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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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別待遇」和「因材施教」
國中九年級的阿軒買了一個寶可夢球狀的抱枕,帶到學校午休趴睡用。有一回上課時阿軒和阿輝竟趁任課老師不注意,在教室用寶可夢抱枕玩起拋接來,被從走廊經過(其實是刻意巡堂)的導師我看到,厲聲喝叱,並將抱枕暫時保管。 阿軒站在原地一臉不服、憤怒,雙眼充血,最後還掉了幾滴眼淚。等他情緒較平復時,我與他溝通,才知道阿軒氣的是我對阿輝的責備只是輕描淡寫、幾句帶過,對阿軒卻聲色俱厲,還沒收了他的寶貝球。我說剛才阿軒在鬧脾氣時,我已處罰了阿輝愛班服務、打掃教室,並沒有偏心不責罰阿輝。經過一番開導,阿軒才破涕為笑。 事後反省,當時對阿軒和阿輝的責備,的確對阿軒罵得特別多句又大聲,但我當時並不自覺。捫心自問,之所以如此,不但不是討厭阿軒,反而是對他的課業表現和學習態度期望較高。阿輝的成績向來徘徊在倒數幾名,但是辦事能力強,父母開公司,將來準備繼承家業,行行出狀元,我對他的未來並不太擔心。而阿軒資質頗佳,卻生性懶散,成績時好時壞,難以穩定,我曾多次鼓勵勸導,期望他能展現實力,卻見他在課堂上用心不專、嘻笑玩樂,生氣失望之際,用詞不免嚴厲些了。 我想起我正就讀國中的兒子小翔,也曾遭遇類似情形。他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阿徵,是個略帶叛逆、小錯不斷、經常出入學務處、令師長頭疼的人物,但同時也是籃球高手、富家小開,為人海派、又勇於和老師唱反調,簡直是學生心目中的英雄。小翔的導師曾數次對我說,擔心小翔被阿徵帶壞。但國中階段孩子的交友,已非師長父母能夠輕易干涉,因此我只是提醒小翔,若要與阿徵為友,就要有判斷力和自制力,小翔唯唯諾諾,我內心的OS則是:老師已盡了告知的義務、媽媽我已盡了提醒的責任,若孩子還是犯了錯,也只好當作一次人生旅途上的跌倒和教訓了! 一天放學後,小翔班的導師要全班留校寫完一張考卷再回家,但是阿徵對同補習班的小翔說:「因為快段考了,補習班老師要我們提早半小時去上課。」小翔不疑有他,便跟著他向導師告假早退,後來才知補習班根本還是照常上課。據他們事後自述,他們翹掉一節考試的時間,也只是去吃了一碗麵,然後就去補習,實際如何,卻也難查考了。 第二天,小翔的導師輾轉得知這個情形,把小翔罵了一頓,要他寫違紀自述表,自述表寫得太簡略還被退回,要求把離校到進補習班之間、幾點幾分到幾點幾分做了些什麼寫得一清二楚,同時打電話給家長我告知此事。晚上自述表帶回給我簽名,表上載明此次罰抄課文一千字,若再犯將依校規處理。而同時,小翔導師對阿徵卻問都沒問一句,毫無處理,阿徵還開玩笑地對小翔說:「老師大概已經放棄我了!」 小翔直呼倒楣,覺得明明是阿徵先說謊取巧,他只是老實被騙而已,結果卻只有他受到責罰。換作其他家長,大概也要跳腳,向老師申訴抗議了。但同樣是國中老師的我,卻可以理解小翔導師的作法和用心,想必是跟阿徵過去的「輝煌事蹟」相較,「藉故早退」幾乎是不足掛齒的小事,甚至可能手邊還有好幾樣其他的過錯在處理中--我分析至此,小翔立刻說:「對呀!他還有兩個警告和一個小過要銷呢!」--而小翔過去少犯錯,但與阿徵過從甚密,他導師向來擔心他被阿徵帶壞,此次初犯,當然要防微杜漸,格外嚴厲,讓小翔徹底知道嚴重性,完全根絕再犯的可能。「所以老師對你嚴格,是看得起你呢!」聽我這麼說,小翔不但不再不滿,反而露出受寵的自得之色呢! 國中階段的學生最在乎「公平」,最痛恨老師「大小眼」,最不願自己「被針對」。身為國中老師,我也時時提醒自己不可給學生「貼標籤」,凡事應秉公處置,但往往依據學生不同的性情稟賦,而在處理時自覺或不自覺地產生些許差異,以老師的角度來說,可說是「因材施教」,卻可能被學生甚至家長誤會為「差別待遇」。所以要因材施教,似乎也不宜做得太明顯。這其間分寸的拿捏,以及與學生、家長的溝通,可真是考驗老師們的智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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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年﹐此日
我準備一鍋湯圓,10月微涼氣候的日子無須放薑片,超市冷凍的包餡湯圓挺方便的,幫你染上喜氣的紅,又可以吃到蜜蜜的花生泥,紅糖熬漿,聽說這是必要的一鍋圓圓滿滿。母親來電,要在這一天準備十二道菜,我說六道健康的蔬食也可以,奉上一碗飯一碗湯,外加紅龜粿、紅圓、發粿擇一隨喜,有種民俗的象徵「祈求福慧長壽,圓滿盛事」,禮儀都在人心,圓滿收場,正如華人可望的一個「圓」。 莫讓太多的寓意束縛,什麼豆乾讓子孫做大官,什麼吃豆吃到老老老,信仰是讓我們對親友的記憶深烙在生命橫幅,「沒關係,我們自己做啦!他們也是有考量。」伯父覺得假日比較好,將儀式往後移了兩天,母親並不舒服,認為要照步來,都好,我在屏東的租屋處備了一鍋紅湯圓,泡了一杯有甜味的茶,因為妳不愛無味的茶水,外加我愛吃的粄,可能是發粄也可能是七彩繽紛的紅豆綠豆花生芋頭……,妳知道這個孫子總比人愛笑,也比人多讀了點書,也比人多了點不一樣──妳真的離開我們一年了。 我在金門落籍不久,妳笑著沒多說,但在年後,問我:「幾時要遷回來?家人都在花蓮!」我說我可以在金門養老,妳又笑了一陣,就像妳每次看到我奇異髮型與穿著時給我的肯定,「我覺得很好看,年輕人就是要這樣,但是你阿公就不要理他。」我真的欽佩妳對一個「家」的運籌帷幄,在每一戶子孫的鳥生活裡提供私房錢讓平淡的日子有點奇蹟,對肯努力的人付出期許與栽培讓他們有繼續向上的動力。時髦的妳,追求阿公,也讓我們不再受限客家人的身世,因為妳說過「時代一直在變,思維不可不變」。 一年,只要翻閱妳最後身影的紀錄,我就會哭著要自己也要很時髦,像妳一直都在做自己,對丈夫的管控與扶持,對子孫在在的暗中支援。有次妳聽到我要申請博士班考試需要印資料,近萬元,妳掏出胸口錦囊,估計是幾千塊,露出菸袋般的乳房,妳緊急塞回薄衣,那是撫育父親的身體,然而在五十年後依舊哺養孫子。這段時日,妳在佛祖廳前是否早已幻生再世?有次夢見,我握住妳,妳說我總說大家聽不懂的話,我回妳:「沒關係!我知道自己做什麼!」接著妳走至另一桌旁,跟我說:「時間到了!」妳半截焦黑的手指讓我謹記,妳頭套上袋子的畫面到底是想跟我說什麼? 阿婆,我比較多時間稱妳阿嬤,我在妳進入加護病房時握住妳的手叫妳阿嬤,什麼也沒多言,想揉揉妳,我不知道我能在這時候要妳早點病好還是早點解脫?鄰床護士說,這樣口語妳聽不到,但是妳使勁踹動的腳讓我心裡很慌,知道這插管的苦,並不想承受。我回到屏東工作後,有天深夜,一隻蟑螂飛到書桌前,那是我消毒環境後絕不可能有的奇蹟,我順勢用衛生紙包裹丟棄,心想:「不可能還有蟑螂,一定有事?」那日清晨,手機震動,半夢半醒的枕邊讀著父親簡訊:「阿嬤於凌晨一點三十五分過世。」 出殯那晚由我守靈,伯母要我累了就去睡,但我想在花團錦簇與輓聯層疊的現場與妳最後相處。妳曾說,妳最愛盆飾插花了,這有蘭有菊挺格調的。妳說人做得好什麼都好。妳說我個性好,要我做點事,疏通僵直的家庭氣氛,我點頭示意,但我無法改變什麼。妳走後一年,我想起回花蓮的目的之一就是在妳身旁聽妳說子孫滿代的興衰變革,妳總會說:「要常常回來,要來看阿嬤。」我捧著湯碗看著大山,每口湯圓都是對妳思念的解放,妳早已開始的新生活好嗎?妳知道這個「家」蠢蠢欲動的故事很像八點檔嗎?妳的孫子,我,在農曆九月廿八日這天,檢讀入殮時,妳在棺木內,最後一面,妳知道我時時想起妳走到咱們家看看,我們走到妳家客廳看看,我們整個家族到多遠外的餐廳看看,看看是否都安好。阿嬤,阿婆,一切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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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現代散文家】石曉楓論
本質上是執教於杏壇的學者,石曉楓的純文學創作量不多,我讀其文既少寡,論其文也就頗危險,但這危機正是我的轉機,我因此可以跑野馬地把自己無限的揣想、投注在她的視境裡。 她的文字一半在模仿現實,一半在模仿文字藝術創造本身的創造,我在這夾縫中便有了自已的論述空間,或者說便有了自己的創作空間。石曉楓的創作指向一個生活的迷惘或謎題,我的論述試著解答,不,試著回答這個存在之謎。同時我的論述偏向於詩話和札記之屬,如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和陸紹珩《醉古堂劍掃》之類的雜匯。這種印象派的文筆看似充滿了空隙,但可說不定呢?直到兩百年後,我們不也才恍然覺知到,尼采的札記、格言,竟潛藏著理則的體系? 我可以這樣子說嗎?石曉楓基本上是私淑余光中早年《焚鶴人》《聽聽那冷雨》那類的智性散文。「散文」根據中國大陸學者孫紹良的說法,分別是Prose和Essay,前者不是獨立體裁,而是一種表現手法,後者是一種主智文體。假如我們同意其分疏,那麼石曉楓的散文,主智的那一部分色彩是Essay,不特顯出形式因素的那一部色彩則是屬於Prose。她沒有什麼形式手法的表現欲,只是順著自己的情智走,有時候又反過來,難以駕馭地被文字帶著走。 清爽、明快、溫潤之氣,是讀她的散文時,最常烙印在我們印象當中的幾種感覺,是略近於中國大陸的周曉楓和王小波之間的理氣綜合體。 散文有所謂筆墨濃淡參差的寫法,筆墨的濃淡及其參差,至少有一種判別法或是值得我們參考的,試舉有日本的張愛玲之譽的劇作家和散文大家向田邦子那篇〈游魚眼中滿眼淚〉為例: 「小時候我很不喜歡吃小魚乾。」 不是說我討厭吃魚或是討厭沙丁魚,而是用乾草繩穿過魚眼睛讓我覺得很恐怖,看到就覺得眼睛發疼,根本沒有食欲。 不記得是幾歲了。有一天祖母用火爐在烤小魚乾,站在旁邊的我看著四條串成一串的小魚乾問:「牠們是兄弟姊妹還是朋友呢?」 前面這段文字,絕大部分是淡墨,直到「牠們是兄弟姊妹還是朋友呢?」這句話出現,才揮出一筆濃墨的筆觸,使得語意急轉而下,頓顯深沉而厚重。這就是所謂的墨之濃淡參差的寫法、布局之一種。 石曉楓散文文字的筆墨,稍嫌濃淡通篇一致。風格如人格嗎?她向來是嫻雅那型的,很難想像她有叛逆的影子,然而她果然有的,她卻是用一種想像力來充當自己的叛逆行為,儘管那難免有茶杯裡的風暴或茶杯裡的江湖的味道。然而對行文無甚曲隱的她來說,也堪稱無風起了波浪,有了不一樣的風景,這也就頗有可觀之處了。 試舉下面這篇〈房事物語〉為例,全篇淡墨中有兩處參差著用典的濃墨,都落在開頭第二段,一是舉海明威的短篇〈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使得本文有了現代主義存在哲學的荒謬性,一是引了芙蘭西絲.梅耶思的長篇《托斯卡尼豔陽下》,使得本文她的身分形象跟引用的典故中的女主角互相疊印,當然同樣加強了故事的象徵指涉,以及其他兩篇任讀者隨機想像的寓意。譬如婚姻情感的傷痛及其應對,就讓遠方(異國獲更遠的文學國度)的那女子來替自己發言及辯證: 「在經歷一段意料之外的婚變,當離婚的種種擾嚷喧囂都徹底平靜下來以後,我算了算自己還剩下什麼:一個已屆成年的女兒,一份專任的大學教職,一筆額度中等的有價證券,一個有待我自己創造的未來。雖然離婚是一件比死亡還要難受的事情,但奇怪的是,在過了那麼多年緊密的家庭生活以後,離婚反而讓我有一種回到自我的感覺。我急切渴望能在另一個文化中檢視我自己,並超越那個舊我。我需要實質層面的東西,佔據我過去生活留下來的心理空間。布瑪索利莊園有它既有的作息,既有的生活韻律,應該可以助我塑造一個新的自己。」 這處用典無非就是她隱晦的小小的叛逆。這兩處用典算是濃墨外,接下來一連串買房看房的敘事,都是淡墨。但有些什麼暗流仍然潛伏著,挽救了疏淡無甚波瀾的敘事及其行文。看房過程中,她逐一遇到虛張聲勢的大男人、蓬頭垢面的妻子、一個褓抱一個滿屋亂跑的小孩、日薄西山、緬懷昨日的老太太阿嬤、「物質生活窘迫中的奢華」、「和她的小兔映照成無以名狀的荒寒」的都會女郎、麻雀變鳳凰現實版的幸運女子………。凡此種種,都化成她的自我指涉,自我諷喻,也是她的自我想像。就是憑著這種自我諷喻、自我指涉的想像,她有了漸悟或頓悟帶來的力量,整篇文章的力量也由茲而生。最後,她碰到一間夢寐以求的房子,看似結局完滿了,但急轉而下, 一切的美好又成灰,這又是另一個自我諷喻。直到這裡,文字才成為一篇暗藏玄機的寓言,有了相當的深度,也才不至於僅只是一篇單調的紀實。所以我們不妨說,這是一篇藉找房子看房子來諦視自我心靈惆悵與迷惘的文字。 散文家石曉楓不能算是一個形式主義者,一般說來,形式主義者是個內心沒有安全感的人,需要棲身在某種儀式中。但她也不算是個吟遊詩人(一個隨興者),她正好介於這兩者之間。中庸之道給了她筆調舒緩的文風,假如要說有什麼缺憾的話,那就是連帶地讓她的文字色彩不夠強烈,面目有些渙散。 但文字色彩不夠強烈,面目有渙散,跟文字邏輯語法的運筆是兩回事,石曉楓的行文運筆,其敘事描摹毋寧是緊湊的,中間少留空隙讓讀者介入,展現出她的某種矜持及自主。我們的介入方法是成為作者,或說參與方法是藉由認同而化身為作者。認同與化身某種理路就如同維摩詰講的:「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宋‧姜夔說:「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現既然要披覽觀讀石曉楓,只好隨其人,隨其文,隨其病,深履其境。 石曉楓散文其語言精準,字句段落鋪衍而成的意義,少留給讀者想像填補的餘地,這又帶給她一個缺憾,那就是「意隨言盡」。她把意思說完,說得周全,結果每每卻讓讀者悵然若失。散文的理想境界原是「曲中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在〈時鐘〉這篇散文理,不確定、模稜兩可的想像充斥全篇,既比附了時間的真幻迷離,又暗示了人在時間之流中的失措及迷惘。她只能隨著自己的想像游移,生活的景境竟如此不堪及無奈。人有想像,原是企圖對生活的反抗或逃脫。文中引了西班牙畫家達利著名畫作(記憶的永恆),這幅作品的畫面以荒蕪的加泰隆尼亞山水為背景,散布著四隻柔軟如液體的時鐘,分別是掛在樹枝上、搭在魚胚胎狀的物體上、攤在木檯子邊緣,檯子上還有一棵乾枯的樹枝和另一個爬滿了螞蟻的時鐘背面。石曉楓既然用了這個典故,那麼她就也早把其想像也一併過繼給我們。我們或可以想像石曉楓正被扭曲的時間及記憶給困住了。 但其實,她也可能從時間及記憶中逸脫了,同樣是藉由不斷的想像。 據說軟掉的時鐘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內在意義,那就是代表著肉體與精神的陽痿,進而象徵著精神的坍塌,所以他創造了這樣一個符號,深刻地揶揄了人類意識深處的某種靈魂的腐敗。達利正是在為人類唱一曲輓歌。 畫中螞蟻密集在錶面上,這些是象徵腐敗的形象,據研究,在達利的作品中,忙碌的螞蟻通常是緊張、焦慮和衰老的象徵,暗示著達利潛意識裡的恐懼、無力、不安和性焦慮。它們在達利的作品裡經常出現,也有著腐朽、侵蝕和衰亡的寓意。 石曉楓當然也不能或免於讀者作類似的想像。 至於她又引了日本當代女作家江國香織的小說《薔薇樹‧枇杷樹‧檸檬樹》中,九位東京女性,則超乎我的想像力,一來我沒讀過這部小說,二來我非女性,揣想不出來她們怎麼在「日常生活輕質又隨性,不虞匱乏的物質生活造就了情感的小小脫軌」呢! 許多知識份子與中產階級摛文下筆,或執於理,或偏於氣。石曉楓把二者調合得相當好了 (通常調合得越好,文章便越成功,余光中稍嫌執於理,而向田邦子偏向於氣 ),連帶地,她的散文遂也蒙獲其利。若用高標準來檢視,儘管她的行文張揚歛退運肘間或仍稍嫌寡薄,她依然無愧乎是金門文壇上一顆曖曖內含光的不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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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仙台的心影
九月的一個上午,從新站出發,沿著台十一線,約莫五十分鐘就抵達成功鎮市集了。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選在陰霾的天出發到這裡來,但巧就巧在碰到一個推著三輪車賣各式各樣草仔粿、紅龜粿、碗稞的客家籍年輕人,他的住家店舖已經營六十年,傳承到第三代,東西看來分外好吃。我不覺走了過去,閒談中更指引了我們沿著海岸公園驅車直往三仙台。於是,幾分鐘後,就站在停車場上環顧。 我信步走著,左側有塊大標示,記載著這樣一段文字:三仙台原名「比西里岸」(阿美族語:Pisilisn,意為養羊之地),是早期部落族人養羊的地方,也是族人長期以來捕魚及採集大海時鮮的場域。瞧,周圍有隆起的珊瑚礁分布。島上也處處可見林投、白水木、台灣海棗、濱刀豆等濱海植物。 之後,當我坐在海岬北側的礫石海灘上,昂首向天,風兒雖吹亂了髮絲,但舒爽而適意。看著前方潮水和海浪翻湧沖刷的海灘,真希望自己是那奔流不息的大海中的一朵浪花,它不規則的飛濺散逸,與岩石激撞所發出震撼的聲響,總能打動我給我留下深刻的記憶。 視線的右方,巨龍般的八拱跨海人行步道橋興建於1987年,因波浪的造型優美,宛若蟠臥在海上,已成為矚目的地標。相傳八仙中的鐵拐李、呂洞賓、何仙姑都曾在這島上停憩,且在山上留下三仙足印,故名三仙台;而阿美族人則流傳著三仙台藏有守護神「及發烏安」海龍的故事。由於長期受到風化和海水侵蝕,這裡有許多造型奇特的海蝕地形,如海蝕柱、壺穴和隧道型海蝕門,也蔚為大觀。 沿著視野遠望,位於三仙台和台灣本島白守蓮之間的海域設有定置漁網,可看到有三兩艘膠筏停泊在基翬漁港內。如站在跨海拱橋上及白守蓮海岸遠眺的感覺又不一樣,隱約可見到漁網的浮標在水面上晃動、載浮載沉。 接著,我調整方向,摸索到比西里岸漫遊,走著走著,找到一隻木雕的羊。再往前,走到村子的盡頭,幾十戶人家。眼面前出現灰牆上幾米故事裡的彩繪人物跟花貓,這種視覺的確令人愉悅,會造成一種寧靜。最有趣的是,兔子吃草的竹雕,裝置得可愛,有一種粗獷美。 在堤岸上站了一會,只有帶著澀味的海風迎面撲來,靜寂而憂傷。不多時,灰黑的雲在頭頂上開始奔馳,我望著對面的霧雨來臨前的八拱跨海步道橋,海面上,這會兒連船影都沒有。但潮聲在心裡喚起的感動,竟讓我出神凝望。不禁恍感置身於仙山,羽化遨遊於天際了。大自然就是這麼神奇的調色盤,我這才體會到正因為它的峻偉與壯闊,讓我感受它的寧靜與純粹,才能讓我倍感勇氣。 回程前,空中飄著細雨,不知怎地,又止不住去望它。我穿過巷子出來,有些飛簷上斷殘的瓦片,斑駁朽頹的牆壁,又喚起某種情感。我取出相機,隨意拍下了風景,也紀錄下最美的瞬間。終於消失在小路的盡頭,像是個美麗的邂逅,又像是夢。 (稿費捐贈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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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吟
站在海的邊緣 試著從源頭眺望…… 錦綠鋪成的石階綿延妝飾對岸山路 這……海貴氣的奢華該如何計價? 想像和著從小溪上游而來的綠萍藻 從容安逸漂流過的桃花辮 共同譜出紅白相間的花之旋律 桃花迎著風 以仕女的舞步前進 乘著葉 漫步挪移美麗的身軀 秋冬渡輪裊裊雲煙飄逸 妝點一山又一山的溫柔 金陽下的熱浪映照出搖曳的閃耀金光 聽…… 海那邊的野鴿子、綠繡眼、白頭翁 還有那不知名的鳥兒穿梭其間 咕……咕……咕嚕咕…… 咕……咕……咕嚕咕…… 啾啾啾……啾克力……啾克力…… 接力唱出多聲部的讚美詩歌 路上一隊喜氣洋洋的人馬 找著了攝影的景點了嗎? 試問: 是哪一位天女降臨? 是何方神聖出巡? 是天兵天將列隊歡迎? 還是相傳的墾荒英雄回來了? ………啊……… 究竟是誰配得這仙境般的美景? 哦,你看! 雁鳥排列而成的「人」型 乍見穿和服的新人佳偶攜手在此許願: 相戀已多年 吾願生生世世珍愛妳 吾願生生世世珍愛你 唯有海知咱的心哪 緩緩吟唱著:「夢中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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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
往年11月都是我情緒放空與冬眠的月份,思緒放空然後養足精力準備迎接美好的12月耶誕季。但是去年11月特別熱,仿若夏天,雖然期待的黑板樹味道還是回來了,整個城市都是黑板樹氣味,但我還是絲毫感受不到可以好好冬眠的氣息,不管在操場慢跑或是吃東西,還看得到很多熱褲長腿妹。我的短袖T恤還穿著,雖然熱得很詭異,不過當時的思緒確實有些空白了。 那時的我許久沒開口唱歌了,空白的思緒讓她這首歌在某天安靜的夜晚中,終於一個字一個字從嘴中緩緩唱出,夾雜著沙啞的喉嚨聲,旋律很陌生卻又熟悉。初始唱著時而微微緊張時而淺淺笑著,那種情緒很美好,彷彿回到了遙遠的舊日。 這幾年斷斷續續看到她以文青樣貌展開她的歌手新生命,但那首老歌回來時,一時間讓我心情踏了空,茫然往舊時光的漂浮中,那段年歲就這麼坦然的被壓縮成幾回縮影。而後乍現那個不明白為何看著她就喜歡的單純傻孩子氣,就在憑弔著自己的青春與嘆息著初老年紀之中,反覆又反覆著歌詞。 徬徨尋找那雙迷人的眼珠,翻攪著記憶,卻已然忘卻那最初迷人、明眸的依人,歌曲依稀想得到的線索,只剩下聆聽觸動心思而緬懷曾經有著初戀情懷的自己,那樣的我,是怎樣的我,我想,不曾離開過吧,我知道,那個我是在深夜時分卸下心房,思念美好愛情的現在的我。 曾經青春的人,默默初老了,只能在欲拒還迎的心情中穿梭記憶,明白了有些事本徒勞無功,篤定枉費的。只是眷戀的旋律仍然這麼雋永,這麼令人傾心,永不會老,不會褪色,還能在通往舊光陰中復筆內心的懸念。 另一方面,有些事在這一齣人生劇是有精神底蘊的,也可這樣說,有失去,也有得到。懂了,心頭片刻的微懸念就能在三顆層次分明的連星之中勾勒出一道斑斕弧線,在天邊。然後想像成一把詩之弓,我是寫詩的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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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我
「癌症其實並不可怕,相處久了也就習慣了,只要與它和平相處,也可以共生」這是她近年來的想法,轉開一罐好市多買來的堅果類當零食吃,聽說每天吃幾顆可以預防老人癡呆,強化記憶……。 拜訪一位金門同鄉會大姐級人物,聽這話,讓她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那些堅果不知該怎麼處理,一大包生核桃,一些杏仁,一些栗子……還丟在櫃子裡呢。剛收到時就照相鋪在小群組聊天室內,請求支援怎麼食用。有人說,栗子燒雞、核桃杏仁壓碎做麵包或烤一烤直接吃。這麼好東西,怎麼會寄給她呢,是想提醒她,「別忘了我……」嗎?這句話感覺像某種花的戀愛物語,想想都覺得好笑。 人的記憶,真的很神奇,經時光篩釋,就有不同的畫面,有時又像某種味道,停格。杏仁粉的味道,一直很敏感,她並不喜歡,杏仁果粒又很喜歡吃,栗子燒煮過不如糖炒過的香豔熱絡,而核桃她無論如何都是喜歡的,核桃棗泥糕、核桃酥、核桃果仁月餅、做成雜糧麵包都好吃。壓扁的核桃像俗稱的:猴腦。真的是補腦用的?抓一把一顆顆丟嘴裡「咖滋、咖滋」響,像一記一敲,醍醐灌頂醒腦。喜歡微甜微香最原始的滋味。 最早的記憶是幾歲開始呢?開始定型的記憶是什麼時候呢?為什麼年紀越大越容易記得早年的事?讀書時一封封托人帶回家給她的情書還是雙十年華在台灣流浪的日子,一些溫馨的交集,信到底寫什麼呢,是忘了還是當初沒在意?學生的記憶,怎麼說都是咬文嚼字的塞滿腦內,早就沒有空間容納未來與想像,所有的錯過,就是人生滋味,那些打拚的半工半讀年代慢慢磨盡所有浪漫,兩地相隔會是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嗎? 所有的畫面,像一張圖畫紙,繪盡人生四季。那天在書上看到有段話很喜歡,要怎麼表達人生的四季,冬天是告別的方式,春天是我想念你,秋天和夏天是膩在一起久了的心漸涼和燥熱。前些年碰到時才又一一崛起,時過境遷近四十載。四十年的記憶容量如果用早年的書寫,可以成一疊書,如今壓縮只是一微小片記憶卡內的一小點。 記得對一好友說過,當初不知道為什麼就無疾而終,現在看到他還感覺很心痛。一個女人的初戀,是最無法釋懷的記憶,最原始的初衷。家中的女人們都二十八歲就被叫回金門結婚,她也是,被介紹,書信往返幾次,看相片就訂婚了。訂婚那天她忙工作,沒有請假,家中長輩說了算。後來被叫回金門結婚理所當然辭了工作。記憶就從那時候開始斷斷續續的,在她生病那些日子,躺在病床上,陸陸續續的回想從前,一場大病足夠將人生重新翻轉了一遍。 二十八歲是最適婚的年紀,毅然決然走入婚姻家庭,肩負重責承接煙火,身為長媳,連續幾年內育有四兒女,家族六個媳婦只有她是家鄉人,所有家族活動年節祭祀喜慶她一肩挑。長輩臥病五年她任勞任怨湯藥服侍床側,忙碌是唯一過日子的方式。家庭事業像支蠟燭兩頭燒終於將她焚毀,醒來,身上某一部分空白了,眼前空白的空間,空白的思緒,空白的自己,回到那個仍是家裡的最小,備受父母兄姊疼愛的自己,而不是模範的母親。 躺在病床上,有時候不免想著,世間人都是飲食男女。菜菜的人生,身上常有爆蔥蒜香,許多醬油色澤的夜,一件如路燈的圍裙守著,在每個五更雞鳴的清晨,突然醒來。如果說喜歡何種季節,她其實是喜歡冬天的,冷到不行時,就有理由將自己裹成圓滾滾的不見單薄,可以強迫自己喝一杯熱呼呼的杏仁茶配油條,上市場就帶一包糖炒栗子,熱氣透過紙袋的燜香,那樣簡單的心思。 簡單心思是另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這家中的一個不在了的女主人,她的身影、故事,一直都存在,讓家族津津樂道。一甲子前保守的年代,那是貧富懸殊、門不當戶不對的戀人,不是悲傷茱麗葉,沒有山伯啼血,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後備受寵幸的女人,一輩子養尊處優,不用廚事不必家務勞累,事事樣樣男人一手包辦,她乾乾淨淨的美好人生,卻是她與她二極的人生。婚後的磨合期很久很久以後,一切理由都可以歸屬原生家庭,他嚴謹、執中、不偏不倚,她灑脫、感性、熱情洋溢。當她處理那些堅果類時,和著麵粉,揉啊!捏啊!時間出了變化,那些在指尖、指腹、掌心,像正在思考的初心,是在坐禪中的茶都知道。 人生的秋天在冬天相遇,人人變得很溫柔,眼前一層模糊,午後三點半的冬陽撫慰包容滄桑,風有點兒狂傲,圍巾絲巾與髮齊揚。想問,過得好嗎?卻說,好久不見!想問,有幸福嗎?只說,平安就好。四字箋,不是唐詩不像宋詞,也不敢浪漫的說,一起慢慢變老。一夥人先散步看夕陽後,圍一長方形桌品喝咖啡,然後說再見。有人說,不要說拜拜,要說再見。為了再見也怕再也不見。談及聊及都是從前,從前的人,從前的事,又像電影的片名,那些年,那些事,專為這一群人而映。她把所有的從前,轉成記憶卡,濃縮成一小黑點。 安存記憶卡不讓記憶消失,「請記得我,無論多少年歲」。所以收到一包包的堅果嗎?也是憐惜她生了一場大病癒後的人生。該怎麼處理這些對身體好、擴充腦容量記憶、減緩遺失記憶……記得每天吃幾顆堅果。遠離廚房的日子,看到這些堅果,一時之間有點消化不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一旁瓶瓶罐罐的維他命,冷眼看她的人生,一輩子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窩在廚房的麻婆豆腐心,就是沒買過一包包堅果類,生的,必須被處理的人生。 她的人生,像每個金門島上的女人,一樣被處理過,曾經也是生的堅果,烘烤壓過,如今在嘴中一顆顆淡出淡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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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門生難為矣
認識小沛快二十年了,也就是說她在杏壇將滿二十年,一向都把教書當作興趣,把學生當自家人、把同事當好姐妹、把長官當兄長母姐,長期樂此不疲的學生偶像竟然辭職了,太令人意外了。 那一年兒子剛要升上小六,幾乎三天兩頭就有鄰近鄉鎮的私立中學老師打電話噓寒問暖,不只如此,還到學校面授機宜耳提面命,為人父母的我們根本還來不及思考選擇,十二歲的小男生就自己決定要去唸小沛任教的私校,是孩子進去該校就讀後,我才恍然大悟因為有小沛在學校裡,也就是說當初在小學教英語的小沛轉任中學教師,有了招生壓力,理所當然往原來小學下手,方便行事,怪不得每年都有不少孩子去那間私中就讀,看來小沛的影響力頗大。其實那間私中聞名遐邇,四十幾年前要不是經濟因素,我也會擠進去的。當年要進去該校就讀,不只是家裡要存點學費,還得公開抽籤,沒有後門可走。小學畢業成績再怎麼優秀都一樣,除非全校第一名,沒錢繳昂貴學費就自動放棄了。 兒子進去有名的私中唸書,有熟識的老師關照,是他自己選擇的,尊重孩子的意願,也算是幫母親我圓夢。至於外傳的該校老師打得兇、體罰驚人……,反正再怎麼會打,相信自己的孩子品學兼優,絕對輪不到挨籐條的份,頂多是小調皮挨老師幾句罵或幾下愛的小手。此一時彼一時,少子化的今日,為了年年招生順利,相信體罰會減輕不少,看兒子每天都快快樂樂背厚重書包上學去,適應極良好呢! 和小沛的互動就是偶爾一通電話關心家長有沒有什麼意見?孩子讀得如何?每年畢業季,小沛就會主動打招呼口頭上請託幫忙招生,因為我和兒子小學母校師長熟稔,每年都客套似地回應,因為小沛的認真教學和氣親切,鄰近幾個小學的孩子只要想進私中,就透過小沛去牽線,年年都有好成績,私立學校的另一種壓力大家心知肚明,說穿了就是看小沛的面子才不做他想。另外兩間私中的招生老師幾乎掛零,除非鉅額獎學金攻勢,只有一兩個家長會考慮,小沛的認真盡責、親和力永遠是家長學生有目共睹口耳相傳。 怎麼才幾年就要離職了?招生名額一直不差的,出了什麼問題?想不到私中老師的惡夢像小說連續劇一樣驚悚,小沛含淚哭訴多次就醫才知其中辛酸。 以為小沛在該校很吃香,其實是假象,因為資深的同仁頤指氣使隨時隨地找碴,學生素質分得清楚,資優班牛頭班前段班全被他們挑去了,後段班就摸著鼻子自動選一班教,薪水可是不按牌理出牌,才不管你多會招生也不管你多有家長學生緣,反正任教班級分數考差了,就是降薪就是減薪。結婚生子的禮金也分等級的,請假就是扣薪,人吃五穀雜糧豈有不生病?人事單位連個慰問電話都沒,還指桑罵槐酸溜溜地令人難下臺。小沛每年的招生業績,竟然為了保護某幾個特殊新人而大方饋贈,結果年年檢討會的黑名單都有小沛的份。為什麼不反駁?難不成私下被搓圓仔湯?大錯特錯,是遭恐嚇還想繼續拿到聘書就委屈點,提攜後進新秀也算是年終考核,說要補她招生獎金或出國旅遊,一年盼過一年,已經習以為常了。 三年內生了一子一女,學校給的福利金連買瓶麻油都不夠,原本說好的產假及一年育嬰假都食言了,什麼好康的幾乎沒她的份,只有畢業季時才甜言蜜語猛灌迷湯,年年如此,小沛早已厭倦單位作風,為什麼還留下來忍氣吞聲?傻大姐的個性加上和學生互動良好,一年又一年說要走人,也就在今年暑假忍無可忍暴發了、幾個好搭擋一起遞辭呈,竟然連一句慰留都沒,反正幾十年的老學校了,有學生就有老師,每年走掉幾個老師、根本無傷大雅,任教過的學生一個個挺身而出為老師叫屈抱不平,私下好交情的同事也義憤填膺,「是她自己辭職的,不是學校叫她走人的……」。 回想年年招生時的拚勁就令人惡夢,看小沛幾分姿色,主管千拜託萬囑咐下了班去送禮,一起去聚餐還得灌酒,這樣子的孔子門生怎不令人厭惡?資深的同事可以吃香喝辣沒招生壓力,原來是分了新人的羹;每年國小畢業季小沛認真勤跑鄰近幾個小學招生,不只和小朋友打成一片,也在任教的級任老師那兒下功夫,更是聽信學校主管安排當畢業班師生的跑腿,簡直比工友更像工友,有時候要被主管叫出去陪吃飯喝酒,說是為了招生業績,還得自掏腰包買禮物送師生,原本說的可以報公帳,結果一年拖過一年,連招生獎金都不如預期的支付,甚至被砍了預算,把自己辛苦招來的名額分給各個資深同事,還因此被扣薪水,簡直是有功無賞,沒打破也得賠。 也許是習慣了學校的作風,原本想睜一眼閉一眼,既然是自己喜歡的教書工作,就咬緊牙關一年一年苦挨硬撐,結果,這兩年和小沛走得近的幾個女老師幾乎全走光了,陸續發生的令人熟可忍熟不可忍大小事,讓小沛徹底灰心氣餒,臉書上有昧著良心亂po文的狐假虎威同事道聽塗說,還有頤指氣使倚老賣老的情節。送了辭呈,非但連個慰留都沒、甚至押了薪水,說是這一年招生太差強人意,把薪水拿來當新生的獎金,豈不是拿別人的拳頭撞石獅?哭訴上告無門,既然離職了,可以全身而退就萬幸了,從此不再有是是非非,不再為了別人的招生業績拚命,爾後再回補習班教英語,一樣是教書,真的是興趣真的是學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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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談多喝水的教育意涵
在體幹班行走,軍職二十八年,退伍做志工也好幾年,甘苦共嘗的日子中,有一個銘記在心且訴諸行為的信念:對教導我們的師長必須尊敬。 尊敬不是唯唯諾諾,而是在行動上適切表現。說說我不曾透露的經驗吧。 那時候,我在體幹班擔任幹部,職稱是「教官兼區隊長」,既要負責學員的生活管理更得擔任體能戰技課程教官(當然也領有教官加給與區隊長加給)。晨昏夜的體能訓練與戰技輔導加強自不在話下,要上的課程計有五百公尺障礙超越、手榴彈投擲、莒拳道及刺槍術。前述三項都是主課,唯獨刺槍術是助課,主課教官則由體育組教官擔綱。 刺槍術主課是胡修考教官,讓我透露我們之間的小秘辛。 胡教官有小飲的嗜好,我也曾在休假時去他府上叨擾陪他小酌。有時上課前,天氣太熱,我會準備一瓶啤酒,天冷則換鹿茸酒,提供胡教官課後解渴消暑祛寒。備酒當然偶爾為之,為教官備茶備水那是體幹班一直以來的傳統,執行勤務的是他們的茶水班或專責的人。但我後來發現那傳統不知何時不在了。當傳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多喝水的規定。 多喝水是防中暑,不只下課要求官兵多喝水,操課期間也要三不五時間歇去喝水。動作暫停去喝水,是教官該有的作為,萬一有人上課中暑了,一定會追究教官責任。有沒有喝水、如何喝水?或許是釐清責任歸屬與判別罰則輕重的指標。 去體幹班做志工陪伴學習,偶爾我也越俎代庖在教官的陪同下過過教官的乾癮。既是「教官」我當然也得提醒學員多喝水(其實教官會提醒),雖然通常我會在樹蔭下操練,而且操作負荷也相當節制,重點在觀念的疏通與技術的反覆琢磨體會。 平時自己習練,我都在結束後才喝水,記得時自備水壺,忘記時還好有教官供水,有時也去體育組長室以茶代水。這幾年下來,印象中似乎不曾有學員備水或倒水給我,倒是他們常常提醒我該是他們間歇喝水時候了。學員只知道自己喝水,卻忘了老師也需要喝水。 喝水就喝水,還有甚麼好談?我只是有感而發要提醒體幹班:鍛鍊武藝更需陶冶武德。甚麼是武德?具體而微的事例就是口渴喝水時不忘也問問教官老師喝不喝水?甚至給杯水,或者說得更精準點-奉茶吧。 給教官準備水,或給老師倒杯水,那是體幹班一直以來的傳統,不知何時不見了。只知道教官早已自備水壺了,只有我常常忘記帶。忘記還好,體育組組長、主任教官或幾位教官像志昇、士偉、鈞銘他們都會泡杯茶或給瓶水。 軍隊喝水不只是解渴、防中暑而已,也不應只是一項強制性、被動式的安全規定,杯水之間還有相當柔性且主動式尊師重道的教育意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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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力症患者
夜裡他總有兩個夢 不知道那個才是真的 不知該追尋那個夢 他的人生在兩個夢境間 徘徊 醒來時憂鬱地望著夜空 兩個月亮定定懸在窗前 看不出那一個更真實些 他終於滴下淚水 想起那失去的單純世界 想起從此要過著複數的生活 眼前總有複雜的眾生相 幸好,他的心還是單一的 守在病床前的 也還是他唯一的愛情 註:肌無力症患者眼睛會有複視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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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處不相逢
內人何珠對於房地產業有濃厚的興趣,年初從教育職場退休之後,就去報名參加「房地產法拍實務班」,參加的學員大部分是房地產買賣仲介及經營者,對於房地產業現況都很熟悉,她不得不更加努力學習,若有疑難問題,就在上課中提問,或者課後私下請教同學。她常常提起一位江大哥,對於現行地政法令十分熟悉,老師上課時,偶而會向他請教或求證。 高雄是個大城市,房地產業規模宏大,而現在正是房地產低迷的時期,法拍案件相對的多,老師要求學員們課後多多上網搜尋法院公告的標案,若有理想獲利條件的案件,可以提報給老師評估,老師會提供投標意見,如果標案金額較高,卻有很大的利潤空間,老師願意跟提報的同學合資,共同分擔資金及風險。 六月中法拍實務班結訓後,學員們仍然與老師利用網路通訊群組保持連繫。江大哥提報一個土地標案,何麗珠也進一步調閱那件標案的詳細資料,老師認為值得投標,由於底標金額超過一千兩百萬元,最後決定由老師、江大哥、何麗珠及其他二人合資購買。 七月二十一日上午,我正在沏茶,何麗珠打電話連繫江大哥,商量標案,她通完電話,把一張名片放在茶几上,我瞄了一下,看見名片上「姜慧」兩個字,覺得耳熟,不知是否與歌手「江蕙」同音的關係,就問何麗珠:「姜慧是男的嗎?」 何麗珠說:「就是姜大哥呀!」 我說:「我一直以為是長江的江,原來是姜子牙的姜。姜慧,我好像認識他。」 她不可置信的問:「你們在什麼地方認識的?為什麼你不曾提過他。」 我想了想,說:「好像是在成功嶺預官集訓同一班的。」 「你確定?」 我問她姜慧的長相是否像我的外甥啟勝? 她說:「對,臉型很像。」 「妳打電話給他,求證一下。」 她拿起手機,撥通電話:「姜大哥,請問你認識黃瑞田嗎?他是我先生。」 過了幾秒鐘,她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你們真的認識?我把手機交給他,你們聊聊。」 接過手機,我說:「你好!我是黃瑞田,姜慧,好久不見。」 電話那頭,傳來姜慧興奮的口吻:「呀呀呀,黃瑞田,我們是第一連的。」 何止第一連?成功嶺是預備第一師,我們預官集訓時是第一旅第一營第一連第一排第一班,只要在成功嶺受過訓的人,一聽到這個連續第一的部隊番號,都會惶恐的說「魔鬼連」、「魔鬼班」。沒錯,預官集訓報到第一天,連長就下馬威:「我們是成功嶺的第一連,任何訓練或比賽,都要得第一。」排長、班長在訓練過程中,也會強調「第一」的訓練目標。 我和姜慧在電話中簡單的寒暄了幾句,由於他正在忙,不能長談,他說:「擇日不如撞日,麻煩你找個晚餐的地方,晚上我們見面再長談。」 我隨即打電話訂好六點半的晚餐之後,從書架上找出一本封面泛黃的相簿,翻開第一頁,就看到當年在成功嶺結訓時第一連一百六十多人的黑白大合照,照片左上角註明「民國六十年十二月十日拍攝」,由於相片經過護貝,沒有氧化褪色,每個人的臉孔都十分清晰,我很快的就找到姜慧,他比別人白的臉龐,略顯稚嫩青澀。 我和何麗珠赴約時,帶著第一連照片和一支雙凸手持照明放大鏡,提早十五分鐘抵達。服務人員帶預訂的座位坐下來等待姜慧,等候時我的心情是興奮帶點不安,越接近六點半越焦躁。六點四十五分,姜慧出終於現在餐廳門口,我隨即迎了過去,兩人兩雙手緊緊相握。他的臉型輪廓沒什麼改變,只是稍微發福,多了幾條歲月的履痕。 坐了下來,服務生過來點菜之後,我們開始掇拾散落的記憶,拼湊四十五年前的圖像。當年成功嶺結訓之後,我彼此不知道兩人都前往復興崗政工幹校受訓,也不曾在幹校碰面;幹校結訓,他去了小金門加入九十五師行列;我本來被通知去澎湖特戰第一總隊報到,卻有一位上尉專程到政工幹校接我到新竹尖石鄉鐵嶺特戰基地。原來特戰第一總隊有四個大隊,第一大隊在鐵嶺進行三個月的深山夜間突擊訓練,第二、三、四大隊駐防澎湖,進行跳島海訓,我隸屬第一大隊第一中隊,所以必須到鐵嶺報到。 除了軍旅生活的苦樂之外,我們的話題當然離不開四十多年來就業打拚的經過,彼此的關懷溢於言表。 當我們用完了餐點,服務生將桌面整理乾淨,我拿出第一連的大合照相片和雙凸手持照明放大鏡目給姜慧,讓他從相片中找自己。 有雙重放大及照明功能的雙凸照明放大鏡,可以將已經放大的物體再次放大,打開照明燈,近距離投射在已放大的物體上,進行更細微的觀察。姜慧手持放大鏡,從相片左邊仔細尋找,找了三、四分鐘,終於找到了自己。他站在由下往上數第三排右起第三人。 看到自己年輕的臉龐,姜慧不禁自我調侃:「你們看看!那時候我多麼帥氣!現在呢?老毀了。」他抬頭看看我,指著第二排右起第二人說:「瑞田兄現在比以前帥多了,以前又黑又瘦,酷巴巴的。」 姜慧不改當年的幽默,話一說完,大家一陣大笑。 時光把年輕的我們定格在民國六十年十二月十日,或許在那之前教育班長的吆喝、排長的嘮叨、連長的碎碎唸,聲音都已沓然,但是姜慧和我同袍的熱情猶有餘溫。 服務生來桌邊輕聲提醒,餐廳營業時間到九點,我們握別時,相約下次再續前緣。至於何麗珠原定與姜慧他們合資標案,為了紀念姜慧與我難得的人生何處不相逢,由我取代何麗珠為姜慧的合夥人,再續同袍同澤的情感,互助互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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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憶少年讀書時
有人天生好命出生在富有人家,而我出生在一個寒微的家庭裡,我的父親是一個小販,每天挑著裝滿水果的簍筐沿街販賣賺取蠅頭小利,挑起我們一家六口的生活重擔。我說做父親這一行,是「兩腳踏遍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 雖然我不是出生在家世顯赫的家庭裡,但是由衷感謝父母把我生為一個頭腦正常,四肢健全的人,讓我在人世間,可以和他人公平競爭,也因為身體基本條件和別人相同,加上幼承庭訓,把古人所說「業精於勤,荒於嬉」的訓示,當成座右銘念茲在茲,在學業求進方面也就一帆風順,考試成績在班上也都名列前茅。但是,我從一個懵懵懂懂的童年,到成為茅塞頓開的少年,卻也經歷了一些耐人尋味的過程,真是亦莊亦諧,趣味橫生,如今想起仍然歷歷在目。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資質聰慧的人,外表看起來還有一點憨,但還不至於笨拙到傻裡傻氣的程度。如果說人的知覺分為上焉者先知先覺,中焉者後知後覺,下焉者不知不覺三種,我大概屬於後知後覺那一種。好在我頗有自知之明,深知「學海無涯,唯勤是岸」,以及「勤能補拙」的道理,因此,小時候就對於讀書相當有興趣。當然,要對於讀書發生興趣,首先得要識字,才看得懂書本裡的文字。關於如何識字,我和別人一樣,沒有捷徑,也是先從住音符號開始學起,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天我在背注音符號後,拿著課本在復習第一課拼音時,忽然觸類旁通每個字的拼音方式及注意符號的用法,這一發現及領悟,也是我日後讀書的轉捩點,對於老師尚未教讀的課文影響至深且鉅,因為我竟然能夠豁然貫通了。老實說,當下我對於整本國語課本都能無師自通從第一課讀到最後一課,確實沾沾自喜,雀躍歡欣好一陣子。 由於我學業成績的突出表現,因此,老師很快就注意到我了,甚至,後來課堂上站起來背課文,我也都首先舉手。於是在學校舉行康樂會時,老師也指派我上台表演節目。後來,也陸續在作文比賽,查字典比賽,畫圖比賽中得獎,當然,我的內心也感到很欣慰。 我讀小學六年級時,有一件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有一位魏老師看到我的作文,在作文簿上批寫:「句句得力,筆筆動人,再努力將來有無限希望!」由於有魏老師的鼓勵,使我很早就喜愛寫作,並且增加了許多勇氣與信心,上初中以後,也嘗試向報章雜誌投稿。 以前讀初中,也要經考試錄取才能就讀。我報考後,以為學校會寄錄取通知來家裡,不知道去看放榜,幸虧鄰居同學來邀我一起去看榜。一看之下不禁愣住了,在301名的錄取名單中,和我同姓同名竟然有兩個,一個名列第2名,一個名列301名,當初也不知道准考證上印有編號。到了報到那一天,大家站在操場上,依考試錄取名次排隊,列入甲乙丙……編班,我不假思索站到第2名位置排隊,編班後才想到萬一是另一位考生第2名,豈不是貽笑大方?好在,我的判斷沒有錯,因為一學期讀下來,我的成績單排名是班上第1名。 讀初中時,也遇到一件事讓我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又溫馨的趣事。有位教國文的鞏老師看到我的作文後,在作文簿上批說:「辭藻華麗,層次分明,但以初中生似不可能有此水準。」後來我靈機一動,拿小學時魏老師對我的期許批示給他看後,不但改變老師對我的觀感,還送我「古文觀止」及其他文學書籍,讓我帶回家閱讀,使我在以後執筆為文造句遣詞時裨益甚大;也使我進一步對於寫作與投稿發生興趣,我真是非常感激。 有人說邁入老境後,閒來無事便會墜入回憶的深淵裡,我也是一介凡夫,不能免俗。這些少年讀書趣事,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也許會說:「想必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但對我來說,就算是「自鳴得意」吧,卻是我人生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畢竟,對於日後我參加各項國家考試,在申論題作答時也發揮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不是有句話說「青春不能留白」嗎,那麼請容我姑且以這些生活瑣憶,聊供少年時期「補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