豬八戒」,還有一則:「大長嘴巴好拱地,排行老二西遊記;臥下睡覺打呼嚕,走起路來喘粗氣。」豬常以嘴鼻觸地覓食,肥胖的身軀促使牠慵懶貪睡、氣喘吁吁。「創謎者」真是觀察入微,而豬八戒護送唐僧取經,也是家喻戶曉,毋庸贅述。 同樣地,人們對豬謎的描述也是反差很大,有失厚道的謎語的確不少,但仍有一些比較客觀正面的描繪,如:「四柱短又短,兩耳像蒲扇;鼻子哼哼響,尾巴打個圈。」只呈外觀的描述,未涉主觀的意見。「身蓋青布襖,主人待我好;吃食都不愁,只愁天光早。」前句指其皮毛,末句暗示想睡。「東邊來個黑大漢,頭上插著大蒲扇;走一走,扇一扇。」壯碩的身軀,加上兩片大耳,邊走邊扇,搖搖晃晃。 種豬也是豬,金門稱的「豬哥」,也是好色之徒的代稱。兒時常見「牽豬哥」的主人牽著種豬來到浦邊,為了看場全程的「好戲」,一群小孩亦步亦趨、緊隨在後。在閩南與客家謎語書籍中,對豬的謎語付之闕如,而對「牽豬哥(種豬)」的謎語則皆有收錄。在閩南語部分,各地大同小異,綜合歸納:「身穿一領烏袈裟,蹯山過嶺去找妻;人人叫我風流客,賺錢轉來飼一家。」種豬全身黑毛,形似披件黑袈裟,走遍各地找尋配種母豬,看似風流,其實是為了養活主人一家子。 在桃園新屋客謎有一則:「一身著介(穿著)烏a sa(日語黑色布料),過山過海尋人家;儕儕(人人)講佢(他)遛漂子(浪蕩子),賺介錢銀個個轉屋下(回家裡)。」與上則閩南謎語說法接近。在楊梅客謎也收錄一則:「日裡出門同房,夜裡孤寒歇宿;出門有人喊阿哥,無人喊阿叔。」將種豬人性化,大家都稱牠豬哥,無人尊牠豬父。同樣地,國語中也有一則:「日裡洞房花燭,夜裡孤眠獨宿;生子千千萬萬,死後無人啼哭。」種豬默默「耕耘」、增產報國,卻落得如此下場!難怪母親說了一句俗語:「豬仔囝飼大隻,毋認豬哥做爸。」豬哥雖有千子萬孫,由於非正式結合、不具名分,因而無豬認父,一切枉然,然其傳宗接代的貢獻,不容否認。 去年年底,國人選出代表字「翻」,也就是「轉變」,希望全國一心,藉著豬年的象徵,翻轉到更美好的境界,正如春聯所書:「亥時春入戶;豬歲喜盈門」「豬多食多福愈多;豬年如意獲豐收」「豬肥家業旺;春好福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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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回
炮竹一聲響,人間除舊歲,迷魂八卦街,燈海如晝,春去春又回。 近來,荒蕪的沙美老街,充滿希望、活力及人潮,因為在沙美鄉親Nicole Chang親力親為返鄉開設沙美戰鬥營及週邊商家與金沙鎮公所和林務所及不具名人士等,積極協助、規劃、選購燈籠及拍攝照片(影像)與贊助經費(物品)和綠美化之下,沙美老街的日夜呈現出不一樣風情,著實愈晚愈美。 2019春節期間,更是舉辦蔡顯國老師的百年人物照片回顧展及彩繪燈籠活動,並於大街(泉州運來的石板路,1949年被挖去構築軍事工程)架起彩色燈籠,現今不管白天或夜晚,沙美老街遊客如織,人人大手牽小手,樓上招樓下,紛紛前往拍照或打卡留念。 每個人都有老家,沒人願意,離鄉背井,更沒人願意,看著自己的家鄉,日益荒蕪頹廢,Nicole Chang等人積極主動參與及協助沙美八卦街的風華再現活動,著實為荒蕪頹廢的沙美老街帶來新氣象,這是好的開始,亦是沙美翻轉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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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
離開了舊時代,對過年沒有那麼期待了。也許是年歲已長,以往聚落型的眷村消逝,兒時玩伴散居各處不易聚首,年味自然淡了,但對年的概念還停留在昔日殺雞拔毛、磨米做糕、醃制臘味、刷洗屋舍傢俱,年前辛勞的準備,以致過起年來特別的有味。 父執輩雖然離開了老家,但是家鄉的風俗美食卻被帶到島上。儘管各省風俗不一,但是重視農曆春節並無二致。就拿老家上海來說吧,從農曆12月23日起就進入過年了,一直要延續到正月十五元宵節始告終,但是客居他鄉,許多習俗已簡,像廿三夜送灶祭灶就免了,愈接近過年,學校放假孩子有了空閒,各戶開始撣塵掃除,清理家什雜物等,家家戶戶也就開始忙著過年的張羅。 首先是要購買新年所用的各色食品。每戶還必磨粉包湯圓及自製年糕。其次是準備新衣帽鞋,當時一套新的學生服,充當了孩子過年的新衣;再其次是開始買乾果食品,至於購買春聯、年畫及「門神」畫,更是各家不可缺的點綴。很多人家都是自寫春聯,由此可以看出主人的筆墨功力,像「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向陽門第早逢春,積善人家慶有餘」最是常見。至於「戶滿春風春滿戶,門盈喜氣喜盈門」回文式春聯,帶有諧趣除能增喜慶氣氛外,更增強了觀賞者的文學內涵。 除夕當晚,全家大小齊集屋內,即使在異地他鄉遠者,也要儘量在此前歸家與家人一起過年。大家團坐一起吃「年夜飯」,邊吃邊喝說說笑笑好不熱鬧。這是一年辛苦到頭的盡享天倫之樂,故名曰「闔家歡」。除夕夜緊接新年,許多家庭長者在年夜飯後,帶頭玩著平日被禁止的賭博,並掏錢作莊,目的是給下一代得彩。這一晚,大家也不急著就寢,邊吃零食邊渡過一年中最有味的除夕。 及至夜半十二點鞭炮大作,此起彼落,為這一年除去了舊歲,迎來了新年。鞭炮放完老少才逐一睡去,待得天明個個又興奮的早起,吃炸年糕、喝酒釀湯糰當早點。此時在眷村的大孩子帶領下,後面跟著一大幫孩子,逐門挨戶給各家長輩拜年,說著吉祥話,領受了各家遞來的糖果餅乾,接受祝福的話,真的是從第一戶拜年到最尾一戶,一路嘻哈笑鬧,快樂無比。 眷二代孩子的經歷最珍貴,吃過苦卻沒有經歷過戰爭,浸潤在濃厚的傳統文化裡,有著難忘的幸福感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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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你好
很多年以後,過往飛回來了 我才被明白告訴我 甚至是狠狠地,狠狠地 讓它牽教我、指導我、 用期望來修理我的傲驕 終於知道,這個地方,就叫金門 是從離開金門以後 它就像一首,采風鄉謠裡的父母歌 很多年以後,我看著過往裡的我 聽著歌,孤獨說著話,然後淚 說什麼也不願意停留, 彷彿隱喻出所有陰晴與圓缺 都是一種緣份 金門蒼翡翠鳥的眼 換未來載著我。 好多年好多年以後 我重新走過了,金湖金沙烈嶼等三鎮三鄉 原來,真正堅強的不是時代 是那些一段又一段 一直一直都不會裂斷的 牌坊古厝聚落以及觀寺的肩; 它們都好舊,好舊 卻都很美,很美 也都擁有彼此,默契共識的源 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後 金門,你好 是它正在說話 而我聽著聽著,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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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若焰火綻枝頭
春天來了,公園北側整排蓊鬱大樹開出一盤盤大紅花,碩多密集、猩紅色艷,整個花形酷似燃燒中的火焰,遠遠看就像樹頂著火般耀眼,它的名字叫做「火焰木」。 第一次看見它是在勤美廣場綠園道上,但因樹長得太高,花頂生在樹冠層頂端,只能遠遠欣賞那濃郁紅點。這陣子住家附近比人稍高些的火焰木終於開花了,我興奮地日日造訪,百看不厭,尤其把玩花苞,輕捏底端能噴出水來,故有「泉樹」美名。 火焰木是常綠喬木,高可達二十幾公尺,春夏時節開花,南部的開花期更長,倒鐘型火焰般的花冠非常漂亮。尚未開花前的圓錐狀花蕾,如同串串山蕉緊密堆擠在一塊兒,熱鬧至極。而那長橢圓狀披針形的果實,從下而上緊貼托住,像隻大手小心翼翼保護著嬌嫩花朵,又像把大叉鏟端捧出色香俱全的花果料理,很有趣。 花朵會從圓型花苞外圍逐漸綻放,花苞萼片一側開裂,秀氣挺出闊鐘型花冠。花冠外緣鮮紅,內裡底部橙黃,然後慢慢往上刷紅,花瓣邊緣呈現曲折波浪狀,還鑲滾一圈金黃蕾絲,相當浪漫。雌蕊柱頭二唇形像張大嘴巴到處放送,四枚雄蕊斑駁花絲頂著V型蕊頭,讓我想起小時候常玩的竹蜻蜓,雙手一搓,凌空兜轉,心情跟著飄飄然飛起來。 羽狀複葉對生葉片,濃綠青翠,中脈側脈凹紋明顯,摸起來很厚實。那天拍照時,恰巧碰到一隻淺綠色小昆蟲趴在葉背休息,我頑皮地逗弄著牠,但可能睡神眷顧,牠慵懶的換個姿勢繼續蹲點,完全不理睬外來突兀打擾。 火焰木的種子也是一個看點,當蒴果成熟時,會從綠色變赤褐色,一但果莢迸裂,就有大片裹覆透明薄翅的種子到處飛翔,像雪花般隨風搖曳,等找到合適環境後,落地生根,開啟另一段嶄新的生命旅程。 火焰木原產地是熱帶非洲,因樹型美觀、花開碩美,現下台灣全島普遍栽培庭園樹或行道樹,據說晚上開花時,會散發出異味,不知道是否因花朵長得太高了,我倒從未聞過傳說中的狐臭味。其實大自然造物必有其深奧道理,那股異香,或許不受人類喜愛,卻說不定正是招風引蝶傳宗接代的催化劑。 綠蔭枝頭一坨坨紅通通的花朵,形似供佛燭台而叫她「佛焰樹」,然我覺得「火燒花」更能貼切揣摩她的冶豔。火焰木花,於風中傳遞溫暖梵音,豔陽下襯托青春熱情,令我為之傾倒。網路有詩詠她:「燦若焰火綻枝頭,擎向雲天映晴空,春陽送暖花錦簇,雲彩碩妍恣從容。」聞此應景短詩,吾心有戚戚焉。 冬去春來,大地復甦,火焰花率先展顏,燦爛綻放扶搖美姿,讓這季春顯得更加耀眼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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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元宵
壁櫥內有一包擱置稍久的糯米粉,份量不多,幾百公克左右。包裝採用了市井商店相當普及的那種簡巧風格,很符合尋常人家的廚房為了確保食材新鮮,寧可買得少,也不希望買到過剩的節制準則。這一小袋的糯米粉棲身於我家壁櫥之際,早已風塵僕僕,歷經一番輾轉周折的長途旅行了。農場、原物料集散地、加工製造廠、經銷商,接著踅繞個幾處,然後被超市的服務人員安置於貨架平檯,與玉米粉、木薯粉以及各種筋度的麵粉一同期待著廚娘和煮夫的賞識。 才華洋溢的食品業者,通常會特意於包裝袋上書寫鼓舞信心的小咒語,譬如:零技巧、無失敗、超簡單、新手必購、菜鳥立刻變達人。這些出神入化的短詞,頗具偷心竊魂的魔力,幾乎能輕鬆且任意地捕捉畋獵那一縷沉睡於買家體內甚久的廚神幽魂。但如今的我,再也不容自己輕易失魂喪魄了。這份自覺,必須經過無數次的失敗體驗,然後將那些碰壁土礫改建成懂得內省的心境,方能獲得。猶如糯米粉的長途旅行總要翻山越嶺,我的領悟也是跋山涉水所造就。形形色色的書籍、商品,擴及至世間大小事情,上面標示著能夠速成的絕美話術,於我面前,似乎都是窟窿般的漆黑陷阱,迷幻而深邃。 糯米粉當然不可能明瞭我如此纖細又富於反省的思緒。它僅僅待在壁櫥裡,享受長途旅行暫告歇止的無所事事,就已感到了滿意舒心。對此,乃至所有可能產生近似於欣羨的各種情狀,我亦無從向任何賣場市集申請心靈補償。反倒是,如果再不將糯米粉製成可食的熟物,就要自行吸收一筆浪費食材的奢侈帳了。儘管這包糯米粉不是由我花錢購回,仍舊應該趕在賞味期限之前好好利用。 我將糯米粉的包裝袋翻至背面,仔細瞧了瞧。基本營養資訊之外,另附有烹飪指南。熱呼呼的蒸年糕、酥脆脆的炸丸子、軟綿綿的古早味麻糬、柔嫩嫩的湯圓,約略如此。按照廚師妙方去嘗試看看,無論選擇哪一種品項,大概都能變化出美味可口的點心吧。非常遺憾的是,它們都無以攏絡我的胃口。 食慾闌珊的我,最終決定烹調一鍋不必出門添購其他材料也能如期完成的無餡湯圓。此處的如期,蘊藏了期限與期待。在預定期限內,將糯米粉拌入適量水分並搓揉成渾圓形狀後,投進燒開的滾水內,再搭配事先炊蒸過的紅豆,煨煮出香氣四溢的冬令甜品,或許能讓我的興趣缺缺轉變為歡欣期待。前些日子,親友贈送一批近期採收的新鮮紅豆,顆粒完整飽滿,色澤比市面販售的昂貴良品更加漂亮自然,恰好可用來消解緩衝湯圓的悱惻纏綿。 深情款款的湯圓雖無以獲取我腸胃之鍾愛,但若欣逢元宵佳節,我總還是會淺嘗個那麼一小碗,主要想藉此延續農曆新年的熱鬧歡騰,順道沾取幾許象徵團圓的吉祥徵兆。華人吃湯圓,既是民間風俗,亦是祈禱請願。內心所禱告祈求的,無非就是順遂如意、闔家安康,以及諸事亨通的祥雲瑞氣。而湯圓,適時燒滾了足夠盈載千祿百福的新春鍋爐。賀歲奔騰裡,還被我偷偷添入甜蜜的相思豆呢。舀一匙紅豆,吃一點元宵,於是我也可以成為一個既甜蜜又圓滿的可愛之人了。 端上餐桌的那鍋紅豆湯圓,家人不嫌棄,半捧場半鼓勵,給予了良好評價:很順口。我知悉家人平素並未豢養擅長恭維的技藝,要如此形容,必然不能和現狀差距太遠。實際口感,也確如家人所述,順口而不黏喉。我害怕糯米製品的原因,泰半來自於材料本身那種緊緊貼附於喉嚨的依戀特質,這使我屢屢無法和湯圓、麻糬、年糕這類美食親暱起來。我始終不能回應它們宛如投入一生一世熱忱般的火熱。所以,吃起來順口──不只代表吞嚥了清爽乾脆的灑脫,更意味著我能與它們繼續保持淡然。這份不黏不膩的情誼,反而才是此次自製湯圓真正成功之處。 口感方面順應了我的私心,但形狀樣貌卻顯得不倫不類。左看右看,幾乎沒半點資格能稱作湯圓,一點都不圓,方方角角的。就算改個名字,稱作湯方或湯角,也已經大幅美化了。家人試圖從腦海裡掏尋從前製作湯圓的幾枚記憶,話題於是混融了舊歲新禧,充溢年味。有人覺得,應該要將糯米糰放進大型淺籃內,然後搖一搖,自然而然滾成圓圓的球兒。有人認為,工廠製作最迅速,形狀更整齊劃一,不如直接買一包回來煮,省得那麼麻煩。聊著聊著,話題恍似不停滾動的元宵湯圓般,朝四方飛奔而去。不知是誰拋出了疑問,湯圓和元宵一樣嗎?也不知是誰丟出了解答,當然不同啊,只是我們都隨意亂喊,變成習慣。 聆聽家人回憶著湯圓是搖出來的,我半信半疑。檢索相關飲食史料才知曉,古代確實有一種名叫「搖元宵」的節慶習俗。流程並不複雜。依樣效法,彷彿可以感受手工精製點心的傳統樂趣。先將一顆顆糯米糰放在鋪滿乾燥糯米粉的竹製籮筐裡,接著開始搖晃,待糯米糰裹滿乾粉後,蘸點水,再重新丟入籮筐繼續搖晃。相同步驟,反覆個幾回。大致如此。細節則依土俗民情略顯不同,各有風采。 搖元宵,滾雪球也似。小圓逐漸滾成大圓,瘦纖纖逐漸滾成胖墩墩。感覺就像是一群快樂活潑的糯米糰正在扮演遊樂園裡的咖啡杯。暈頭轉向,卻歡天喜地。方方角角的元宵,搖晃個三五回合,似乎就能變得圓滿了。那樣的完美引起我的一點好奇。遭遇損傷的物事倘若跟著搖搖滾滾,闕痕破洞是否也能慢慢修補完畢呢?日常之銳利,賜贈靈魂以破裂,填充靈魂以苦痛,裝飾靈魂以陰沉。靈魂又該如何搖滾,如何恢復圓滿呢? 搖滾靈魂使其圓滿的技巧,我至今尚未習得一招半式。然而我倒不認為,所謂的靈魂缺損能夠天荒地老。靈魂傷口,有沒有可能只是一種短暫的遮蔽現象呢?試想迢遙的遠方,那裡有一位與你千里共嬋娟的朋友。他因靈魂破損得相當嚴重,不僅沒辦法讀懂月亮的陰晴圓缺,更不能讀懂自己。可我非常願意相信,持續照耀晦暗的月亮能讀懂他的痛楚。總有那麼一天,他亦能讀懂月亮。 我雖然無以散發照古耀今的橫亙清輝,卻仍懂得賞月。盛一碗方方角角的元宵,向正月十五的明月遙寄相思,思念幾位故舊,思念幾頁故事,思念幾瓢故夢,並且感覺我自己此刻確實是個既甜蜜又圓滿的可愛之人。至於那些缺損的種種破碎,種種遮蔽,再也不能驚擾今日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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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紅茶香
夏日炎炎,就是想喝清涼的飲料。突然想起在我們臺南有一家很有名的雙全紅茶好久沒去購買了,就專程前去採買。它是位在中正路小巷弄的一家小店,十幾年前我剛回臺南時專程詢路去買,很訝異在這麼小的小巷子還可以開店,而且還是玻璃杯裝紅茶,就像我們小時候家裡賣的紅茶一樣,充滿老店的氣味。 紅茶很甘美、很濃、第一次喝的那天晚上竟然睡不著覺,應該是平常喝的紅茶茶味都比較薄,突然喝這麼濃厚的茶,咖啡因較多吧。雖然喜歡雙全紅茶的回甘喉韻,但也不敢多喝。 十多年過去了,街上的手搖飲料店越開越多,紅茶的選擇從伯爵紅茶、錫蘭紅茶到阿薩姆紅茶、古早味紅茶……非常多矣,讓我完全忘卻了雙全紅茶的滋味,竟然十多年都沒有再買過。 前陣子畫室的一位學生來上課就帶了一杯有紫色字體,大大地寫著雙全紅茶的紙杯來上課,我才知道經過歲月的推衍,雙全也跟隨時代的腳步,有了設計感十足的紙杯,鮮明時尚的形象大大提升,再度引發我的想念隔天就去尋找這十多年沒再喝過的美味。 冰涼濃厚的紅茶滑進嘴裡,香氣怡人,這古早味的茶香和現在坊間的手搖飲紅茶很不一樣,這是用臺灣的仙女紅茶茶葉煮泡的,加進紅砂糖依一定的比例來調配。 這茶香有回甘的好滋味,讓人想一口接一口的品味。也讓我想起我們家小時候的冰果店,紅茶也是主力商品,當時母親都會在早上還沒開店前煮茶,要我們幫忙用棉布濾起茶葉渣,當時我對這工作存著一半喜歡一半討厭的難解心態,喜歡是因為茶葉的香氣實在太迷人了,好像可以從鼻腔滲進身體裡,引發喜悅的深呼吸。但茶葉好燙拿濾棉布的手總很容易被燙到,而且要把砂糖攪到完全溶解真的好久,對於趕著上學的我可是件苦差事。 不過隨著時間的沉澱,現在想起幫母親煮茶的時光還是覺得美好,時光是根摩棒,淬煉下甜美的記憶不愉悅的也變得芳甜。往昔我們的紅茶也是用有厚度的玻璃杯裝,沁紅的茶水色澤透過杯體看來分外明透,冰涼的水珠常掛在杯緣口邊,還沒喝就一股視覺的清涼澆灌。 也想起幾年前我家因改建的關係,原本的畫室須找附近的空間暫遷,那時的畫室就租居在一家古早味紅茶的樓上。因為他們量大,都用很大的鍋子煮茶,每次悶茶後打開鍋蓋的那一瞬,濃郁的茶香也會漫到我們二樓教室來,我最愛站在樓梯轉角那深深吸嗅這好聞至極的紅茶香,感覺很腦醒般的;好像整個鼻腔、呼吸道都飽載了這甜美芬芳。 空氣是熱的,但一股幸福感會跟著茶香的瀰漫而竄升起來,就是很好聞啊。有時候要下班離去,剛好聞到這香氣,還會故意多留片刻,好好吸嗅這紅茶的香氣呢。 最近已好幾度都專程去買雙全紅茶,它們已成我冰箱中的常客,喝著濃郁回甘的好茶,也把我帶進回憶紅茶的好時光。簡單、滿足,又耐人尋味的樸實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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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高歌
我欲高歌 在海濱 在山巔 我欲高歌 在平野 在深川 我欲高歌 唱出你的姓 歌出你的名 讓你知曉 我曾經錯過 我欲高歌 在台北101 在杜拜哈里發塔 我欲高歌 在世界的屋脊 在非洲撒哈拉 我欲高歌 唱出你的姓 歌出你的名 讓世人知曉 我不願藏在遺憾的角落 我欲高歌 唱出你的姓 歌出你的名 讓你的姓 你的名 環繞地球好幾圈 我會耐心等待 等待你的回應 等待你 呼出我的姓 喊出我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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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官憶往:擎天路上的槍響
砰!一聲巨大的槍響劃破了金門防衛司令部指揮中心所在的擎天路寂靜的夜空!才剛剛從連部參加晚點名回司令官坑道分遣哨的謝秋文等弟兄趕忙就地臥倒或尋找掩蔽。 在反共最前哨-金門的指揮中樞出現槍響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到底是水鬼上岸突襲、不明物體侵入、衛哨兵槍枝走火,還是……?對槍響聲必須擔負首要責任的便是擔任衛戍部隊的我連─防位部直屬憲兵營第一連。 不過,答案在幾秒鐘內立即揭曉!槍響之後,立即聽到一聲憤怒的嘶吼:「給我叫連長出來!」發出嘶吼的是我連一位站副司令官坑道口剛下哨的弟兄。 分遣哨立即緊急通報連部。當時我就在連部,所以親眼目睹了連長戴著鋼盔從坑道口慌張的伸出一點頭往外探的樣子。沒多久,分遣哨的弟兄立即上前將該名闖下大禍的弟兄手持的M16步槍奪下,並將他解送連部。 那位弟兄平常話不多,但也並非是孤癖之人。他的嘴巴經常哼著當時紅遍大街小巷的台語歌曲「心事誰人知」,有時候也會發出一些幽默的言語。因為他的名字跟我連上一期的預官學長很接近,所以我經常開玩笑叫他「學長」。 隨著一件事情的發生,讓他平靜的服役生涯起了很大的變化。由於連長苦於一位業務士官無法把經理業務處理好,便把該業務改派給那位弟兄。當時士兵的衛哨等勤務已經是夠繁重了!更何況一般士兵都沒有在接業務,為何「獨厚」於他呢?怨恨積壓到臨界點,再藉著一些酒意,就這麼爆發了! 軍中之事可大可小,不過一般是偏向冷處理;此事亦無例外。沒多久防衛部的憲兵官來到連上,教導大家一套統一的說詞:「因天空有飄一點雨,該名士兵是穿著雨衣上哨的。他的右手穿過雨衣想伸進褲袋裡面拿東西,結果誤扣了M16的扳機!」在連集合場接受教導的這一幕,我是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我個人認為身經百戰、閱人無數的司令官許歷農將軍應該不可能毫不猶豫的接受這個說詞吧?應該是因為沒有人傷亡,容易壓得下來,所以不如就順水推舟,讓這個事件自然落幕。 依陸海空軍刑法第49條規定,對於長官施強暴、脅迫或恐嚇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戰時犯前項之罪者,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當兵如果是當到這個田地,那真的是太淒慘了! 雖然沒有送軍法,但總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吧!營部對闖禍的弟兄最後就以「私刑」關禁閉來做了結。據我所知,這位弟兄最後也如期退伍了!不過,我想這個事件對他爾後的人生必然會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 志願返鄉服役的我,當時是連上的一名排長,但該名士兵並非隸屬我排,且我也並非當時的值星官,所以此事對我的牽連尚屬有限,只是之後連上軍官們不斷的檢討、被盯絕對是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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碉堡坑道情
汽車緩緩駛過小金門的環島公路,如歌的行板,久久未見一輛汽車駛過,在小山丘邊卻見一座座如饅頭般的碉堡,就像電影「魔戒」裡面哈比人居住的地方,從來也沒想到自己會駐進那樣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新兵受訓即將結訓時,分發抽到金門籤,到了外島中的外島,才真正體會到其中苦樂。 我到小金門時已是秋末冬初,第一日就住在碉堡裡,新兵能分配到的地方能有多好?也只能忍氣吞聲,學長知道新兵要來,莫不歡欣,自然撤離最不舒適的環境讓新兵去體驗。 我分配在碉堡內的上層床鋪,離頂部不到半人高,每天起床一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才要站起來,頭部就撞個滿頭包,惹來陣陣訕笑,經歷好多回才逐漸適應環境。 我們的碉堡只有一出入小門,沒有「窗戶」這名詞,最大的優點就是溫暖,冬日寒風再怎麼刺骨,一進入碉堡就如進入暖爐一般,我在青岐度過半個冬天,後來培訓士官,之後支援司令部,一直到改分配單位,退伍之前就一直和坑道結緣。 在金門當兵,必然走過許多坑道,瓊林村的地下坑道是有名的戰鬥村,海岸的坑道如九宮、翟山坑道等,和戰爭補給密不可分,我們住的坑道,挖通山前山後,分居數個單位,人就此辦公和居住。 秋天的坑道已經開始乾燥了,在金門當兵時,由碉堡住到坑道,前者外貌如同一個饅頭,後者是長條型的,如此就可以區別出來。秋冬在坑道內乾燥易渴,晚上要潑水,也要補充水分。相較夏天的潮濕,我還是喜歡冬天的坑道,外面寒風刺骨,裡面溫暖如春,分支的坑道相通,串門子者多,常常找不到人,大聲一吼傳到別科就聽到了。 在龍蟠山的坑道,晚上曾有軍官念六字大明咒,後來他們二位都榮調到金門防衛部去了,深夜的坑道就再也沒聽到那樣的咒語了。說真的,第一回在夜裡的坑道聽到咒語,全身發麻,雖然我也會念大悲咒,但不知聲音的來處,自然起了疙瘩,後來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倒覺得那聲音親切又溫暖。某日聽不到那聲音,才聽說軍官調職升官了,我啞口無言,頓時落入深深的思緒裡。 那個支坑道平日沒甚麼人走,要走百多個階梯才到山上,好幾回秋冬傍晚我獨自上去看夕陽,金門和廈門之間的金烈水道,好天氣的黃昏,那海上的霞光真會醉人,退潮時分,兩岸的天然界限(中線)名為十八羅漢礁石全都露出來,真是好看,但我僅能停留片刻。 坑道裡同樣有悲歡離合、送往迎來,從這裡退伍總是好事,誰都希望平平安安返鄉,退伍前夕我在在這裡被灌醉了。多年以後,每當走在坑道或山洞裡,總會回憶起在金門的坑道生活,安靜的氛圍,永遠點著燈光,坑道口站著衛兵,走出坑道,迎向藍天和白雲,覺得自己像一隻井底之蛙,跳出井口面對廣闊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