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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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時代的傳奇「文體」作家洪乾祐
洪乾佑其自傳長篇小說《宿世緣》的語言敘事符號跟巴赫金的語言哲學很契合,《宿世緣》裡主人翁有不少自我內在對話,譬如他那些內心獨白,這些獨白並不是主人翁單向、唯一意義的語言,卻是拋顯出主人翁內心情思的掙扎、甚至自我矛盾,這表露出不止息的生命情狀的對話。在整部小說中,主人翁洪乾祐的男女情愛是主幹其中一條,除了零星幾個萍水相逢、慕少艾者外,真正的傾心對象前後有黃、唐兩位小姐。故事中,與黃小姐決裂後,他改戀唐小姐,但在兩人還來不及作真正交往前,唐小姐隨即閃電改適另一位軍官。主人翁晴天霹靂,隨後一連串的敘述語言、獨白,就充滿對話性: 「以黃小姐與唐小姐相比,簡直是相差天壤!中等相貌,輕浮易動情、對愛情不專一、翻臉不認人──這是黃小姐的人品如此;溫婉美麗、用情穩慎、對愛情永遠不慾渝、對象專一──這是唐小姐的高尚人格。」 在這裡,主人翁非但今昔對話,讀者與主人翁也同時在對話,讀者或者會囅然一笑,因不久前主人翁與黃小姐情海還沒生波前,他還認為黃小姐「叉著柔軟可人的細腰,那儀態有說不出的少女美」、「看在洪乾祐怡然癡醉的眼中,那不很明亮的煤油燈,映照著她,真是美麗。」這種前後不一的對話顯露出人物內心的衝突、惶惑、扭曲,及掙扎。 又如《夢棋緣》裡寫迎城隍慶典相箱娘、鄭巧慧相約到城隍廟口廣場看戲。四月看福州班正音戲「破洪州」(穆桂英罵楊宗保,殺遼將蕭天佐事)、「探寒窯」(薛平貴征西涼,王寶釧母親探女兒苦守寒窯);四月十四日,觀賞「桑園會」(秋胡戲妻)、「鍘美案」(陳世美不認秦香蓮)。觀戲結束,相箱娘夜裡想起在南洋的夫婿翁允吉: 「伊在南洋,敢會瞞騙我再另外偷偷娶妻?將來富貴,敢會像陳世美,不承認我?」「現在我有七箇月身孕了。若是伊連續五、七年不寄批信給我,日後我帶著囝兒去南洋找伊,伊敢會像陳世美,叫人來謀害我們母囝?」「或是幾年後有一日,伊趁大錢做官返來,來到大門口,看見我身穿破衫破褲,飼雞掃地,敢會像秋胡,手內提著白雪雪的洋銀,試試看我是不是正經?」「就算伊不致這樣,但若是停三兩年不寄錢,叫我們母囝怎樣生活?我那有像王寶釧天大的福氣,有一箇千好萬好的老母,不時來關心!」 在這裡,古今戲劇現實充滿對話的張力,真是精采生動。 不只是這部作品,洪乾祐的小說,幾乎都有這種「複調」小說常用的「對位法」創作技巧。我們不妨把短篇小說集《紅樹梅》裡六個短篇視為一齣長篇傳奇,六個短篇何嘗不指涉一個相同的主題:人情性靈與世情義理的碰撞,或說追求人世的幸福?六篇故事都彼此對話、彼此對位,然後形成一個沒有結局、不作價值判斷的整體。〈海〉敘述侄嬸不倫畸戀,最後下場很慘;〈紅樹梅〉那一位有著「傾國的容貌」、「罕見佳人」甄令儀拋夫棄子,和丈夫賈克莊的好友趙郎卿私奔,二者便彼此對位,二者景境不一又是另一種對位。其他各篇的關係莫非如此。這就是複調音樂的技法:每個聲部既獨立又彼此和諧,再結合成一悠悠不盡的整體。 巴赫金語言學的另一個重要論述是「狂歡化」,巴赫金即把中世紀歐洲的「狂歡節」的寓義及精神轉嫁到小說敘事上。狂歡節表面上是慶祝冬去春來,萬物復甦,實則是藉機狂歡,其精神呈現、代表著對自由、平等、幸福的崇尚、對一切束縛──包括宗教、傳統規約的逸脫。巴赫金認為歐洲小說發展史上的「敘事、雄辯、狂歡體」等三種小說體裁,即沿襲自史詩、雄辯術、狂歡節這三個基本來源。巴赫金認為對話體就是狂歡體的一種變體。洪乾祐的《夢棋緣》裡有不少節慶場面的敘述體現了狂歡化,即如描敘島上連續三天的迎城隍慶典。城內四門境的居民及島上農家百姓,齊聚於城內大街共赴盛會。冷紅茶、糖食、夏果、蜜餞、扁食、麵條、鹹糕、煎牡蠣餅、稀湯麵線、棒香等小販沿街兜賣,人山人海,盛況空前。透過相箱娘、鄭巧娘之眼,可以看到東門境的「蜈蚣陣」及境主神池府王爺神輦、南門境的「藝閣陣」及境主神媽祖神輦、南門境的「公揹婆」及境主神玄天上帝神輦、西門境(當年輪值爐主)的福州人高蹺隊及境主神關聖帝君神輦等隊伍,依序走過,熱鬧非凡: 「街旁有數十箇衙役吆喝觀眾退得更開讓路。大家看到有二十七箇身穿黑色軍服外披「勇」字馬褂的壯漢,最前面四箇,手擎「迴避」、「肅靜」和城隍官銜諸種大木牌。再來是雙手高舉各樣木製兵器的六箇。一箇進轡手牽一匹高偉健壯鞍繫壽金紙和線香的白馬,是供城隍乘坐的;白馬神色驚惶,蹄步跳踉,有異平常。再後兩箇,合持一把橘黃色涼傘華蓋。八箇扛抬方形的城隍大轎:金黃轎蓋,左右後三面朱紅雕花轎窗緊閉,正面轎門門簾低垂,沒有人看得見城隍雕像神貌;窗櫺下和門簾下,有數方幅精鑿細刻的花木風景,亦是金黃色的。六箇徒手穿勇字軍服壯漢走在轎後。爆仗過後,一街無譁。本縣縣丞萬鵬老爺大人居前率領,協副將李思經,營都司陳紹勳,東門林豪舉人、林資熙舉人,北門洪作舟舉人和多位地方官紳,箇箇穿著官裝禮服,在城隍轎邊兩旁,手扶轎杆,緩步向前走。再來是衙門裡的劉師爺隨後居首,大小員弁,義學裡的教習秀才,士子童生,商界領袖。隊末,纔是數以千計,全島各處趕來的「隨香」民眾,婦孺老幼丁壯都有,臉色虔誠,手持棒香,香灰灑滿頭髮衣裳,一身汗濕,無哀無悔,似在衷心祈求。」 在這個狂歡化隱喻裡,人們泯除了階級身分、制度規範。彼此自由無拘束、既肅穆又興高采烈地交誼。不錯,對話交誼和狂歡是辯證統一的。唯有對話才有自由,才有狂歡的親暱,也唯有狂歡的世界的感受這一前提,思想和生活的對話本質才得以被揭露出來。這點巴赫金本人在分析杜思妥也夫斯基的小說時說得更精微,他說:「狂歡化提供了可能性,使人們可以建立一種大型對話的開放性結構,使人們能把人與人在社會上的相互作用,轉移到精神和理智的高級領域中。」這種精神跟蔣士銓「以情關正其疆界」主張初心容或不同,但最終達到其目標「倫情交誼」的效果卻是一樣的。這種「倫情交誼」的境界,既完成了某種精神主體的理想建構,也經由平等、活潑自由的互動,把個人和社會團體群組二者綰合了起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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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遊黃山飛瀑松影
即使是生命面具 也有更深沉告白 夢見鳥飛雲深,夢見淞霧爬上去開花 水墨逆光韻彩仍無法納 黃山多重宇宙 散髮路轉的松樹 攀登尖銳岩屻 靠著八爪掌撐起百年煙雨 讓世人看奇蹟謎團 也許青松不入紅塵 各自堅忍鑿壁而生 步入多重面相 飛瀉如銀河之泉 千丈懸崖蒼龍翻騰 當夕陽垂下頂峯 何處飛來沾衣霜降? 喜聞松濤如暮鼓聲聲入耳 奇松怪石雲海各顯神通 天高地迴如達摩面壁 自夢中嘩然驚醒 注:退休梁靜如校長提供黃山奇景,讓我們雲遊黃山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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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青苔上的油桐花
我走在森林步道上,滿眼綠的氣息簇擁著我。 深綠,淺綠,翠綠,青山綠、黃綠,蒼綠、碧綠、湖水綠……活潑吵雜的綠在枝枒間跳躍,那是初生的綠葉;安靜穩定的綠在石頭上禪定,那是已老的青苔。 我靜靜的走著,沒有鳥聲,也沒有人聲,連自己的腳步聲也彷若被空氣吸收消音。 忽然,我看到有一點一點白白的,類似小小的雪花,靜靜躺在青苔石上,彎腰細看,原來是油桐花,好像躺了一世紀那麼長久了,但它的花瓣還是那麼細緻潔白,像睡美人一般,又像剛出生的嬰兒,睡在古老的眠床上,夢著安詳的夢。 我走得更輕了,怕吵醒了它們,或者,怕吵醒整座森林,也或者,祂從不為所動。祂已在此幾百幾千幾萬年了……縱使被開發成步道,偶有人們來去,但這些人,那些人,也就只是來來去去……有的曾經喧囂,但已消逝人間;有的曾有心靈相應的時刻,但也不再重逢……或許山風明月曾經輕撫;或者疾風勁雨曾經肆虐……但,都已經過去了。 不好不壞,一切都好。剛剛好。 你來,祂歡迎你;你走,祂也不留戀。相逢一場,祂做祂的,你走你的。油桐花本應飄落,落在青苔上安眠,祂不會因此改變,讓它們站在枝枒間特別歡迎你。而你恰好遇見了它們的睡姿,你也不必靦腆,或者驚訝,或許祂會謝謝你的小心翼翼與溫柔呵護,因為你怕吵醒它們的美夢,或許它們的夢中會有你,也或許你將來的夢中會有它們。 一切,都剛剛好,因緣巧合,你遇上了,而你們看見了彼此!在時間的無垠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你遇見了美,而有情人遇見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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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的憧憬
以愛為名的這段感情,看似虛無飄渺,卻又時刻深入人心,在那段對感情懵懂的年紀,愛情的萌芽,來自對童話的洗禮,歷經千辛萬苦的白雪公主,最終遇見自己的白馬王子,用真愛之吻,戰勝一切困難。 小學的時候,總是在幻想,我的白馬王子,究竟什麼時候會出現呢?總是會看著窗外想著想著,這時候,最容易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每次都只能急急忙忙翻開課本,匆忙找答案,才能解決燃眉之急。 高中時,世界觀已經不像年幼般天真浪漫,明白童話故事都是虛幻,自己不是公主,城堡也不復存在,儘管早已認清現實,但是心中依舊抱持著幻想,尤其是韓流偶像劇的興起,孤單又燦爛的守護神,遇見了鬼怪新娘,超越時空的相戀,刻苦銘心的愛意,真希望我能成為劇中的女主角,成就愛情最美的模樣。 第一次的戀愛經驗,起源於大學二年級,因為活動相識了學長,再從聊天中熟悉,曖昧在兩人間升溫,進而發展成愛戀,這個感覺奇幻又新奇,被人在意的感覺,偶然牽手得臉紅心跳,世界之大,彷彿只剩一個人。 剛在一起的時候,恨不得24小時都黏在一塊,視野彷彿套上了濾鏡,一切都充滿著粉紅泡泡,只可惜熱戀期有時限,兩人的生活帶入柴米油鹽,生活習慣的不同,演變成紛爭,當情感出現裂痕時,若沒有及時處理,只會越演越烈,最後形成一道不可跨越的深淵,初次的愛情,就此畫下句點。 感情的結束,嘴巴說得決然,心裡卻相當不捨,心理猶如種下悲傷的種子,深埋於心,天地彷彿失去了色彩,對一切都提不起勁,雖然情緒很糟糕,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以緩慢的步調向前忙碌著、工作著、生活著,不知春暖秋涼是何物?只知道當回過神來,已經獨自走過一年四季。 如今,對感情已經不再強求,而是選擇順其自然,仍舊抱持著年少的期許,憧憬美好的未來,只是在緣分未到之前,我會過好自己的生活,依舊努力工作著,空閒時,來場酣暢淋漓的運動,靜心品嘗一桌的美食,接觸未曾嘗試過的新事物,用心經營好每一天,也許就在著不經意的美好日子間,遇見對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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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時代的傳奇「文體」作家洪乾祐
洪乾祐在金門當代文學的首要意義,是讓金門本土文學在民國四、五十年代銜接或說填補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兩大主題,一是思想的啟蒙,二是新舊文學(文體)的更替。 中國近代史這場五四運動潮流的歷史意義,在兩岸各有不同的政治解讀及評價,因而有了「啟蒙或救亡圖存」的路線之爭。一般說來,海峽左邊的大陸認為五四以前的新文化運動,是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新文化起而反對封建階級的舊文化;海峽右岸這邊的台灣,則一方面仍承接西方民主與自由思想,但另一方面在反舊文化傳統這部份則作了修正,不再全面反舊,如胡適在白話文學這議題,即認為自古中國歷代本來就有書寫和口語兩條文字(文學)流脈。換言之,五四之後,中國大陸的馬克思社會主義救亡圖存議題取得了主導權,日漸形成這場運動的主流;海峽右邊則固守中華道統。1958年5月4日胡適之在臺北中國文藝協會正式倡議「中國文藝復興運動」,這議題主要是想和海峽對面大陸的馬克思社會主義救亡圖存議題相抗衡。(「中國文藝復興運動」這概念並非創始自胡適,但此暫置不論) 洪乾祐出生於一九一九年五四運動發生後的第十三年,也就是一九三二年。敏求好學的他想必不會錯過這場席捲全中國的文化思潮。洪乾祐文學創作三書:《宿世緣》、《夢棋緣》、《紅樹梅》(原名《相愛應是別離時》,又名《金門六傳奇》),其中《紅樹梅》短篇小說集列入二○○三年的「金門文學叢刊」,一般被視為洪乾祐代表作。不妨披覽書中的幾個短篇,來檢視一下隱含其中的新文化思想的啟蒙。《紅樹梅》敘述民國三十多年間一位金門絕世美人甄令儀的傳奇故事,甄令儀先嫁與溫畢史為妻,不幸丈夫英年早逝,不久另適賣貨郎賈克莊。她原本與賈克莊一家和樂,不料有一次繼子好友趙郎卿登門到訪,迎客時四目交接,兩人都宛如觸電般無法自已。暗通款曲一段時日,甄令儀不惜拋家棄女(當時她剛生下一女嬰)決定和小她十歲的情郎私奔他鄉……。小說女主角甄令儀的行徑,作者洪乾祐行文基調中立,如實娓娓道來,時而出以俯視悲憫的角度,並未以世俗舊禮教眼光譴責,反而暗含對女主角紅顏薄命、命運乖舛的同情。 另一篇〈海〉寫嬸姪畸戀及其冤孽果報。題旨重點不在果報,卻在其不倫之戀。故事背景落在清宣統年間高元衡販魚為業,愛上同宗守寡的嬸母石秀鳳,被同村幾個人挾私怨揭發姦情,族親公審這對嬸姪,高元衡遭釘門板,放逐海上,石秀鳳則上吊自殺……。同樣的,小說敘述者的觀點與語調,毋寧是對族人的私設刑堂甚不以為然,暗喻著對封閉舊文化傳統的批判。 《紅樹梅》短篇小說集其他各篇,所隱含的啟蒙思想的發皇也不一而足。如〈相愛應是別離時〉對女兒讀書、女權的申張……,小說裡有一段情節是以髮型、家具的擺設來表現跟舊傳統相對立的新時代思想: 「這些新傢俱,是婚前爸爸在你還在學校的時候,就叫人佈置好,我們如果改變了傢俱的位置,萬一爸爸或媽媽知道,怪我們破壞了房間的風水,怎麼辦?」 他毫不猶豫地說:「我才不管那些,要不然,接受新教育新思想,有什麼用呢?」 其次,再談談洪乾祐的小說風格、其文體的時代及文學意義。 不管是西方文學或中國文學流脈,文體開始都是一種修辭學概念,隨著表現主義思潮,文體被視為一種作者人格的展現,即如徐復觀所謂的體貌。而文體研究從個人文體再延伸為某一段較長時間,即時代的文體。洪乾祐的小說文體,一言以蔽之,是新舊文學的過渡及銜接。即以小說集裡的〈海〉,幾個介紹人物出場時的橋段,完全是傳奇小說的筆法: 「數百隻緊張、好奇、怕喜、樂禍的眼睛,爭睹那兩名比武的大漢:一個約有二十三四歲,身強力壯,眉直像匕首,目明如電光,鼻隆似懸膽,唇紅勝丹砂。一個大概三十出頭,虎首熊驅,圓眼闊嘴,滿臉鬍鬚,臂毛茸茸,十足是霸王型人物。」 「只見那婦人,生成:水眼柳眉朱唇,白膚光滑細理,手形清清秀秀,髻髮梳得烏亮。原本合身卻遭雨淋濕的薄薄疏疏的淺藍色夏布衫、黑綢褲,吸貼在那高矮適中、骨肉勻停、軟軟柔柔、豐潤玲瓏的健康身材上;小腳布鞋,人立著,掂掂顫顫,擺擺翩翩,美極了!美極了!」 傳統的傳奇小說文學特色,除了多用四字聯句,情節,曲折,文風優雅,以寫實為基調,幻想為輔,兼採誇張、諷刺、象聲、雙關、映襯等修辭格,時而以伏筆呼應前後,且往往加入作者的思想,篇中時予夾議夾敘。洪乾祐所操演的文本夾在新舊文學之間,或者說其現代新白話文學,猶糅雜著傳統文言「傳奇」、「通俗小說」這類體裁的色調。不妨說,洪乾祐的小說的確是上承明清時代文人傳奇藝術的諸多敘述形態及精神的。其短篇小說集《相愛應是別離時》另一題名即《金門六傳奇》,其長篇小說《夢棋緣》一書封面即署「清‧南鄙遯叟傳奇/洪乾祐(世保)演作」。 在我們仔細披檢其「金門文學三書」──《夢棋緣》、《宿世緣》、《相愛應是別離時》(即收入金門文學叢刊時改題的《紅樹梅》)並由前面那種新舊文學因子的對蹠交鋒,我們發現,洪乾祐乍看似舊還新的文本,竟和當代歐美結構主義符號學諸多文學主張及其實踐不謀而合,譬如俄國的巴赫金語言符號學的哲學觀──對話理論。 巴赫金的語言哲學就是「對話」,他認為所有語言無非都是一種交際,一種對話,因此其本質是社會學的。在長篇小說中,他提出「複調(polyphony)這個觀念,「複調」一詞借自希臘音樂術語,即由雙聲或兩個以上獨立音調和聲部構成的樂曲。小說中的複調現象,隱喻著眾多各自獨立而彼此不相融合的情思意志,眾生平等,所有對話都等值。引申地說,所有對話既然都永遠處在對話的平等中,因此不免就有一種未完成性。複調的實質恰在於不同的聲音仍保持各自的獨立,作為獨立的聲音結合在一個統一體中,這是比單聲結構高出一層的統一體。《宿世緣》裡,洪乾祐處處展現出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巴赫金的對話理論中有所謂的「大型對話」和「微形對話」,「微形對話」又分兩種,一是主人翁的自我對話,一是藉由他人來跟自己形成對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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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涼亭看海
不如來寫一首詩 只為今朝朗讀 寒流歇退 留下一片薄霧 遮蓋起一面海洋 所謂冷冽已經無法形容 我眼前的一切 田壟間海風微微 四下不見人煙 蒼老的木麻黃旁 一頭毛髮粗黑的老牛 滄傷瞳孔看穿歲月無事 迎送半空巡弋的飛鳥 一起陪伴故鄉島嶼 空氣沁涼冰冷 高粱餘韻含煙飄散 鄉愁沈醉未醒 最是難忘每一巡舉杯 交錯場景反複倒帶 腦海中浮浮沈沈 盡是一張張熟悉臉孔 晌午晴空朗朗 山風理解我何以迷茫 惦記與忘懷都是一種美 且坐在涼亭聽海 等白花花的陽光灑下 再來寫一首詩 傾訴冬日溫暖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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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因為漂流 或夾縫中錯位 撥開沒有聲音的光線 讓緩緩黯沉閃身遁去 面目朦朧隱約記得 還不及深層次探究的欄柵 手機鬧鈴淺淺醒著 薄暮前琉璃色小小瞌睡蟲 豢養猶有酣甜的夢 因為有你 所有航線都將清晰告白 引領每支錨燈的鄉愁 或離港眼神 泊進你闊別的胸膛 葉脈早在縫隙生出白根鬚 烽火下的養分 帶著焦味和孤獨 零零落落 雷區圍籬睜眼眺望 每根地瓜身體母親的乳汁味道 總是安靜臥在薄霧上醒來 溫好膨脹思緒 推敲紅塵來的訊號 築夢不及 將就擱淺幾縷青絲 煮上一碗晨茶 道安問好 (稿費捐大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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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車站的那年
你曾經來過這藤蔓斑駁的夢幻小站 沒有人煙也沒有汽笛聲 只有一隻野狗正在啃食天上掉下來的月暈 而你也忘了去年那件掛在樹枝上的.黑灰大衣 讓瘀痕的風景更添上迷濛的孤寂 那年我們各走不同挑染的曠野 你留下的是讖語多情。我卻留有一頭白髮 那小站依然舔過靜靜人世而活著 偶而有白雲來訪偶而溪水伴奏 從此我們憑空的想像就不孤單 只是你轉身後的遠方是否有並肩的搭建 心想捕捉幾許畫眉的情緒動線痴迷 再用簡訊貼上AI呢喃偷偷寄給你 重拾一些微弱如夢邊緣記憶 為這小站分娩一縷餘愛的緋紅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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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航行的不確定性
日常往往龐然繁纏 稍晃眼就層層堆壘 像一塊生機勃勃的野林 迴環往復的信息 一口氣鯨吞或躡足而進 到底得攀過哪些階梯 才能通達花開的小徑 播音站已然荒廢 復興嶼毋須復興 現實本就曲折多岔,刁鑽冷峻 絕對的霸權主義 岸際舢舨擱淺,霧靄迢遙遍地 允許折返但半途而廢不好 畢竟,那一則細小的約定 貴重到堪與永恆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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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仁為美社區榮光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我們遷居北大特區大學城(國立臺北大學),匆匆歲月已逾12年,而今甲辰龍當令又進入嶄新的一年。 本區行政轄管橫跨新北市三峽區及樹林區,內有各大小社區超過一百,經各方精心規劃努力維護,道路寬闊花木扶疏,公園林立蟲鳴鳥叫,交通網絡四通八達,各項生活機能齊全完備。尤其從幼兒園起、經雙語小學、國中、高中,以至國立臺北大學,已然型塑成一個全人教育大社區,是為新北市最大的示範社區,每逢星期假日更是各地遊客全家來訪的世外桃源新景點。 進住本社區有年(全區有11棟雙併15層樓324戶),與周遭鄰居和睦相處,其中有三戶好鄰居與舍下互動良好,唯去年歲末及今年三月間,已有兩戶搬遷離去,緬懷過往溫馨美好歲月特提筆撰文紀錄。 馬女士與其夫張先生一家(年輕平輩)熱心公益,馬女士曾為本社區管理委員會主委,現在還是本社區三位鄰長之一。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無論晴雨,每周固定一日與其他社區志工,在清晨天亮後即拿起大掃把,徒步前往鄰近「龍埔公園」整理環境,打掃落葉修剪樹枝草坪,使公園終年維持最好的狀態。 她也經常至臺糖超市跨馬路對面的公園(我們戲稱中央公園)在幾棵大樹上掛起塑膠袋,讓出門遛狗忘記準備方便袋的鄰居們能隨手取用,以維持環境清潔衛生,如此諸多善舉令大家同聲讚揚! 張先生曾為職業軍官退役投入電子加工產業經營有成,二度退休後即投入公益服務,除為本區「龍埔國小」志工,亦參與三峽區「恩主公醫院」志工行列。全年間每逢本里「龍學里」舉行各項里民活動,總會看到她們夫妻熱心服務的身影。馬小姐一家並未搬離,依然是本社區的好鄰居。 張小姐與其夫劉先生(年輕晚輩)深具愛心,經常領養照顧流浪貓、流浪狗。張小姐大學主修日文畢業後,以在家服務方式為國內最具代表性法律事務所翻譯日文法律文件。她同時也是日本暢銷漫畫書台灣地區中文版翻譯,經手過數十本暢銷漫畫讀本及散文作品,在國內日文翻譯界頗具知名度。劉先生則是電子工程師,在台北市內湖科學園區服務。某次交談後驚喜得知,我是高15屆的同校小學大學長。 社區鄰居常年看見她們夫婦於晨間、黃昏或是例假日,牽著狗和貓在大特區各處漫步,經親切問答後得知,所有的狗狗、貓咪全是領養而來。她們對動物的最大愛心,一日三餐,定期盥洗,至動物醫院作各項檢查,把牠們當成自家子女在照顧,大家敬稱她是「愛心媽媽」。 曾經有兩隻流浪狗天天在社區左側的便利商店門口蹲坐,經店內服務人員告知,牠們原是本社區鄰居所養,後來老主人逝世,其後人賣屋遷離,將狗狗遺棄成為流浪犬。此二犬溫馴乖巧所以店家將牠們視同招牌犬會定時餵養。 我們在冬日晚間回家時,每次下公車走進站旁的便利商店,若看見浪浪犬就特別買熱狗請客,從此每逢看見我們,就會自動起身猛搖尾巴表示歡迎。日後特地為狗兒命名,土黃短腿雄性犬稱「福哥」,米白長腿雌性犬稱「小瘦」。 福哥與小瘦常年駐點在便利商店門口,往後許多各處來的流浪狗以牠們為首,都會在接近午夜時刻在人行道上集合,再由狗班長福哥與小瘦領軍,往巷道前進不知最終目的地在何處。 有幾次在午夜,狗群們互相叫罵聲音特別吵雜,經社區住戶向管理中心反應,不久某日早上區公所捕犬大隊前來捉狗。只見福哥與小瘦被捕捉上車,被社區門口早餐店老闆娘發現快步上前攔下,向捕狗隊員表示此二犬為有人領養,並立即打電話通知愛心媽媽張小姐,準備證件迅速下樓辦理領養手續,從此,福哥與小瘦又重返本社區成為「家犬」了。 張小姐曾從隔壁棟頂樓住處牽著福哥來我們家二樓串門子,福哥與舍下所養的大胖兔相見歡,牠門有拍照合影留念。劉學弟幾次傳來福哥與小瘦居家溫馨可愛照片,令人不禁莞爾一笑。張小姐又經常至社區外走道,為幾隻流浪貓準備飼料,所有路過的鄰居無不豎起大拇指表示敬意。前幾年,福哥與小瘦年事已高先後棄養,她們為狗狗做好入土樹葬。從此,甚少在社區看見愛心媽媽張小姐了,只有在晚間倒垃圾時偶爾遇見寒暄問好,去年12月張小姐售屋喬遷搬離本社區。 康女士與其夫黃先生(同年平輩)為社區第一期住戶,她在新北市新莊區公所服務,曾為社區主委,也是幾任本棟委員(我們同住一棟大樓),還是社區三位鄰長之一。平日熱心公益,親切有禮,是大家公認的好鄰居。黃先生原籍金門縣,為第三士校畢業士官,軍職退伍後投身民間產業服務,夫妻同心努力積蓄有成買下兩戶住宅。 她們每月一次利用假日與其他社區鄰長志工們,大清早拿起掃把、鐮刀,分段整理北大特區的中央大道(有六線道三公里長)兩側的樹葉,花草。促使本特區的地標景觀能全年保持花木扶疏草坪翠綠整齊劃一,贏得所有住民的讚揚敬重。她們也是舉凡里辦公室的各項活動,總是熱心參與為民服務,成為本區的公眾人物。 猶憶去年春天,我從二樓住家搭乘電梯上七樓她們家,此為本人居住社區逾12年,第一次赴鄰居家拜訪。並藉此詳述先父歷半世紀前與金門的歷史淵源。另本人於15年前曾兩度飛抵金門訪問,與金門所建立的誠摯友誼,以及定期在金門日報副刊撰文等事宜。還特別提著當年李縣長所贈送的金門高粱酒禮盒,先父「計大偉教授紀念全集」,令她們全家敬稱大開眼界增廣見聞,連連稱謝! 今年三月中某日晚上回家,在電梯間牆上看到公告,本棟七樓雙戶將於四月起至八月底施工近半年。經與社區管理中心鄭主任請教,被告知康女士與黃先生已售屋返回金門定居了。隔天晚上,接獲康女士來電告知,上周忙於整理搬家交屋事情,忘記登門告知辭行,歡迎我們到金門旅遊,我在電話此端祝福她們健康平安諸事如意! 人生逆旅百代過客在各處居停點,偶能遇見好朋友好鄰居誠屬不易,回憶過往歲月,我們都做到「里仁為美、敦親睦鄰」真是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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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金門的老房屋
喜歡老人、老物、老房屋的我,以前還沒走出故鄉澎湖之前,心常不自覺地被這些老屋收服,可以待在屋裡屋外許久都不厭倦。 尤其是老屋保存良好的西嶼鄉二崁村及望安鄉的花宅聚落,每回前去探訪,就一發不可收拾,可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再看,次次的感受都不一樣,新鮮感十足,有趣又回味無窮,所以只要回澎湖,時間足夠,我就會到我心目中最愛的二崁村看看。 這幾年,我開始造訪和我家鄉不一樣的金門(這個島嶼比起澎湖,更有戰地氣息),到了金門騎車自在遊之後,才知道金門的每個村落都是我心目中的「二崁村」,每一間老房屋顯現出的美感,都讓我手上相機的快門聲無法停止。 每一個村落寫著百年歷史的老屋,都有著輝煌或滄桑的過去,有些有經過整修顯得華麗文青,有些無人居住已屋倒留牆,我都會站在一些令人神往的老屋前冥想,想像著過去人來人往最旺盛的時刻、老屋乘載的時代意義,還有住在裡面的人,過著我們貧窮年代無法想像的富裕生活榮景。 多年過去,如今老屋依舊在,曾經住過此地的老一輩已漸漸凋零,不過它們的角色卻轉換成觀光景點,也為金門的在地觀光,盡了一些歷史的責任與樣貌特色行銷之責,就如我這樣的觀光客,就很喜歡這些老房屋,並以觀賞老屋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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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城隍爺的話
人之所以請示神明,主要是「心無定見」,也在於事件本身「具有可選擇性」。 上古時期帝王的卜官根據龜殼裂紋來卜卦,預知國事、戰事、災難、天氣等;秦始皇「焚書坑儒」,卜筮、醫藥、農業之書免於火噬;漢武帝也以占卜推測未來和探究神秘事務,中國請示神明的風俗習慣源遠流長。 凡夫俗子在滾滾紅塵中,心無定見的品項繁多,終身大事、買賣房產、出國旅遊、健康問題……每個人心中的大事不同,困擾他的就是大事。心有定見就勇往直前;心無定見時,不同宗教有不同尋求解答的方式。 有無定見固然和義無反顧或猶豫個性有關,也在於人的世界是長、寬、高、時間四度空間,非全知全能,肉眼無法看到的無限空間需神明指點。 「跟城隍爺報上地址,祂會派天兵天將前往查詢。」這是在城隍廟做雜務的師兄跟我說的。當然自己要先深思熟慮、百思不得其解才前往請示。 孔子「入太廟,每事問」,問的是祭祀和禮器,可不是他個人的繁瑣之事。我給自己設定「扣打」(quota,配額),平素並不輕易叨擾神明。問了神明就要遵循祂的指示,絕不可兒戲。如果心理屬意甲方案,只因不放心,想請神明背書掛保證,神明給了乙方案,那就要依令奉行,因此請示前需有接受不同答案的柔軟心和承載力。 多數人終其一生追求外在有形物質,但物質十足豐饒並不是幸福的保證。身家過億的演藝人員最近又躍上媒體版面,與前夫互控家暴、婚內出軌、嗑藥、欠款……因公眾而有巨大財富,卻給公眾最錯亂不堪的示範,這樣的紛紛擾擾,即使住豪宅我不認為是幸福。如果一昧追求外在物質能帶來「極樂」,也就不會有富二代紈絝子弟玩豪車、跑夜店、獵艷猶不足,還要搖頭丸助興,乏膩了繼續尋找感官新刺激。今人為了尋求生活保障往往投注過多心力在追求物質,壓縮精神層面而不自知,「很多年輕人,靈魂沒有追上物質的腳步」,我深有同感。 民國80年在桃園任教,成績優異的班長,父親是工廠勞工,母親全職在家帶領一兒一女,孩子呈現的好教養和家庭和樂氣氛,讓人擊節稱賞。那時我深深體會,錢固然是人生活的底氣,但決定人幸福的是心境、是對生活的看重和選擇;台北住家鄰居是疾管局高階主管退休,她緣於自己未婚之痛,在職場時鼓勵自己的助理勇於嫁給小五歲的男友,助理婚後辭去工作,一家四口仍租屋婚前小套房,儘管住居侷促,但笑聲不斷,一雙兒女白胖可愛,鄰居說「這才是幸福」。 唐朝著名詩僧拾得有詩「獼猴騎土牛」,我們的心就像獼猴,整天動個不停,我們的身體就像土牛,怎堪各種雜念慾望翻攪折騰;身為心役,心動個不停,累壞的自然是身體。貪也是人與生俱來的一毒,因此佛家告誡不要深陷「財、色、名、食、睡」五欲之中,否則焦心勞形。 我輩中人,已屆耳順之年,在煙雲世事中,體會「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的真意。宗教也者,從指點迷津中讓人安心,適時提醒夢想和幸福的另一種面貌。買了套房、實現願想卻背負貸款,各有利弊得失,城隍爺或許不忍我擁有一物,卻滋生心理枷鎖,因此不贊成,而我十足遵從祂的指示,就算錯失良機也毫無懸念、即刻放下,是啊,人世間什麼是得、什麼是失? 「心廣天地寬」,不蠅營狗苟、不汲汲追逐,適時遏止欲望,聽城隍爺的話,澆熄外念欲求,回歸儉樸生活,如醍醐灌頂,因此我心悅誠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