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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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謙君子 使君子的美麗故事
中山林入口牌坊,攀爬在其上的植物,不同的季節展現不同的風情,秋冬的美麗是使君子的舞台。 幾年前初次與美麗的使君子花相遇,讓我怦然心動,在牌坊下數度徘徊,捨不得離去,那花香淡淡的在風中迷醉我的心,還有那特別的花容,像一個個喜歡盪鞦韆的孩子般,在風中飄動著,吊在空中有如特技團的空中飛人,我著迷的想著,大自然真是一個百變萬花筒,造物主的手有一根魔幻的棒子,讓使君子的花忽白忽紅忽紫,一日三變,秋冬的中山林使君子是舞台上的明星。 我為了了解使君子於是去讀許多的資料,原來它有一個特別的故事,據說有一位小兒科的大夫名叫郭使君,有一次上山採藥,採了幾個使君子的果實,但他不知道是什麼植物?在路上遇到一位樵夫,告訴他此物名叫「留求子」,但沒有什麼用;郭使君回到家以後,因為怕種子發霉於是拿去炒,放在桌上飄著香氣,他五歲的孫子聞香吵著要吃,只好給他四、五顆,沒有想到第二天孫子拉出許多蛔蟲來,郭使君才明白是一種驅蟲藥,從此消息傳開之後大家都來索藥,因此後來「使君子」的名稱就取代了「留求子」。 有一次學生物科技的女兒回來,我和她分享,她說她的老師上課也有談到使君子,是中藥中的一味,我也想起小時候到姨媽家,會經過一棟古厝圍牆爬滿綠色植物,有時會在地上發現果實,那一家是金門後浦一家中藥店的老家,這樣一對,應該是賣中藥,自己家也種著中藥材使君子。 使君子的花很特別,它是倒吊著,而且初開花是白色,到了中午花就轉為粉紅色,到了黃昏則變成深紫色,好像愛漂亮的女孩不斷的換著美麗的衣服一般,更特別的是,使君子是靠蛾類傳授花粉的植物,它的花瓣在夜晚初開是白色,有一種長喙天蛾會來吸食花蜜,長喙天蛾會在花初開時食花蜜,可能是初開花蜜多嗎?或是初開花色白容易辨認?等花完全開放後,花還會變色,先是粉紅再是深紅色,還會向下垂,有如謙虛為懷君子一般,低著頭看似十分的嬌羞,那樣在風中散發著淡淡香味,十分的惹人憐愛。 一般的花都是蝴蝶來授粉,沒有想到使君子是靠蛾類來授粉,真是特別,我在中山林見過長喙天蛾,曾有同事拍到後告訴我他拍到蜂鳥,我們仔細對過之後,原來就是長喙天蛾,我第一次拍到牠時以為是一般的蜜蜂,等到在電腦上仔細看,才發現竟然是一隻長喙天蛾;因為牠的喙真的很長很吸引人,牠飛得非常的快,尤其牠拍翅的速度也很快,所以才會被誤認為是「蜂鳥」,牠常忽前忽轉彎的飛著,要拍牠還真不容易,牠用細長的口器來吸食花蜜,宛如我們用吸管吸食飲料一般,牠長得有些像蝦子,所以也被叫做「飛蝦」;使君子都要靠牠傳授花粉,牠們之間有著緊密的夥伴關係。 根據「鏡花緣」一書的描述,據說唐敖遊歷海外諸國時,曾遇才女蘭音患肚腹膨脹之病,唐敖診斷其病為「此系幼年停食不化,日久變為蟲積,以致膨脹,建議用使君子下蟲」。之後果治癒蘭音之病。 有一首詩描寫使君子值得與大家分享: 使君子花,作者:宋·佚名 竹籬茅舍趁溪斜,白白紅紅牆外長 浪得佳名使君子,初無君子到君家 另有一聯也將使君子的美顏描繪得十分的貼切: 使君子花,朝白、午紅、暮紫 虞美人草,春青、夏綠、秋黃 從聯對中可以明白使君子一天之內三變,彷彿美麗的女子精心妝扮自己的美麗一般。 在金門我曾在烈嶼鄉的東林旁一處遊客休息的露天環形花台,看見過它美麗的花影,還有一次到台北在公務人力發展中心的小花園驚喜與使君子相遇,在車水馬龍的台北,為匆忙的旅人留住腳步,欣賞使君子多變的花容,讓緊張的生活注入一股清流,紓解了工作與生活的壓力。 中山林春、夏、秋、冬四季,孕育著不同的美麗與多樣生態,有機會歡迎大家來中山林和使君子分享它的獨特生態,讓生命的能量更豐富與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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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喝碗雞湯吧
夜已深,深得連路口那方的人車聲都給吸進暗夜的漩渦裡。還好,仍有一座街燈為拐進街口的騎廊照出一圈的光亮,稍稍抵擋不斷侵城略地的黑暗。 光亮裡有個魁梧、逆光的人影,交疊一條腿,坐在騎廊裡一排機車其中的一個膠皮墊上。只見他低頭,手指專注地划動握在左手掌上的螢幕。青燈為他切割出明顯的背影,手機浮泛的藍光,映照他焦灼的眸子;兩燈交會,輝映他斑駁的髮色,已見白,壓倒性地勝於黑髮。 他的前方是一棟老舊大廈的門廳,門廳的左側是一個及腰的櫃台,那是管理員的座位。櫃台的對牆是八乘六整齊排列的鐵皮信箱,所有這一切什物的背後是微微發亮,並排的兩座電梯。 那個櫃台的桌角有台老式的手提電視,前方是一台按鍵電話,下面是一排抽屜,踢腳處有個垃圾桶。他進出那個櫃台,擔任管理員的工作已有七年多的時間,工作時間原則上是每次值班十二小時,三人輪班,排班的規則是早一、晚一、休一,遞次規則循環。 他的食指和大拇指一拉,螢幕的畫面瞬間放大。那是一張學校活動的團體照,他瞇細眼睛,逐一比對像片裡的人頭和記憶中的男子,經過來回搜尋,終於找著一個可疑的,肚腩已見一圈肥油,濃眉大眼,看似正義凜然的人,就像那天他在阿玫的家門口撞見的男子;實則,他低聲咒罵一句四字成語,才發覺有些不倫不類。 點起一根煙以後,他又檢視一遍螢幕裡的人,似乎那天看見的男子還要再老朽一些,但是五官又很像,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呢?管它的,他想,先認定這個人了。他比對照片的說明文字,慢慢找出那人的姓名,原來姓王,還是個副教授呢。他蹬下機車,用涼鞋的膠底踩熄香煙,順便拾起地上的幾個煙蒂後,慢慢踱回大樓裡的櫃台。 當他拉出垃圾桶,準備扔掉手中的煙蒂時,他看到桶子裡有不少白蟻的屍體。於是想起昨晚交班時,小丁向他抱怨,傍晚時來了很多白蟻,趕不勝趕,抓不勝抓,最後只好關熄門廳裡所有的燈光,蟻群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飛到那盞街燈上,事後還秏費好大一番功夫才清理完掉落滿地的蟻屍和翅膀。 這時,他看見兩三片蟻翅卡陷在電話座下的隙縫,於是他挪開話機,將已經不具任何功能的翅膀掃進垃圾桶。擺正電話時,他的心頭一震,像似有了什麼靈感,所以又走到戶外,摸出手機,直接從快撥鍵裡撥出一個號碼。 夜已沈,沈得連意識都重墜到谷底又再反彈上來,所以他醒了。依據以往經驗,他明白起床走動一下,舒展一下筋骨,抽兩支煙,喝口水,吐出積痰,大概又可以再次安睡,所以不必過分緊張。 很多人說,衰老是一個漸漸演變的過程,但是對他來說,僅僅一晚,醒來以後,就有人跟他說,他的髮都白了,老了。所以那天起,他開始染髮,企圖多留住一點年輕的假象。剛邁入晚年,他還不習慣用「長輩」的角度來看待事情,或是指使自己的肢體,也不適應現時該有的行動坐臥的一些準則,所以幾個月前的一紀「底線抽球」硬是讓他扭傷腰,幾天下不了床。 前一天下午,剛服完兵役,以前教過,熟識的學生帶著最新的攝影集來請他寫推薦函,準備申請美國的視覺傳播學院。當他見到那一幅幅超乎想像,影像合成的作品時,他感覺已經被時代狠狠甩在後頭。沒錯,他過時了。 他想,這輩子能夠成就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子了,一個滿街都是的頭銜,以及一些他心裡明白,名不符實,所謂「fine art」的作品。曾經,他擁有一些讓人稱羨的天賦,卻在無所謂的揮霍中一點一滴的流失了,如今再多的追悔也是枉然。 或許,人生還有什麼是值得去追求的吧?於是,他想起了白玫,還有白玫為他全家,兩大兩小四個人,設計的保險企劃書。白玫建議加強的壽險和防癌險,真的必要嗎? 就在白玫的容貌身形越來越清晰時,一聲貓叫驚醒他重新湧上的倦意。他從陽台探出頭,發現聲源來自對面翻整修中的透天厝,因為街燈明亮,所以他清楚瞧見一隻黑白花的小貓困在二樓外牆的牆沿。那面牆沿寬約十公分,小貓只能勉強站立,連坐下都可能失去平衡;想要跳回室內,背後的那堵高牆阻住來路,想要躍下一樓,向下探望,雖然騎廊裡正好停放一輛九人座的小巴,半個車身露出騎樓外,可以做為緩衝,但是顯然小貓還是十分害怕。只見小貓時而抬頭仰望背後的牆,時而算計跳到車頂和地面的距離和力度,來回猶豫之間只聽見小貓不時的瞄叫。 此情此景,竟然令他有些傷感,當他掙扎是否下樓伸出援手時,突來一聲淒厲的高叫解決他內心的徬徨。原來那隻貓終於不顧一切往下一縱,重踏車頂,發出巨響,不待喘息又是一竄直落地面,左前腳一拐,勉力閃進黑暗的街巷。看見小貓狼狽脫困,他也同時鬆了一口氣,同時將香煙捻熄在陽台上的煙灰缸。 走回臥室,美華在睡夢中低聲叮嚀他早點睡,翻過身又沒有了聲音。他掀開薄被,輕輕坐上床沿,想起剛剛的小貓,他無聲地嘆口氣,彷彿看見彼此的相似處,於是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返回陽台,從連絡人裡叫出一個號碼。 這樣深的夜,可聽、可見、可聞的聲音、影像和氣味都已經沈澱,但是穿梭、飄浮、流動在大氣中那些不可聽、不可見、不可聞的無線電波仍是活躍一如天光的時刻。 「都跟你說了,坤海伯只是我的一個客戶,現在只是在做客戶服務的工作,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怎麼,你吃醋了嗎?」 「會嗎?你說他看我眼神怪怪的,不會吧,我覺得還好吧。再說,他啊,老得可以當我的爸爸了。論經濟,論地位,把你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不會太委曲你了嗎?」 「是嗎?這我倒沒注意,不管怎麼說,他都快七十了,身體再怎麼保養也是有限,那像你每天運動,先天足,後天又懂調養,五十歲還是一尾活龍呢。」 「這樣說你開心了吧?不要像我辦公室的那些小男生,老長不大;再說,你知道的,我就喜歡你現在的…穩重。說到這裡,要擔心的人應該是我吧,看看,你的研究室裡面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妹妹,哪一個是我比得了的?我也不年輕了,現在也不貪圖什麼,就這麼平平安安,無風無浪地過日子,我也滿足了。」 「你不用安慰我,你早知道的,我從來沒打算跟你要求些什麼,就連這通電話,別忘了也是你撥過來的,可不是我主動找你。唉,一切…都算了,誰讓我遇上你這個冤家,還能怎麼辦?…」 「有通插撥。掛電話吧,已經很晚了。」 「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坤海伯,別疑神疑鬼。…你要不信,那天我燉個人參雞,你們一起過來喝碗雞湯吧,大家做個朋友。」 「懶得理你,我掛了!」 ● ● 頂樓的住戶出外買菜時又來向坤海伯抱怨,B6的學生又把小狗帶到屋頂放風,尿騷味飄到樓下,又把樓下的住戶薰得受不了。就在坤海伯答應會儘快處理時,小丁已經過來接班。兩人交接清 楚後,坤海伯已經迫不及待跨上機車,騎往城郊大學的方向。 剛過上班時刻的交通巔峰期,市區的塞車已見舒緩。儘管坤海伯心裡著急,不過他還是慢慢騎車,畢竟視力減退,想快也沒辦法。車停十字路口,又見天不怕地不怕的媽媽騎士載著幼兒,勇闖紅燈。坤海伯想起年輕時也是這樣,汲汲於一分一秒的爭奪,如今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變燈後,坤海伯仍以龜速續行,才過幾個路口,他便聽見背後傳來尖銳的喇叭聲,他大概猜得出發生什麼事,如果是以往他一定會自愛地將車道讓給後面的計程車,但是這一早他的心一橫,右手使力,油門一加,反而加速往前駛去。來到下一個路口前,坤海伯眼前一花,一團黃影趁著路口空間的緩衝,右轉,絕塵而去,並且不忘又是一長聲尖哨的喇叭。坤海伯一驚,本能地按住前剎車,車速放慢後,他咒罵一聲,同時咀咒剛剛的駕駛,老來時不要一樣惹人嫌。 勉強按捺胸中的火氣,坤海伯想要如往常一樣鑽小巷,但是路不熟,只好順著省道繼續向前。跟著路口的看板指示,幾個轉彎,接著上坡,來到半山腰時他已經看見目的地壯觀的大門。 剛想轉進校區,一輛機車疾駛而出,在他的車前畫一個大優弧,想要左轉逆向車道,坤海伯還來不及開罵,就聽見粗嘎噪耳的碰撞擦地聲,轉頭一看,就見剛剛的機車和騎士已經彈飛在地,撞上他的金色轎車走出來一位中年男子,也不知道是要議論責任分攤的事情,還是要吵架?可能是車速不快,車禍雙方都無大礙,這類事件在坤海伯的上下班途中不算罕見,加之他另有要事,所以並未停車看熱鬧,龍頭打彎,逕往校園內的停車場。 坤海伯找著王副教授任教的科系,查明他正在上課的教室後,於是掉頭,走回校門口方向的共同教室。 大學的校園像座迷宮,沿途所見,一幢一幢或新或舊的系館、教室、行政大樓和宿舍錯落在矮籬綠樹和黃土地之間,甚或還有一個以湖命名的大水池;如果沒有熟人帶路,或是手邊有張地圖,初來乍到的訪客往往會迷失在方向不明,忽高又低一間間彼此相彷的教室和研究室之間。所以坤海伯使出曾經走遍大江南北,最原始的旅行方法,一路尋找看似學子的年輕人問路。 奇怪的是,十幾二十分鐘校區內的穿梭搜巡,反而安撫坤海伯昨日以來一直懸在心上的焦躁不安,阿玫不見了。幾天沒接到阿玫的電話,並且她的手機也已經停話,因此逼得坤海伯只好以保戶的身份,向保險公司查尋阿玫的行蹤,結果是,阿玫捲款潛逃。難怪,上個月阿玫要坤海伯將逐月收取的保費改為年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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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十八題
{1}禮教與三餐。一則社會學深淵 庶民容身的簡易數理 知識爭辯後的沮喪 焚膏苦讀在一碗湯湯水水的造訪 {2}逐一把字的傷口縫合 二十四劃。闖進的眸光 看見凝血繾綣詩句 沿著化膿泥濘的心封存。受凍 直到出鞘湧生的許諾鏤下飛揚 {3}置身陷入一枚落葉蛻化告白 行囊滿滿鼓脹著病 傳言中的旅者。披荊夜宿 在落日寓言中寫下自決 並且塗改偏安虛擲的命運 {4}簷下三兩滴讀書聲 洛陽與一畝月光的對峙 {5}掌上阡陌征途。有人問起南方 有人在高海拔的話題出沒 小小聲脫韁過境 我只聽懂初滲雪水的滂沱 {6}籍貫是唱腔濃重的鄉音 宅第是四方形的蜚短流長 一個男子走過。像晚年秘境 遷徙成為生活不斷的周旋騷動 {7}永字八法動靜之間的肢體延伸 峰頂顛簸的纍纍世代 我慣以彈奏書寫筆劃粗坏 揣度琢磨一字一字美學遭遇 像忙於一首詩的剪裁和計量 {8}民國未境之年。二十弱冠 我來到辭學和一冊官能小小的後宮 那年。我瞳仁倒影記載藏懷觸及的青春 像秋日蔓生裡的妖嬌自戀 鼓噪且浪漫。性情卻是知識的 {9}室內行運著亂世對話 智者過境。我自甘受囚 {10}秋水三尺。寅年某日的一場薄雪 騷人寫下的七絕歌賦衣冠 那是今年季後苦苦低吟的降生辭藻 像煉金術。像我聽見讀過的風雷雨霜 一句一句排列在屢屢洇泳的岸頭 張望。燭光俱滅後的破曉 {11}在莊子藍圖位置裡 我喜歡生命不在乎的經世執迷 像風箏過境取得綻放尺寸 {12}一個人角落。魅影拽曳 像移動尚未成行的出蛹 像血緣許諾整個的亡命北方 我遇見我在一片贗品陶器回鑄 那些濃稠血水成了指陳身世證據 終究。浩瀚族譜剩下鄉音線索 {13}適合以文學斟酌寂寞 勸酒。亙古的偏安 您豪情招降倒影如苦苦孤臣孽子 {14}問天。問一個盛唐輪迴 我來到多情未經雕琢的夜晚 倒影幢幢。有縱恣笑聲以及驕傲辭令 像粗製頻繁的真理。沉長回答 拘謹且庸蔽。如何去撐起殷紅的日月 如我在潑出的火光奮起一冊繽紛輝煌 {15}豐盛年代。食吃和神魂飛揚 我們揮霍浪漫和茂沛靈魂 安靜交談夜空裡的星月緩轉 並且從容生命中的動靜。像書契典故 我們循宇宙自然律讀人文延伸 像創世能量。刻鏤平凡 編織紅塵法度裡的容身時宜 {16}忘情的情書。卓然姿色 您撩亂新奏的身影揮霍 江湖歲月。胭脂和癡情共奉 我日夜為您抄寫歌詠福佑經文 一筆一劃清洗。掩藏過濾 為撫傷愚行而竭力補修 為還魂繁花香郁而犁出夜夜流光 {17}風過雨過的崢嶸山脈 一寸寸美術史琢磨山來的皺法自覺 我在鎔鑄定行的一幅水墨走失 舉巒絕壁。鋪陳盈溢的江海秋日 彷彿流光滑落。僧者的嘆息 在沉寂的腳程我途經萬籟風月而欣喜 {18}處境句彙的筆蘸音韻 蔓生亂世強橫裡的自覺 一行李賀。一句諸子堯舜 在我腹胸復發成華麗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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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如果上午到沙美,賣布姆一定不會讓我下午就離開,不如咱先到浦邊去,下午再到沙美,這樣就算賣布姆要留我過夜也不好開口了,這樣才不會耽誤了到浦邊的時間。」 這條路上過往的人比較多,經過沙美街郊外的「銃寮腳」,再經大橋、二橋、三橋,右轉即將進入腸腹裡這個小村子,榮福看到路旁有幾棵樹,還有一片草地,就把馬趕到一處園埂邊,自己先跳下馬來,再讓妻子腳踩在園埂上也下了馬。這一路下來,太陽始終頂在頭上,馬兒身上的汗水浸透了毛,人也熱了。御下馬背上的紅毛毯,讓馬兒在草地上邊休息邊吃點嫩草,人則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休息一會兒,再重新在園埂邊上馬。 穿過腸腹裡村前,浦邊莊內房子屋頂的紅瓦已歷歷在望。 何克通的住家就在村西靠近海邊的地方,榮福熟稔的讓馬繞過村後的小路趕到何家屋旁,才一下馬,就拉開嗓門叫了兩聲:「通哥!通哥啊」,應門的是位婦人,「是誰要找克通是嘸?」 「通嫂啊,我是榮福啊啦,通哥今天有出門嘸?」 「榮福啊,恭喜你結婚了,新娘也來了,來來趕緊進來。」通嫂按子女的稱呼招呼淑女進門:「通啊上山去徙一條牛,隨時就會回來了。你兩人是幾時回金門來的?」 「前天回來,昨天拜祖。」 兩人由通嫂招呼著在側門內的廊道上坐了下來,天氣熱,這裡比大廳涼爽許多,這是金門紅磚厝的特點。沒有多久,屋外就傳來了宏亮的聲音:「是榮福啊來啦是嗎!」隨即一位身材壯碩、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不用猜也知道那就是這屋子的男主人何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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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路跑‧遊古今
徹夜難眠。 迎接晨間到來的東北風,刮起陣陣寒鬱舒曠的秋意,一掃昨夜焦躁萎靡的昏倦。東方堪藍的天際,尚融入一片幽然沉靜的睡意中,在一束束顫裂開來的曙光柔聲召喚下,方才揉開惺忪酣睡的眼簾。 回首8日前的一時衝動,心中仍難免暗自嘀咕,不知能否順利完成18公里的路程,而不至於抽筋退場! 雖仰賴素日工作之餘所培養的運動習慣,但是否有足夠體能堅持到最後一刻呢?諸多疑慮如擺鐘,左右懸念,游移不定,忽憂忽喜,難以決絕。 活動前夜,雜念紛呈,輾轉反側,而未能養足戰意,想必也是這股隱潛的不安所導致的後果。無奈、疲憊、失落的心緒,在天未亮之際,便和我一同起床了… 換上運動服,扛著慵倦昏沉的睡意,步上冷清空寂的街道上,尋訪一家家熱騰飄香的早餐店。儘管飢腸轆轆,但卻食不知味,竟連平日喝來濃郁芳甜的豆漿,也略顯苦澀了。 幾天前,她自告奮勇,硬是要捨棄假日賴床的機會,也要陪著我親臨會場,觀戰。 今晨如約赴難,如一道暖流,注入寒霜雪凍的極地冰川,讓我精神為之一振。有友如斯,夫復何求? 跨上機車後座,載著放肆的心情,風塵僕僕的趕赴遠在東半島的活動會場。一路上,東北勁風迎面撲擊而來。夾帶著聲聲低嘯狂呼的嘶吼,似乎也預示著今日所要面對的重重阻力。傍著寧優靜謐、靈山韻水而闢建的文化園區,即是今日盛會的主場址。 初臨會場,目光馬上被在場滿座的眾多武林群雄(雌)所散發的光芒銳氣所震懾住。領了號碼牌後,怯懦懦地趕緊找個僻靜之處,開始熱身、舒展筋骨。 經過一陣韜光養晦,蓄積銳氣後,抬頭望著周遭同樣認真地在熱身的選手們,心中不自覺的若有所感,於是,轉頭對著她說:「今年真多高手啊!」不料,她卻回答:「去年你不也是這樣說嗎?」我倆相視的會心一笑,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彼此調侃閒聊著。 第一波出發的3公里選手飛快的陸續跑完全程,會場氣氛也隨之邁入第一階段的熱烈高潮。奮力奔馳後的暢快抒懷,連空氣中也能感受得到那最後一刻的釋然解放。在高漲的歡樂氛圍慢慢消散後,緊跟而來的擂擂戰鼓聲,在心頭譁然響起一陣澎湃激昂的悲壯豪情,宛如即將走上刑場的囚徒,更像等待閘門開啟的競技場鬥士。但,情感上卻不似荊軻一去不復返的豪情,反倒像秦舞陽,想長跪不起… 該來的時刻,終將到來。我想。 10公里和18公里的選手們開始集結在出發點上,如拉滿張力的弓弦,等待一蹴飛天的氣勢,如蓄積爆發能量的獵豹,觀望著奔逐追獵的時機。每位選手所釋放的活力熱情,讓嬌羞的朝陽都急忙閃躲在薄紗層雲後。 我用眼神和她告了別。 緩步走向群列之中,再次面對孤獨的自我, 天空雲絲飄盪,風勢依舊呼嘯吹襲著。 連接起點與終點的曲折道路,在起跑的那一刻,貫穿成一條簡單筆直的信念,橫豎在眼前。 在裁判簡潔有力的說明路線和規則後,出發的槍響,隨後鳴起。宛如進擊的號角吹起,勇者們邁著穩健自信的步伐,朝目標推進。 奔流的血液,不斷鼓動撞擊著,似乎在控訴著我平日的嬌縱。為了漫長遙遠的征途,我試著安撫這股不安激躁的情緒,調整步頻和呼吸之間的節奏。 銜接著銘傳校區的聯外道路,是條寬廣平坦的車道。遼闊視野,浪波追疊的高粱田、敦厚雄渾的太武山脈、沙美寧靜樸實的美景,一覽無遺。做為出發後的首要跑道,頗為適宜,既能減少壅塞推擠的機會,也有助於舒降壓力和緊張的氣氛。 路的盡頭,銜接著沙青路,右轉,往金沙水庫方向跑去。 這條連結沙美與青嶼的主要聯輸道路,車道上來往車輛明顯增多了。在行進過程中,只得盡可能靠著右側路肩來保障自身安危。健身路跑的原則不多,最鐵的觀念,還是安全至上。在即不妨礙車輛通行,又能享受戶外奔馳的樂趣下,盡情逐風追夢。 經過沙美區車流熱絡的十字路口後,不久,即可看見金沙水庫了。 這片蘊積龐大水源的湖泊,在汶水溪(光前溪)與斗門溪不斷灌注滋養下,依舊散發著生機無限的嬌媚。而這兩條美豔的川流,皆發源於太武群山之中。 在田墩海堤興建前,此處仍是連接維繫著榮湖、田墩養殖場、和金沙溪河道出口等處的航運海灣,舊稱金山港,後改稱為金沙灣。古時船運樞紐的航道,今日的湖泊水澤,是否也呼應著滄海桑田世間捉摸不定的劇烈變局,是平凡爾等所無從預見,更無法捍拒的命運。 沿著金沙水庫外緣道路往東美亭方向跑著。 一陣陣蒼凜狂呼的東北季風,逐步強襲而來。這道因循著數千年來不變軌跡的勁旅,彷彿超越古今時空的枷鎖,橫越戈壁荒漠、叢山峻嶺,穿越汪洋川澤、阡陌羊腸,像臨陣展開的一面風壓牆垣,層層考驗著跑者。在體能與意志力交相磨耗下,堅持的信念,是馳向終點的最佳捷徑。 跑抵東美亭後,左轉,一直跑到接續著金沙溪河口生態步道。 眼前這條蜿蜒勾曲的河道,是金沙灣殘留下的遺景之一。步道悉由水泥碎石灌造鋪設而成,質樸剛毅的風格,乃代表著另一時代遺留下的文化產物。右側則是田墩養殖場,一大片魚塭,井然有序的劃裂為池。往日榮景,今多已埋沒荒煙蔓草下。頂著依舊強頑的季風,吃力跑著。汗水毫不節制的濕染上衣,灼熱陽光、勁風撲面,在喘息與步履相互交疊的聲響中,我發現…我已嚴重落單了! 拖著疲累的步伐,好不容易挨過理智與錯覺的試煉。金沙溪河口步道盡頭右轉,是條為木麻黃豎植披覆堤岸的綠色隧道,田墩海堤。 道路兩側,綠蔭亭韻,盡為樹叢所環抱。不僅降低風速,形成良好的風阻屏障,也讓秋熾艷陽的焰氣,得以暫時紓解消散幾分。寂寧幽靜的林間道路,除了自我殘喘的呼吸聲和沉重遲緩的腳步聲外,就屬參雜在微風聲中聆音嘹亮的鳥鳴聲了。一路通達至底的堤道,連結著標高39公尺的三獅山,昔日與標高35公尺的九女山互為倚角,拱衛著金沙灣出海口的前軍哨站,時至今日,皆已淪為時代冷落的廢棄營壘。 獅山路口,右轉,往西園鹽場邁步推進。 在路口轉角處,辛苦的工作人員,備妥杯水,殷勤等待著跑者到來。但,此刻鬥志復燃的我,卻捨不得停留下腳步,竟毅然決然的絕塵而去,實有愧對良善美意。通往西園鹽場的鄉間小路上,盡是開闊田野、群林擁攬。栓綁在路徑旁的黃牛,氣定神閒的低頭啃食草料,偶有疑慮似的抬起頭來張望著魚貫而過的跑者。風中散逸著芳草清香與悠長嘯聲,似漠北荒原上的寂寥況味,卻又無意間私藏著海洋濕蘊深邃的鹽腥氣息。 跑進西園村後,西園鹽場地方文化館就構築在古樸美質的閩南式古厝聚落群中。浯州鹽業開立至今已達數百年之久,如今雖早已停止生產,但數個世紀以來,它一直扮演著見證金門歷史發展的角色。承繼著元、明、清、日據、民國數個世代,經歷無數煙硝戰火、渡過無數繁景興頹、嘗遍無數血淚聚散,都在同一雙眼神注視下,默默進行著。 告別過往,也是迎接未來的開始。拋下枯舊的包袱前,應先學著珍惜。 經過西園湖後,沿著聚落小徑向前跑去,就是浯坑村了。 現代簡潔建築風格,交錯鑲嵌在古厝陳年歲月情感之中,如同世代之間的溝通與交流,總會出現一處妥協的平衡點。 然而,我的平衡點卻不斷地在傾斜。在睡眠不足與長途跑程的雙重磨難下,體力與意志力皆緊鄰崩潰值。 跑出浯坑村,右轉,又銜接上沙青路。望不盡的道路,又再眼前延展開來… 漫遙的18公里路,跑在文化深蘊厚植的土壤上,品味著浯鄉田野的自然風韻,即是一種純淨的享受。 最後,在大腿股四頭肌瀕臨抽筋前,通過終點。剎時間,她等待的身影,拯救了我。雖然名列末座,但內心仍不住感激能夠在此與來自四方愛好長跑的伙伴們共襄盛舉。 跨上機車後座,揮一揮手,有緣,明年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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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季秋
因為地球暖化的關係,前幾年感覺夏天都好長,熱完後突然就得穿上冬天的厚衣服,令人愁悵的秋天好像都被忽略了。 而今年,夏天過得特別快,農曆七月一下就過完了,秋天的涼意早早上了心頭,久違的氣息,令人懷念…… 這個秋天,有個值得紀念的聚會。我和小學同學素真在臉書上有了交集,趁她回來辦事的空檔,約了吃晚餐。另外一位貴婦同學燕萍,今年夏天就碰到了二次,一次在紅屋頂,另一次在機場。 在餐廳的那一次,我是和國中時期同為一班的阿真母子共餐,結帳時才相認敘起舊來。燕萍從出社會開始便從事導遊這行業,有個幸福的家當後盾,所以看起來整個人容光煥發,開朗多話。若不是這樣的她,也許相認之後便是草草的說聲再見就結束了。 在機場的那一次,我因為不想搭訂好的早班飛機而淪落到必須在機場不斷地祈禱能排上候補機位。就在我跟Candy Crush Saga搏鬥時,她來到我面前,手中還多帶了一杯冰拿鐵請客,我們就這樣聊了好一陣子,然後各自往目的地前進。 和素真已經十多年沒見面也沒聯絡,因著通訊軟體的發達讓我們提早了尋找小時候的伙伴的歲數(年長的那一輩大都是等退休後,孩子獨立後才會積極的做這件事)。 那晚,三個女人邊吃飯邊聊天,吃完飯,邊喝咖啡邊聊天,一直到工作人員已經在圍桌吃他們的晚餐,我們才欲罷不能的離開,去另一個男同學的家打擾。 男同學的家其實就在我家附近,每天都會經過,然而,沒有同學這一層的關係,好像就少了一份見面的理由。而他,還是我的堂哥,總共同班了九年。 經過歲月的累積與摧殘,我們都變了。 顯而易見的便是身上多餘的贅肉,雖然容顏沒變很多,但仍能感受得到經歷風霜過後所留下的刻痕。 不再年輕的我們,不能再任性恣意的過日子。不管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生孩子,我們都已經不是那個可以大聲喊出「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臭小孩。 走到「大人」這個位置,我們真的夠成熟了嗎? 什麼樣的待人處事一定是正確的?什麼樣的說話方式絕對不會傷到人?怎樣判斷你所做的決定會不會後悔?怎樣維持一段友情一段愛情保證不會變質? 喜歡和孩子相處,因為他們單純。 喜歡和小時候的朋友相聚,因為可以勾起那段純真的往事。 親愛的你們,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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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樂之道
有道是:「知足常樂。」又言:「為善常樂。」由於知足者,常常懷抱歡喜之心,並且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將它視之為必然;因此,歡喜心常伴,歡顏旋即常駐,「春風得意馬蹄急」的神馳心境,當然可以快速感染周身喜悅的細胞。 其實,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寒暑,可嘆多數人卻執著於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慾望;萬一不小心,陷入不知足的泥淖,難逃罪惡的淵藪,到頭來,不但徒勞無功,而且也有可能在筋疲力竭之餘,弄得身敗名裂,最後抑鬱而終。有鑑於此,當我們手握名韁利鎖之際,豈可不以戒慎之心面對。 說真格的,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需要的並不多,粗茶淡飯就夠了,這樣的輕食寡慾,反而是身心靈健康的保證;然而多數人,卻迷寵於多還要更多,在利慾薰心的錯誤判斷下,鎮日追逐名利的韁鎖,反而把自己給困住了,一顆無法解脫的心,怎能擰取快樂的泉源呢? 由於追逐名與利,淪落成為大忙人,也勢之所必然,無法停歇的腳步,弄得身心俱乏;不但疏忽了身心提出的警訊,到最後難免失去健康。更甚者,沒有多餘的時間,與親密的家人互動;久而久之,也可能失去與家人交心的良好機緣。 我們深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然而卻有很多人,執迷於此。錯誤的人生方向,肇因於慾求不滿;至理當前,理當細細體悟,不能等閒視之喔。 為了握持常樂之道,多說好話,多做好事,或許是唯一的途徑吧;當如湧泉般的善念,成為日常生活的焦點之後,歡喜之心,便能時時創造快樂的氛圍。 要知道:沒有貪念的人生,才能與「無慾則剛」接軌;以一顆平靜的心,面對紛雜的社會,心緒才不會受到影響,行動也不會受到箝制。 最後,人人與善念結緣,喜樂連年的好心情,便能常駐心海;正如同晴麗的陽光一樣,眾人憐愛,並且爭相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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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
父親想說只靠三塊薄地,根本無法養活一家人,所以和母親結婚後就省吃儉用,好不容易積了點錢,買了這匹小馬,預備養大後可以用來為人馱運農作,或到渡頭為來往的客商馱運物品,賺點錢補貼過日子。」前面是一個轉彎下坡,榮福專心操持著韁繩並提醒淑女扶穩,待下坡走到平路後,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 「這匹馬才養了三年多,正當可以用的時候,不料父親因為熬不過那次鼠疫,和母親雙雙過世。」 「我對於農事既不熟,也無意繼續靠這維生,本來準備把這匹馬賣掉,但經過和叔伯及弟弟商量後,弟弟表示這是父親生前辛苦積蓄餵養的馬,這麼賣掉太可惜,反正他也沒事可做,倒不如留著讓他餵養,可以幫人做些農事或幫人馱運東西,算是繼承父親的心願,就這樣才決定把這匹花鬃黑馬留下。」 馱著夫妻倆的馬即將經過「東港仔橋」,架著四條石板的這座橋平時走在上面不會覺得害怕,但是人坐在馱架上過橋時,兩個人正好像吊在水面上一樣,榮福深恐老婆會害怕,問她要不要下來走過去再上馬?沒想到她說:「不要緊啦,以前跟著父親賣布的日子,已經有好幾次坐馱架過這座橋的經驗了。」 過了東港仔,轉經沙園、浦頂後,就上了從官澳通往沙美的大路,榮福把手中的韁繩往右邊輕輕一彈,黑馬自動轉右朝沙美方向走,整條紅土路,雖然才建好沒幾年,每天來來往往的牛、馬蹄印,一趟才走過去,不久又被後面的一層蓋過,這條道路的開闢,為金門東到金門西串成一條大動脈。 「我們是先到沙美還是先到浦邊啊?」榮福徵求老婆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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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
我的母親於民國86年過世,距今雖然已有十六個年頭,但我母親生前的一切,卻時常在我記憶中浮現,也讓我回想起童年的往事: 我的母親曾錫治女士,是一位非常平凡傳統的鄉村農家的婦女;她不識字,於民國十五年出生於金城鎮庵前村22號,民國二十三年父親過世,那年她只有七歲,上有年輕的寡母(董市女士、庵前人都稱她為「市姑婆仔」),下有年方三歲的幼弟(曾水邊先生),只遺留小磚屋一棟,薄田幾許,我母親雖不至從此就必須負起養家的重責,但在我幼小懂事後,就時常聽到我母親對那一段艱苦日子諸多埋怨。她時常說:我從小就像「山牛」一般,在山上討生活。 民國36年,我父親楊奕燈高中畢業,從福建南安到金門旅遊,經當時救國團主任介紹至私立豐連小學擔任教職,豐連小學設於庵前陳氏家廟,陳氏家廟與我外婆家只有一巷之隔,平時我父親在小學堂內授課,生活起居也都在學校內;我外婆對於獨自離鄉在外的這位年輕人,就時常加於關照,或送食物、或幫忙清掃整理,關懷有加;我父親也曾告訴我們說:在庵前時,有一次我大感冒,好幾日都不能出門,你們外婆就感到奇怪,就叫你們母親來探望,結果看到我臥病在床,馬上就替我整理房間,打掃地面,把髒衣服拿回家洗,並且熬稀飯給我吃;平常我就看到你母親很會做家事,再加上這件事,因此對你母親的印象就很好。後經庵前陳氏一些長老們的撮合,因此成就這段姻緣。我外婆也說:你們母親真的很奇怪,很多人來說親,她都看不上眼,但就是答應你父親的婚事;再說我就唯一這個女兒,也捨不得讓她嫁給內地人,但姻緣天註定,也無法拒絕,這輩子要跟誰吃一鍋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 民國37年七月二十六日有情人終成眷屬,婚後還是住在外婆家,雖然身份為「先生娘」,工作量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一倍;再加上我們小孩一個個的出生,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家事,還要上山作農事,要到海濱去撿海菜餵豬,要準備三餐,洗眾多的衣服,在庵前都要到「中潭」去洗衣,而且要早一點去,水比較乾淨,也可以占一個好的位置,就不會曬到太陽;要養豬、要挑水、要撿柴火,整天就像一個陀螺般,在這個大家庭中轉啊轉,轉個不停。 民國三十年代的私立學校教育工作者,剛開始是三餐由學生家長輪流供應,之後薪資是用糧米來發放,一個月是八十市斤的白米,記得父親曾提到,我那時真的好笨,用米去跟別人換地瓜籤來吃;不過庵前時期對我來說還是太遙遠,五歲對一些事件的記憶並不是很清晰,在那個懵懂的年紀,有一些印象特別深刻的就永存在腦海中,庵前村有三個池塘,水都非常清澈,小時候都會到池塘捕撈「水龜」來飼養,池塘中還有翠綠的水草,我永遠記得媽媽在池邊洗衣服,我在旁邊玩水,洗好後媽媽拿著洗好的衣服,我在旁邊拿著肥皂、洗衣的木棒一起回家的畫面,這是我想忘都不能忘掉的情景。但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日子是清苦的;吃的都是地瓜籤或地瓜籤煮成的乾飯,偶而炒麵或炒米粉,一定是左鄰右舍分送一碗,三嬸婆四叔公各送一碗,真正能吃到我們口中,一人只有一小碗;印象中整天都是打著赤腳,夏天就只穿一件媽媽親自作的小短褲,小時候金門的冬天又好像特別冷,又是棉襖,又是毛衣,都是媽媽親手縫製的。雖然在庵前的時間並不長,但卻留給我滿滿的回憶,最喜歡和外婆到海邊,從庵前到海邊有兩種方式,如果到外海就必須走路到后豐港,經哨兵檢查證件才能進入,通常我們都是跟著外婆到后浦南門外海(現在金門運動場外海濱位置),外婆就在水流處抓螃蟹(現聳立在海中孤單的碉堡前有一條清澈的水流一直到浯江橋下),只見她用腳在水流中觸摸,然後一彎腰,一隻螃蟹就如此手到擒來;而我只能和我姐、大弟在現在污水廠排放口處,那兒有一大片潔白沙灘,在沙灘上挖蛤蜊,大概一個小時就可挖滿一小竹籃,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追抓海中爛泥上的彈跳魚,后浦南門外海留給我的是滿滿快樂的回憶。如果到外海,庵前就要從后豐港進入,后浦就要從現在的同安渡頭進入,小孩子只要有大人帶著就可進入,外海更是好玩,可以撿海螺,可以在「蚵都」撿蚵蠣,(「蚵都」中的蚵石都是有產權的,只可以撿主人掉的,不可用工具敲挖)。通常我都是翻小石塊抓小魚,媽媽就去撿海菜,海菜在那個年代是用來餵豬的,現在則是最好的健康食品,剛從海邊撿撈的海菜,都有一些爛泥,還必須用海水清洗,因為是溼的,重量是特別的重,一擔至少有百來斤重,以我媽媽不到160公分的身高,挑起來卻是健步如飛,這應是在那個苦難的年代,為人母的宿命所激發出潛在的能力。 小時候最喜歡到后浦,從庵前到后浦的路程其實不遠,但在民國四十年代,那是一樁大事,庵前到后浦都是用步行的,從庵前到「莒光樓」的路況跟現在差不多,但從「莒光樓」到后浦就有兩條路線,一是從現紅十字會旁道路順著海邊到城區,路途較遠,所以大家都走另外一條,由莒光樓右側門下方(現小販放三尊石仲翁處),是一道深溝,沿著深溝有一條蜿蜒的羊腸小道,高低落差應有四十公尺,一邊是峭壁,其間林木蔥鬱,野草蔓生,中間還有兩、三座的古墳,大白天就有一股陰森森的氣氛,一到傍晚更是恐怖,雖然如此,每到后浦還是喜歡走這條路,經過許嘉佑養殖場,再過兒童橋就可以到觀音亭旁的東門市場。那時后浦街道雖只有觀音亭、關帝廟、城隍廟之間一個大J字形的街道,但卻異常熱鬧,街道上只見人來人往,小孩子都要緊牽住大人的手,否則就會被人群沖散。現在我只要在后浦街道行走時,看到街道冷冷清清的景象,都會有一些傷感。 我小學二年級時舉家搬到后盤山,那時就陪著媽媽去撿柴火、去挖地瓜(農地主人地瓜已收成,通常還會有一些遺落或較小的,就可去挖取)、撿花生,印象中在我小時候,每一塊農地都有人在耕作,不像現在隨處可見荒蕪的農地。小學六年級我們家搬到山外新市里,初中二年級搬到金城,我們終於有自己的家,一直到我讀高一時,還是跟著媽媽去中山林撿柴火。後來年紀越大就越忙著自己的事,與媽媽相處的時間就越來越短,但小時候與媽媽相處的記憶卻越來越鮮明,也越來越深刻。尤其在我回金門老家時,看到牆壁上掛著的家族合照時,兒時的景象又一點一滴的浮現出來,眼眶的淚水也不知不覺一滴、一滴的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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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悔的人生
多年以後,當鍾貞被她的同居人推倒在地,又狠踹了幾腳,肚子遽痛,捲屈著身體的時候,她想到她國中的導師,為什麼會想到呢?她也不確定理由,就好像生命中其他的意外一樣,突然闖入她的腦海,她想起當年自己在課堂上和老師起口角,用髒話罵老師,老師看著她停了幾秒,說:「你這樣的態度,將來會吃虧的。」這話她當時不以為意,現在突然想起來,好像預言著今日似的,她把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嘔吐出來,在地上掙扎時、在想起往事時。 人生好像走在樹狀的道路上,剛開始的路很寬,在樹幹上,每個小孩都差不多,然後有人走到枝幹,從此分道揚鑣,到不同的世界,再繼續走到不同的分枝,路越來越窄,幾乎沒有人可以回頭,人的社會功能分化了,有人當官掌握權力、有人經商賺取金錢、有人成了罪犯、有人被輕視…鍾貞到今日才痛苦地瞭解,自己已經把自己型塑成一個被流氓踢打在地的卑賤女人了。 高中時,鍾貞仍然逃課,和老師頂撞,後來就休學了。父親因為搶劫坐牢,母親當酒家女,年老色衰之後漸漸沒錢了,鍾貞先在小店當臨時工,認識了現在的同居人,離家私奔到城市去,才發現生活是如此不易,兩個沒有任何特別的技能,又是低學歷的人,男的偶爾打些零工,女的做個店員,薪水太微薄了,幾年間緊衣縮食,租廉價的房子,仍無半點積蓄,反而還欠債。於是常見的自暴自棄上演了,男的喝酒吸毒,強迫自己的女人接客賺錢,女的也喝酒吸毒,很快地就不以在床上送往迎來為恥,日子至此彷彿定了格,好像苦難可以無窮地延伸下去似的。 那麼為什麼鍾貞會被痛打一頓呢?原來是她不小心懷孕了,父親是誰自然是不可考,肚子上被用力踹了幾腳,固然是男的心裏有氣,也是想乾脆因此流產算了,鍾貞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聽著憤恨的咒罵和離去的腳步聲,鍾貞想或許今日要死在這窄小的房間裏,畢竟她和世界近乎沒有聯繫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同事、甚至沒有一條狗替她奔呼求救,唯一知道她在這房間的男人,把她打得快死去就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房間。這時,她想到她的老師說過她要吃虧,然後發覺下體已經出血,聽到門鈴聲,她想叫聲救命,卻不由自主地昏倒了。 結果是房東救了她,孩子沒了,在醫院發現有毒品反應,被強制送到戒毒所戒毒,鍾貞覺得好像死了一回,戒毒成功後,她回到鄉下,有些年紀了,小店的臨時工不給她做,後來好不容易有些清潔工作做,她比別人認真,於是幾間公寓每週固定請她清潔,生活才終於穩定下來。一天,她在路上遇到她的國中導師,老師已經退休了,看多了學生來去,對各種各樣的人生,都已經平等看待了。鍾貞向老師敬禮,說:「老師好。」她見到老師微笑,說:「你也好。」二十多年過去了,鍾貞這才對不聽老師的話感到懊悔。她再一次恭恭敬敬地向老師彎腰鞠躬,她覺得這樣的態度,反而是她能像個人,配得上讓別人看得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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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迢迢歸鄉路(十一)
就在榮福進屋吃早飯的當兒,榮才那匹花馬牽出馬牢,把那副氈毛做成的「貼背」安在花鬃黑馬背上,先拍了兩下馬背,將貼背後部用細繩連著的「後枷」拉到馬屁股上,挽起馬尾將後枷夾在尾骨下,把「貼背」往前拉,再將貼背前部那條用粗布縫了一層又一層的「束胸」繞過馬頸部,回到原點扣緊,這樣一來,這副「貼背」與馬的身體緊密相貼了。接著,榮才再將那副「架」架在貼背上,搖一搖,讓架和貼背上木質的「板橋」緊扣在一起,這時榮福也從家裡面拿來一條剛從蓮河帶回來的紅毛毯子,將收在架兩側的架子放下,調整平穩,就把毛毯鋪在兩個架子上。 榮才回到屋裡拿來一張板凳,「放在正手邊架底下。」榮福指著馬右邊說,然後叫榮才壓著另一邊的架子,自己將幾件隨手攜帶的禮物綁在架子中間,垂放在右邊架子裡,「壓穩了。」榮福扶著老婆踏著板凳上架後,再拿過凳子,自己凳坐在左側架子上,接過榮才手中的韁繩,催馬起步。 「這馬是向人借的,還是自己養的?」走出了村郊,淑女一邊調好自己的坐姿,邊這麼問。 「這匹花鬃黑馬是父親在世時餵養的,由於祖產可耕農地本就不多,到了父親他們有四兄弟,再分成四份以後就更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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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思金門家鄉
天地時序,悄然進入秋高氣爽節氣,此時,已到中秋佳節,環視國內新聞媒體,不時報導中秋連假即將遭遇強颱天兔侵襲,更會造成臺閩地區之民眾,無法如願賞月,筆者雖曾於一O二年九月九日上午返鄉擔任金門縣政府建設處建管課,委託中華民國全國建築師公會-福建省建築師公會辦理102年度研擬都市計畫及建築管理法令(公寓大廈管理條例暨其實施細則說明)之講師,然而,礙於身繫防汛職責,遂於當日中午講習完畢後,順搭金沙鎮公所建設課吳秀嬌大嫂之機車(金門祖譜文史工作者 蕭永奇大哥之夫人)短暫返回沙美東甲探視高齡老母親之後,即前往沙美車站坐公車經山外至金門機場,搭乘晚班飛機返回臺北,故今年之中秋佳節,筆者著實無法再次返鄉,只好,透過電話與高齡老母親問好,並閒聊過往中秋佳節於金門家鄉之甜美記憶,聊著,聊著,不自覺跌入時光記憶,想起每當中秋節來臨,那位處金門家鄉沙美后浦頭榮湖畔慈德宮「主祀明代進士黃偉,人稱:品德完人」,都會一連兩天作醮,並於中秋節當日下午,原本安置宮埕外的神轎、旗幟與黃府大王爺及三太子等乩童隊伍,都會一路浩浩蕩蕩至后浦頭與小浦頭境內吃三牲粿,而其遶境隊伍所到之處,鞭炮聲響徹雲霄,好不熱鬧,這是在那艱難的歲月裡,戰地兒女期待許久的作醮及歡樂犒賞五臟廟的日子,更是表彰節義的精采廟會。 沙美后浦頭慈德宮,我們大(小)浦頭人都稱他為大宮,主祀明代進士黃偉,字孟偉,號逸叟,別號逸所,金門沙美汶水頭人(今之後水頭),生於明朝弘治元年(西元一四八八年),曾任福建泉州府吏,明朝正德九年(西元一五一四年)中進士,初授南京刑部主事,而其治獄係以清、慎、明、恕等著稱,後來升至南雄知府,省徭役、明禮教、禁游女、去淫祠,受朝廷當道所荐,因而改任松江府,為官清廉,勤政愛民,並屢有治績。後來因直疏無諱,不附和朝廷當道,因而返回金門後水頭家鄉養親講學。當時金門在黃偉影響之下,島內民風習俗大為改變,故金門民間有「文章許鐘斗,品德黃逸叟」之俗諺,並尊稱其為「品德完人」。明朝嘉靖十六年(一五三七年),中國福建泉州鬧饑荒,李元陽巡按請黃偉及許福與俞大猷等人代行賑災,黃偉「品德完人」最後殫精竭力,因而勞瘁成疾,遂於明朝嘉靖十七年(一五三八年)三月十七日去世。 品德完人黃逸叟,卒後安葬於金門東半島,黃偉墓現今坐落於太武山北麓「斗門重劃區」坡地上,詳細位置係於後水頭與斗門之間,因其墓穴形如鳥張之翼狀,故穴稱「飛鴉落田」,其氣勢頗為雄偉,筆者年少時,曾經於清明節前夕,同沙美小浦頭鄉親們前往掃墓,俟中午時分,我們一行人則在附近烤肉,真是別有一番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