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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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像座山
曾聽過楊宗憲〈爸爸親像山〉:「細漢爸爸親像山,看伊攏著舉頭看,大風大雨攏不驚,永遠高高站直那……」;鄭進一〈爸爸〉:「是什麼人耗盡他的青春?換來我們慢慢地長大;是什麼人不惜任何代價?再大的風雨他都不怕?……」在在唱出〈爸爸〉為了家庭不畏風雨、不懼艱苦的偉大,也正是吾父的寫照。 人云:「父愛如山,母愛若水」,山象徵堅毅、穩重與力量;水象徵柔情、寬容與溫暖。父母對子女表達愛意方式不同,父愛厚重深沉,但卻默默工作、不辭勞苦。兒時看著父親,總要抬頭仰望,看那高大的身軀、挺拔的膀背,怹是吾家的靠山與後盾。 貧困的家境塑造出父親的堅苦卓絕,一生的勞苦訓練出父親的刻苦耐勞。年幼的我體弱多病,經常牙疼夜半痛醒,父親總要撫著我直到我入眠;鼠蹊經常長出腫塊,無法步行,父親騎著單車載我到洋山衛生連打盤尼西林;假日帶著我們到後浦採購,公車在斗門站下車,父親一手提著重物,一手抱著大妹走回浦邊,照顧幼兒,無微不至,從不喊苦叫累。 父親是一家的頂樑大柱、定海神針,在我年幼時,金門爆發九三砲戰,父親任職浦山國校,為了我們母子二人的安全,二度自浦邊遷居大後方陳坑避難;八二三砲戰期間,父親為了妻小安全,在蔡永耀洋樓住家,以汽油桶為柱,以門扇枋為頂,頂上堆積砂包海蚵殼,正上方二樓再鋪上一層海蚵殼補強,以充當危急避難所。當年政府規定各單位主管不得離職請辭,曾一度安排妻小四人跟隨何國傑一家三口一起遷臺,他們腳程快,搭上軍用卡車至碼頭,遷臺成功,我們未能搭上而作罷。想起父親為了妻小安危,想方設法,沉重壓力,不言而喻。 父親是全家經濟的命脈、精神的支柱,母親生育三男二女,當年只有轉臍(產婆),尚無月子中心,月子餐全都仰仗父親,父親廚藝毫不含糊,每天「天袂光,雞袂啼」便踩著腳踏車至沙美市場買魚買肉,幾位有南洋錢的鄰居也會委託父親代買,父親與肉攤魚販熟識,都會事先預留好貨,買回再逐家分送,並幫母親料理後趕去上班,辛勞之情,可見一斑。 「為母則剛,為父則強」,浦邊位處水濱,常有水蛇出沒,年幼時曾見一條巨蛇蜷伏門口石枋下,母親嚇得失魂落魄,父親沉著地拿起圓鍬使勁敲打,直到巨蛇動彈不得;每見大蜈蚣在家中出現,父親便拿起木屐追打,勇敢的一面常令我折服。 父親像座山,蘊藏無窮的寶藏,是我們兄妹的百科全書,一遇疑難雜症,無不迎刃而解,夏天的門口埕、冬天的棉被窩,永遠講不完的知識、聽不完的故事,教導做人處事的道理,不僅是我們的校長、老師,也是我們的偶像。就像一盞明燈,在黑暗中指引方向,建立我們正確的人生觀,對父親有「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之感! 父親治家嚴謹,著重修身齊家,為了讓我成為弟妹楷模,對我管教甚嚴,動輒體罰,而我年少氣盛,叛逆造次,惹得父親七竅生煙,無怪乎有人說:「年少不知父母恩,懂時已是中年人」,對我而言,懂時父已病入膏肓、來日無多,悔之已晚! 父親對內要養七口之家,對外要承一校之擔,一生貧困勞苦,以致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在我高三開學月餘,住進衛生院,數度吐血,昏迷不醒,病危連連,「右手葡萄糖,左手輸血,外加氧氣罩」的場景,始終縈迴腦際,難以自已!直到我來臺聯考前夕,父親猶未能出院,攜著簡單行囊在病房與父母含淚告別,憂心忡忡、牽腸掛肚地離開父母身旁。 父親與病魔搏鬥了將近六年,時而上班,時而住院,進出醫院不知多少回?數不清的針劑扎得臀部千瘡百孔、紅腫結塊,兩隻手臂戳得護士不忍心,但只要有股真氣在,站得起來,走得出去,立即銷假上班,一股堅強的意志力支撐著羸弱的病體,不屈不撓的精神是父親一貫的作風。上班期間,仍是一位隨時準備住院的病人,每天拖著沉重的腳步、帶著倦怠的身軀與浮腫的臉龐咬緊牙關去上班,直到病倒再回院。 父親最後一次住院是我讀大二暑假欲來臺註冊前夕,父親側躺病床,似在流淚,我乃開口:「爸,您這樣子我怎走得開?」父回:「袂要緊,眾人會來打算。」話藏玄機,我竟聽不出來,來臺幾天,頃奉電報:「父病危,速回」,短短五字,暗示噩耗將臨,父親仍堅持到見我最後一面。堅強的意志終究敵不過無情的病魔,此時吾家親友齊聚,真如所言「眾人會來打算」,協助吾家處理喪葬事宜,44歲罹病住院,50歲在任職中撒手人寰,以病痛方式度過餘生,吾家支柱倒了!靠山垮了!值此壯盛之齡,實令親友錯愕嘆息!更令吾家悲慟不捨。 人云:「父恩比山高,母恩比海深」。《詩經.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對吾家而言,當年寡母孤兒,喪夫失怙,猶如天崩地裂,頓失所依。金門俗語云:「死翁死某割心腸」,父親往生後,母親日哭夜泣,痛不欲生,持續數年,難以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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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樹下的父愛
退休後喜歡和老公,在傍晚時至仁義潭的長堤散步,無意中瞧見長堤下,一棵長得非常茂密的鳳凰木。初夏火紅花朵怒放,絢麗奪人,而愛花的人士,早已守候一旁,猛拍她嬌豔美麗的身影。 不禁想起老家附近學校的那一棵鳳凰木,由於花開時正逢學生畢業期,因此就成為畢業離歌的代名詞。那一年大學畢業,由於老爸經不起舟車勞頓,所以無法至台北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因此我們選了一天,我穿著學士服,與老爸附近專科學校拍照,當時妹妹為我和老爸在鳳凰木下,留住許多美好的回憶。老爸喜悅的心,全寫在臉上,我牽著他的手,快樂的走在校園,當時是那麼陶醉與幸福。 爸爸對我訴說著以我為榮的驕傲,也期許我能再繼續往研究所、博士班邁去,不用急著想賺錢,他有足夠的錢,讓我更精進,屆時他一定會克服困難前往學校,在鳳凰花下再陪我照美美的照片。可惜當時我極力想飛出校園,去追求我的美夢,因此俏皮地告訴他:「我不用讀,我將來嫁個博士不就好了。」看著老爸一臉哭笑不得,我和妹妹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往前一看,那棵鳳凰木似乎也見證到我們的喜悅。 大學一畢業,我一直在外地教書,終於調回家鄉後,我們雖搬家,但鳳凰木早已成為我與老爸最愛的樹,因此每逢畢業季時,我也會陪著爸爸再到那樹看看,並和老爸在樹下自拍幾張照片作紀念。 但隨著我的結婚、生女,老家旁學校鳳凰木被砍掉,老爸的凋謝,鳳凰木不再是我所鍾愛的花木。而今再度看到如此茂美的鳳凰木,老爸與我的那份情,彷彿又浮現在我的面前。 我邀老公走下長堤,與鳳凰木合影幾張,了解我與老爸的那份情,欣然與我如追花迷,快樂的鳳凰樹下拍照,我的幸福、快樂依舊,只是身邊的人,換成老公。唯一可以告慰老爸的是——我依約找個「博士」老公,且還是「雙博士」,老爸地下有知,應該會開心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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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
阿母時常蒐集羊母奶草 拿回家曬乾備用 有空時煮成茶 鄉村沒有飲料店 阿母就是自助飲料店 阿母愛喝的青草涼茶 是冰涼的黑糖羊母奶茶 每天阿母會凍好幾瓶羊母奶茶 拿到田裡 等工作到一半 羊母奶茶已然解凍 好喝 喝冰茶後 阿母是自助除草機 當我手腳腫痛 阿母採集自種的金銀花 還有野地羊母奶草 將鮮品搗碎 敷在腫痛處很快就不痛 當我胃痛肚子不舒服 阿母羊母奶草加幾味藥 我神奇地快速好起來 鄉下沒有醫生 阿母就是自助醫生 家裡沒有食物了 阿母到田野採野菜野果 卻總能讓我吃飽 阿母是自助餐廳 我有勤奮的自助阿母 註:羊母奶別名大飛揚草、乳仔草、紅骨乳仔草、痔瘡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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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東風不來時
當東風不來時,三月的柳絮是否就不會翻飛?又許是當你不來,即使天地再美,都是一片狼藉的唏噓。這又是一種無力與無奈的交錯,絕塵而去的落寞,遍需多長、多久的時間來淬鍊,等待過後的昇華。 在芸芸眾生裡,三千世界的相遇,剎那間的眼眸交會,一眼萬年的悸動,又是多少輪迴式的川流,祇為了伊人的留盼回轉。雖不常追劇的我,竟也被這齣戲的劇情戲碼予以震懾,只因「情」字這條線索,然「多情卻被無情惱」縱橫交織成網,網住的是看似無情卻是這般地情深款款,注視著,感動著。 一首歌,有悅耳動聽的樂音律動著;一齣戲,有動人心弦的劇情縈繞著。無論如何,都是牽引出聽者、觀者的一份感動與淚水。這齣〈長相思〉戲中主角所架構出來的軸線是~有不離不棄、默默在其背後支持守護著,守護這段不能說的祕密。是一種無償式的選擇;是一種孤獨式的緘默,卻又心甘情願地等待。即便是雪落紛飛時,在滄海天地間,啜一口的孤寂,也甘之如飴。有情意深深地付出,即使是眼前的荊棘,再大的困難,都是吾亦往矣的勇敢,必然的堅持與守護;有霸氣在旁默然地關注,卻又隱忍住這般情思。當勇於說出口,卻已然逝去,錯過了適當的時機點,伊人在水一方,已是不可追尋,變成一種的遺憾,不可能實現心中想要的結果與肯定的答案。 當戲如人生時;當掩卷唏噓時,世間上又有多少的無情惱人的煩憂,又該如何抉擇與去向。當「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時,無計可消除,眉頭與心頭的交叉思量著,似乎在在考驗著伊人的決策與思索。然彼方是心甘情願地擎起把傘,撐起一片天的魅力與魄力;抑或瀟灑地撐一長篙,漫行任遨遊,航向不知名的宕冥之山;或是來一場豪氣干雲,肝膽相照的俠義風行,日月可鑑的豪邁。在在都是試煉考驗著世間人兒的智慧與抉擇。 因此,當東風不來時,遑論足跡是美麗的過客時,是歸人也好,是過客也罷。若置身在杳杳的蒼穹裡,尋尋覓覓,尋出屬於你的一片天,就讓世間主角的人兒,來定奪、來定格,就此抓住剎那片羽間的永恆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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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鍋的八卦
在老人的閒話家常聚會中,偶然聽到一些很有趣的八卦。 「王桑在10幾年前,曾經借一小塊地給他的侄子。不過,這地到底是『借』還是『給』,也不是很清楚。這位侄子從小沒有親人在身邊,是王桑一家在關照的。畢業後,少年人到工廠做了幾年學徒,後來學通了,想自己創業當老闆,但是創業基金不夠,就找上王桑幫忙。王桑也很大方,『給』出半畝農地,讓侄子蓋一間工廠,少年人也很拚命,大約兩年,他的品牌和口碑就做出來了,王桑對侄子感到驕傲、與有榮焉,不過聽說,後來對某件事的意見不合,兩人起的口角,感情就沒那麼融洽了。」 「是不是王桑插手管事情?現在少年人不讓人管的。」阿菊姨插嘴說道。 「只是說齁,人要懂得感恩哪,少年人要翻身,『第一桶金』很重要,如果王阿伯沒有『提供』半畝地『借』他用,這樣他要籌到一筆很可觀的錢才能開始創業打拚,差很多啊!」林大姐說。 「就是說啊!就是這樣……」大家異口同聲。 「阮家也發生同樣的事啊,阮阿爸提供一塊農地給伊小弟的小孩蓋房子,伊小弟還在機關上班,阮阿爸是種菜的,每一塊錢都是努力存下來的,對外人這麼好,結果恁看,前幾年,阮阿爸阿母忌日那天,阮遇到他們家媳婦,他媳婦問阮:『以後拜拜可以準備乾貨嗎?』 「現在人東西太多,拜太多吃不完啦!」阿菊姨插嘴說。 「不只是這樣。去年忌日遇到啊,恁知道嗎?他們家媳婦還跟我說,她上班請假不方便,他以後東西都攢好好,要托阮拿去拜啦!」 「哪有這款代誌!這不通啦!」阿珠姨一臉不敢置信說道。 「不是房子問題,拜親人、拜祖先本來就是最重要的。」阿廉婆回答。 大家眾說紛紜,驚人的話題如炸開的鍋,將房間炒得熱鬧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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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節就會想念的慢老饅頭
去年第一次到金門,正好是端午節,聽民宿老闆娘說在銘傳大學金門分部週邊有划龍舟的活動,我馬上瞪大了眼,決定將人生的第一次現場看龍舟競賽獻給金門。當天活動現場很像親子嘉年華,周邊的寫生比賽、陸上龍舟親子活動體驗和地方美食饗宴,加上人聲鼎沸就像辦喜事。 我不禁想起多年前端午節在傳統市場跟婁伯伯的相遇,外型像台版李察吉爾的他當時已近八十歲杖朝之年,跟一輩子相知相伴的美女老婆,練就一甲子做饅頭的功力。開店六十餘年的饅頭店,是老市場少數還在營業的老店之一。本來趕著要去買粽子的我,看到竹蒸籠冒出雲霧般的熱氣,腳步立刻就被吸住停了下來。 原來這是傳承兩代的小店,手工饅頭用在地製作的竹蒸籠現揉現蒸,因為頻繁使用,據說每個月要換掉兩個蒸籠。饅頭入口扎實,一顆重達一百多公克,是坊間蓬鬆饅頭的兩倍重,高成本吃得到老職人的堅持,也守護著不變的味道,雖沒有標準作業流程,心法都在工夫裏。持續飄散溫暖厚實的饅頭香,一到出爐時間在整個市場飄散著,門口常排著長長人龍等著,大約下午不到六點就要期待再相會了。 老闆大概看到我的饞相,笑嘻嘻地彷彿遇見老朋友,跟我說:「小姑娘要去哪兒呀?要買粽子太晚囉!市場都收了,來嘗嘗我的饅頭,吃清淡一點,比較好消化喔!」二話不說就拿起一顆小小的饅頭角塞在我手上,手裡忙著將剛蒸好的饅頭倒出來,一邊說:「請你吃這個邊角,整顆的饅頭其他人都在排隊呢!要等下一籠了。」 結實的質地可感受到手工的勁道,入口是很純粹的麵粉香,尤其是胚芽饅頭的香氣,纖維小顆粒在充分咀嚼後在嘴裡緩緩散開,我一試成主顧,乖乖排了半小時的隊,還很厚臉皮地跟忙碌中的老夫妻倆聊天閒扯淡。回家後迫不及待將饅頭切成一片片沾蛋,煎出有超優美線條的中式法國吐司;老公喜歡單吃饅頭,沿著一層層像大理石的紋路,慢慢剝、慢慢吃非常有咬勁,一家人閒話家常地度過沒吃粽子的端午節。 之後經過附近總是會去饅頭店繞繞,不只是買饅頭,而是探視大家口中的金童玉女婁伯婁媽,聽他們爽朗的笑聲和打情罵俏,好像年輕的情侶檔呢!婁伯大概還懷著當兵數饅頭的心情,讓客人吃下一顆,心就飽了、滿足了。他說懂得品嘗的人,就能明白饅頭是大俗大雅之物,可配雜菜稀飯,也可以配魚翅燕窩,其實配上婁媽手工製作的辣椒醬,才是老饕的心頭好。辣蘿蔔的鹹香與饅頭的天然甜味達成微妙平衡,入口後額頭微微冒汗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如果是冷凍品想要變換新吃法,可以切成小方塊加入小魚辣椒醬下鍋翻炒,就是下酒佐茶的私房小菜,目測不到六十歲的婁伯,年少時飄洋過海見過大風大浪,所以饅頭有男子漢的存在感,吃了它好像也可以一樣活跳跳,走慢了歲月時光。 據說前幾年還有人邀他去拍廣告,幾年前他迷上了紙雕,用各種紙張割割、剪剪、貼貼,形塑自己心中的美好圖像。原本是看著別人做而有樣學樣,後來為了發展自己喜歡的風格,每天做饅頭、蒸饅頭的空檔,就是他專心創作的時間,作品陸續出現在老舊的牆面,攤前的走道已成了藝廊。他的「不務正業」竟開花結果,在藝文空間辦了紙雕個展,展出立體的荷花等大型作品,嘴上雖然謙虛地說還不成氣候,眼睛裡卻散出熱情的光芒,臉上帶著突破的渴望。婁媽也不遑多讓,因拿著相機拍小孫子玩水,不小心竟辦了攝影展,獨特的光影讓攝影大師驚艷,一直詢問用了哪種超高技術。 在攤位後忙著招呼客人的婁媽,看著相知相惜四十多年老伴精神抖擻的樣子,總是帶著笑意和欣賞眼神。婁媽是見過世面的「蒸」貴婦,曾經參加過選美,就算酷熱的夏天及旁邊冒熱氣的蒸籠,逼出了滿臉的汗珠,她仍是一派從容的優雅,跟紳士派作風的婁伯真是登對,一來一往的幽默互動令人羨慕,勇於嘗試及學習精神,更是讓年輕一輩佩服得五體投地。 到老街區買不吃會想念的饅頭,跟返老還童的夫妻檔閒話家常、說說笑笑,生活真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看著婁伯婁媽這二位素人藝術家,對很多事物都帶著好奇和渴望,慢慢會發現,人生沒有什麼不可能的,這才是真正的「斜槓」精神呢!但去年端午後,婁伯因心臟不適緊急住院,一個月就離開他玩樂八十多年的世間,再也吃不到他的手工饅頭。生活記憶中的聲音、氣息與味道,常隱身在講求快速和近利的社會現實中,但不經意流失的舊事物,終將像青春小鳥般一去不復返,留下來的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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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就花香
花謝花開,花開花謝 歲月在妳身上留下的痕跡 只能從回憶中拼湊出原來的容貌 回不去的傷痕累累 推敲兇手(魚)當下一定餓壞了 雖然這是生命週期的必經過程 我依舊讓不捨的心情留在池畔陪妳 就是擔心妳想不開 我不在意妳走到終點後的模樣 我只在意妳的樂觀激發我的信心 因為 妳對我說: 謝謝關心, 別忘了我年輕時 也是一位大美女! 我對妳說: 歸去,落幕非結束而是萌芽成長的開始, 歸來,我一定還來就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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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院逗留
多年以前,臺灣島有著茂密的山林,而島嶼的中部經常可以看見鹿群在山林與平地間飛快奔馳,當時的臺灣西部平原,早年為平埔番巴布薩族盤據之地,荷蘭人據臺時期至清朝初年,有許多從事鹿皮、鹿脯買賣的商人穿梭於這片土地! 由於成群的鹿經常在海口的草埔逗留,使得當時往來於海上的各國商船船上的商賈們,途經島嶼中部時,透過望遠鏡,從很遠很遠的海域就可以看到鹿群的容顏,雖然,他們翻閱著手邊的地圖,卻一直找不到相關地名,將這個被鹿群盤據的地方稱為鹿仔港。 認識鹿港,可以從那條「不見天街」開始,可以從有「台灣紫禁城」的龍山寺開始,也可以從鹿港的小吃開始,從尤增輝的《鹿港斜陽》開始,甚至從一座褪色的文開書院開始。 書院,是中國古代教育制度,有別於官學的另一種教育系統。 文開書院位居鹿港咽,與文武廟相鄰,與天后宮、龍山寺鼎足而立,造就許多的進士、舉人與秀才,道光至光緒年間,鹿港共出了六位進士、九位舉人以及一百多名的秀才!如今,由於科舉考試已式微,在書院裡讀書,準備求取功名的人已渺,關心書院的人也少了,書院只能寂然屹立於寒風冷雨中! 面對古典而有些許斑駁的文開書院,心情有著難掩的傷痛。 久遠的歷史似乎隨著冷冽的風掠過,令人必須清醒於冷靜的思維,溶入泛黃的故事中。道光四年興建的鹿港文開書院,是鹿港文教發祥地。佇立於文開書院前,關於書院的輝煌歲月與悲滄,宛如拂過臉頰的冷風,陣陣自心海翻騰著。民國六十四年,書院冒出了濃煙,竄出火苗,整座書院陷入了火海,在民眾驚呼與搶救中,書院仍然於瞬間淪為斷垣殘壁。火滅了,留下的是幾根枯黑的樑柱,書院曾經擁有的輝煌歲月,已經無法窺見了。一把無名火,將昔日的繁華燃盡,在地方士紳的奔走下,九年後才恢復文開書院的原有風貌! 如今,走進文開書院,雖然可以發現右側就是舊時學生上課的處所,卻無法聽到夫子與書生們於四書五經中的言談,而象徵著「品第高中」涵義,造型獨特的瓶型門,卻無書生穿梭之身影。 台灣光復後,政府積極致力於西化運動,興建了各級學校,希望讓學生們有更多學習的場所,各地的書院日漸殘破沒落,也由於清末科舉制度的廢除,街坊已無朗朗讀書聲,昔日的熱絡,只留下太多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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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月光之外
父親生病時,妻子多次返鄉照料,即便父親生命後期,依然與我在醫院陪侍,陪著我在救護車裡,一起抱著留一口氣的父親回家;母親離世前,多次進出醫院,猶原是妻子長期陪我守候,直到母親身後;而後事期間那些煎熬的日子,同樣有她的操持跟陪伴,才讓焦慮緊繃的我,有些喘息的舒緩,這一切,處處都有著她心力跟勞力付出、和溫柔相待的影子。 年已花甲的我,不只一次的想著:人生過程最大的意義跟責任,無非就是一個送往迎來、養生送死的循環,小時候,父母親把我們養大,當我們長大了以後,父母親卻老了,而我們也殫精竭慮的把子女養大,他們長大了,我們卻也老了,或許這就是人生吧?無可逆的宿命與結果? 在家鄉的那些日子,晚飯後,我常常跟妻子從村道走到村外,尤其是有月光的時候,我們踏著月色緩步而行,也踏著月色,及不遠處太文山上,書院輝映而來的一片燈光緩步而回。學齡前,我在這條路上送走了爺爺奶奶,在我步入中老年的時候,我也在這條路上送走了生養著我的父母親,而這一切,看似遙遠,但又如此這般的歷歷在目,讓我不只一次的想起椎心刺骨的那句話:「父母在時,人生尚有來處;父母走後,人生只剩歸途。」母後,我幾次返家,再也見不到倚門而望的她了,空曠的屋宇裡盡是冷清寥落,也再聽不見她喚著我的聲音,而今而後,我的人生是否也只剩下歸途呢?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這是蔣捷膾炙人口的〈虞美人〉,作者藉由「聽雨」的意象,描繪著少年、中年到老年各自不同時期的不同感受;而我則喜歡把「觀月」的概念代入,不也一樣生動嗎?是的,年少輕狂,我看著家鄉的月亮、中年客旅在外,我看著台北的月亮,及至即將老矣的此時,我看著異鄉又異鄉之外的廣東的月亮,這數十年的歲月更迭,心境早已隨花開花落一般,無以復返,而月亮還是月亮,照過唐朝的張若虛,照過宋末元初的蔣捷,也一樣照著家鄉的妻子和客地的我。 張若虛的詩境總是那般的讓我心馳神往,每每想起「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時空環境的轉變,離分的人看著一樣的月亮,而它就像紐帶一般,糾纏著彼此綿長不斷的思念,至死方休,了無絕期。 此時,離家千里外的惠州,我打開窗子,農曆正月二十下弦月的月色,正流淌在客地的屋內,我一面思索著,一個月後,母後週年的忌日裡,是不是一樣是個有著月光的日子?母親怕黑,生前夜裡睡覺,總要在臥室留盞小燈,如果有滿滿的月光,或許能陪著她,讓她不再覺得孤單寂寞;一面又思索著張若虛那句:「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以及王安石《泊船瓜州》裡的詩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而在東飄西盪的日子,彷彿離別本身就是一件平常的事,在學校念書時,白居易《琵琶行》說的「商人重利輕別離,上月浮梁買茶去」,我並非商賈,只是想著在現實生活、和心中理想找尋一個出口而已,我依然沒有停下腳步的繼續前行,之前無法體會「輕別離」的意義,慢慢的也已了然,正所謂初讀不知文中意,再讀已是書中人,或許這就是人生,是歲月積累和沉澱後的結果? 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說:故鄉是一種心靈的歸屬和感知,或許該去找回這份歸屬和感知的,在我還來得及的年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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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月光之外
女兒是半年前帶著一家大小回台的,這離她去了美國,已經整整超過十個年頭,在惠州的我,也早早訂好了機票趕回台北,一家人湊在一起過個中秋節,在各自東奔西跑的日子裡,這樣的聚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女兒返台,距母親離世已經半年了;彼時,由於事出突然、加上凱凱的護照尚未辦理妥善,女兒她們並未返鄉奔喪,所以等小外孫辦好證照後,趕在中秋節前回來團圓,也安排著回金門拈香祭拜母親的事。中秋節前颱風相繼的侵擾著海島,即便節後也依然如故,妻子只好選擇在蘇拉颱風過境之後、颱風小犬來臨前的那個空檔,帶著女兒搭上了飛機,頂著不穩定的氣流,回金門完成了祭拜的心願,而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在她們平安返抵台北後,才覺得踏實了下來。 我從深圳飛回台北時,女兒她們已早我幾個小時到家了,兒子先在機場接了她們,再去接我的,我推開台北的家門,迎向她們時,抱起不到兩歲的凱凱,或許時差,也或許陌生,小外孫竟然從我懷裡掙扎的向女兒討抱;我看著十年未見、也瘦了些的女兒,熟練的哄著凱凱,想著當年獨自出外闖蕩的她,竟然就眼前這般的結了婚、也生養了自己的孩子。 女兒在父親離世、也忙完後事那年,拖著行李出的遠門,歷經了求學、疫情以及結婚的這一路過程,她為著自己的想望奮力前行,十餘年的日子裡,從無到有的收穫了學歷、收穫了綠卡、收穫了鍾愛著她的丈夫,也收穫了一個聰明活潑的兒子,我開著玩笑的跟她說:出門時一個人,回來時都一家大小了;而跟女兒收穫重疊的這十餘年,我卻從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到退了休,停留幾年後重新走上遠方的道路,及至去年母親離世,世事變化之大和期間的差異得失,該如何計較才能明白呢? 中秋節過後,女兒一家又回了美國,我依然風塵僕僕的、也習慣的踏上遠方的土地。回想母親離世到提筆的此時,已行將週年,先前的這些日子,一些習俗總要進行,像初期每天早晚的拜飯、像後來初一、十五,乃至於四十九日跟百日,清明、冬至、春秋二祭的拜拜,和即將到來的週年忌日,這些儀式的進行,總是需要有人來操持的,在兄弟姐妹各自承擔著生活的責任和壓力時,只好把排程訂成班表,大家按表操課的,返鄉處理這些事宜。以此之故,也承擔著責任的妻子,每個月總要從台北飛金門的一到兩個來回,當然時間許可,我依然會趕車趕船的,從廣東返回家鄉,或幫襯她、或陪陪她,但大多數的時候,都還得是她一個人獨自張羅。 如果妻子的班表輪到農曆十五的拜拜,她總不會忘記在忙完之後的夜裡,拍張家鄉的月色給我,我看著家鄉那輪沒有光害影響的月亮,無論掛在樹梢、抑或是懸在屋宇角落,總是那麼的又圓又大,無比的圓潤,這樣的夜裡,也總讓我想起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想起「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畫面,我們抬起頭看著相同的一個月亮,但彼此卻是千里之遙,是不是年歲已長,長期羈旅在外,早已習慣了長吟短嘆,習慣了陰晴圓缺,習慣了聚散離合,而忘卻了這些自然景致的變化? 女兒嚷嚷著中秋節的時候,要在家裡烤肉的,這是她回台前就安排好的計畫,可天不從人願的臨近節日時,接二連三的颱風相繼而來,我們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在燒烤餐廳訂了位,倒也開開心心的應了景、過了節;記得小時候的中秋節,偶而烤個肉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在當天的晚上,約上幾個童伴,趁著月色一起步行到古崗湖,看著皎潔的月光照著樓台,也照著波光粼粼、泛著舟的湖面那一片山光水色,或轉去臨近村旁部隊的營區廣場,欣賞著表演歌舞的月光晚會,但這些過往,都隨著年歲日長和環境背景的轉換,早已消失得了無蹤跡。 妻子看了我先前幾篇《城南舊事》裡關於養女的描述後,跟我提起她曾經也被出養的過往,妻子排行老么,上有四姐二哥,我偶爾會捉狹的說她是妥妥的「七仙女」,大姨子的年紀堪堪比妻子長了兩輪;妻子說她是從官田村,被出養到附近渡船頭村的(兩個村子都在現在的台南市官田區境內),那時她已是四、五歲的年紀了,所以這些過程,她的記憶是清晰的,養父母家開著早餐店,對抱養來的妻子,一會兒拿著饅頭、一會兒拿著包子的哄著,卻被妻子一手一個的往地上砸,就是不肯進食,估計怕妻子餓壞了,養父當天晚上就拉上單車,把妻子送回老丈人家,結束這段為期十個小時左右的出養過程。 「被送回去的時候,」妻子說:「也是一個亮著月光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圓。」我笑著說:「還好抱養不成,不然就成童養媳了。」「才不會呢。」妻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人生的道路跟際遇,總是那麼的無可預期,冥冥中自有定數一般,包含自己的工作、婚姻,乃至於女兒的這一程經歷;大三時,本來還一心想考個研究所的,一個亮著陽光的午後,讀累了書,我信步走進就業服務站,何曾想竟然這般神奇的,開起了三十年的職場生涯,然後從廠裡退休下來?何曾想退休之後,又一路向西的栽入海外的工作?跟妻子結褵的這些歲月,大部分的時間,我還是在海外討食的,轉眼之間,也接近四十年了,妻子本分的守著家,守著一對子女,直到他們婚嫁成家,卻不曾抱怨自己的丈夫,一年到頭都在外面奔走,只是默默的善盡著自己的責任;如果小時候被出養時,沒砸著饅頭、包子,真的成了童養媳,我跟她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況?也何曾想即便承襲我流浪的基因,女兒竟然闖蕩到比我還要遙遠的世界,甚或在彼端安家立業起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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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我們一起等待紅綠燈,穿越一個又一個的紅綠燈,閃過一臺又一臺竄出並急速前進的汽機車,平安將你送抵安親班,看著你開心地跑進安親班,媽媽再前往上班的地點。下了班去接你,每一天你都活力充沛,在路上嘰嘰喳喳地分享著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比如今天,你說學校的大魚缸裡有增加了粉紅色的魚兒,經常是這樣地,你細細地觀察著身邊的一切,或是開始問出十萬個為什麼的問題。 最近看到許多小球員,你也開始詢問運動方面的問題,在回覆的時候,要試著用你的角度以及你能理解的話語,孩子畢竟還是孩子,聽了很多大人說的故事,但還有很多沒經驗過的、沒體會過的、沒見過的、還沒辦法理解或感同身受的,即使是在查詢過後,也要試著用孩子的語言來跟你分享或教學。 就好像,跟你說話的時候與你齊平一樣,才能了解你所能看到的角度與我們的不同。 接你放學的時候如果拿出冰涼的飲料,你拎著水壺提袋就迫不及待的喝了起來,這個夏天的體感溫度一直頗高,上下課的時間依舊艷陽高照,動不動就流一身汗或曬的一身黑,但每週五你會很開心的分享今天去哪裡玩,玩了什麼,如果是還很想去的地方,就會一直一直的重覆詢問能否帶你前往。 假日的時候我們穿越盛夏裡行道樹的光影,帶著泳池及玩具前往外婆家,喊上兄弟姐妹們就在院子裡玩水,小孩玩水大人聊天,巷子裡吹來的涼風以及蟬鳴,桌子上的涼飲及點心,日子平平淡淡但很開心。 每一次,你都會說我們要再約哪一天來玩喔!然後開心的在外婆家的院子內外跑著,在菜園與果樹下張望著,阿嬤你在種什麼、阿嬤你在作什麼、阿嬤這裡有蟲、阿嬤、阿嬤……。每一次外婆都會細細的跟你耐心解釋,嬤孫倆一個說一個聽很是融洽。最近最喜歡摘外婆家的金針花,有一次在外婆家吃飯,指定金針花要跟排骨燉著,煮出來後那吃得喜滋滋的模樣很是開心,零星幾朵金針花帶回家就跟著蔥花炒肉絲,配色鮮美也有好滋味。 夏天炎熱的午後,我們在巷子口坐著喝茶,風一陣陣從巷子裡吹來,你聽著故事畫著圖,滿足的喝著冰涼的飲料,媽媽趁著此時放空,將所有的思緒都放去,所有的行程與瑣碎都忘卻,似有終於能喘口氣的感覺。即將日落,天空上演著雲舞秀,我們在回家的路上,你喃喃的說著下週還要來,下次想帶什麼玩具來玩。 熱情的夏天,夾帶著你的熱情與十萬個為什麼,就這麼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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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是最珍貴的禮物
從有記憶以來,家裡對各種節日並不時興慶祝。僅父親一人獨扛經濟重擔時,勉力給予小蘿蔔頭溫飽,掌管家務的母親只能精打細算度日。我成了社會人士後,才知養活七口的壓力有多麼沉重。五姊妹都畢業,各自有收入,不變的是承襲家風簡約節省的生活態度。為節慶、紀念日花費,在父母眼中是奢侈又浪費。 僅帶母親吃過幾次大餐,保守持儉的母親不習慣過節或過生日慶祝,爾後只好順她的意願不再花錢。只是,我不明白一年開心幾次有何不可呢。不好違逆母親,但還是揣想,在各種有意義的節日,究竟要送什麼禮物好呢? 母親心海底針不好撈,難道沒有想要的東西嗎?日前收到一則訊息:「媽媽生日已經想好送什麼了—給自己買件新衣服,送媽媽一個漂亮的女兒!」除了讚嘆創作者的獨特創意,我猜想母親的想法,會不會亦是如此。其實,正確來說,母親希望我們都平安健康,「把自己照顧好」就是給她最好的禮物。 今年母親節前夕,母親的大姐痛失女兒佩玲,佩玲是我的大表姊,是親族同輩中最能幹的女性。白髮送黑髮情何以堪,令人痛徹心扉。佩玲不到六十歲,發現罹癌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佩玲的手足長年旅居海外,在台灣就靠佩玲陪伴大姨,母女兩人形影不離。告別追思會上,大姨甚至不敢瞻仰佩玲的遺容,擔心會失控哭倒。母親坐在大姨身旁,只見大姨淚流滿面,卻不知如何安慰。 一向不多話的母親,經歷大姨失女之慟,更加體會,只有健康才能陪伴到最後,叮囑我們這些五十後的女兒們,把自己照顧好最重要。山珍海味、珠寶琉璃、綾羅綢緞,有形禮物都是身外之物,她都不缺,只有健康才是最實在的。我完全認同,發願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讓母親擔憂,才是真孝順,才是送給母親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