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
《撕畫系列/1》菅芒花
每一年的這一天,菅芒花 總不會忘記來打掃天空 白天 菅芒花站在水邊 把天空掃得藍藍的 菅芒花墊腳山巔 把天空掃得高高的 然後把這掃得 藍藍又高高的天空 取個名字叫 秋天 夜晚 菅芒花站在水邊 把星星撢得亮亮的 菅芒花墊腳山巔 把星星撢得遠遠的 然後把這撢得 亮亮又遠遠的星星 取個名字叫 星空 老農夫 把掃過天空、撢過星星的菅芒花 編成一把一把的掃把 帶到城裡叫賣 當圍觀的婦女表示懷疑 老農夫就叫人抬頭看看 天空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其中有一發砲彈命中位在金門東北角一個臨海鄉村的某個防空洞,造成九死、一名婦人手臂被切斷的慘劇。據了解,這座防空洞是挖在泥地裡的一個掩避部,砲擊發生時,住在周圍的四戶人家全都躲進這座防洞內,在砲火的濫射下,有一枚掛有延期信管的砲彈命中防空洞頂部後往下鑽,待進到洞裡以後再爆炸開來,躲在防空洞裡的四個家庭十多人,有九人被炸得肢體破碎、血肉模糊,另有一位抱著兒子的婦人,他沒有抱著兒子的那隻手被從上手臂切斷,兒子還抱在手中,丈夫和另外幾個兒子均己罹難,慘不忍睹………」 看報紙的年輕人把內容大概說給大家聽,在全場的大人們都沉默不語了。報紙上寫得清清楚楚的,這件事發生在東北角一個臨海的鄉村!西園正是東北角臨海的村莊,跟報紙上講的一樣,何況從砲戰發生以來,西園村的落彈量一直都比鄰村多,而現在住在崁頂鄉公所的,絕大部分都是西園人,誰的心都難免會往下沉,心中都在猜測著:「這到底是誰啊?是誰家的防空洞?」淑女記得臨離開家前到二伯小嬸家去辭行時,他們不是正在挖防空洞嗎?照報上說的,不正是那天安慈所說的那種洞嗎!難道?……不不不,不可能的,我想到哪裡去了! 同一時間,清潭嬸的心中也在盤算著,家裡後面那塊空地上新挖的那個防空洞,樣式正和報紙上說的是同樣的洞,算一算,他們也剛好是四家人所躲的洞,難道被打到的是這個洞? 水盆嬸比較樂觀,他看出兩個人的心思,所以一直都在旁邊勸他們兩個人放寬心:「金門臨海的鄉村有好多個,又不是只有我們西園,再說從砲戰開始以後,那一個村莊沒有被砲彈打到?你兩人不用耽心啦,我們西園是個有福氣的地方,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西園的。」經過水盆嬸的一番開釋,淑女和清潭嬸兩人總算比較開朗了,但是當天晚上大家經過商議以後,清潭叔說:「明天大家寫封信回家吧,從我們離開金門以後,可能還沒有人寫信回家吧?雖然砲戰還在打,但是信應該還可以寄得到,你們就寫給不同的人,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西園,回信來的時候應該有人會提到的。」 清潭叔的小兒子志民今年才滿十二歲,在聽到他爸的話以後,也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同班同學,小孩子不懂也不會去談論大人世界的事,在志民同學的回信中,他告訴志民:「我們的同學黃清榕,在十月二十五日砲擊那天死了,他們家躲在一個防空洞裡,砲彈鑽到防空洞裡去爆炸,打死了九個人,清榕家只留下一個弟弟,媽媽斷了一手,其他人都死了。……」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幾百人被安置在這所學校裡,衣服清洗、三餐供應全都在這裡,學校不得不受命停課,來探視的官員告訴大家:「這只是兩三天的暫時安置,如果要去找親人的,政府會把你送到目的地,再請親人到場接回;沒有親人的,政府將會把各位安置到各個不同的農村,發放農地讓你們去耕種,政府不會放著大家不管的。」 淑女和同村的水盆叔、清潭叔一樣,都被分配到屏東縣崁頂鄉去。軍用大卡車將他們載送到鄉公所,這些人就暫時住在鄉公所裡面。 幾個家庭在鄉公所分配住的地方,男人大部分都鋪在地板上睡,只有一些年紀較輕的女人,才能幾個人一起睡在小房間裡面。已經快要立冬的南台灣,天氣依然十分酷熱,這使大家有些不太習慣,加上位在農村裡,蚊子也多,晚上常常有拍打蚊子的聲音此起彼落。 傍晚吃過晚飯後,意祥向母親提議:「娘!來到台灣已經好幾天了,我們還沒有到外面去走走看看呢,不如我們現在到他們的田裡面去看看吧!」意祥的這個提議,不但得到他娘和姊姊的同意,也引來了好多位年輕人的贊成,一行十多人一起出發,到附近的田裡去轉一轉。 崁頂鄉公所前不遠,就是大片的農田,白天太陽曬在田埂上,一眼望去,盡是黃澄澄的稻穗,對年輕的金門人來說,都是生平第一次見到稻子,乍看之下和家鄉的麥子有點相像,可是再仔細一看,和家鄉的麥子又差了許多,稻子成熟了,金黃色的稻穗和麥子那黃土色的麥穗差別就更大了。 還不到成熟收成時的稻田,常保有水份,不像家鄉的麥田,從下種到收成,只有在春雨來臨時才可看到麥田裡有潮濕的泥土,其他時間都是乾的。種稻子的農人耕田用的是水牛,這和家鄉農民用黃牛耕地有很大的差別。 閒著的時候,清潭叔的第二兒子去買了報紙來,看過以後向大家宣布:「大陸再宣布繼續對金門停止砲擊一週了。」大家聽了以後都興奮的跳起來,有人說:「停火這兩個禮拜,讓我們留在金門的人有足夠的時間挖防空洞、儲存糧食,這樣一來大家就好過多了。」 一個禮拜後,從買來的報紙上看到第一版的大標題是「金門砲戰再起 砲彈威力增強 全島昨落彈十餘萬發」,一看到這樣的新聞,大家的心情馬上變得非常沉重,一方面是為留在金門的親人擔心,更為自己的未來擔心。過後這幾天,大家的心情就像報紙上的新聞一樣的起起落落。 又過了幾天,報紙上一則新聞讓住在崁頂鄉公所裡的這些人寢食難安,新聞標題是這樣的:「匪砲濫射 造成一洞九命慘劇」大家迫不急待的繼續看這條新聞內容:「<軍聞社二十五日電>匪砲昨日繼續向我金門島發射數千發。
-
洪宗琨「加犁體」的書法藝術
洪宗琨先生的書法藝術獨特,臺灣同胞稱它是「富貴體」,他自稱是「加犁體」(見圖,顏立水寄),這還得從半個世紀前說起。 1959年「三面紅旗」年代,華東地區在福建省同安縣馬巷公社黎安大隊召開種植花生現場會。自小愛好書法藝術的洪宗琨被派去寫標語。那時標語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寫在加犁(農村一種圓形有沿無孔曬地瓜粉篾具,直徑約1.5米)的背面,一面一個字,用大筆沾地瓜粉煮的漿糊寫在「加犁」背面。由於「加犁」是用篾片編織,之間有篾縫,書寫時不能一筆寫成,要一筆一筆將漿糊慢慢「擂」入篾縫裏,而後將染紅的木屑撒在「加犁」上。漿糊乾後,粘在「加犁」上大字顯露出來,再用兩根竹子撐在「加犁」後面,一面一面的大標語擺在田間,場面倒很壯觀。由於書寫時多次「擂筆」的作用,每字筆劃的邊緣呈現「鋸形」的效果,這就是洪氏「加犁體」的由來。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同安縣許厝村(今屬翔安區)出了一位著名的「泥土詩人」魯藜(許塗地)。他在一首《泥土》詩中寫道:「老是把自己當作珍珠,就時時有被埋沒的痛苦。把自己當作泥土吧,讓眾人把你踩成一條道路。」這讓我聯想到洪宗琨先生就是一位「泥土書法家」。他是蔡浦農民子弟,長期與土地、群眾休戚與共。鄰居給海外親人回信(早期書信用毛筆書寫),朋友「娶新娘」寫對聯,宮廟修葺寫碑文,店鋪開張寫廣告,他都有求必應,而且不取分文。「文化大革命」時期,他被叫去寫「毛主席語錄」,馬巷街道兩旁騎樓388根柱子的「語錄」都是出自他手。他當時是公社文化站的臨時工,同安縣宣傳部門請他佈置「紅海洋」,他在南門橋冒著炎熱用紅漆寫語錄、標語,口渴就喝東溪水,晚上睡在大眾劇場的乒乓球桌上,辛苦一個多月一分錢補貼也沒有。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說過這樣的話「多做些好事,不圖報酬,還可以使我們短短的生命很體面和有價值。」洪宗琨先生正是這樣的一位普通人。他從年輕時期的默默無聞到晚年的聲譽鵲起,正是平生做好事,不圖報的回饋。改革開放初期,馬巷一家企業籌辦開業典禮,洪宗琨仍然被派去佈置會場。時任廈門市副市長的習近平同志提前到場參加慶典活動,他在一間簡陋的辦公室看到洪宗琨伏在桌上寫標語,就稱讚他「字寫得不錯」。近幾年來,洪宗琨先生的書法作品在全國「曝光」,令人刮目。2012年8月,在紀念大陸建軍85周年軍魂頌·詩書畫藝術大展賽中,他的書法作品「戰鷹、蛟龍、鐵馬、神劍」獲得金獎;2013年4月,他被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領軍人物評審委員會評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領軍人物;2013年9月,由中國蕭軍研究會、北京市寫作協會等單位主辦的第五屆「祖國好」華語文學藝術大賽中,他的書法作品「共圓中國夢」等榮獲金獎。他不但到全國人大會議中心第一會議室領獎,還應邀到北京大學參加「第五屆華語文學藝術創作論壇」,向與會的37位教授專家暢談自己「加犁體」書法藝術的實踐體會。他的書法作品在北京巡迴展覽,受到習近平總書記的讚賞,習主席辦公室還派人到馬巷向他索取「江山是人民,人民是江山」的字幅。 洪宗琨,這位年逾古稀的普通老人,他的書法藝術,從寫「加犁體」到北京展覽獲金獎,是他奉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的碩果,也是老百姓常說「天公疼憨人」的回報。祝他藝術之樹常青,豁達之心不老。
-
仰望星空
凌晨兩點半,此刻的夜空像墨水般又濃又黑。我和朋友們躺在莒光樓冰涼的階梯上,不顧冷風刮著我們的臉龐,專注的看著廣闊的黑夜鑲滿一顆顆星星。忽然,一顆流星無聲無息地劃破天空,也劃開在我心中隱藏許久的情緒。 當時的感受彷彿歷歷在目,那時對於要到金門求學的事情感到惴惴不安。或許是因為脫離熟悉的人事物,來到新環境的緊張感在作祟,也或許是對朋友們的依戀太深,讓我不想和他們隔著那麼遙遠的距離。出發到金門的前一晚,我心情沉重地把剩餘的行李收拾完畢,準備就寢的時候,弟弟敲完房門後進入我房間,隨後在我床上坐下,我知道那是道別的前奏,卻沒料到他流下眼淚,述說我不在後他會如何的想念有我作伴的那些時光,而我包裹好的情緒就像被敲破一個洞,隨即眼淚奪眶而出,順著地心引力爬下臉龐。那一夜的我,帶著鮮明的離別情緒和幾滴鹹鹹的淚水進入睡眠。凌晨五點半,城市正在復甦的時刻,我卻踏上名為離開的旅程。早上坐飛機時,離開的情緒最是鮮明,那些我在臺灣本島內所熟悉的人事物,好似我往下俯瞰時所看到的建築物,被牢牢地固定在土地上,想帶也帶不走。飛機一小時的路程,半年一次的頻率,將會構成我和過去的距離。感覺以後的我似乎要開始隱居的生活,被熟悉的人遺忘在遠方的孤島上。這被遺棄的念頭使我內心五味雜陳。 當雙腳踏在金門的土地上,也意味著我在金門的新生活又邁開了一步。初來乍到,離家的情緒就被許多瑣碎的事物、演講及活動給淹沒,同學們明明也才見面沒幾天就開始熱絡了起來,原本濃厚的想念情緒也被沖淡,只餘淡淡的味道。來到這裡,此地的風景能夠給我帶來放鬆,緩慢的生活節奏,能讓我放慢腳步去欣賞身旁的事物。感覺周遭都充滿了生機,一排排的高大樹木直立在土地上,一隻隻我在家鄉沒見過的鳥類,在這裡自在飛翔或鳴唱,一頭頭的牛邊咀嚼身旁的草,邊用牠又大又圓的眼睛,悠哉地看著我這來自異鄉的人,這裡到處都充滿了生命力。而此處獨特的閩式建築、洋樓、戰地風景都為金門描寫出其特有的文化風貌。早晨時太陽照進各個地方,每個建築物以及一草一木上都被撒上金黃色的燦爛光芒,夜晚的金門似乎比其他城市還早進入夢鄉,夜幕升起的同時寧靜跟著籠罩整座島嶼,就連星星也只是靜靜地閃爍光芒觀看在天空下生活的我們。 金門這塊島嶼,框住了人們的行動。儘管每個同學都來自不同的地區,但無形中彷彿被放入同一個封閉的容器。平常能行動的範圍就那麼大,但也因為如此使我們有更多時間能夠相處、互相照顧,加強彼此間情感的聯繫。一起仰望星空、吃宵夜、深夜長談……等,我們總是緩慢行走在靜謐的土地上開始冒險的故事,並用談笑聲陪伴它的深沉呼吸。當別人因為離鄉之苦惆悵或身形消瘦時,我卻把思念遺棄在九霄雲外,繼續我在離島的快樂生活。在這裡,反而比以前過的還快樂,雖然以前是住在比較鄉下的地方,照理來講應該也是人心純樸的地方,但高中生活向我證明那只是誤會一場,在三年之中遇過許多複雜的人,表面上帶著笑容卻在背後用言語的利刃捅人幾刀,以難堪的言詞攻擊他人來減輕自己的自卑感受。在這裡,同學彼此間相處融洽,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笑裡藏刀。而高中時期心裡感到的疲憊,在此處得以歇息,也獲得了該有的平靜,內心似乎在這地方得到了許多養份,能夠健康的持續撲通、撲通充滿生命力的跳動著。 偶爾,想念的情緒蠢蠢欲動時,我便凝望遠方的綠意發呆,或在夜晚抬頭看著綴滿繁星的天空。在城市裡,星星總是躲起來不願意他人看見,要不然就只是低調的閃著微光,在金門,星星褪去它的羞怯,毫不保留的閃耀光芒。有時我沉默地看著星星閃閃發亮宛如碎鑽,並在心裡默默傾訴思念的心情,請繁星替我留意我所在意的那些人是否過的安好。雖然金門四面環海,但我卻鮮少到過海邊,直到有次去烈嶼鄉才稍稍滿足我對海的想念。那天的風特別大,浪花翻騰、拍打上岸,像是在用怒吼敘述過去的戰爭事蹟。看著大海、聆聽海浪的拍打聲,使我的心感到平靜,我的心像沙灘,原有的糾結思緒在內心的沙地上形成一道道痕跡,但當前浪推移親吻沙灘的時候,原本糾結的痕跡都被浪花撫平得一乾二淨。 來這裡才大約兩個月的時間,卻對我帶來極大的改變。當初對於即將來到此地生活的埋怨心情已經蒸發不見,心裡原有的疲憊或是曾經有過的傷痕也受到了療癒。這裡的盎然生機和綠意總能沉澱我的思緒,激發我的思考能力。偶爾想想令人驚訝,意想不到以前那麼無法獨立生活的我居然隻身一人跑到金門就讀,還開始學習了獨立自主。這裡沒有城市喧囂繁華,卻擁有自己獨特的風情,在這裡待越久,似乎就越習慣這裡特有的生活步調。儘管現在的日子,從窗外看出去的風景,不是家鄉的景物,卻是我已漸漸習慣看見的風景。 重新睜開雙眼,璀璨的星空依然面對著我,而內心剛剛那些波濤洶湧的思緒像流星般在天空中流逝,也在我心中消失。想起來到這裡前後心境的轉換不禁使我莞爾一笑。這裡好像一個擁有魔法的地方,它奇妙的讓我找回當初嚮往的平靜與快樂,想到這裡,臉龐隨之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笑容背後的意義,是我和星星的秘密……… (作者為金大社工系一年級)
-
落番返鄉兩樣情
這該是封沉已久--孩童時代的一段記憶,隨著貴報副刊文學召集令,紙上擂台賽而啟開思緒。故事是從阿爸收到一張南洋批信開始,說後壁厝一位阿爸的祖兄弟也孫仔『顯龍』近期要從南洋回到金門,當時我還在念小學四年級,一聽說咱兜也有番客要回來,心中樂得什麼似的,每天盼啊盼,一放學回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問阿母,番客來了沒? 番客,在孩童時期的我,總覺得是有錢人的代名詞;阿母說早期很多為了躲日本的查甫人,放某放子,遠渡南洋謀生,辛酸歷程不是當事人所能體會,但是眼見鄰居什麼伯什麼叔公的從南洋回來一趟,手中總是提著大包小包的,週遭圍著一大堆鄉親,臉上都硬擠出自己感覺最美好的笑容,爭先恐後的奉承巴結,遺憾的是,每次都沒阿爸的份;在古老的農村,阿爸被公認是最古意的,但也是最容易被遺忘的忠厚人。記得我問阿母,阿爸為什麼沒跟人家去南洋打拚,阿母喘一個大氣:「戇囝仔,咱兜無半塊,恁爸那有法度去!」,阿爸沒錢去南洋,最後高興的應該是阿母,雖然無錢吃好穿好,也不至於獨守活寡,夜夜難眠。 番客返鄉一趟,總是要炫耀一番,展現出自己是南洋客的有錢人。分番仔餅是小孩子的最愛,左鄰右舍不論親疏的孩童,一聽說要分番仔餅,就蜂擁的把番客團團圍住,每人手中均會分到幾塊番仔餅,餅乾小小的,中間黏上一顆用糖做的各形各色花朵,小孩子拿在手上笑在臉上,表情好燦爛。除了分番仔餅之外,所有親堂論親疏,每戶都會分上幾十元不等,卡親的當分給卡最,至於最親的還會分到一隻手鐲或是幾塊番布,大家樂得什麼似的,但是阿母總是目睭金金看人分錢,一塊文都分不到;阿母說,親堂雖然是親堂,但還是有親疏之分,回來的都是跟別人卡親,而咱兜的叔伯,也是有上南洋的,卻從來沒回來過一個,幼小心靈的我,多麼盼望我家也能回來一個番客。 阿狗嬸新婚不到半年,阿狗叔就跟別人一樣為了躲日本,隻身遠渡南洋,聽說阿狗叔人長得英俊瀟灑,也讀了幾年私塾,認識一些字,初到馬來西亞時,在一家橡膠公司打工,老闆看他人品不錯,又識字,半年後拔升為管帳,又把獨身女許配給他,從此平步青雲、家財萬貫。 遠在南洋的阿狗叔從往返批信中知道家鄉的元配在自己離鄉半載後生出雙胞胎壯丁,但在南洋四年來也跟番婆生了一對兒女,雖然思念故鄉妻小,但在番婆百般阻撓下,返鄉路遙;番婆為了彌補不給阿狗叔回家的遺憾,安家批始終沒有中斷,南洋錢淹腳目,三不五時都會託人送上門來,阿狗嬸也就穿金戴銀,養尊處優,不像阿母拖山磨海,吃歹穿歹。但是,阿母常說,阿狗嬸雖然命好,但獨守空閨,午夜夢醒的空虛、難耐與煎熬,不是用金銀所能替代的;因為這樣,阿狗嬸也常欽羨阿母好命。 日子一晃,十年過去,阿狗叔終於徵得番婆同意讓他獨自衣錦返鄉探親,不想而知,最高興的當然是阿狗嬸,一知道這消息,每天梳妝打扮,妝得水水,就等待丈夫歸來。 阿狗叔在眾人盼望中搭乘老母機回?,當然是跟別的番客一樣,風風光光,不同的是,金門政務委員會及縣政府都設宴款待,聽說是捐獻了不少錢。 家中苦守寒窯的阿狗嬸手婉突然多出一只青玉及一只金鐲,當然是阿狗叔送的,想把她牢牢套住;大廳內賓客雲集、熱鬧非凡。回家幾晚,阿狗嬸有如新婚之夜,流露出羞答答模樣。阿狗叔離開金門數月後,阿狗嬸的肚子又開始突出,逢人便埋怨:「這夭壽碰肚的,這夭壽短命的,回來才不過幾天,又造孽,我真歹命啊!」 『顯龍』終於也在朋友資助盤纏下坐登陸艇返鄉,手上沒有大包小包,僅提著一件表面剝落的皮箱,裡面沒有番餅、沒有番布、沒有玉鐲,更談不上撒給親堂銀兩;回家鄉幾天,週遭不見人影,廳堂不見賀客,隨行的只有當初常被遺忘的阿爸,不離不棄的陪伴,三餐則由不曾分過南洋錢的阿母負責供應,毫無怨言。記得『顯龍』問阿母:「嬸婆,不是番客回來,親堂都會擺桌款待嗎?」,啊母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憐惜的摸了摸『顯龍』的頭。當時,我真的好失望,為什麼咱兜的番客那樣散赤,跟別人不一樣! 番客返鄉隨著日子消失而減少,歷經五十幾年的歲月,阿狗叔不再踏入家門一步,傳聞是生意失敗傾家當產卒於馬來西亞。阿狗嬸也鬱鬱寡歡而終;阿爸、阿母更在前幾年先後逝世,『顯龍』雖然在離開金門前立下誓言、誇下海口,說回去後要好好打拚,發達再回來讓親堂看看,卻也同樣一去不返,僅逢年過節時會撥通電話向我這位少他十幾歲的堂叔請安問好,聽說在馬來西亞做機車維修買賣,收入還好。 歲月輪迴、滄海桑田,老一輩的番客逐漸凋零,番客二代、三代對家鄉已沒有父、公字輩那樣的充滿感情,家鄉祖產在華僑認定政策下被有心人士引誘拐騙、脫手求現,賣光不少、爭議也不少。 小時後總覺得所有番客都是有錢人的象徵,卻在成長後被自己推翻,眾多落番的鄉親中成功的畢竟少數,不僅要靠實力、智慧,更要加上幾分運氣,再憑一股毅力才能有所成就。現今八、九年級的金門囝仔,番客這一個名詞已隨著番仔樓的蒼老、傾斜、倒塌而模糊。 落番畢竟是金門僑鄉文化的一部辛酸史,具有當時的歷史背景,這群遠赴南洋謀生發展的金門番客,有的光宗耀祖、有的客死異鄉,有的輝煌騰達、有的落魄潦倒,這些隱身在美麗洋樓背後的感人故事與細膩又錯綜複雜的情感,實應詳加記載傳承,令家鄉多一份回憶。
-
母親的婚姻哲學
家中務農,母親二十出頭歲憑著媒妁之言嫁給父親,開啟了攜手五十幾年的婚姻生活。直到自己也步入婚姻殿堂,回首檢視父母的相處模式,從中體會了許多生活的相處哲學,竟是恬淡如水,愛裡有包容,肩上有責任!「再怎麼吵架還是要煮飯給他吃!」當這句話從母親口中說出時,我是瞪大眼睛無以名狀的凝望她老人家半晌的,句子很短,卻如泰山壓頂,教人不得不深思隱藏在婚姻背後的相知相惜及相容。 母親受教育並不高,但在婚姻的殿堂裡,她與父親的相處是始終溫柔敦厚。「牙齒都會咬到舌頭了,不要說生活背景不同的兩個人!」這是母親對偶而不免爭執時的結論,含蓄而溫婉,理所當然地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 父親掌管家裡經濟大權,重大的決策也是他一人說了就算數。母親總是教導我生活要懂得節儉,要量入為出。雖不需天天上菜市場,但出門一趟得騎老遠的單車,採買其實一點也不輕鬆,父親一方面是體恤,一方面老覺得母親生性老實,東西買貴了常渾然不知,因此把上市場責任攬在身上,烹飪是女人家天職,剛開始父親常買了這個缺了那個,調理起來缺三少四,很讓人扼腕,讓下廚的人無從下鍋!可是叨唸歸叨唸,時間一到,母親還是乖乖進廚房挪三移四,想辦法變出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來,幸好門口種了幾畦青菜,有蔥有蒜有地瓜葉什麼的,也可以臨時插花多個選項。 母親的相處哲學是:「吵架歸吵架,總不能餓肚子。」多麼深情的包容呀!母親的身教給了我莫大影響,潛移默化,當不進廚房的念頭剛升起,這時母親的這句話就會像電影字幕般跳出來,自動播映。我跟另一半說 :「你得謝謝你的丈母娘,要不是她,有人可能要餓肚子!」老爺眨著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以他的認知,這溫柔的妻子何時心懷不軌想造反呢?幸好沒付諸行動! 一起上工,田裡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通常母親最慢清晨五點就得起床,先煮早餐,然後大約六點鐘拎著髒衣服到門前的水溝清洗,這些都是出門前要完成的瑣事。中午大約十一點多,母親得提前趕回家做午飯,等著父親返家用餐!趕割稻,曬穀子常要跑西北雨,匆忙中父親通常是:「還不快點,稻穀要被水流走啦。」務農的社會,女人是要當男人用的,當天公不作美,怎麼趕都輸給老天爺,剛收割的稻子又被雨淋到,父親不免著急萬分,母親總是默默承受,頂多一句:「手腳都這麼快了。」言下之意,如果能更快,哪需父親催促?不針鋒相對是母親睿智的一面!我有時常想,母親不知如何消化情緒呢?因為愛字吧,所以願意承擔! 爺爺早年被徵調到南洋當軍伕,錯拿酒精當酒喝,導致肝臟出現病症,返回台灣才五十幾歲就撒手人寰!或許如此,奶奶十分依賴父親,母親總是抱著體諒的心逆來順受,從不拂逆!人家總說久年媳婦熬成婆,但母親在自己也升格當起婆婆後,並沒有把不當情緒轉嫁到兒媳身上!這就是母親,她學著去瞭解、協助、疼惜兒孫、媳婦,而不是大權在握,權傾天下!愛是凡事感恩,凡事包容,並且恆久盼望!母親也七十幾歲了,身體尚稱健朗,父母的健康是兒女最大的福報,我深深有所感受!最是歡喜母親來電告訴我家裡絲瓜滿棚,地瓜葉爬滿地,找時間回去採摘,不然都吃不完!採絲瓜是藉口,身為兒女的何嘗不知,年紀越有,母親總希望兒女能夠多回去走動,血濃於水,親情也需要用心耕耘啊!
-
天使的未來禮物﹕人生機會﹖
中年女人婚姻失敗,事業觸礁,心情鬱卒,常會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人生發生過的許多糟糕事,有時候她會胡亂幻想,如果這個世界有神存在,真的想向祂請求,讓自己回到過去,不用去經歷及記得那些往事,然後就能夠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有一天,當她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在套房裡酗酒時,一個頭上有黃光環,背上長著翅膀的金髮天使出現在她的面前:「嗨,妳好,我想妳應該不記得我了吧?我們之前見過面的。」 「哎?」她一呆,是連月喝多了產生幻覺嗎? 天使指著牆上的日曆「哎,妳看日期,現在是2014年。」 「……」喔,所以呢? 「我是來提點妳的,」天使看著整地的酒瓶:「妳該振作起來,未來還有很多年的歲月要過,不要浪費光陰了。」 「嘖。」女人面朝可能是幻覺的天使說:「既然你是天使,你應該知道我遇到什麼事吧?你說,遇到過這些亂七八糟的衰事,我是要怎麼從過去振作出來?」 天使道:「妳可以的。」 女人挑釁;「怎麼振作?除非你可以讓我回到青春年華,讓我回到沒有發生過那些衰事的時候!」她故意問:「還是說這種事,你這個天使沒有能力來幫我?」 「不,事實上我已經幫妳了」天使說:「其實我是剛從30年後的未來穿越來的,我倆先前見面是在30年後,你已經死亡了,妳的靈魂正站在自己的屍體旁,等著我來帶妳去另一個世界。」 她一愣。 「我問妳有什麼願望,妳遺憾哭說:『我這一輩子都過得亂七八糟,我想從少女時期重活一次,如果沒辦法從少女時期重活,至少希望從中年時期開始振作重活。』天使攤手:「我一時心軟答應了妳,讓妳重回過去的時空,也就是現在。」天使說:「而且我聽了妳的要求,清除了妳未來的記憶,讓妳能沒有牽掛的活著。」 「等等,你不是在騙我嗎?」她錯愕,平時幻想歸幻想,但是世界上怎麼可能真的有這樣的事?而且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是幸運兒? 天使面不改色:「妳可以認為我在騙妳,也可以認為我沒有騙妳,反正這是妳的人生。」 她脫口:「那,我以後的人生會遇到了什麼事情?」 「不要想去知道那些。」天使說:「而且我也能告訴妳,因為未來的妳也希望不記得。」天使走到窗前,把厚重的窗簾拉開,讓外頭溫暖和煦的陽光透了進來:「總之珍惜歲月,好好改變重活一次,30年後我來接妳,到時見了。」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該吐的都吐得差不多了,該躺下的也都已經躺下了,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顛簸,好不容易才感覺船的顛簸感逐漸和緩了下來,幾個上甲板去的人下到艙裡來報喜訊:「高雄到了!台灣到了!」這一聲喜訊讓整條船上的人都活了過來:「台灣真的到了?」 「真的到了!」跟著後面下到艙裡的人帶來進一步消息:「聽甲板上的海軍說,船會停靠在高雄第十三號碼頭。」 高雄港區內風平浪靜,船停止了顛簸,原本躺平在船艙裡的人也一個接著一個走到甲板上來,此時天剛破曉,南台灣的港都,一切尚未甦醒過來。陣陣海風帶來新鮮的空氣和新鮮的水色山光,整個甲板上無數的人頭晃動,不止這艘船,在這艘船前面早有兩艘已先靠岸,這艘船的後面也還有,第一艘靠在碼頭岸上,第二艘挨著第一艘,第三艘再挨著第二艘,一艘一艘併排停靠在碼頭上,等待天亮之後再逐一下船上岸。 從甲板上舉目望去,遠方的薄霧中有半座山的影子,山的外面是海,山的裡面是一片低矮的屋子,間有幾棟三、四層高的樓房點綴其中。 港都的早晨天亮得比較晚,陽光出來了,早起的人稀稀疏疏的,有送報生騎著自行車進到碼頭送報紙,對船上這麼多人頭投以奇怪的眼光,他一刻也不曾停留,馬上騎著他的車子送報去了。 八點鐘過後,船上的人才在哨音指揮下一船跟著一船走了下來,排在後面的船下來時必須走過前面幾艘船的甲板才能下來,站在甲板上等待下船時。可以聽到遠處有號兵吹著軍號的聲音,走在前面的人說:「那是軍樂隊演奏的聲音,吹的是迎賓曲。」 從船舷邊的階梯走了下來,才看到那些吹著樂器的人都穿著制服,「那些樂隊是在歡迎我們呢!」再走近點,看到樂隊後方拉著一塊藍色的布,上面寫著白色的字「歡迎金門同胞蒞臨高雄。」 所有下船的人被一車一車的送出去了,淑女和水盆叔、清潭叔幾家人被拆成兩車,一起送到高雄市區裡面的一所學校安置,車子開在大街上,兩邊是一間接著一間又低又矮的房子,這些都是商店,每一家商店門口都掛著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整條街上望去,兩邊都是國旗,「噢!原來昨天正好是十月十日雙十國慶!我們被砲彈打得都忘記今天是幾月幾日了!」大卡車將要進校門時,意祥很清楚的看到校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台灣省高雄縣立高雄中學」。
-
洋山阿祖─典型在夙昔
洋山阿祖!阮來啦!兒子、女兒大老遠喚著佝僂的身影一陣歡顏擺手吶喊著…。 自從做了洋山女婿之後,也同時是做了外孫女婿,姻親連繫兩門至親,也因為這層漸漸濃得化不開的姻親關係及那份祖孫舔犢情深,讓我這外孫女婿至今依稀覺得老菩薩的身影並沒有走遠,只是累了、倦了,想休息片刻而已,也不曾說再見。只依稀記得阿祖隱隱約約叨念著:要趁身軀健全四肢還能走時,要到另一個魂牽夢繫的國渡去雲遊四海啦! 阿祖係後浦頭黃氏大戶人家閏女,弱冠年華,下嫁洋山蔡府,相夫教子,躬耕南田,虔誠禮佛,一生含莘茹苦,但清苦中不乏精彩典範。「阿祖的話」足為後生晚輩敬仰憑弔與懷念。 阿祖刻苦耐勞的精神─走日本時代,跑廈門同安渡,國共內戰,艱困的年代,命運的坎坷,每當祖孫三代同堂承歡膝下坐櫸頭前,總是不加思索的提起當年的種種,家中食指浩繁靠的是幾畝的貧田,上山下海,擔沙擔土,捻瀾捻屎一路咬緊牙根拉拔孩子一天天長大,是那一雙長滿厚繭的手及那滿臉風霜的皺紋及蒼蒼的白髮歲月,所換來的代價。甘苦的年代,吃苦當做吃補,再苦的生活都已經歷過了。如今兒孫滿堂,膝下承歡,順遂平安,仍不願隨兒孫遷居都市叢林闔家團聚,寧願守著紅磚的老厝宅,老厝邊,顧著老祖宗的香火,安身立命過著沒煩沒擾清淡的日子,安享餘年。 邇來,加之社會福利恩澤,年老身體偶有微恙不適,兒孫們希有幫佣相持,免生意外,惟阿祖仍不改昔日勤儉持家本色,總是推辭再三,不忍揮霍子孫銀兩。阿祖身體一向硬朗,厝前的菜宅及七星池是灌溉生產勞動養生的地方,所以阿祖的健保卡從來都沒有看診過,是個健保的模範生,即使晚來不慎摔跤,寧忍疼痛,也不願看大夫上醫院,可以說「打折手骨顛倒勇」,阿祖刻苦耐勞的精神,正是上一代浯島歷史甘苦人宿命的縮影,也是我們這代人值得學習的典範。 阿祖的紅包與感恩 ─來去找阿祖是每一個週末午后既定的行程,歲歲年年,從不間斷。打從孩子從襁褓中呱呱落地起,阿嬤升格為外阿祖,祈求子孫平安長大的紅包就不曾間斷過,幾凡讀冊、得獎,大小獎勵事蹟,阿祖毫無手軟,通通有獎,內孫外孫一視同仁。即使鄉間的囝仔,吆喝一聲(阿祖),餅乾零食享用不盡。阿嬤人緣好,人人好,洋山芳姨、芳嬸人人敬仰,真的是「頂港有出名,下港有名聲」,鄉里之間,相知相惜,和睦鄰里,千里傳送。阿祖常說:「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吃番薯配菜脯的年代,有一餐沒一餐,何來讀冊錢,常常得靠左鄰右舍的濟助,即使施恩者不久人世,阿祖於祭日,常備金紙牲品以謝恩,對於別人施予的恩情,一輩子要常存感恩的心,對於阿祖的訓示,常在我心。 阿祖的人鳥情緣─阿祖家世居洋山里,鄰海而居,靠男祖落番下南洋做苦力賺吃及拚粗拚細來餬口,上山下海變成一生的宿命,孩子大離鄉背井,出外打拚,親情難捨。自男祖過世後,老人家的心一直割捨不下對於老房子的感情,這裡的片磚寸瓦,都有著她一生歲月中許許多多值得回憶的往事,彷如歷歷在目。孤獨的歲月中,惟一相伴的就是來來去去不離不棄相伴的加令(八哥鳥),一解悠悠歲月中,排除寂寥的日子。這幾隻從小被阿祖嗷嗷待哺呵護扶養長大的小不點鳥,神靈活現的,每隻都是阿祖的心肝寶貝,說、學、逗、唱樣樣行,每回都學著阿祖的口吻,逗得大伙兒哈哈大笑。每次到阿祖家,每個孫子的乳名都要一一被點名請安。春去秋來,幾次飛失了,又欣喜的飛回來了,阿祖直乎不可思議,雀躍不已,真是應了:「有路去路,沒路找老主顧」;如果數日不見回來,阿祖又開始忐忑不安擔心起來了,擔心沒吃怕牠冷,有沒有被其它天敵所欺凌,老人家的赤子之心及不安的情緒溢於言表。尤其每當阿祖從村郊營源廟進香奉茶拜拜回來,沿路一窩蜂的飛至阿祖佝僂的肩上,吱吱叫叫吆喝對話著,護送著阿祖回家,那一幕人鳥情緣的景象,令人印象深刻。 阿祖的針線情─男阿祖再世的時侯,竹籃的編織,在村裡是一流,家中祭祀用大小吊籃、上山下海大小挑籃等精緻手藝,獨樹一格。手工藝之精湛,無人能出其右,令人愛不釋手,而如今只有望籃興嘆了。至於老阿祖的毛線編織更是一絕不在話下,困苦的年代節衣縮食,一件毛衣織了又翻,反覆穿過了幾個孩子,就這樣練就了一身織毛衣的本領,花花麗麗,形形色色,總愛不釋手,阿祖在世九十高齡,耳聰目明,為感恩親人,總是自掏腰包做女紅買針線,每人編織一件她親手精織的毛衣作為永生的紀念,或於大壽日能派上用場。因此,更能體會九泉下阿祖的一片苦心,每當徹骨寒冬再穿上阿祖的洋毛衣,那份溫馨的感動,如一股暖流溫暖了我們後輩子孫每個人的心。 阿祖的龍眼樹─門頭前厝宅秀色可餐的四季蔬果,花花草草是老人家捻花惹草含飴弄孫之餘打發時間的地方。尤其那顆高大挺拔,直入雲宵的龍眼樹,是阿祖自年輕時代打從過門以後親手施肥呵護裁種的,每年農曆七、八月等待碩果纍纍的龍眼,粒粒盤中飧是敬鬼神與貧飢年代大人小孩聊以果腹填飽肚皮的小甜點。此株年年豐收,庇蔭子孫,尤其炎炎夏季,綠樹成蔭更是討海人漁具補破網、農作捻土豆乘涼的好地方,真可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而今阿祖雖已遠離了,但阿祖的龍眼樹卻依舊年復一年,發枝散葉繁衍龍子龍孫,綿延後代,更深深的體會到「吃果子,拜樹頭」的真義了。 阿祖的人神合一─阿祖篤信佛教,舉凡家中的大小祭祀,慎終追遠的事如數家珍,每日早晚皆爬至三樓點燃三炷香虔誠膜拜,從不間斷,對於已然高壽的她,這樣的堅持及虔誠實在令人欽佩。廟宇爐值進香奉茶多年來也從不間斷,年來茹素,儘管瘦骨如柴,但身體依然硬朗端莊不失祖宗風範。對於家鄉廟宇、祠堂,均慷慨捐助從不落人後;節日祭典,均虔誠膜拜,對待神祗從不懈怠,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三炷香稟神明,心中不外祈求一家大小順遂,國泰民安。有幾回竟為了法祖敬天,拿著小板凳墊腳為那三尺上的天公爐祈福,一溜煙的摔得人仰馬翻,但其信仰的真誠,對神明的護持卻從來沒有打折過,所以阿祖的長命百壽,是可以預期的,奈何阿祖對於年歲是從來不計較的。老菩薩的口頭禪:「兒孫們有孝心,阿祖有疼心」說明了一切,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見兒孫滿堂,滿足之情, 哈哈大笑一言以敝之,若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阿祖對生死輪迴,順天命,盡人事,何況已屆高齡九秩,對於往生的大小禮儀及大壽之日,年來已自理交代準備齊全不假他人之手,也從不忌諱禮俗,謹祈求往生之時,能天高氣爽及託付靈柩輕小簡單,不使鄉親困擾,並請勿哀傷,雲淡風輕,佛祖指引西方,阿彌佗佛。 阿祖今年近百人瑞,帶著遺願乘風而去,阿祖的人生是精彩的,是芬芳的,秋風起兮再穿上阿祖親手織的羊毛衣,再走近阿祖厝的那一霎那,遠遠的,遠遠的…阿祖佝僂的背影依稀,而今不是兒孫相惜,鳥兒相伴,而是一陣佛光普照,佛祖召喚,含笑九泉,雲遊西方去了,阿祖,我們永遠懷念您!
-
裙襬搖搖
台上一群天真可愛的幼稚園女孩,晶亮髮辮直衝雲霄,俏麗大花短圓裙,背對觀眾雙手叉腰小屁屁高高翹起。音樂聲下,裙浪股波左右搧動,像極浪潮一波波歡欣嬉戲,上下跳躍,隨著「裙襬搖搖」歌曲掀起她童年時即愛上裙翼的綺幻夢想……。 國中時遇到一位剛留學歸國的美女導師,長髮披肩皮膚白晰,熱心教學和班上學生感情厚篤。老師身材高挑線條柔美,她最渴望老師穿著裙裝翩翩然踏進教室,不管迷妳、迷地、或迷膝,都很好看。尤其愛看老師穿著那條細碎花長裙,手抱書本穿越花木扶疏的校園長廊;由窗口遠遠眺望輕風陣陣裙角隨風擺動,襯托出老師氣質更纖緻出眾,好迷人喔!她想像著自己長成小姐模樣走在黃昏鄉道上,長裙長髮飛揚面露微笑會是何等柔美的畫面;心中立馬打定主意,待長大經濟自主一定要訂製一件輕如羽翼的「柔麗多」長裙。 高中時期身材大致定型,身高抽長了些,想法增加了視野寬廣了,不變的仍然酷愛「裙襬搖搖」。目標鎖定地科老師那套深紅短背心及迷膝小圓裙,每當老師穿著整套站在講台上,她看似專注聽課其實眼球隨深紅圓弧東轉西飄,宛如看著一隻斑蝶在花叢間飛舞,短裙不若長裙飄逸但利索俏麗,配上老師修長勻稱小腿肚同樣吸睛,她又禁不住暗思忖,待畢業出社會後也要如樣訂製一套穿著秀麗上班去,有夢最美青春就是本錢,繼續沉醉在裙襬輕搖的夢境裡。 然而,長大撐得起長裙時卻怎麼也穿不出老師的優雅,反而覺得長裙上下樓梯左拉右攏很不方便,飄逸夢乍醒,始知,哦!原來是東施效顰,缺少高挑纖細身材當然顯不出飄逸姿態。 裙子流行趨勢年年不同,復古風,可愛風,花朵風……不管流行走勢如何,打扮出適合自己的型,遮蓋缺點凸顯優點為上乘,穿著以得體舒適最重要。現今多樣的裙子款式,復古樣式的A字裙、一片裙、六片、八片、百褶、圓裙及新潮的蛋糕裙、蓬蓬裙……琳琅滿目各具特色。她至今對各類裙裝仍深愛不疑,即使自己穿來蹩忸,但抱持欣賞的態度,觀賞各年齡展現的裙襬風采,以致台上整排可愛的「裙襬擺搖搖」令她看得心花朵朵。 歌詞放送,裙襬搖搖像隻小鳥,我要逗自己開心亂叫,裙襬搖搖漂亮的不得了,讓陽光曬曬我的煩腦,走在大街上美麗一下,忘了憂傷,讓風吹起我的裙襬自由的飛翔……裙擺風情就是這麼的吸引著她。
-
《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後方的家鄉在太陽光底下愈來愈亮了,前方未知的路卻不知是什麼樣子,我的未來會怎樣呢?淑女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回頭,她只有不管一切的、勇敢的走下去,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十一、初到異鄉 東北季風強勁的十月,搭船橫渡台灣海峽是一項痛苦的經驗,對船上這一千多人來說,二十多個小時橫越台灣海峽都是人生第一次經驗,除極少數人經過這一路顛簸還能保持一個「人樣」的,絕大多數人都早已狼狽不堪。 船艙裡的空氣混濁,加上混在空氣中那一陣一陣的柴油味,船剛駛出料羅灣,一陣又一陣嘔吐聲夾雜在柴油味裡飄了過來,於是有人無法忍受而從胃裡翻騰出了一堆穢物,那穢物的酸臭味再刺激到他人的鼻子和胃酸,加速了其他人的嘔吐感,於是一個傳十個,十個傳百個,整個船艙裡到處是一堆堆胃裡翻出來的穢物,嘔吐之聲此起彼落。 吐完了尚未消化掉的食物,接著吐出的是胃裡的酸液,胃酸吐過了,終於到了只有嘔吐聲而沒有嘔吐物的階段了,這時整個人就像一灘沒有生命的人肉,躺在那裡任憑船隻顛來簸去,偶而再伴著幾個嘔吐聲,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 既然船艙裡空氣不好,那麼到甲板上去總可以吧!那上面的空氣確實好太多了,一陣陣強勁的海風,帶著船頭兩邊「破浪」起來的浪花打到甲板上,為甲板上的人身上再澆一次海水,鹹濕的海水不必澆在身上,只要從空氣中帶來的那一點潮濕,就可以讓人全身黏稠難耐。 淑女和兩個孩子全躺下了,他們躺在艙底的一個角落,躺在一堆堆的穢物上面,在這個地方想找一塊「淨土」比什麼都難,到處都是一挺一挺躺著的「人」,在這裡也不分是男是女,七橫八豎的人,污頭垢面的男男女女,你不認得別人,別人也認不得你,即使被認出了,也不怕會相視而笑,這個時候如果誰還能笑得出來,只能說那也是他的一項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