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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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痛﹗
只是這個我們自小背地裡區別稱呼的肖嬤,是有那麼點歧異地與眾不同。她常坐在房門口的門檻上不斷地咒罵,想想罵罵停停。可她出了家門就又表現正常,會與人寒暄,平常也把自己仔細打點,在斑斑的白髮上梳著短髻。據說當年在部隊進駐民居的時日裡,這房子被借用為指揮所,伙食兵會在屋內烹煮,所以後房裡囤積一些軍用物資。戰時百姓窮困,家庭主婦要能抵住誘惑實在困難,缺糧少米無油的日子,誰不想能得一餐飽食?而肖嬤自從發生了盜油事件被爺爺痛打一頓之後,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常常站在簷墘的窗下偷望客廳裡的舉動,大家夥都知道窗下有人,所以我們都戲稱她為「摸壁鬼」。三叔即是肖嬤生的長子。肖嬤是72年農曆7月16日糖尿病引起腎衰竭走的。那年夏天,我們一家子像貓一樣遷居到炳叔公家後面的空屋。那是我國二的暑假,導師和數學老師商量著要送我到台灣參加科學營,他們原本要到家裡詢問家長,但我實在不願意學校知道家裡的狀況,二來家裡經濟實在也不堪這些開支,所以欺騙著老師說是父母親不同意,此事也就做罷。但那一年真的是在風聲鶴唳中度過。三叔褲腰上插著二把長短不一的西瓜刀,手上還拿了一根長棍,就在前一晚媽媽和姑姑偷偷摸摸擔著一桶廚餘要去豬舍煮豬食,才趁著夜色較掩人耳目,孰料才餵完豬,三叔的長刀被姑姑瞄見,急喊了嫂嫂倆人拔腿狂奔,扁擔和餿水桶都來不及收拾。幸好媽媽平日腳健跑得快,適時找了地方躲藏才逃過一劫,等看到三叔遠去之時,雙腿早已癱軟在地。回到暫居的舊屋時,還驚魂未定吃不下飯。 隔了二天,因著暑假傍晚時分閒暇時,我踅到村子的防空洞上,遠遠地看到三叔坐在連嬸家門口的石條和他們聊天,想說防空洞上的老榕樹綠蔭濃密,我好奇三叔變成什麼樣的狀態,為何會拿著長刀利刃要追殺自己家人?但見他談笑風生神情自若,那景象明明就是一群鄰居在閒話家常的模樣,我忘情地趴在防空洞的門頂上出神地思量,但就在一個眼神相接的一秒鐘,三叔往我的方向狂奔,刀子已擎在手上,我一驚之下東躲西竄地奪路亂跑。害怕三叔發現我們一家人現在住的地方還特地繞了遠路,確認沒有他的行蹤才敢偷偷地回家。在那一段舉家搬遷的日子裡,我們在屋內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窗戶都緊閉,大門更是隨時都閂著。因為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半夜三更地搬家了。 剛開始我們一回生二回熟地如過去二次的經驗,搬到緊鄰著巷仔溝的族叔家,生活起居用具還可以趁三叔外出時就近取用。總以為只要捱過這個夏天,村公所就會向上呈報,三叔會一如過去再被送回療養院。不料他這次卻瘋擾更甚!就在他四處尋找,不小心瞥見我們的足跡時,他以一夫當關之勢,橫掃了我們轉戰的居所。我們只好趁夜裡疏散到已舉家搬到台灣的金鋒家。那房子小,我們一大家子加上爺爺要擠在二個房間裡睡。還好是夏天,拿了草蓆薄被,地板冰涼大家也就將就過日。但那屋子在村裡通往街上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天從細窗上伸進來一根長棍推倒了熱水瓶,大家嚇得噤若寒蟬面面相覷,趁夜只好搬到現在這屋子裡。 再次踏進家門,已是暑假的尾聲了。 白天裡,村公所幹事來了個通知,說今天警察會會同到家裡抓人!就在晚飯前的傍晚時分,家門口聚集了相關人等,怕三叔發現抵抗還演了齣戲,村裡剛搬來的李大叔先於閒聊之際,使了擒拿術將三叔扳倒,隨即而上的手銬粗繩,紮實地捆綁如待售的豬隻,就在天井裡把人給抬了出去。 那一夜,大人去料理三叔被押解送往高雄再轉往玉里的手續,而我們七手八腳推著手推車把用物細軟搬回家。那一個黯淡無光的夜裡,淒冷得恍如鬼火煢煢般的農曆七月下旬,我踏進家門倒吸了一大口冷空氣,汗毛如老貓遇到鬼般地倒豎,冰涼陌生到好似進入另一個時空,而不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因為在一個星期前,肖嬤的遺體還橫在大廳,大家各按輩份穿著孝服,肩捱肩地就著滿地的乾草入睡。人多,算是壯膽,誰也說不準三叔何時又會擎刀砍來?守靈的每一夜,還要有人警醒著如守更的孤雁,只是防著的不是誤闖的貓,而是那一顆不知何時會燒起引信的炸彈?入殮完後,三叔還一直打開棺木檢視,直到因為天熱,他看到遺體腐化泛著紅青綠白的泡沫,才害怕乖順地讓家人辦理出殯的儀式。 三叔究竟第一次是何時回到金門的? 他最後被送進玉里的療養院是72年,而之前是在台南的療養院。台南療養院每次只能收容二年,二年時間一到就要家屬把病人接回家自行照顧。而三叔被送回台南二次,往回推就是68年時,他在台灣發病而被二叔送回金門療養。幸與不幸?他在折騰一家人的時序裡剛好在暑假時候。除了心靈受創,生活和求學路上沒有被影響;只是在鄉下地方,家裡出了一個瘋子,被視為是一件極其丟臉的事,一定是上一代人做了歹失德的事,才會得此報應!所以自小養成了不提家裡生活事的習性,不提那一夜夜一幕幕幾乎接續的噩夢。因為不提就可以視為不存在,就可以偽裝成沒發生過。但二姐被像娃娃般推倒,滿面鮮血的記憶卻永遠鮮明;被人持刀追殺的恐懼卻在夜裡不斷地加快心跳;在握拳緊繃腎上腺素推到極限驚醒的午夜夢迴,誰能夠假裝忽略這曾經發生的事實?爺爺背上受的那一記悶沉鐵棍的青瘀,導致他硬朝的身體每況愈下;肖嬤因飲食不濟而糖尿病發,獨自從房裡爬到天井,只為了呼喊臨終前的一口水止渴!這歷歷在目的哀愁與無助,又豈是現在光鮮的外表可以彌補?而那一通通要排隊很久,且要表現優異才能打回家向家人乞求原諒的電話,一直哀求家人能夠把他領回家的渴望,口口聲聲保證他會乖乖服藥,會賺錢給俺嫂用的悲涼!人生的三分之一在窮苦的家庭中度過,十六歲入行伍,只希望能在操練中謀得一口仰給。戰地烽火下的貧瘠,這一生曾有何歡?而療養院裡的悠悠歲月,綿長如冷宮長夜!做不完的手工,令人空虛迷亂的鎮定劑,空洞的眼神只為了捕捉記憶中曾經的清醒,在真實與幻象的夾層,是哪一個比較逼真? 是犯了哪種罪孽要長伴手鐐腳銬?是要自制還是偽裝才能獲得自由?只為了取得牢獄中的天空,守著那一方再不會更多、更廣的天空?在將屆一甲子的歲月裡胃疾纏身,羸弱的身軀終於換得返鄉省親的門票,最終不敵病魔而被送進醫院安寧,誰能夠嚥得下這一生的怨恨?在人生最終的迴光中,如何能夠閉息闔眼?就這樣被終止的一生,五十七年莫名的歲月!父親在筆記本寫下99年10月2日(農曆8月25日)晚上9點50分,在電話那頭傳來病逝的消息。和著我懵懂年幼口中滿溢幸福滋味的糖果,和立體雕刻我人生三十寒暑的噩夢,在這一刻劃上句號。父親說三叔怎樣也不肯闔眼,他只能憐惜地告訴他:這是你的命,來生路就好好走吧! 究竟該送走的是盤據的噩夢?還是至親的親人? 夏天除了有漫長的暑假,還是花生收成的季節。爺爺總是在收成完事後,把曬乾的熟花生在天井按人頭、依年齡大小分成各份。每人自己準備陶甕,先在甕口封上塑膠袋,再將攪拌好的紅嶺土糊在甕口。這一份收成是屬於每個人的私有財產,各自存放各自食用。但孩子總不敵嘴饞,一個秋天才剛末了,那甕底早已朝天。冬至時節將近,寒天裡要準備來年的花生種子,一整袋的花生要剝殼,常剝到手疼破皮是常有的事。也不知道是誰的睿智,在竹盤上倒滿要剝殼的花生,再混入二把熟的花生,尋到寶的人就可以享受那夏天的美味。農家總是充滿智慧,讓工作不再是百無聊賴,而且又蘊含著獎賞的勝利滋味。有時候早餐只有地瓜簽稀飯,從布袋裡拿生的花生和點醬油當鹹配,青青澀澀的嘴裡滿是清苦的滋味。 木麻黃樹下捻土豆的徐風,拂著那橫跨四年成長歲月的痕跡!隨著一場由葬儀社包辦的簡單喪禮,看著三叔躺在棺木裡清■的面容,所有的情緒、影像在腦海裡飛奔。我用力地扳著棺木的一角,告訴自己一切已如灰飛煙滅,可以揮別噩夢,放下恐懼。只是這爬文的當口,依舊淚涔滿襟溼,而那晃如被殞星撞擊的大坑,兀自空懸著,嘆息這一場渺渺輕薄的人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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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轉出正面能量
卸下上班族的光鮮亮麗,回歸素顏的主婦生活,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調配中學習縮衣節食,甘之如飴為兒女把屎把尿,昔日工作狂的積極,在孩子成長腳步中幻化為臘黃而懶散的歐巴桑。 然而,甜蜜負擔的過程,卻有那麼點熱血在奔騰著想要展翅高飛的夢想。 熟悉不過的主婦生活,每天學習著如何運用著零碎時間,把家人和生活打點妥當。十幾年下來,化零為整,練就一身時間管理的訣竅。 就在朋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慫恿下,抱著打發時間的隨興念頭,到小學當志工,於是哪一組有缺人手我便投身進去,順理的由機動組便成「救火組」人員。直到上了志工基礎培訓課程,聽到老師說「志工生涯也可以是有計劃的成長和終生學習」,這句話深深觸動我心深處。 在進班為孩子念故事,繪本的多元與精彩,似乎比起專業和生硬的會計數字來得有人性與感動,也讓我開始思考「我生命的價值在哪裡?」「我適合做什麼?」「我可以做什麼?」。 也在書上看過「學而時習之」的意義:不只找時間去溫習閱讀,還要「持」之以恆的學習,因為透過終生學習,付諸行動,生命才能豐實與甜美。 於是陪伴孩子們自低、中、高年級的成長過程中,我也學習著在每學期找件事來嘗試、挑戰。慢慢的發現自己在「課業輔導」的興趣與實力,接著利用假日不斷參加專業的研習課程,實務的累積,方向的清朗,也源源翻轉出潛在的正面能量。 很難想像學商的我會在接觸志工生活後而踏入安親課輔,現在可以邊工作邊當志工,是快樂又幸福的事。 志工,是配合者、是協助者的角色,但只要用心,也能把生活經驗轉為儲備能量,蓄勢待發,在適當時機,穩穩的展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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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四行三帖
沙雕 用沙漏裡的沙記錄時間 用歲月說明金門海岸 昔日少尉走過今日前線海灘 一輪夕陽剛好照在沙雕上的碉堡 水 擁抱許多水庫記憶 夢裡猶然缺水的島 海市蜃樓的遠方 原是故鄉依然喊渴的地方 壕溝旁的春天 演習那天 冬天開始撤退 火大的槍管說 春天大概就在不遠的壕溝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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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音樂
聽音樂好像很自然的事情,跟吃飯一樣的那麼簡單,以前學生時代買不起卡帶,最喜歡每天聽中廣流行網,因為那兒會播放最新流行歌曲,耳邊常常都掛著耳機,深怕錯過了任何歌曲似的。現在有了youtube更是方便,隨點隨選,即使年代已久以前的歌曲,只要你打上關鍵字,立刻賓果,立馬找到,幾乎沒時間差。 可能年紀越來越大,聽歌的接受度變窄,只喜歡聽有點年代的歌曲,對現代的饒舌歌、B-box都不敢恭維,總覺得聽這種歌曲會損害我的耳膜,況且我聽音樂時,總會伴著看些閒書。 最近聽音樂,讓我感觸最深的是暑假期間全家人的台灣遊,我們所住的旅館有游泳池及閱覽室,外子與小朋友幾乎每天往外跑,我因有幾天碰到生理期留在飯店裡。這間飯店的閱覽室耳機是外罩式的,看起來頗為高貴,有立體環繞音響的感覺,當天選擇的音樂是大提琴家馬友友的大提琴演奏,我還真的是第一次沈醉在跳躍的音符裡,聽音樂會聽到入迷,愛上這大提琴演奏所傳達的高貴與優雅。 除了聽音樂,其實我還愛唱歌,話說這愛唱歌可能是遺傳,記憶中老爸在做事時嘴巴好像沒閒著,永遠在哼哼唱唱。小學印象最深的一首歌是「莫等待,莫依賴,勝利絕不會天上掉下來」,當時調皮的我總是把它改成「莫等待,莫依賴,勝利絕不會三樓掉下來」,因為當時透天厝的家總共三層,以為三樓就是最高樓層。 高中畢業時到台灣讀書,幾個金門的好友共同租屋於學校外頭,當時大家都是窮學生,電視是根本買不起的奢侈品,最常陪伴我們的是廣播,記得當時最火紅的一首歌是鄭智化所唱的(墮落天使): 「妳那張略帶著一點點頹廢的臉孔 輕薄的嘴唇含著一千個謊言 風一吹看見妳瘦呀瘦長的鳥仔腳 高高的高跟鞋踩著簸跛的腳步 濃妝豔抹要去那裡妳那蒼白的眼眸 不經意回頭卻茫然的竟是熟悉的霓虹燈 在嗚咽的巷道 尋也尋不回妳那初次的淚水 就把靈魂裝入空虛的口袋 走向另一個陌生 ……。」幾個同伴們在寢室裡唱得震天價響,還「騷包」似的買了個蛋糕,「慶祝19歲的最後一天」,一直瘋狂似的唱到午夜12點鐘,直到時間來到了我們生命裡第一個20歲才甘心。這種年輕時候的執著,現在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有一段時間,我會反反覆覆的只唱張雨生這首歌(天天想你),不管在洗澡時、如廁時,甚至半夜醒來,在黑暗的房間裡,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面朝天花板輕輕哼著: 「當我佇立在窗前 你愈走愈遠 我的每一次心跳 你是否聽見 當我徘徊在深夜 你在我心田 你的每一句誓言 迴盪在耳邊 ……。」 外子對我這種只鍾情一首歌的怪癖不能夠原諒,可是又對我莫可奈何,所以只能常常向我提出嚴重的口頭抗議,但他那懂得這首歌是我年輕歲月時陪伴我走過失戀的良葯,雖然現在我不再二十歲已經好久了,可是(天天想你)仍不時在我心頭低吟著。 經驗告訴我,時間過的很快,在這忙與盲的世界裡,大家能夠常相見的機會並不多,但只要一聽到熟悉的音符在耳邊,或者心頭跳躍,與這首歌有關的人及畫面就會從深深的腦海中彈跳出來,給予我這平凡的人生增添了許多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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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痛﹗
一隻瘦嶙嶙的手,緊握著三姐的小指頭,蹦蹦跳跳地跟著到村裡的小學。工友老伯伯的手搖鈴聲響起,只好離開姐姐的座位,因為老師說我只能在走廊外面看。但我連攀在窗臺的身高都不夠!跳呀跳地,也看不清楚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字。老師不得已地走了出來,跟我扳了扳手指頭,說還要四年才能上學。 一個黑壓壓的人影竄過,教室裡尖叫聲四起,男學生哄鬧著、挑釁著,女學生拿著書包逃竄。有學生的書包被拎著甩到半空中,看著四散的課簿本和文具卻莫可奈何。「肖兮驚拍,提掃帚拍她!」但孩子們都只嘴巴上說,卻沒人敢動手。每次都在下課時分,發生這樣的驚鬧劇。她是村裡一個學生的阿嬤,神智不清已多年,家人都束手無策,只能每天趁她不注意時送些餐食到她屋子裡。肚子餓了,也不分冷熱風沙,就把東西往嘴裡送。四季裡都只穿一身黑布衫,那身衣服也不知多少年沒換洗,蓬頭垢面的頭髮早已全白但卻身手矯健,身上臭味難當。每回總有調皮的學生肖兮肖兮地招惹她,不然她也只是口裡唸唸有詞地四處晃蕩。赤著的一雙黑腳,也不知踏過多少年的寒暑,久未洗的髒污在臉上刻劃著更深的皺紋。 過了很多個無憂的春夏秋冬,在一個無預警的夏天,三叔自台灣返金,一身圓胖的身軀早已不是士官班時的英挺模樣。農曆七月的溽暑時節,白日裡在木麻黃樹下捻土豆,拿一口布袋搬上一把凳子,一把捏兩把挑地摘下一粒粒的花生。新鮮的土豆藤平攤在田裡的黃土上翻面曝曬,那是寒冬草枯時節耕牛的儲糧。直至黃昏時煙囪裡炊煙裊裊,大家才散了席似地回家。夜晚鄰居都在戶外乘涼,三叔神秘地拉著我走到井邊的牆角闃聲問道:「你有看到那邊站著一團青青的嗎?眼神好兇狠地直瞪著」。我努力張大眼睛在漆黑的夜裡端視,卻怎樣也看不到站在牆角邊上的「鬼」!心下害怕,就大聲地喊說:「沒有鬼啦!」三叔卻孩童似的執拗,最後訕訕地笑說:「是你看不到」。 就在這樣的一個夏天,開始了一連串家庭噩夢的序幕。 三叔回家之後,房間被安排在虎邊的下間,和爺爺的房間正對門。每次喊他吃飯,總看他躺在床上傻瞪著天花板動也不動,口中唸唸有詞,神情恍惚地在空中點畫著;偶或手臂使勁地像要甩掉黏手的鼻涕。剛開始還會和人聊天,說他一天的「奇遇」,但才沒幾天功夫,他眼神飄忽得猶如在沙漠中行走的皮囊,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和誰對話,究竟看到了什麼。 大家庭的生活,各自用度的物品都收在自己屋裡,三叔總在下午時分,拿著馬克杯要我自媽媽屋裡取二瓢奶粉給他充飢,可是鎮日裡看他眼神不對勁,心下也害怕也氣惱,但也不敢違拗。有一次我獨自在後房屋裡寫功課,他突然在天井?韄喝,要我出去把已乾淨的廳堂再掃一次。我出房門望見他眼神兇惡,還手持一根扁擔指點著,心下駭然地躲回房間把門牢牢閂上,他見狀追打過來,幸好我動作快及時閃躲。家裡空無一人,他卻又不斷朝門直踹,我急中生了膽從床邊那個離地一米多的三十公分見方小窗想潛逃出去!但窗子實在小又水泥刮人,頭探出去手無著力之處,只得翻身倒退著往外墜。但身高不夠搆不著地,也只好閉著眼睛鬆手,卻直掉到水溝裡扭了腳。三叔仍兀自不死心盛怒地踹門,而我則趁隙逃到田裡找爸媽做伴。到了田裡,大夥都忙著整地澆水的農事,對於剛發生的「逃命」一事,卻隻字也不敢提。手腕腳踝雖都磨破了皮,但比起剛剛心下的恐懼,這點皮肉傷一點也不覺得痛。 爾後時常發生的就是和三叔之間的追逐!他總愛差我做事,而且別人代勞也不成;但我看著他卻害怕,所以叔姪倆常繞著廳堂前後的兩個門間追著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在玩躲貓貓,而這些恐懼卻在睡夢中日益加深,總在夜半時分抽搐驚醒。村長對於家裡有一個這樣的精神病患,協助安排赴台南療養院安置治療,才結束了我小學四年級充滿恐懼的暑假。 精神病院制度,鑲嵌著無法收拾的烏龍。 除了出生時是在衛生院裡出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醫生,沒去過醫院。但總天真的以為,生病的人經過醫生的手就會好了。在小六的暑假,三叔被養得白白胖胖地搭船回來了,隨行的醫護人員還攜了足量的藥物,並交代家屬要叮嚀他按時服藥。看到叔叔又談笑風生地閒話家常,當下心裡很開心。因為自小三叔是很疼我們這幾個姪女的。還記得他那年一身士官制服英俊挺拔的模樣,更要緊的是他總是會從口袋裡拿出五角的零錢給我們去買糖吃。這個家的小孩從來不曾有過零用錢,村子裡常有騎單車兜售麥芽糖和好呷糖的「老北仔」,也只是拿家裡的酒瓶或是破銅爛鐵去換購,少之又少的時候,大人才會拿零錢來給我們飽饞。但好日子無多,三叔只偶爾休假才能返家,記憶中的他就是他放在我手心的那個銅色的五角。在一個清明過後的濃霧天,在台灣工作的二叔捎了家書回來,說三叔被部隊以不適任為由退職!那時金門實施戰地政務,任何事都軍方說了算,軍方說的話就猶如聖旨一般,壓根也沒人會想要去質問或者是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金門赴台手續繁複,而且在台灣除了當年因八二三砲戰,隨著學校安排赴台就學的二叔隻身一人外,也無其他親舊可依附打聽。二叔奉命接了三叔辦妥手續之後,就引介他到機場當維修工。但做不了個把月,愈看苗頭愈不對,就幫他辭了工作送回家來。媽媽見狀四處去問三姑、問王爺,說是在台灣時去觸犯到;又說是前世的來討債;又說是白虎入門要來咬人。媽媽回來稟告爺爺:說是有三條鬼魂跟著他,其中有一個白毛白鬍鬚的最兇惡,王爺協調了很久祂都不肯妥協。媽媽每個禮拜去王爺那兒請示協調,每回就牙痛難忍頭痛欲裂,後來她跟王爺說了此一情況,才知道是鬼魂作祟。因為家裡還有長輩,祂們不樂她來代勞處理此事。而爺爺讀過幾冊書偏不信邪,不肯舉香跪拜磕求,所以最後也就不了了之。直到有一天,三叔把祖先神龕裡一個遠渡南洋未回的叔祖,和爸爸親生母親的神主牌位拿斧頭直劈,那天,全家人的心裡都籠罩著沉重的不安。 家裡丁員一向稀薄,代代總是疾病早夭,所以在宗族裡輩份相當高。住屋後的阿嬤要喊她嫂仔;跟媽媽同年的阿姨要喊我姑姑,就是這種輩份與年齡的差異,養成在村子裡逢人就微笑招呼,而刻意免去稱謂。從小總聽媽媽提起孩子的生日經,說大姐出生的時候爺爺很高興,因為家裡三代人不曾有人做阿公。因為貧窮!靠天吃飯的農家總是這樣,誰也說不準今年的莊稼是否足夠來年的衣食之需,當疾病降身之時根本無抗拒之力,沒錢可以進醫葯只能看天造化,或者等死。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祖下南洋賺了些錢,回鄉蓋了目前這幢燕尾大厝,爺爺說他是在這房子裡出生的。記憶中祖先神龕的左後方,總是掛著一盤黑珠晶亮的木製算盤,大人會拿下來撥打,算計今年的莊稼收成,還要想辦法償還對外的賒欠。爺爺有幾個兄弟但都早夭,只剩他一脈單傳;父親是長子,九歲上也沒了母親,他底下還有一弟一妹年幼。爺爺一人無法忙於農事又要照顧幼兒,經人介紹覓得對象續絃,無論如何總也要撐起這個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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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漢父親
小時候看父親,他像棵大樹,長大後看父親他像座大山,厚實的胸膛,溫暖的臂彎,穩定、安全、可靠;這就是頂天立地,男子漢父親。每一位父親總是負責盡責守護家園,守護著心愛的每個人,「父親」兩字,那麼親切,那麼慈祥,是威武雄壯的尊稱,也是幸福泉源的指標,更是每個孩子心中最偉大、最深層的寶藏;「父親」的名詞流經千秋萬世,依然鮮明蹦跳,永遠烙印在每個人心中。 我的父親沈德成,樸實寬大,堅忍不拔,隨著時鐘滴答滴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沒有假日,沒有娛樂,有的是不停的工作再工作,晨曦微漾,早已迎著微風摸黑耕種,牽牛犁田,鋤草鬆土,種植穀物都親力親為,備極艱辛;田裡大麥、小麥、高粱、地瓜、玉米、花生株株隨風搖曳,朝氣蓬勃,讓全家生活無憂,衣食無缺。 五零年代,砲聲隆隆,經濟困頓,家家戶戶必須咬緊牙關,共體時艱,日落黃昏後,田裡來了許多小孩或大人撿拾五穀雜糧的遺落,父親總是囑咐著,大地萬物,眾生共有,大人要有大量,田裡農作物別撿拾乾淨,更不可大聲喝止,留些剩餘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才華洋溢的父親,只要有水和樹枝,大地當畫板,隨著他的笑意和自信,活靈活現獅王爭霸賽的畫面隨即浮現眼前,幾個似懂非懂的孩子席地而坐,充當忠實的觀眾,真佩服父親沉穩的個性和充滿智慧的胸襟,烈日當空照,我們卻在樹蔭下享受著暖暖的幸福和璀璨的時光。 夜幕低垂,晚風拂面,沒事一身輕的父親躺在涼椅上,雙眼微閉,大腿當鼓,搖頭晃腦,比手畫腳,隨著心情的轉換,今天唱京劇,明天唱九甲劇,哼哼唱唱,自得其樂,唱得您天花亂墬,心花朵朵開;白天工作繁重的父親,到了晚上能輕鬆自如,自我放鬆一番,把日子敲得輕巧又快樂。 農曆四月十二迎城隍,是父親重要舞台,蜈蚣座是不可或缺的要角,只見他忙進忙出,沒能閒著,安排陣頭,招呼鑼鼓,打點上下,驚人的體力,誠敬的心意,在鄰里鄉親的密切合作下,讓整個踩街,隨香都能平安順利,功德圓滿。 父親大字不識一個,卻在我留級的當下,偷偷到學校為我說情,當時嚴苛的留級法是不能用「說」字可過關,一樣站在滑梯上,溜了下來;父親教我面對事實和反省。感恩父親的引領,走過人生大半,雖沒有輝煌的成果,卻有踏實的一生,父親的身教勝過言教,指引我們浩瀚的人生舞台,如何舞出最亮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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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宅男的一封信
昨天下午媽媽做好石花之後,她就跟我提到,你喜歡吃石花,要不要晚上送去給你吃。我知道媽媽疼孩子的心情,可是一趟台北,不要說是汽油等費用的支出不划算,光是時間上的浪費,就不符經濟的原理,何況要找個停車位都很困難。但是媽媽對你的關心,有好吃的東西就想到你,天下父母心,你可以好好的去體會。我原本沒有意願,但是湊巧,爸爸五十年前的同學,好意寄來一箱的蔬果,這都是他們自種自吃的有機蔬果,自己吃的,當然沒有灑農藥。外型雖然不怎麼樣,可是卻是讓人可以放心的食物。因為份量不少,乃改變心意,在晚餐之後,決定送一些給你。 現在我們的年齡已大,看著別人的小孩一個個成家立業,心裡有說不出之羨慕。當然我們也不例外,希望你們兩個孩子能夠早日成家立業。但是目前心想卻未積極行動,一來是尊重你們之想法,一來是考慮到實際之現況,你沒有一份安定之工作,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成家是太過奢望與不切實際之想法。你的現況讓我們憂慮不已,我不曉得到底你為何畏懼去工作,果真是能力上有所不足,也應該到職訓局去接受第二專長訓練。工作無貴賤,只要是憑自己的付出,每件工作都是神聖的。何況你已是大學畢業,顯然問題不是能力之問題,而是意願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不管是任何理由,做為一個男人,不但要為自己負責,也要為家庭負責。目前我們尚可以支撐,可是以後我們是要仰賴你們兒子之回饋。 昨晚,很難得有此機會講話,我覺得你目前的維持現狀就是逃避。也許你有逃避的種種理由,但是現在的風平浪靜,其實是醞釀下一次更大之風暴。拖延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會演變成更可怕的心理癌症。你的年紀已經沒有選擇之餘地,走出去,才可能看到外面的天空。躲在家裡頭,跟監獄沒有兩樣。許多企業家年輕時都是一樣吃盡苦頭,如最近媒體曝光率很高的遠雄的趙藤雄,他以前也是板模工人出身,可是現在已成建築的大亨。不出去歷練,真的是要在家裡混一輩子嗎?我很後悔過去沒有把你教好,總覺得每個孩子自有一片天,放手讓你們高飛。但是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如鯁在喉,再不提醒你,是我們虧欠父母之職責。讓你有太多之依賴,以至於你失去謀生之能力。 爸爸退休之後,收入大減,現在還要扛一家大小的生活壓力,早已力氣耗盡。對你的期待,並非是卸責之推辭。天無絕人之路,許多工作都可以去嘗試,嘗試或許未必會成功,但是不去嘗試,就一定不可能有機會。孩子你的腦筋不笨,你不該讓我們那麼為你擔心。果真,你真的不願意改變,果真你無法體會我們的善意,為了你的未來,我們不得不做最壞之打算,請你搬離出去,你已長大,你該學會自己去外面衝撞。小雞不會破殼,就一定是死胎。爸爸用這樣的形容,其實是內心沈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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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詩兩帖
(一)想一個人 {1}在您心田種一畝允諾 長出歪歪斜斜的枝枒 想扶正。那暗夜小巧的身影 請朝我方向挪移。靠近 那裡有我們安詳的住所 像夢。生死契闊的愛情圖像 {2}像滑手機。長驅直入 三顧您的茅廬 惘惘顧盼。九月豐饒的暗香 您不在。遺址浮泊的前方 我循著白髮問路 穿越一齣唯心的振翼。抵達 (二)二○一四年三月給您的信 {1}迷航於您深邃的句法 行進於彼此過境的小說風景 平庸作為一個意外情人 執意我們途經的高聳詞彙 這糾纏不懂的龐大人生 如您字字深淵的錯位和湧動 {2}您自我的胸廓孵出。無序無跋 十一月。我們有許多的小小死亡 像紅塵命名裡的那些動盪 埋伏迷人胭脂的腔聲。哀泣 如暮光划舟而去的潑染 如我掌心撒下十三種愛恨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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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紅花郵票
小小年紀,只能靠一張紅花郵票,才能顯影出媽媽的記憶……那天,拿著「童年郵趣」徵文的海報,照例在講台上鼓勵學生參加。幾雙熱烈的眼睛中,我注意到一雙落寞的眼睛。 淚光隱約在她的眼眶閃爍。 「老師,」芝羽怯怯的舉起手:「我有一張很特別的郵票,那是我媽媽送我的紀念。」 一反之前的閃躲,她終於站起來了。剛剛幾個學生興高采烈的上台,分享爸爸、媽媽如何引導他們擁有人生中的第一張郵票,臉上洋溢著幸福。對照她平緩的語氣,低垂的頭,直覺,她的故事有點特別。 「我七歲時得到這張郵票,是一張……」大大的眼眶盈滿淚光,久久沒有眨眼,深怕一閉一闔間,懸在眼角的淚珠滾了下來。 「沒關係,慢慢說……」眼前的一幕,超乎我的意料─一張郵票而已,說著說著,怎麼就流出淚來呢? 講台下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愈發使得她更不自在了。 原本吞吞吐吐的話語,更擠不出一個字來。 「妳去洗把臉吧!」 全班的眼睛動也不動的注視她臉上滾落下的淚珠,翊芸從後頭遞出早已捏在手心的面紙。為緩和這尷尬的氣氛,支開她離開眾人的注視,在寂靜無人的後走廊,或許方便她說出遭遇。 「那是我七歲時得到的第一張郵票,對我意義重大!」 邊說,邊拿面紙擦拭臉上的水珠,不覺,眼角又滲出一行淚。 五上,剛接這個班級時,下課時間,大部分的學生都跑出去嬉戲,或者找熟識的同學聊天去,走廊充滿歡笑聲,寂靜的教室只有她一人安靜的在座位上塗塗畫畫,畫著畫著,筆一擱,就發起呆來…… 「那是我媽送我的郵票,放進我手心時,還說……媽媽只是暫時離開……」 斷斷續續的說著,抽抽噎噎的幾番哽在喉頭,淚水又滾出眼眶,滴落走廊的水泥地板,被乾涸的地面瞬間吞噬。 「媽媽?」 開學至今沒看過她媽媽,輔導資料上顯示的是父母都健在,只是母親的國籍是印尼,沒有特別註記離婚。喔!對了,記得學期初,她拿著一張低收入證明要申請午餐免費,遮遮掩掩的拿給我,眼神不時掃視周遭嬉戲的同學,深怕被發現般! 就像她現在這模樣,嘴巴說著,眼睛不時留意在飲水機倒水的同學。 木訥、畏縮、不肯輕易信任人,是我對她的印象。 「媽媽只是暫時離開你,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那時我還小,只知道有一天,爸爸媽媽在吵架,我嚇得躲在棉被下哭,隔天一早上學前,媽媽拿出一張紅花郵票對著我說:『媽媽只是暫時離開你……,』之後,到現在都沒看到媽媽了!」 難怪,有次她的聯絡簿沒帶,不久,一個衣著簡陋連鬍渣都清晰可見的男人在窗外徘徊,引起同學們狐疑的眼光。交了聯絡簿,轉身就離去,看見我在教室注視他,也沒有停下來跟我寒暄,或詢問芝羽的學習狀況。 有次她撫著下半身,青白的臉色勉強擠出說肚子痛! 健體課才剛教過,女生在五年級陸續有早熟的學生進入青春期,會有初經的症狀,便叫實習老師教導她減輕不適的方法。一杯熱茶過後,她的臉色又恢復紅潤,對著方老師微笑的謝了謝,依舊踱回她的安樂角落去看書,安安靜靜的……。 早熟、靜默、彬彬有禮的對待人,是我對她的新認知。 回家,面對話語不多的父親,她的敬畏多過敬愛吧!不然,怎麼連貼心事也不敢跟父親訴說。她接著說:「我偷偷把郵票塞在櫃子的陰暗角落,過幾個禮拜騙爸爸說是在路上撿的,爸爸半信半疑拿起郵票,嚇得我心臟噗通跳!」 說著,撫起胸口,驚悸寫在臉上。那一刻的驚險,直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 記得,教他們寫繪本書時,她所寫的故事邊邊角角空白處,一定佈滿紅紅艷豔的枝枝草草,滿滿一大片,我想,一定跟那張紅花郵票有關吧! 「明天,可不可以帶過來給我瞧瞧!」我好奇的想一探究竟。 她用力點點頭,好不容易才乾涸的眼眶,又迅速濕潤。 隔天一早,才開門,身後竄出一條身影。 「老師,你看……」 芝羽帽子沒脫,書包沒放,抽出一本青色的塑膠本子,上頭大大的寫著「集郵冊」已攤在眼前。 眼睛的餘光還警戒的掃瞄陸續走進來的同學,身子擋住她捧在手心上的冊子。 好奇的翻開,單薄的幾片黑色塑膠上插著幾張郵票,由郵票的圖案畫莒光樓,巍然聳立;林智信的版畫郵票,牧童騎在牛背上,看來,幾十年的歷史痕跡,說明這本冊子的歲數! 芝羽大概猜出我的疑慮說:「這是爺爺過世時,傳給爸爸的傳家寶,爸爸很珍惜,所以,從國小就喜歡收集郵票。那時學校流行紅十字會的郵票,爸爸特地省下零食的錢去義購。」 說著,臉上泛出光彩,彷彿她也參與愛心行列。 「是不是這張?」 眾多五顏六色的郵票中,一張紅花郵票雖擺在角落處,下頭紅十字標誌特別顯眼,相對其它灰舊暗陳的色彩,更顯耀眼! 「對!就是這一張……」 眼珠子映出紅紅的色彩,臉上也顯露著光彩! 現在知道,為什麼她擺放在眾多郵票中最不醒目的角落,是怕被爸爸發現她留存著和媽媽間的連結。 「我都會躲在棉被裡,拿著手電筒偷偷照著……」 眼淚迅速擠滿眼眶,停頓一下說:「看見那張郵票,就想起媽媽溫柔的臉!」 接著說:「小時候,想念媽媽時,便會偷偷拿出郵票,躲在棉被裡就著微弱的手電筒那一小束光,照亮那張紅花郵票……」 接下來,沉默取代話語,淚珠,全滾下來了。 這情景,勾起我的回憶…… 三十多年前當兵,抽中「金馬獎」後,得知去「戰地」金門戍守,心情如同被送去刑場般驚懼。接著,不准打電話、不准寫信、不准透露軍情。直到安抵金門已經一段時日。 記得收到家書的那晚上,臨睡前,躲在碉堡內的棉被裡,反反覆覆一字一句的閱讀,一遍又一遍,強烈的手電筒光束,穿透薄薄的字跡,想多找出字裡行間的弦外之音,被淚水沾濕的模糊字跡,讓家鄉的印象逐漸鮮明。 心,安定多了! 信,是我和家鄉唯一的連結;郵票,也是她和媽媽唯一的牽引,只有透過手電筒的光束,媽媽模糊的印象才能重新聚焦鮮明。 我能體會,小冊子,收藏著父親童年的熱情及對媽媽的懷念。 看著她默默的走回座位,又安靜的拿起書,翻著! 一個渴望被愛卻孤獨的孩子,一個在婚姻裡適應不良而落跑的外籍媽媽,一個不知如何關心自己女兒的單親爸爸,加上我這個感同深受卻只能在外圍協助鼓勵的老師。 抬起頭,教室白色的牆壁,不知何時已佈滿花花草草圈出一座秘密花園,座位上開起一株紅花,靜靜的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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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脆弱
國內近日接連發生了兩件不幸的重大意外,一件是復興航空澎湖墜機事件,而另一件是高雄氣爆事件。在前者發生過後一個禮拜左右,全國還籠罩於哀悼空難死者的悲傷氛圍之際,又接續傳來了更令人震驚的氣爆傷人噩耗。如此讓人猝不及防的變故,瞬間奪取了七十餘條的寶貴生命,也葬送了七十多個認真安分過日子的美好人生。 人生最悲慘之事莫過於少年失怙、中年鰥寡、老年喪子,那是一輩子無法弭平的悲痛,注定親人間將永遠的陰陽相隔。這兩次的不幸意外,無情地奪走了許多來不及長大的孩子,許多被珍愛的先生或太太,許多的慈祥長輩,怎不叫人鼻酸。 生命本來就很脆弱,它沒有所謂絕對的永保長命百歲,永遠無病無痛快樂過一生。我們只能在有限而無法預期的歲月裏,努力成就該有的圓滿,盡心照護身邊掛念的親人,及早完成設定的夢想,無忝而尊嚴的來到這世上走一遭。 曾經有那麼一位從學生時代就很知心的好友,常歆羨他擁有一份穩定而薪資優渥的銀行工作。他個性憨厚樸實,平日不菸不酒,無不良嗜好,生活作息也很正常。尤其是他對朋友推心置腹、熱心助人的舉動,讓他博得了不少好名聲。只是我常笑他都快四十歲了,整日只忙於事業卻未曾涉獵過男女情事,如此活著不覺孤寂嗎?他倒頗能自我解嘲,說想要待價而沽,期待真命天女來選擇他。怎料歷經一場大病,竟掠奪了他的生命,徒留給失去獨子的老父無盡的悲痛。那日在喪禮上瞻仰著他的遺容,我不捨的眼淚汨汨流下,只能誠心祝禱他在極樂世界過的喜樂無憂。 另一位讓人肅然起敬的生命鬥士,就是曾在本校任教的林勝東老師。林老師在本校教學四年期間,由於他桌球技藝了得,再加上各項運動能力優異,常成為師生們請益的對象。他也從不藏私,歡喜地與大家結緣,盡其所能的幫忙提升學校的運動風氣。然而就在他調職回台中故鄉清水鎮沒多久,有次因身體的不適就醫而診斷出罹患骨癌。為免癌細胞的擴散,他勇敢的接受右腿的鋸肢手術。即便失去了一條腿,每天還得拄著拐杖到學校上課,他依然孜矻不倦的從事所熱愛的教學工作。無奈癌細胞終究還是擴散了,在無力抵抗病魔的摧殘下,他短暫的三十多年生命就此畫下了句點。 反觀時下許多誤入歧途的年輕人,寧可虛擲生命在飆車、吸毒、尋釁鬥毆這些有害的活動上,也不肯認真地思考生命的意義。為逞一時之快,滿足虛妄的感官刺激,展現自己暴虎馮河之勇,卻有可能讓年輕的生命因而提早結束。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活著就有如行屍走肉,懂享樂卻不懂回饋,對社會只有負擔而沒有建樹。 希望在悼念那些不幸往生者的同時,我們對生命的涵義能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就算病痛意外等無法預期,生命脆弱的難以掌控,但好好的生活,認真的去圓夢,盡可能的遠離戕害生命的不當誘因。如果是可預期的不幸,就像前面提到的自我傷害行為,還明知不該為卻為之,一旦發生不幸,只能淪為警示後人的的負面教材。 天佑台灣,期盼未來不要再發生這些慘絕人寰的意外,也希望每個人都能更珍惜生命,珍惜掌握在我們手裏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有限或不可預期的生命裏,心安理得的去享受該有的美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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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站阿舅
從小我就跟著兩位哥哥叫三舅為「罰站阿舅」,當時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稱呼他?這個名稱的由來說來有趣,並不是阿舅名字叫罰站,也不是家人戲謔他的綽號,而是我的兄長小時候跟著媽媽回娘家,在外婆家頑皮,玩得太過火時,常常被三舅叫到牆邊罰站,久而久之,「罰站阿舅」就叫上口了,變成他們喚三舅的代名詞了。儘管三舅很疼我,不曾罰過我,我卻常常跟著哥哥傻叫,三舅也沒有排斥,於是我習慣這樣叫他,「罰站阿舅」一詞變成另一種暱稱。 罰站阿舅興趣非常廣泛,他喜歡一些我們眼中看來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說舅舅們孩提時都抓過蓋斑鬥魚〈金門話稱「中斑」的鬥魚〉來餵養觀察,長大以後只有罰站阿舅不曾忘情,一度想要藉由自己的力量來復育本地純正的鬥魚,雖然後來知道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不了,還是耿耿於懷經常掛在嘴邊。 春天的田野野花盛開,蝴蝶在草叢飛舞,斑鳩咕咕聲在小麥田裡唱和,這時有些人喜歡到處走一走、貼近大自然,罰站阿舅也喜歡走訪山林、踏足田園,他不是四處賞景遊山,而是尋找一些大地之寶。相思樹下根部所生吸收精華的靈芝;田邊草叢裡野生煮茶喝可以清肝降火的枸杞頭;開著紫紅色小花清熱解毒的爵床草〈金門話俗稱嬰兒草〉都是他眼中的大瑰寶,也是他孝敬外婆的最佳餽贈品。 夏天的海風習習,遇到大潮退潮的時刻,罰站阿舅會提議大夥一起去海邊挖花蛤。迎著南風,赤著腳享受踩在潔白綿密沙上的感覺真好,只要我們不貪玩,他會細心的示範指導如何挖到重量級的大花蛤,當天晚餐美食中就有新鮮的花蛤絲瓜湯可享用了。 為了健康飲食,罰站阿舅想辦法放養山雞,嘉惠親人,我有口福吃到營養的土雞蛋和品味道鮮美的雞湯都要感謝他。為了吃到時令蔬菜,罰站阿舅利用假日轉身當起農夫,開闢數畝農場,根據蔬菜的生長季節種植,四時都有生鮮蔬菜可品嘗。有了好收成一定分享給眾家兄弟姐妹,因為沒有農藥的污染,吃起來特別可口安心,最受大家的歡迎。 外婆因為雙腿患了關節性退化症,長期不良於行,每天一早罰站阿舅固定推著坐著輪椅的外婆到附近空地,讓她呼吸新鮮空氣,又讓她扶著助行器練習走路,減緩雙腿退化的速度;下了班不及更換輕鬆便服,就忙著幫外婆按摩、拍打背部催痰,深怕患有慢性疾病的外婆呻吟難受。雖然後來請了外傭照顧起居飲食,罰站阿舅仍不改初衷、事必躬親。遇到外婆舊疾病發,不時漏夜開車送診,有時醫師見外婆年事已高,不適合安排住院治療,罰站阿舅只好席不暇暖一天送外婆就診兩回。若是病情嚴重,他就難過得食不下嚥,一定要等外婆舒緩過來,才放下心頭大石,好好吃飯。 雖然罰站阿舅性情剛烈又心直口快,平日難免會得罪一些相交不深的親友,在我看來這個小小缺點比起他的大大德性,是瑕不掩瑜的。因此,我要藉文後篇幅祝福親愛的罰站阿舅:「笑容蕩漾臉上、開心幸福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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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奴
經過一夜喜怒哀樂 耗損的腦袋 仍然半閉著眼睛 只能緩緩 淹沒自己 期盼被熬成苦湯 加入甜蜜後 跳脫 睏與醒 的矛盾 當下豁達! 在冷卻之前 作一個優雅的考慮 舉杯 以舌尖渡來 恣意的異國情調 焦香趁機 獨占憂鬱的國度 靈魂低著頭 被囚押一整天 直到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