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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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憂患走來
再說,我活了大半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海峽兩岸政府都不關心我,媽拉巴子!我憑啥拋頭露臉歡娛別人!高樹愈說愈激動。老闆坐在旁邊啞口無言。于櫻低頭用手絹拭眼睛。 那晚,于櫻邀約高樹在西門町一家西餐廳吃飯。相識半載,卻是初次單獨聚在一起,高樹有點拘束。喝了半杯葡萄酒,于櫻的臉上浮起紅暈,水靈眸子也活躍起來。 既然你不喜歡拋頭露面登臺唱歌,你為甚麼當初答應簽約?高老師,我不懂,請你實話告訴我。 為了妳。妳為我吹噓、宣傳,害得歌廳老闆大力宣傳,把我吹成了歌王卡羅素!高樹說著仰頭笑起來。 驀地,于櫻向前拱下頭,睜開明亮的眸子,審視著高樹,問:你喜歡我麼? 喜歡。高樹握住對方的手。 既然你喜歡我,今晚上帶我走吧。你知道麼,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七情人節! 高樹舉起酒杯,和她碰杯,一飲而盡。 走出西餐廳,高樹喚了一輛計程車,直駛碧潭。他倆在小船內唱歌、擁吻,抬頭觀賞夜空的牛郎星、織女星,以及那一條白茫茫的天河。高樹年輕時是划船能手,他逆水而上,把小船划到萬籟俱寂、林木蔥鬱的南勢溪,脫下汗衫,抱緊了半醉半醒的于櫻。 喜歡我,親我吧!她的囈語。 我的肺癌大概已經擴散,活不多久了。我喜歡你,咋能害你?高樹盡量克制自己。 不行,我要!她野蠻地扯開了男人的長褲。 小船隨波飄蕩,兩隻赤裸的蛙在汗水中廝纏搏鬥,不時迸發出激情的哀號與吶喊。七夕夜晚的高樹,脫骨換胎變成了一個時代巨人,他朝踩在腳板下的弱者說:一萬年太久,祇爭朝夕!弱者在身下呻吟,大王饒命,我受不了!野雀羞慚地拍著翅翼,飛進濃鬱的樹叢;魚兒紅著臉頰游進岩石縫隙間,再也不敢探頭。直到月亮划進灰濛濛的雲層,岸上的燈火逐漸熄滅,這艘載著兩隻返歸自然的裸蛙的小船,纔平安地駛回碧潭。 從此,高樹變作牛郎,于櫻成為織女。牛郎和織女每年農曆七夕相聚一次,而高樹和于櫻則每週相會,在臺上唱歌,在床上做愛。許多聽眾為他而來,甚至也有不少異性中老年聽眾,也在週末趕來這家歌廳,凝聽高樹那震攝人心的男高音。 人生是花,愛情則是花中蜜。于櫻嚐到甜美的蜜漿,她愈加花容月貌,惹人憐愛;而高樹晚年進入花叢,煥發了青春,腰桿愈顯得魁偉挺拔了。誰也不會相信他罹患肺癌,那成了偉大的空話。 為了遵守高樹的約定,高樹客串登臺獻唱,不准聽眾向他送紅包。但是,卻有一些時髦半老徐娘在大庭廣眾之下,向高樹送飛吻,遞情書,因而常引起暴雨風般地掌聲! 一日,于櫻在後臺氣得雙頰緋紅,忍不住說:啐,不要臉! 12 都馬村的鄰居們,對於這個具有音樂氣質的老芋仔,始終茫漠不知。過去他深居簡出,與世隔絕,何以近來每個週末衣冠楚楚外出活動?他到底上那兒去了,去做甚麼?這是村民內心的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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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隨著富於節奏感的旋律,高樹抬頭挺胸,引吭高歌起來: 風兒多可愛, 陣陣吹過來, 有誰願意告訴我, 風從那裡來? …… 場內響起了排山倒海的掌聲。高樹的激昂的歌聲,激起廣大聽眾的熾烈的熱情。不少人激動地伸起大拇指,有的說他的音色非常美,比原住民歌手萬沙浪棒,有的說他不弱於男高音卡瑞拉斯。高樹唱完了〈杯酒高歌〉、〈美麗的寶島〉,走到後臺換上破裌克,倉促地返回都馬村。 起初,高樹喚歌廳老闆簽約,每個週末唱三首歌曲,但是聽眾一傳兩,兩傳十,許多中年老聽眾像滾雪球般地湧進紅包場,為的瞻仰這位年屆六旬的男高音的丰采。於是,歌廳老闆向高樹提出加場、加待遇的要求,高樹婉拒;老闆懇託于櫻代為說項,高樹苦笑說:人各有志,我不是為掙錢跑來賣唱的。你們想一想,我孤家寡人一個,有肺癌,我能花多少錢?我能活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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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隻手
路旁,100秒的紅綠燈等待中,我眼角瞥見路邊變電箱旁伸出的那一隻手,他纖瘦,黝黑、粗糙、青筋暴露且黯淡無光,卻使勁的握著上頭架著的大型賣屋的行動看板,那一大片色彩繽紛、遣詞用句令人動心的廣告招牌,有如龐然大物般的在空中迎風招展。我靜靜的望著,一陣寒風吹來,我冷不防打了個寒顫,裹在冬衣中的身軀也擋不住寒氣的威逼,路邊的那一隻手,更是雪上加霜,僵硬、冰凍的手在強風的撼動下,幾乎握不住承接的支柱,幾度大角度的傾斜,又再度被扶正,今天100秒的紅燈似乎比往常長了些,讓我有充分的時間觀察那一隻手。 紅燈終於轉為綠燈,汽車、機車從我身旁努力加油,疾駛而去,我刻意放慢速度,想窺看躲在電箱後頭那一隻手的主人,天啊!隱藏在變電箱身後的身軀更加纖瘦,寬大褪色的冬衣,鬆垮垮的掛在身上,瘦削的臉型,讓骨頭有稜有角的顯露,略顯駝背的身形,滿佈皺紋的臉龐,一眼瞧出他已經是一位老人了,瞇成一條線的雙眼,讓我讀不到他眼中的訊息,我想那是被強風吹得睜不開的一對眼睛,也或許是睡眠不足練就站著睡覺的功力,緊閉的雙唇,扭曲的線條,可以感覺出和強風抵抗的內力,這是冬日清晨上班途中的一個畫面,素昧平生的一個老阿伯,卻硬生生的刻畫在我的腦海中,沒有隨機車雙輪滾動的速度淡去。 行動招牌,近些年來流行的賣屋宣傳招式,走出屋外,大馬路旁,雇主僱用一些臨時的計時工人,頂著烈日、冒著風雨,在毫無遮蔽的路旁,忍受炎熱和酷寒;風吹、日曬和雨淋;烏煙和瘴氣,如植物般的站立,時間是一分鐘一分鐘的過,捱過一小時,換來一小時微薄的薪資,老實講,那是無趣、枯燥又艱辛的工作,卻是只需耐力和體力的工作,一些弱勢族群方才願意承擔的工作,我心疼他們,更加佩服他們,畢竟靠自己勞力掙來生活的所需,才能活得有尊嚴,只是那位遲暮老翁,實在負荷不了如此辛苦的工作,他的生命故事,到底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無奈和辛酸,對於生活的方式,他真的無從選擇了嗎?我很好奇!路邊陌生人的那一隻手,雖然歷盡滄桑,仍然保有為人的剩餘價值,繼續對自己的人生負責,那是可敬的手,我把他想成一件珍貴的藝術品!此刻心中響起「阿母的手」那首台語歌,其中有段歌詞是這麼寫的: 「晟養我的彼雙手,無人比伊卡幼秀,為我操勞的彼雙手,美麗溫柔;安慰我的彼雙手,無人比伊卡幼秀,支持我的彼雙手,美麗溫柔。」 此刻,母親的身影,母親的那一雙手,清晰的來到我眼前,誠如歌詞所言, 母親的手,是世界上最幼秀、最美麗、最溫柔的寶,她曾牢牢的握住我的手,給我溫暖,給我能量,給我成長的動力,用盡一生照拂我們的家,直到不得不放手,如今我的一雙手,領受母親的遺蔭,更要傳承母親的無私,緊緊握住家人的手,讓愛、讓溫暖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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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粒不豆粒
肅池哥是彩雲姨的兒子,他總說小時候常常從湖下來後浦北門做客(我的娘家),說他的乳名叫豆粒,我的大姐乳名也叫豆粒,常常我的母親喊一聲:「豆粒ㄟ---」兩個人一起叫:「ㄤ---,來了。」我年紀輕些,記不清楚,倒是大姐說,真的是這樣,肅池哥的小妹給我的母親當乾女兒,所以兩家走得很近,很親,小時候,我常和母親從後浦走路到湖下找彩雲姨,是我小小年紀到最遠的地方,所以有很多甜蜜的回憶。 進學校後,就較少再有機會到湖下,慢慢長大,隨著離開家鄉到台灣求學之後,和彩雲姨一家也疏遠了些,直到肅池哥回來金門文化中心當主任,才又串連起彼此成長中那些鮮明的印象與記憶,原來肅池哥還曾和姐夫同樣在警備總部郵檢組任職,再次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他常喜歡開玩笑的說:我服務過的單位都成了歷史單位,像警備總部後來裁撤了,金門縣立文化中心也改成金門縣文化局,我的解讀卻不同,這些單位豐富了肅池哥的公職生涯,讓他多方面的才華展露無遺。 記得肅池哥在文化中心當主任時,知道我喜歡寫作,總是鼓勵我成立寫作協會,可是當時我在學校擔任軍訓教官的工作,忙得沒有時間去做這些事,後來當我離開學校,肅池哥仍鍥而不捨的為我敲邊鼓,所以寫作協會終於成立,如今是一個發展蓬勃的社團,肅池哥是幕後大功臣。 還要特別感謝的是有一段時間我的身體不是很好,不得已只好放棄工作,但是肅池哥卻勉勵我,人一定要有工作,要努力做事,有方向有目標,才會生氣蓬勃,如果一直把自己關在家裡,是會悶出病來的,我聽了很受用,退伍之後,因緣際會參加公職考試,再任公職,果然讓自己的生命有如重生一般,充滿活力,肅池哥是我生命中的大貴人。 肅池哥任金門縣政府參議時,與先生辦公室毗連,我常有機會聽先生談肅池哥的才氣與才華,不僅滿腹經綸,學富五車,更重要的是學有專精,談到音樂更是傑出,金門地區有許多他指導的學生,鋼琴、小提琴都讓人豎起大拇指,特別讓人感動的是他對音樂人才的栽培與提攜,更是不遺餘力,讓人敬佩不已! 我自己常有機會聆聽他風趣的談吐,肅池哥妙語如珠,尤其才能出眾,我總是筆記都來不及,前年因為我的工作關係,對於推動水獺保育,想透過歌謠的傳唱,來深入紮根,因此特別請肅池哥,把我自己撰寫的水獺歌詞譜曲,他對我這個看著長大的小表妹可是非常的重視,果然為「水獺」一詞譜了曲,肅池哥談水獺作曲,有些段落如慢,伴奏曲就要快,說有些曲子的段落要變化,才能顯現活潑,因為水獺本來就很活潑,英文的部分就要配合英文的音感,感覺才會出來,我真是有如醍醐灌頂。為了推廣水獺生態特別發表於金門日報,希望可以透過學校廣為演唱,讓大家對金門極具特色和環境指標的瀕臨絕種保育類野生動物水獺,懂得珍惜與愛護,但是當時來不及請肅池哥校稿,當文章見報他提醒我有些音符的節拍需要修正,特別把手稿再攜來給我,一併提供給關心水獺生態的大眾。 我的女兒考上外交人員時,他知道了分享他曾經擔任國際禮儀的講師,特別給了很多的指導,軍校我們唸的是同一所(復興崗政治作戰學校),所以他更是我軍校的學長,這些年來受肅池哥的指導與照顧非常的多,他亦師亦兄,總是疼惜有加,今99年我嫁女兒時,金門人說「母舅坐大位」,我因為娘家只有姐妹,肅池哥因此有如我大哥一般,特別邀請肅池兄嫂來「坐大位」,喜宴上他向司儀表示我的文采豐富,於是司儀讓我有機會發表我寫給女兒的祝福詩句,獲得與會賓客的鼓勵與讚美的掌聲,讓我感動萬分,溫馨滿心! 肅池哥因為音樂上的才華與能力,當金門國家公園要辦翟山坑道音樂會,邀請樂壇知名的音樂才子張正傑教授時,得到肅池哥諸多的支持與鼓勵,讓我們的活動受到更多的肯定與熱情的回應,所以肅池哥不僅在我的生活上給了許多的指導與照顧,在我的工作上也常有「點石成金」的助力,精神上給我許多的鼓舞,實際上也常有「驚人之力」,讓我受用無窮。 肅池哥,豆粒,其實不豆粒,豆粒,小小顆粒,蘊育豐沛能量,豆粒,總有挖不完的寶,三不五時,電話響時,請肅池哥,不吝支持我的問題與請求,感謝彩雲姨,讓我有個豆粒哥可以擦亮我的生命,開拓我的視野與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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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16》活著的一天─孟啟超
看來,前一天我送的那罐醃苦螺很合他的胃口,孟啟超終於答應我,讓我陪他過一天日子。 「一天就好。」我說。 「隨便你。」孟啟超說。他身上有股從事諜報工作人員那種特有的灑脫不羈。 清晨四點半。 板橋五權街巷弄裏。 孟啟超住處在窄巷盡頭,是他自己搭的,有樑有瓦。看出我眼中的狐疑吧?他告訴我這可不是違章建築,是民國六十七年,花一萬二買來的地,再花了八千元買建材,一磚一瓦,靠自己一雙手蓋起來的。他說以前房屋旁盡是稻田,水利會的灌溉溝渠貫穿其中。 「剛住的那陣子,青蛙叫得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孟啟超說:「早了點,先填飽肚子再說,吃飽了好幹活。」他掀開電鍋鍋蓋,盛了兩碗乾飯。又從冰箱裡拿出一根油條,一罐豆腐乳。 「這台冰箱不花我一毛錢,是台貿新村過去那家工廠丟出來,擺在門口,我給載回來。」他把硬邦邦的油條放進電鍋:「熱氣烘一下,配飯最好了。」 主人盛情相邀,而且事先講好要陪他過一天日子,我們兩人便迎著窗口那抹晨曦,一口飯一口豆腐乳和油條,共享這頓令人雞忘的早餐。 「太早出門也不行,會被人當作小偷。」孟啟超講話時,嘴角總帶著一股莫名的輕蔑,不過,這份輕蔑也好,嘲謔也好,似乎針對自己的成份居多些。 一般拾荒者會把平日撿來的雜物堆放在居家附近。孟啟超是個少見的例外,他的住處稱得上潔淨二字,鍋碗瓢盆擺得整整齊齊,屋前屋後也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用過早餐,收拾好碗筷,他從牆角牽出三輪車,不再說半句話,緩緩蹬著往前巷口走去,開始一天的生計。 依原先約定,我只能在稍遠處跟著他,不能打擾,不能拍照。隨著晨曦破曉,市街慢慢活絡,嗡嗡聲四起,孟啟超的頭臉等身影卻越發冷肅。他像是忘了我跟在身後,兀自踩著三輪車。在哪裡轉頭,哪裡下車,哪裡坐下來喝口水,他的整個拾荒工作的行程顯示出某種節奏。很顯然的,他對這工作已經很駕輕就熟了,因而跟環境有著一份互動。哪裡會有紙板,哪裡會有瓶罐,他都知道。在重慶國中旁住家,有個小姐在樓下喊:「喂,收破爛的,有東西給你。」說完頭也不回地上樓了,孟啟超過去一看,牆角有台舊電腦。他搖搖頭,二話不說,扛起來放到三輪車上。下一站,他來到一家還沒開門營業的電腦店,把那台舊電腦擺在騎樓。這天回來,我忍不住問起這件事,孟啟超回答我,舊電腦根本不值什麼錢,除非修電腦的商家拆一拆,說不定裡面有些零件還可以用。他幫助搬運,只是不想看到到處是垃坡,自己一毛錢也沒賺到,算是「做白工」。孟啟超淡漠地說,我聽了卻不禁苦笑,腦海浮現出先前那位丟棄電腦的小姐的吆喝神情,看來,儘管大家分明知道這群拾荒老人對社會有貢獻,但並不大領情,也不懂得感激他們。 孟啟超一整個上午,在重慶路、四川路一帶的大街小巷間穿梭來往,三輪車上的物品越堆越多,大部分是紙箱,報紙,舊書,小型家電,還有一大綑金屬紅浪瓦,是在一處建築工地撿到的。中午,孟啟超先把這些東西載到專收破爛的中盤商那裡,共賣了三百七十元,回到住處,已經快十二點,我兩隻腳開始有點不聽使喚。 午餐是乾飯,配滷肉罐頭,湯是白開水。孟啟超神色自若,絲毫不覺得怠慢客人。我正要問下午還要出門嗎?電話鈴響了。 「等一下吃飽了過去看房子」。孟啟超接完電話,這樣對我說。 「看房子?」我問:「你要買房子?」 原來,是五權街有位舊識,要裝修屋頂的天花板,要孟啟超過去幫助估個價。孟啟超在這之前,曾經做過七、八年房屋裝潢工作。 「以前在部隊,有個同事是做木工的,家裡的桌椅板凳都是自己做的,我跟他學了一下。」孟啟超說:「從綠島回來,有案底在身,誰敢用你?不得已,我自己開裝潢公司,民國六十九年,台灣房價開始飆漲,我也風光了好一陣子。」 孟啟超和對方約定三點過去估價,所以他決定取消下午的拾荒,我因此乘機和他攀談起來。孟啟超是四川省成都市人,但成都其實也並非他的真正故鄉,他只記得十歲左右那年,父母親帶著他流落到成都,母親在一家中藥舖幫傭,父親四處打零工,沒多久,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突然死在中藥舖子裡,父親登門理論,反被對方唆使人打成內傷,從那時候開始,常咳個不停,手腳也不靈光,零工也不能做,最後,只好帶著他在街頭乞討。父子倆乞丐也沒做多久,父親在一個冬夜裡差他買瓶酒,等孟啟超回到家,發覺父親窩睡著,怎麼也喊不醒。父親死後,孟啟超被孤兒院收容。 「我很懷念在孤兒院那段日子。」孟啟超點起一根香煙:「院長常安排我們去遠足,望江樓公圍,武侯祠,杜甫草堂,百花潭公園,桂湖公園這幾個名勝古蹟我都去過。午餐是自己帶的飯包。成都的甘蔗那種酸甜酸甜的滋味,唏──。」 對日抗戰末期,也是抗日戰爭的最後關頭,蔣委員長號召年輕人加入「十萬青年十萬軍」,孟啟超便和幾個同學相約,一起投效青年軍,那年,他才十八歲。 部隊訓練了三、四個月,便開拔到雲南,加入中國遠征軍行列,西南戰局中,和日本部隊打鬥最激烈的龍陵之戰,他就躬逢其盛過。那一仗,兩軍纏鬥了好幾個月,後來他被砲擊砲彈片擊中腹部,送到昆明後方,才算保住一命。 抗戰勝利,孟啟超被部隊遣散,他回到成都,在附近山區採集各種中藥材,賣給市區的中藥舖,直到民國三十七年底,他搭小江輪沿長江往下游走,來到上海。那時候,上海雖然還沒被戰火波及,但人心已經隱隱然有騷動跡象。共產黨陸陸續續佔領了東北華北一帶,許多國軍部隊都先後撤往這裡,也有部隊先在這裡集結,準備送往華中前線和共軍決戰的。不久,孟啟超聽說有支國軍和一批公務人員要到台灣來,他念頭一轉,決定投軍,跟著部隊搭船來台灣。 「到台灣很容易嗎?」我問。 「那時候華中一帶,政府還保有近百萬的大軍,華北的傅作義也還沒投共,天津也還沒淪陷。大家心想,或許可以和共產黨的解放軍一搏,誰知道後來會兵敗如山倒呢?真的要走,也要往南走,很少有人願意到台灣來。我的想法不一樣。共產黨要渡江還不簡單,長江那麼窄。台灣海峽可就不一樣了。」孟啟超說。 孟啟超隨部隊來到台灣,駐防在嘉義、高雄一帶。民國五十三年,他擔任少尉情報官,被遴選為敵後工作人員,潛赴大陸搜集情報。他們這一批人共有十五人,一年後,回來的只剩下他一人。他上岸回金門當天,全島交通管制,蔣經國在太武山金防部親自接見他,詢問大陸方面情報。蔣經國隨後要他再潛回大陸繼續諜報工作,孟啟超拒絕了。 「你不知道,那邊的生活太苦了。」孟啟超說:「有時候躲進山裡,一躲就是半年,過的生活像野獸。」 蔣經國命令孟啟超立刻回大陸敵後,兩人一言不合,在小房間吵了開來。孟啟超那時候年輕氣盛,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順手拿起桌上一個墨水瓶,往蔣經國迎面扔去,不偏不倚,砸中了蔣經國的額角,血冒了出來。 「這一扔,我就到綠島報到去了。我在綠島一關就是十年。一直到民國六十四年才放出來。」 孟啟超平淡地說,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從綠島回到台灣,他在高雄夜市擺攤子賣香蕉,後來才北上到板橋、新莊、三重一帶的夜市給人僱用殺蛇、賣蛇肉蛇血蛇湯。 「我在大陸山裡頭學來的本事。」孟啟超自嘲地說。 那段期間,孟啟超認識了一位寡婦,叫阿清。阿清帶了個十一歲的男孩,在夜市擺攤子賣香腸,姿色不錯,引來了登徒子的覬覦。有一回,有個男子借酒裝瘋,對阿清毛手毛腳,把她氣哭了。孟啟超看不過去,忍不住上前,動手把對方教訓了一頓。 孟啟超有自知之明,從不敢對阿清有非份之想。半年多之後,阿清不知道得了什麼急症,死了。臨死前,孟啟超去看她,她已經不行了,抓著他的手,一手指著她的兒子,便斷了氣。孟啟超把這名叫阿義的男孩收為義子,一直撫養到他十九歲高中畢業,入伍當兵為止。 阿義退伍後兩三個月就結婚了,對方小姐是他在軍中期間認識的,娘家據說是台中的望族,總之,是富家千金。那時候,孟啟超已經在撿破爛了。阿義結婚當天,孟啟超還不知情。那天早上,他接到一通電話,是阿義同學打來的,告訴他阿義今天早上要在台北市仁愛路哪家教堂結婚,他不贊成阿義瞞騙長輩的作法,所以私下來通知他。孟啟超有如晴天霹靂,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僱了輛計程車,趕到那間教堂時,結婚典禮正在進行,他聽到風琴的音樂聲,但門口有兩名壯碩的年輕人攔住他,不讓他進去。看樣子是阿義特地設想安排的。 孟啟超以前的霸氣又來了,他出拳去打那兩人,不料反而被對方反扭住臂膀,一把推出門外。他從地上爬起來,這才驚覺到自己已經年老體衰,已經不是以往那個能徒手和敵人格鬥的戰士,或者只憑著一條皮帶,力敵好幾個流氓的壯漢。從那年開始,他死了心,不再去想什麼出人頭地這回事,認份地過他自己撿破爛的日子。 聽完孟啟超此生傳奇般的自述。我感慨萬千,一個曾經為國家出生入死的情報員,最後竟落得以拾荒維生,這非但是個人的悲劇,也是國家社會的不幸啊。為了避免太感傷,我轉移話題,問他那幾年在大陸敵後從事諜報工作的情形。不過,他顯然不願再多重提當年勇,有一句沒一句應答著。我問他在綠島有沒遭刑求過?他笑開了,答說沒有,他犯的是敵前抗命,罪証確鑿,用不著刑求。我又提醒他。可以向政府申請不當判決賠償,他說不想去申請,他看開了,道歉、賠錢對他而言,都已經沒什麼意義。如今,他只想安安靜靜,活一天過一天。 最後,我忍不住問他知不知道阿義住哪裡?目前在做什麼?氣不氣他?孟啟超對這些問題一概以搖頭回應。他說自己已經看開了,這社會無非是以勢利建立起來的;勢利未必不好,勢利也有它的好處,社會的繁榮興盛就是這樣來的。 「只是,有時候想起來,有點冷,有點不值得而已。」孟啟超說,又點起一根煙。 「前幾年,有幾個情報局裡的老朋友打電話來,說他們現在在圓山大飯店喝咖啡,要我過去聚聚。我去啦,那天,我穿著卡其短褲,拖鞋,就上去了。飯店那看門的不讓我進去,裏頭大廳我那些同事看到了,就喊,沒事沒事,讓他進來。旁邊那些客人都往我身上看。我在想,阿義,現在也喝得起這裏的咖啡吧?也難怪,他看見我這樣子,八成也要像那些貴客,皺起眉頭吧?他不認我,不讓我參加他的婚禮裡,也對。」 我忍不住為他抱屈:「怎麼會是對的?他這樣做太不應該了。」孟啟超搖搖頭,不答腔。 「他憑什麼嫌棄你,憑什麼皺眉頭?」我又說:「其他那些客人也是。你在為國貢獻,出生入死的時候,他們在哪裏?躲在後方享福,現在倒來嫌惡你?不值得。」 「值得,值得。」孟啟超這時又回過來安慰我,嘴角又浮起一份嘲蔑的笑意:「能穿短褲、拖鞋進圓山飯店喝咖啡,就是值得。」他笑了起來,又告訴我下午不出去撿破爛了。休息一下,他就要去幫朋友看房子。 頌曰: 山的那一頭 傳來堅定、而且明確的 殺伐 這是好的 至少這份殺戮是 明確的這邊那邊 堅定的一和二、正和反 不像 山這頭 連恐懼也是不確定的 不知子彈來自何時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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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鳥語 枯木與野花──後五十歲的選擇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功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學問。每個世代的人有不同的成長背景、生活經驗,因此也形塑出其不同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 我特別關注50世代者,即臺灣所稱的4年級生。這群人出生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嬰兒潮,他們閃過大戰爭的苦難,且經歷了經濟大起飛。基本上,他們的人生是倒吃甘蔗,由童年的貧苦,到中年後的富裕。50世代的上班族,更是此世代的幸運兒,他們長期待在一個企業機構或公教單位,擁有一份資歷完整的工作,退休之後,還有一份安定的月俸,可以衣食無虞地安享至天年。 日本大前研一《後五十歲的選擇》一書,出版於2008年,觀察的正好是這群50世代的上班族,生年不滿百,進入21世紀,他們也進入了人生的後五十。書分三章,第一章〈年齡層之間的差距不斷擴大〉,寫50世代的上班族在經過了二、三十年的職場生涯後,面對21世紀業務資訊化、科技化的網路新世界,不再具有創新能力,已到了必須面對退休的現實。幸運地,這一世代的上班族享有不虞衣食的退休制度。 第二章〈日本進入平均五十歲的時代〉,寫面對後五十的上班族,回顧來時路,盤點人生,不論選擇繼續工作,或退休離職,對原單位都要心存知足、感恩。有捨有得,大前研一基本上鼓勵人捨得重新開機,與其做棵枯木,倒不如做株開在原野的花!重新開機,為自己的第二個人生做好準備。 第三章〈為第二人生做準備〉,寫如何過寬裕快適的後半生。基本上,先要鞏固經濟基盤,有房子、有儲蓄、有保險、有退休金。然後,培養多元的興趣,成為生活的玩家。以人的身份,活在當下,忠於內心的選擇,活出身心的自在! 這本書之所以吸引我,在於書名的「選擇」二字。50世代的上班族,能從容地選擇如何過後五十的人生。 傳統的社會分工,男主外,女主內,印象裡,男人總要在職場工作到60歲、65歲才屆齡退休,退休之後就進入閒閒沒事、泡茶說故事的階段,女人則在婚後走入家庭,從此有忙不斷、理還亂的家事。 50世代的戰後嬰兒潮,男女一樣接受國民義務教育,大量的女生就讀大學,成為上班族,婚後,男女共組雙薪家庭。所謂雙薪家庭,就是不論男人、女人,他們都同時奔波於工作與家庭之間,埋頭苦幹,一個家庭薪水兩份賺,一個身體蠟燭兩頭燒。 還好,整個社會的經濟大環境是越來越好,因此,當二、三十年的光陰如箭如梭後,他們一抬起頭來,赫然發現:房子有了,孩子大了,退休金沒煩惱,竟然可以選擇要不要提前從職場退休。說竟然,因為民國60幾年的上班族薪水並不算優渥,當年投入這份工作的人也料不到三十年後的退休金能否安老? 有選擇,代表有自由,有決定權。但有趣的是,觀察周圍朋友面對是否離開職場,其心情的一波三折竟與面對是否結婚是雷同相似。 第一折,猶豫期。在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代裡,不必猶豫,順著「應當」走就是康莊大道,開放可婚可不婚的選擇後,婚姻的優劣點反而成了永遠討論不完的課題。幾歲退休的學問好像也一樣,當把「屆齡」當成唯一的標準時,大家都默默地在工作中老去,可以選擇提前退休,反而多了許多退與不退的考量。 第二折,蜜月期。新婚的甜蜜、新鮮,讓人容光煥發。剛離開職場,卸下工作重擔,猶如與時間新婚,擁有許多休閒時間亦讓人神清氣爽。君不見,那些剛退休的人抓起背包,在陽光下快活遠行;君不見,那些剛退休的人,穿起球鞋,在涼風中手舞足蹈,他們的臉上都寫著「輕鬆」! 第三折,矛盾期。有婚姻的人常羨慕不婚者的一人飽全家飽、無牽無掛,不婚的人也常羨慕已婚者的一家團圓、熱熱鬧鬧。在職的人羨慕退休者的身體輕鬆、心靈自在,退休的人也會羨慕在職者工作越久、薪資越多。俗諺:「在職思職,無職思職」,多多少少說中了一些人性的矛盾。而吃著碗裡,看著碗外,即使通過了自由的選擇,人心還是很難知止滿足的。 後五十歲的選擇,當衣食無虞時,繼續在職場上做棵枯木?或是離開職場做株開在原野的花?枯木與野花,這樣的選擇是不是也代表了50世代上班族的一種人生價值和生活品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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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幸福
清晨的第一班車,從晨霧中 緩緩接近初醒的城市 我劇烈的心跳,不安地靠站 期待那女孩的身影,佔據瞳孔 我的眼穿越千山萬水 來到她面前,靦腆地 遞上一句無聲的問候 隔著透明的車窗,我們 與遞嬗的街景,交換 昨晚無法消化的心事 她優雅的氣質,傾注 一股喜悅,溢滿左心房 原來,這是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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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讀書會一輪明月──探討弘一大師悲欣交集的人生歷程
弘一大師,俗姓李,字叔同。民國七年(1918)出家,法名演音,號弘一。他原是一位富家公子,對文學、詩詞、音樂、劇戲、繪畫、佛法、篆刻等造詣精深,是個多才多藝、學貫中西的藝術大家,是中國廿世紀初的藝術教育家和新文化運動先驅。出家後捨棄了在家時所有愛好的藝術,獨用書法來弘佛法。他遺世的佛經墨寶成為當代書法藝術的精品,在佛教諸教派中,他選修最為難修的律宗,著書說法,潛心戒律,實踐躬行,終為近世佛教界備受尊重的律宗大師,是享譽國內外佛教界著名的大德高僧。 樂齡教育系列電影讀書會,我選用《一輪明月》電影來與大家觀賞分享,該部電影是由大陸總導演:陳家林,導演:路奇所執導,大陸知名影視明星濮存昕與臺灣影星徐若瑄聯合主演。講述近代高僧弘一大師一生悲欣交集經歷的影片,已於2005年8月在全國首度公演。 記得我隨佛教會理事長性海法師,赴泉州開元寺參觀弘一大師紀念館時,喜獲「弘一大師誕辰125周年」紀念郵票一套及弘一大師DVD一片,回家馬上播放家人觀賞,深受感動,後又在金門監獄讀書會播放,近為應安排元月五日的電影讀書會舉辦(後因故改期),自己又看了一遍,特別記下看片之後的感受與思考,以便提供看法在讀書會與大家來探討。 弘一大師李叔同,他在人生生涯的中途,正當藝術事業蒸蒸日上之際,家庭妻兒和美安樂的中年,卻一舉遁入空門,好友問他為什麼出家?他說,不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值得我們來探討。不過後來李叔同自己曾對寂山住持說過:「弟子出家,非謀衣食,純為生死大事」。「生死大事」是什麼?那是要去探究靈魂的來源,宇宙的根本。所以才把財產、名位、妻兒視為身外之物,藝術事業看成暫時性的美景,體悟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影片開頭,孩兒三郎李叔同,在玩耍旋轉陀螺;而片尾,弘一大師法站立著在看一個小男孫,彷彿是他自己兒時一樣,也在玩耍打旋轉的陀螺。這象徵生命的過程,就是一種輪迴,從年輕至年老,從出生到死亡,時空的日夜交替等等,不都是昭示人生的輪迴嗎?人生應如何超越輪迴?了生脫死呢?值得探討。 片頭話外音「歲月荏苒,如夢似幻,人生一世,只在呼吸之間。」小小三郎流利背誦《金剛經》詞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似乎在表示:生命的「無常」與「空無」。人生為何要執著,放不下,看不破呢? 《一輪明月》電影外景拍攝非常幽美,令人賞心悅目。例如導演安排在有山有水、風光明媚的河上,讓弘一大師與即要回國的日本妻子見最後一面,兩人站立在兩隻相反方向的小船慢慢划近,讓我們感到生離死別,就像一條深不可測之無盡長河,我們到底要何去何從?妻問道:「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叫愛?」弘一大師答:「愛,就是慈悲。」此答,深義無窮!慈悲大愛與父母、男女私情,二者的關係到底如何?非常值得我們深思。 想起電影一幕李叔同,反叛傳統以音樂會為先母辦喪事的感人情節,與我在閱讀《弘一大師與文化名流》一書,附錄:李叔同次子李端生,現年已過八十,他在「家事瑣記」中寫道:「先母病故以後,家中曾給已經出家為僧的我的先父去信報喪,但他沒有回來」一節有出入,也值得我們追根究底。 弘一大師修苦行,自認以前太過荒唐,如今應懺悔贖罪。生活非常刻苦,衣服破了又補,被、蓆、毛巾破了,也不准人為他換新,律己甚嚴。弘一大師為佛弟子講課認為做一個佛弟子,首先要在必須高度的充實與提升自己,無論是佛法戒定慧的實修上,還是對社會的關注上,都要有相當的深入與通透。所以弘一大師儘管看破紅塵出家,仍然要求:「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片題《一輪明月》正象徵著對小我、大我生命深層終極價值與意義的追求。 弘一大師的得意高足,也是和他共創《護生畫集》的豐子剴畫家,對老師弘一大師一生悲欣交集的人生歷程,比為「三層樓說」,也即是「人格圓滿說」。豐氏說:「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層是物質生活,二層是精神生活,三層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這樣追求的一個三層樓。弘一大師做人很認真,滿足了「物質欲」還不夠,又滿足了「精神欲」還不夠,必須探求人生的究竟」,這是追求人生意義的第三層次。誠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以晏殊、柳永、辛棄疾三人所寫詞句,比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的三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西樓,望盡天涯路的第一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第二境界;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第三境界。」寫人生在立志追求理想的過程中,飽歷風霜,千辛萬苦,到最後成就的悅樂。 學校畢業時所唱的<送別>以及金門縣佛教會所唱的<三寶歌>,都是弘一大師李叔同的音樂作品。還有李叔同在先母的追悼會上,以「可貴的友情」的曲調,彈唱:感親恩之永逝的歌名,是叫什麼?提出向大家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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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猛抬頭,他發現一個身穿粉紅色洋裝的女人,肩上跨著一個黑色皮包,款步走過來手上拿著一束康乃馨。 啊,于櫻,是妳!妳怎麼到這兒來? 我來看你。高先生,你很久沒去歌廳,我以為你生病,所以來看你。 高樹返身走近櫥檯,為客人沖了一杯茶,遞給她。 你好麼?于櫻深情地凝視著他說。 嗯。好。高樹倒在沙發上,慢慢地說:妳來看我,是代表歌廳老闆叫我去聽歌麼? 不是。于櫻喝了一口茶,說:老闆並不在乎你這位聽眾,不過我卻捨不得丟了你,今天我來告訴你,高先生,你跟其他的聽眾不一樣。 高樹站立起來,走向窗前,眺望藍天上飛翔的鴿子。 于櫻款步走近他,低沈卻清晰地說:我是一個窮苦家庭長大的女孩子。我高中畢業,就開始工作。我爸是老士官長退伍,他前年回大陸探親,回來就中風了…… 妳是那省人?高樹轉過頭問她。 老爸是四川萬縣,媽是臺灣南投。 高樹轉身走進臥房,從櫥櫃中取出兩萬塊錢,遞給于櫻:妳買點營養東西給老爸吃。妳老爸是那一年次的?于櫻說:二十一年次,屬猴的。 你爸比我大兩歲。我屬狗。高樹笑起來。 眨眼間,于櫻走了。他發現客廳茶几上,放著一疊鈔票。他追出門外,呼喚她,但于櫻像幽魂一樣,早已走遠了……高樹驚醒來時,窗外傳來嘩嘩的雨聲。他有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 週末,高樹趕到了歌廳。樓梯口擺滿了花籃,散發著一片叢草氣息。這都是聽眾贈送給駐唱歌星的禮物。他忽然想起于櫻,覺得著實對不起她。從相識成為忘年之交以來,高樹從未送過于櫻一個紅包,但于櫻卻對待他親切熱情,讓其他聽眾為之側目,也讓歌廳工作人員感到茫漠不解。高樹靈機一動返身下樓。沿著騎樓走不多遠,他看見路口有一所郵局。他用取款卡取出兩萬圓。然後走進歌廳聽歌、喝茶。 在昏弱的燈光和輕快的樂曲旋律中,高樹啜著清茶,凝聽了兩首〈幾度花落時〉和〈多少柔情多少淚〉,都引不起他心靈的共鳴。驀地,他聽見司儀介紹于櫻小姐即將出場,她獻唱的第一首歌是〈天上人間〉。 樹上小鳥啼,江畔帆影移, 片片雲霞停留在天空間。 陣陣薰風,輕輕吹過, 稻如波濤柳如綿。 搖東倒西,嚇得麻雀兒也不敢往下飛。 美景如畫映眼前, 這裡是天上人間。 隨著這優美的歌聲,高樹沈浸在那如詩如畫的人間仙境。他如夢如幻,手握著一疊紅色,在昏暗的歌廳摸索前行,最後走近舞臺。手持麥克風正唱歌的于櫻發現是他,起初猶豫了一下,但終於伸手拿了紅包,向場內聽眾晃了晃,朝高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說:謝謝男高音歌唱家高樹老師! 於是,全場發出一陣暴風雨般地掌聲。 于櫻在這家歌廳的名譽最好,聲望最高,雖然她所得的紅包並不多,她卻毫不在乎。她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讓許多聽眾有望之彌高、瓊崖莫達之感。兩年前,一位退休的稅捐處長喪偶,在歌廳泡了八個多月,風雨無阻,傾盡全副精神捧于櫻、追求于櫻,甚至託人向于櫻暗示,祇要應允和他結婚,他將和于櫻飛往溫哥華定居。于櫻毫不動心,最後那位處長知難而退。不久,一位退休陸軍中將捧她,為了向于櫻討好,每天送高貴的進口花束。不料,于櫻卻有一天向那位備役中將建議,把買鮮花的錢捐給榮民之家,那個備役中將聽了面紅耳赤,從此消失了蹤影。 百年鐵樹開了花。開屏的美麗的孔雀,竟然當眾向一位老芋仔鞠躬致敬,這到底是何方來的尊貴人物,受到于櫻小姐的另眼看待呢! 儘管高樹老實的坐在後面,喝茶聽歌,臉上佈滿憂愁的皺紋,偶爾發出謙卑的微笑;可是,許多隻好奇的眼光卻從四面八方暗中集中他的身上:這個人是男高音歌唱家?這牛屄吹得未免太大了吧! 許多歌廳老聽眾向歌廳老闆提意見,請高樹先生客串兩首歌曲,讓聽眾一飽耳福。老闆祇得央求于櫻,請她代為轉達此事。不過,于櫻卻藉機提出要求,高樹的工資待遇應該比照駐唱歌星,否則難以應命。歌廳老闆滿口答應下來。 為了宣傳高樹登臺,這座西門町歷史悠久的歌廳,花了不少宣傳費,懸掛廣告看板,張貼宣傳海報,而且在幾家報紙花錢登了廣告。于櫻為此付出了不少的心血。高樹卻一直被蒙在鼓裡。 高樹對於這種商品化的演唱生涯,毫無興趣。經不住于櫻對他的慫恿和央求,最後祇得勉為其難答應了。他訂作了一套流行西服,修剪了適合中老年人的時髦髮型。高樹走向舞臺,確有藝術家的氣派與丰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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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 憂患走來
開始他還向人們說明真情,向人們訴說委屈,可是沒人聽,也沒人信。於是,他被整怕了,他被整得快發瘋了,他不敢再去碰「政治」這兩個字。他躲在川劇團角落裡,拉著胡琴,沈浸在哀婉淒清的旋律中,夜夜伴著一盞孤燈拋灑著冷淚…… 其實縣武裝部是為落實關於為原志願軍被俘歸來人員複查文件精神,專程為李正文落實政策來的。他們原是做一件好事,沒想到卻引出了李正文自殺悲劇。 高樹,我不能再寫下去了。我會這樣設想,李正文和你同是志願軍文工團員,若是你回國以後,是否也會落得如此結局呢? 作為一個擁有十二億人口的中國人,我真誠地祈望,海峽兩岸不再有戰事,人類不再有戰爭,從而也不再有骨肉分離、生離死別的悲劇。 近年氣候變幻無常,清晨艷陽高照,萬里無雲,不到午飯時陰雲密佈,山野呈現一片昏暗,不久便下起傾盆大雨。都馬村四週皆為崖坡,雨水匯成了一條條瀑布,從小格頭淌下來,形成一排土石流,幸而村前是一片乾涸的池塘,它容納了大量雨水和泥沙,否則便會發生水患。 大雨中,高樹躺在床上,捻亮了床邊茶几上檯燈,他看蒲月紅的信。這封信他看了數十遍。像沖過數十次開水的茶,早已淡而無味了。朝鮮戰場的硝煙砲火,戰俘營的呻吟啜泣,以及他對故鄉親人和蒲月紅的思念感情,已被窗外滂沱大雨沖散了。他的腦袋空空蕩蕩、昏昏沉沉,丟下信箋,朦朧地進入夢鄉…… 不知甚麼時候,高樹被窗外的啁啾的鳥雀吵醒。披衣下床,看那窗外湖光山色,心曠神怡,正凝思中,聽得門外有一個女人輕聲呼喚:高樹先生在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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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認識的馬英九(下)
失業者的怨念 筆者一肚子真實人生經歷,苦於有口不能言,能言而人不能聽,有手懶得寫,寫了又懶貼文。致令歪邪以口傳口煽動造謠,有耳的正常人聽信二手傳播,真相湮沒不清,我沒耳的卻一清二楚,足堪羞愧。 接續上篇,綠營某些「永遠的反對黨」讓筆者敬佩不已,同樣的,也遭遇過行徑卑劣,奧步到難以形容的深綠人士。話說時空也在聽奧前夕,筆者於公開論壇發表聽障聽奧相關文章,署名與職稱以示替自己言論負責,隔日就有人跟文,跟蹤到我個人網誌,譏笑(他先挑無關話題,牽拖說豹比獅子兇猛)與大罵筆者是大陸狗,滾回大陸去,三字經五字經等髒話一堆。 與其生氣還不如說驚訝,此人看過網誌自我介紹,一定知道筆者是聽障者與公共藝術家,很少人會公然辱罵社會弱勢(新聞報導毆打殘障搶彩券的惡少例外),就查了一下此人帳號,是業餘畫家,在苗栗一帶開民宿,他在民宿部落格也用同一帳號假裝客人,跟一假裝業主的女生(大概是女兒)一搭一唱,大誇自己民宿,筆者看了不由發惡寒(聽到說謊的自然反射)。本想在網誌以理服人,三四次下來,他還是滿口髒話不斷謾罵大陸豬,我不得不指明「你是某某民宿的老闆罷?」,此人馬上消音,不見蹤影。 有關深綠惡質事件遇到太多次了,筆者修養不夠,還是無法唾面自乾。以前公司有位七年級同事,大家閒聊政治,他突然跳起來凶狠的說,只要聽到批評阿扁的話,他就要揍人。一邊說還揮舞拳頭強調。同事們大笑,因為他160幾的排骨,筆者180公分的壯漢,對比畫面十分爆笑。 我覺得奇怪,問他:「你了解阿扁嗎?見過他嗎?我卻是見過阿扁的。」他氣諉,原來反藍的原因是,他爸是深綠,全家也就當然是深綠。 我說:「我爸管不了我思考什麼,而且每個人都應該學習獨立思考。」我以為現在的小孩比較叛逆,看起來又不是。筆者十八歲就搬出來,靠送報完成大學學業。現在大學生畢業即失業,變成家裡蹲啃老族,很大原因是阿扁貪腐八年所致。財團給阿珍送錢就能過關,關鍵產業外移,無良企業家只肯雇用廉價外勞。所謂破壞容易建造難,要馬英九一年兩年,就補起阿扁阿輝挖十幾年的財政大窟窿,一句話:不可能! 所以,以筆者公共藝術界頂尖專業,至今還失業,就業輔導完全不鳥我,筆者也沒有埋怨馬英九幹的不好,只怪自己脾氣臭,不肯送禮走後門。 公務員品質是十幾年承襲下來的爛攤子,反正就是要跟政府對著幹,對幹完還能領終生俸退休,到民營企業兩頭賺,壞事做盡又好事佔盡。關中罵幾句會有用?作夢! 現在的草莓族 這樣的大環境,年輕人難免自認是被遺棄的一群,低所得的問題不怪財團只怪政府。加上綠營趁勢引導,在批批踢佈置了一批深綠種子版主,激化不滿與怨恨。此情緒高漲後,任何人稍微勸導一下,就激烈反彈,王建不過多嘴說了幾句少打工多用功,就被扭曲得不得了。要知道基督徒裡的長老,都是很愛講道的,講得不對,聽聽也就算了。十個牧師有七八個自己都做不到,還是愛講,不講他會悶死,不理就好了。 但是有此不幸遭遇,自己也要負部分責任,我不肯送禮走關係,失業活該。那年輕人失業呢?我再說一個真實經歷,在某美術研發公司擔任創意總監時,領導公司創意部門,老闆因此轉虧為盈大賺幾千萬,我說話自然就有點份量。 負責3D的澳洲人要回母國,他是我得力助手,競稿功勞很大。我跟老闆說,應該把欠他的獎金付清,不要佔這個小便宜,老闆口稱是,其實很肉痛。在我的想法中,老外的五位數獎金跟幾千萬入賬比,一根毛毛都算不上。在老闆心中,幾萬塊可多上一次酒店。到了年底,老闆就扣我二十幾萬獎金賴帳不給,甚至撕毀全公司員工的合約。此是後話。 負責3D在團隊中很關鍵,我跟老闆說,替代人選不可馬虎,要選有經驗的,不然會成為競稿致命傷,老闆也稱說得很是。然後一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年輕人來應徵了,條件是所有面試者中最差,但他說,複雜的3D案他一天就能完成。最重要的是,法定基本薪一萬六,他只要一萬五。 第二天我來上班,看到多了一人,疑惑老闆怎麼沒依先前約定,由我複試?就跑去問,老闆說這人速度很快,很ok啦!安啦!好罷,我就拿一個普通3D案給他做。這下漏底了,一個禮拜都做不出,幾百萬競稿案開天窗。我責備老闆,他抵賴說:我怎麼知道這小子會吹牛? 我轉而問那年輕人,為什麼要用騙的,不能誠實面試嗎?他說:不用騙的會給我工作嗎?後來又說,阿扁用騙的當到總統,才是他的偶像。 我的秘書比他大二三歲,一面倒幫他說話,她說:薪水才給一萬五,安是要怎樣賣命?我正色說:3D基本薪至少三萬五起跳,這數目是誰說的?那年輕人舉手:我說的。我說:阿你是白痴喔,喊這麼低幹嘛? 他振振有詞說:不喊低,老闆甘會用我? 喔,險招。不得不說他的心機深,對壞人有效。 所以三萬五的工作,只有一萬五的品質,原因在此。做不出來老闆發急,要我加班採人盯人,我是最討厭盯人的,認為人若自愛就會敬業,不敬業就開除他,一翻兩瞪眼,就這麼簡單,完全授權無需費心機。老闆後來又發現加班費暴增,心疼罵人,我說:那就不要浪費我的休息時間加班。他又不肯。 所以我離職後一火大,自修一個月學會3D。本來在我的劃分中,排版是小學程度,3D是高中程度,屬我範圍的影像與公共藝術發想,才是碩士程度。不料因此學會所有團隊技能,成了全才。 秘書也算是小朋友的年齡,小朋友不懂事,就要說道理。我說:環節缺一塊,影響到競稿成功率,公司不賺錢,薪水發不出來,獎金更別想了,變成這樣好嗎?她說:是老闆的錯,你們大人自己擺平。我聽了昏倒。 其實妹妹心地善良,我離職後,她還買我愛吃的士東市場招牌殺西米送來,我說很貴不要,又扛著我的大滑板一起帶來。這塊是我旅美買的下坡專用滑板,全世界只一套手工彩繪製作,丟不得。老闆當初會用她,只因為是個正妹。 離職後,還繼續在msn跟我報告,而且指導她公事一時也放不下,未料一陣子後,她說:老闆等我一走,就挪用大家的獎金,買了一台百萬BMW重車,還強拉她上酒家。她一生氣就辭了,大家也跟著辭了。老闆大罵:都是你們這群草莓族,害我丟了最最重要的人才(指我)!我冷冷跟她說:別在意,與你無關。硬要自掘墳墓的人,沒有人能救他。 時至今日,路上看到騎重車的,還是會莫名其妙一股厭惡感湧出來,好像這人偷了我的錢買重車。真是的。 唯一的出路 李登輝時代,將國民黨黨產交給劉大掌櫃,千億黨產以十分之一價格賤賣,李的手法遠比扁高明百倍。到了扁執政,已搜括一空,黨產沒有了,怎麼辦?就賤賣國產。財團一旅行箱一旅行箱的往官邸送錢,辜仲諒聽到開價兩億,抓著頭說,兩億我一個人沒法搬啊。阿珍說:你長那麼帥,原來是大顆呆,不會買兩個有輪子的大旅行箱?一箱裝一億夠了。辜說完,法庭上都大笑,然後一股沉痛的悲哀。因為辜這段話,陳述了台灣第一次民主的死亡。 從一片貪腐狼藉的焦土中,又冒出了民主的幼苗。這次的農夫很不一樣,他只有鋤頭,沒錢施化肥,烈日當空狂風暴雨都下田耕作,農夫不敢揠苗助長,也不敢噴農藥,有機栽培收成又慢,旁人忍不住開罵:你到底會種不會種?多施化肥多灑農藥,才長得快,反正又不是你自己吃的,麥假好心! 又有一批人站在田邊放話:再沒收成,就滾下台換我們來,這些爛穀子通通拔掉,才是正港的愛台灣啦!此時夏末,已近秋收,而西邊所有的田地都屬於大員外,猛下重本施肥噴農藥,收成已經三穫,堆得滿坑滿谷,大員外笑咪咪的坐在穀倉頂端,斜眼瞄著這群人,自言自語說:民主真是好東西,等他們自己打完,我再去一個個收拾了,完全不費事。 他的管家卻在後面搖頭說:怕是沒那麼簡單。大地主問為何?管家指著那人說:你看他不怕謾罵不怕羞辱,手上鋤頭可一刻沒停。消費者只要品質最好的農產品,小心有一天中南海換他坐,你搬個板凳一邊涼快。大地主一嚇跌下來:快快!叫他們開打,多少錢我都出! 寓言式的體裁,只是博君一燦。至於台灣的出路,就看你有沒有足夠耐心,等待收成的一刻到來。 筆於五都選舉後七日 2010.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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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半
陽光終於露臉,滿天燦爛,忙碌了幾個週休二日,今天終於有了仰頭望天,想出去走走的衝動。你說我們的心電感應越來強烈,我未去之前,你就有了今天我會去訪的心靈感應。那語氣是溫暖與篤定的,我笑了。有人說,不要把笑當成堅強的保護色,曾幾何時,笑卻變成了我應付人事的面具?但唯有對你是例外。「笑」的意境實在太玄妙高深了,有形有聲的文字和言語,都不能完全形諸一個人的意念與想法,何況是無聲的微笑?但當對人生感到無奈之時,或當文字與言語都是累贅之時,除了微笑,還有什麼能比它更具有詮釋的力量? 生活如工作的我,甚至連三餐吃飯,也當成只是填滿一個胃的工作而已,如此乏味的日子,每隔一段時間,總會不期而然的驚覺到生活步調的走味,找你促膝長談是我滋潤心靈的唯一途徑。常冀望自己能有如你一般的靈修境界,做一個全然真誠的自己。你說寒暑人生,不論是快樂抑是痛苦,都是人生的功課,快樂固然幸福,但更要記取當下的痛苦,從痛中去思覺。你說人的痛苦根源在自己,萬事萬物皆是自己內心的反射。世人總將怨恨寄予他人,其實追問他人為何負意於己,莫如反求諸己,追問自己在痛什麼更具效力。你說人生各種角色都需嘗試扮演,才不枉這麼走一遭,但在汲汲營營的名利追求之途,記得要給自己心靈留一點時間與角落,在前企後望之間,問問自己想要什麼?每一句諍言,都如醍醐灌頂,總在我失意與頹喪之際,引導我走出情緒的低谷。 帶著三個孩子,我們來到陽光耀眼的海邊,熱情的海風挾著些許寒意,把我們的長髮吹亂,海浪拍打著防波堤,發出一陣一陣有節奏的浪聲,彷彿遠天傳來的鼓聲,沒有一絲的錯亂與失序。遠方的小島,佇立在朦朧大海的另一隅,恍如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偶見一艘孤船緩緩駛過,猶如孤寂人影,踽踽獨行於茫茫的人生大海。孩子在岸邊又叫又跳,我們也學森林中的猿人泰山,大聲的叫喊、歌唱,有著把愁緒鬱悶傾瀉而空的意圖。累了,我們席地就坐,你說你把每一天都當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來過,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因此每一天都是豐盈踏實的。我說人生很多無奈,事事永遠無法圓滿,一個人孤單,兩個人易生齟齬,不知道有沒有一個半的人?你笑著說,一個半的人是有缺陷的,人生注定要在遺憾中度過。 「意外與明天哪一個先到?」我們相視而笑,因為我們雖然都有著「不知有沒有明天?」的先覺,但也都有著「月底要赴台」、「等待孩子長大」、「……」的企圖野心。人生雖常在喘息的夾縫中苟延殘喘,但卻也常冀望無數個明天一一的到來,等待每一個夢想的實現,而且視太陽每天東升西落為理所當然。如此前後矛盾的想法,綴成一個悲歡無常的人生。 你說人生若走至盡頭,你願放棄所有的急救,因為活著已無意義。我說生命的意義,因時空的更迭,隨時都在改變。身強體壯之時,有雲遊四海,攀峰越嶺的雄心壯志;生命走至將竭,即使氣若游絲,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活著的意義,或許只要看到心愛的人佇立床前,生命就有了意義。 你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生命的主宰,自己的路要怎樣走,不容他人來決定,那聲調有著凌霸的氣勢。我說人生是無奈的,有些時候是容不得自己作主的,即使作得了主,也挺不住周遭風風雨雨的飄搖。你說趁著自己能夠自主的時候,做好身後的規畫與準備,屆時才能按照自己所願,尊嚴的走完一生。我說當自己不能作主之時,不論是所願或非願,一切的決定都已無意義。你說若是非自己所願,至少有法律的效力可捍衛,我說當生命是空無之時,即使法律制裁了非法,但對已無意識的自己,又有何意義呢?你說就如婚姻,很多人把它歸於法律的轄區,成了一紙契約買賣,其實婚姻應是兩人心願的契合,不是因法律存在而虛應湊合著。我說法律能轄管的只是那一群循規守份的人,至於遊走邊緣或目空一切的人,法律是什麼?你對生命充滿熱力,有著清楚的覺知,我則是漫無目標的遊魂,「隨遇而安」成了我應付人生無常的慣用伎倆。 如果要問生命是什麼?我想答案就在天馬行空裡,但它即使如縣運會開幕那一夜,黑絲絨天空上千盞萬朵絢爛的煙火,光彩亮麗奪目,震懾吸住了全場的目光,但最後終要歸於寂靜。不論是一個人、兩個人或是一個半,人生總要走得瀟灑脫俗、不卑不亢、昂首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