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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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與詩 黍離麥秀──武王伐紂和西周滅亡
紂王是商朝的最後一個王。他頗有軍事才能,曾平定東夷,使商朝的勢力擴大。但他不顧人民死活,過著「酒池肉林」的生活。他的寵妃妲己,長得美如天仙,可是常常教唆紂王做壞事,據說酷刑「炮烙」,就是她想出來的。 紂王的倒行逆施,弄得天怒人怨。當時西伯(西方的諸侯)姬昌(文王)深得民心,和紂王的暴政形成強烈對比。紂王的庶兄微子屢勸不聽,就悄然離開了。他的另一位庶兄箕子,屢次婉言相勸,紂王不耐煩,就貶他當奴隸。紂王的叔叔比干直言進諫,紂王大怒,說:「聽說聖人的心有七個竅,給我挖出來看看。」被剖心而死。孔子對微子、箕子、比干極為稱道,《論語‧微子》:「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後來文王得到姜尚的輔佐,國勢愈來愈強,到了兒子姬發(武王)即位,認為時機成熟,就會合八百諸侯,舉行誓師大會,接著在牧野地方會戰,紂王的軍隊紛紛倒戈,紂王自盡,商朝滅亡,姬發建立了周朝,建都鎬京,據「夏商周斷代工程」,時約西元前一○四六年。 周武王得到天下,對箕子十分敬重,把他分封到朝鮮。過了幾年,箕子進京朝見周王,經過昔日的京城朝歌,發現宮廷已淪為廢墟,長滿麥子和小米,他傷心極了,就吟出傳頌千古的〈麥秀歌〉: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麥子一望無際啊,小米綠油油。那壞小子啊,不聽我的好意相勸啊!) 古歌中的「壞小子」,指的就是紂王。據說商朝遺民聽了,無不為之落淚。箕子朝周、作麥秀歌,載《尚書‧大傳‧商書‧微子》及《史記‧宋微子世家》。 從文王開始,周朝傳了十三世,到了幽王。周幽王重用貪婪的奸臣虢石父,朝政腐敗,又遇到頻繁的天災,激起人民怨恨。這還不說,她的寵妃褒姒,長得傾國傾城,但很少露出笑容。為了博取美人一笑,虢石父獻計點起烽火,讓各路諸侯前來救援,褒姒看到諸侯被戲弄的樣子,果然笑了。 後來周幽王把王后(申后)及太子宜臼廢了,立褒姒為后,立褒姒的兒子伯服為太子。申后帶著宜臼逃回娘家,申侯覺得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受到委屈,就公然反抗幽王。 周幽王大怒,準備討伐申國。西元前771年,申侯聯合西方的游牧民族犬戎,進兵鎬京。幽王點燃烽火,諸侯以為又要戲弄他們,無一前來救援,結果幽王、虢石父、伯服被殺,西周就滅亡了。太子宜臼遷都洛邑,是為平王,從平王起,史稱東周。 西周滅亡後,昔日繁華的鎬京荒廢了,長滿了莊稼。一位西周的遺民看到廢城的淒涼情景,仿照〈麥秀歌〉作了首詩,後來被收入《詩經‧王風》,這就是有名的〈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苗;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很難平靜。)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了解我的,知道我的憂愁。不了解我的,還以為我有什麼追求。悠悠蒼天啊,人們怎麼變成這樣呢!)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穗;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像醉了般。)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小米茂密,那是黏米的種子;行步踉踉蹌蹌,心裡像噎住般。)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黍離〉和〈麥秀〉都是感嘆亡國,因而「黍離麥秀」已成為一個成語,用來表示亡國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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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妳打我?」煙台摸了一下臉龐,「妳打妳自己親生的兒子,卻去袒護一個非親非故的老北貢,難怪外面有人說……。」煙台尚未說完。 「說什麼?說什麼?」花螺急促地搶著問。 「我不好意思說啦,」煙台以一對輕視的眼光看著她,「說出來會笑死人。」 「你說啊、你說啊,好膽你說啊!我沒有在怕啦!」花螺怒激他說。 「人家說妳討伙伕班長,不知是真還是假,說來真見笑喔!」煙台說後,一聲哈哈的冷笑。 花螺聽後,實在難以忍受孩子對她的羞辱,又重重地搧了他一巴掌。想不到這個夭壽死囝仔,小小的年紀竟變得那麼「毋是款」,如果不好好「教示、教示」,將來一定會爬到她的頭上來。 當她準備再揮手打下去時,老王趕緊走過來,一把把煙台拉開,並指著他說: 「煙台,你不能這樣對你母親說話,那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你母親辛辛苦苦把你養大,要懂得感恩圖報,不能這樣對待她呀!」 「不要跟我說這些大道理,你不就是人家說的那個伙伕班長嗎,我好好的家就是讓你這個老北貢給破壞的,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煙台反過頭來指責他說。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老王尚未說完。 「不是這樣,又是那樣?花螺討伙伕班長是人家亂說的嗎?老實告訴你,我阿爸就是被你們活活氣死的,外面有誰不知道!」 「你這個夭壽死囝仔,愈說愈離譜!」花螺氣憤地衝了過去,出手就是一巴掌,「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夭壽死囝仔,欠教示!欠教示!」花螺又連續在他肩上搥打了好幾下,「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了尾仔囝』有多『蠻皮』!」 「好了、好了,別打了,別再打了,」老王又一次充當和事佬,輕輕地把花螺拉開,然後搖搖頭,不捨地說:「看妳氣成這樣子,何苦呢?」 花螺停下手,氣呼呼地說不出話來。而煙台卻握緊拳,歪著頭,咬牙切齒,不斷地深呼吸,並斜眼死命地瞪著花螺,彷彿他們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此情此景,看在養育他長大的花螺眼裡,實在痛心疾首。於是一滴滴傷心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滾落在胸前的衣服上。 花螺苦澀地搖搖頭,內心有無限的感嘆,煙台會變成這樣,是她始料未及的。此時,是否應該告訴他,老王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以免讓他繼續誤解下去。如果能以此來說服他,未來對他們父子都是好的。可是繼而一想,孩子心目中的父親是戇牛,母親則是一個不守婦道,討伙伕班長的壞女人,父親又是被他們活活氣死的,他內心的憤恨可想而知。現下,無論用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勢必也難以被他接受,遑論想讓他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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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美好的日子
初次和明傑一道出外寫生,那是2008年7月的事。那時兩人頂著炎炎夏陽去瓊林畫村舍巷閭,那時心中也想著不知何年何時能再有如此的兄弟行?雖說現今交通便利,但東西半球遙遙相距,他要回國一趟著實也不容易。沒想到今年1月29日再度同行,那是農曆年前,我倆驅車到后沙寫生。這先後兩趟竟相隔兩年半,真令人驚愕時光飛逝之快。 那天,暖烘烘的冬陽陪伴下,我們先在村莊裡溜達幾處。要過年了,遊子一批批返鄉,島上年節團聚歡樂的氣氛漸次濃了,平常寧靜百分百的鄉村多了些人多了些聲響。然後兩人轉向海邊,還沒走到村後的仙德宮,海風兇猛刺骨,只得快步轉回。 回到村莊,就安身在幾間牛圈豬舍之中,雖然四周飄些異味,但找定了目標,就顧不了那麼多了。他選了間牛舍和株枯木。我卻被一棵木麻黃和一棵光蠟樹吸引,高大挺拔的丰姿讓我深深著迷。圈舍等建物擋住了寒風,眼前景物隨著畫筆流動,大樹以及橫陳在兩樹之間的汽油桶、舊手推車、木板、木條、壞床墊、破帆布、雜草、野花紛紛躍上紙上。一陣子後,當廢棄的雜物在圖中佔了搶眼的位置,猛然才驚覺那是堆「垃圾」啊!「垃圾」也畫?自己覺得有些好笑,但當瞧過來看過去幾眼後,凌亂污穢的「垃圾」上了白紙倒也有些美感,這大概就是另一種化腐朽為神奇吧。自己暗自解嘲著。 冬陽繼續作美,將臘盡春來之際的日子曬得亮晃晃暖綿綿的。這一番好意豈可辜負?再來如委屈自己那躍躍欲「曬」的心願也是不好。1月30日兩人再度同行,車子東轉西跑地來到碧山。這村莊多年前曾跟明燦來過,畫了村裡的一幢洋樓,今兒來算是舊地重遊。進了村,「睿友學校」正在整修,我們在屋後輕易就找著對象。明傑畫著一棵枯樹和遠方幾間老房子,有著寂寞的況味。那棵枯朴樹主幹彎曲有型,滿樹葉子落盡的光禿枝枒真是美啊!讓人不得不讚嘆大自然的功力。我在枯樹後畫一棟「樹屋」。這棟古厝十分殘破,樟樹、銀合歡木和烏木臼等樹木草叢霸佔了整間家業,一座孤零零石門框奮力想從其中掙脫出包圍,一堵牆也頑強抵擋著脅迫,以保有本來那紅磚白石的美貌。面對這樣一幅滄桑寥落的景象,幾年來在各村里雖也司空見慣了,但心中難免還是有些起伏。 路過的村民看了畫都稱讚好,聽了心中喜孜孜的。一位村民看後還熱情邀約去家裡坐坐,盛情難卻下,畫完後我倆就去拜訪。聊了些話後,告辭時,他好心指出屋後一間屋子說那是我們所相識的長慶兄的老家。長慶兄,一位文學的默默耕耘者,勤於寫作,愛護後進,素來為大家所敬仰。又指另那一間說是陳校長的家,另那座燕尾後某人的新家在那兒,西邊那一棟又是誰的古厝……。說出來的個個人物都是各行各業有成就的人,有些我們認得有些只是久仰大名,但總覺得這真是個人才濟濟的地方。對於這事,回程時經過「睿友學校」,明傑佩服這村莊早先能設立學校教育民眾,意有所指說著重視教育必能人傑地靈。我也深有同感。 過年時去廈門海滄揮毫了幾個大字,在那過了兩天年節。回到金門,天空依然晴朗,春回大地了,有天皆麗日,美麗的陽光不斷放送請帖,一顆想去寫寫生曬曬太陽的心毫不躊躇赴會去,明燦也同行了。2月10日的下午我開著車,上這條路拐那條道的,來到了我從未到的金沙鎮山西村。 島鄉雖小,幾年來也在島上東跑西走的,但有些村子仍未到過,所以初抵這地方內心充滿著新奇。村莊沐浴在和煦的陽光裡,溫暖靜謐的氣氛讓我們三人輕鬆在屋巷中漫步。村人用瓦罐、鐵桶、保麗龍盒等器皿所栽種的花草真是繁多,欣欣然充滿著生趣。小花貓弓著腰躲在花盆邊午寐,安閒自得,人經過一眼也不睜地休憩著,甚至幫牠拍照都懶得擺姿勢。來到「博士第」,三人在屋外議論紛紛猜想應該是某某人。鄰居婦人看我們探頭探腦的好奇心意,出門詢問何事?打聽之下,原來婦人是博士的嬸嬸,博士果然是我們猜想的人。後來她大方拿出鑰匙打開門請我們入內自行參觀,屋子沒住人,沒什麼擺設。三人進了屋,看了兩塊「博士匾」,嘖嘖稱讚後樓上樓下逛了逛,然後向婦人說了謝謝,就告辭寫生去。 我們在村中空地坐定,面對不同角度的屋宇大樹等景物。這次寫生可說是特別的,似乎彌補了我先前心中的遺憾。那就在和明傑初次到瓊林寫生後,在一篇文章中我記下這樣的的文字:「無論如何,這一下午的相聚時刻,總是值得珍惜的。可不是嗎?想想童稚時兄弟玩鬧場景猶如在昨日,倏然間,各個成家立業,辭根散作秋蓬去,各居西東,各有牽絆。而今,遇這機會能一道出外寫生,確實是不容易啊;明燦先前去了台灣,否則三人成行,更屬珍貴。」如今,終於兄弟三人成行寫生去,在2011年的這麼一天,在燦爛陽光下的這麼個下午。多麼不容易啊!能不珍惜嗎?別的不說,若是想到「百年隨手過,萬事轉頭空」,試問:漸老相聚能幾回?漸老提著畫袋一起寫生能再有幾次?此去經年又是如何?世事茫茫,誰也說不上。 寫生中,四五個村童來了,為現場添加更多的樂趣。他們猶如一群小鳥,迴旋在我們三人之間,偶而靠攏來看看畫,有時七嘴八舌對畫品頭論足,有時在景物前騎車玩樂。我們有時停下筆來,逗弄逗弄一番,故意猜錯他們的關係年齡,或是問問上學的點滴。他們天真活潑的笑言話語,讓我們心不快樂也難。畫完後,邀一起拍照留念,他們豐富的表情,又讓許多笑聲迴盪在新春的下午。 那一段美好的日子,就是有著將人曬得暖呼呼的陽光、兄弟同行寫生、可愛的童言童語。如此簡單平凡的事,卻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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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
姪女要出嫁了,遠在菊島澎湖任教國中的她,談了幾年遠距離的戀愛後,最終還是選擇一般尋常人走的傳統道路,踏入婚姻。年輕時,就常耳聞村中的嫂婆嬸姑說,這個小姪女個性像她小姑姑,文文靜靜的,一副小媳婦樣。鮮少聽她粗聲說過一句話,更甭說挾風帶雨的發過威,爆過一場火脾氣。聽在我的耳裡,這話應該是毀多於譽,說明文文靜靜的背後,隱寓著一股懦弱在游移,沒有主見之下難成氣候,只有規矩聽話,任人擺佈。 人生的路是說不準的,左轉或右拐,自有不同的風景。大道有寬路的磅?雄偉,小弄有細巷的幽明靜美。選擇東行,就得捨棄西進,無論是如何的抉擇,都有遺憾。有人說:「走入婚姻是後悔兩字,不踏入婚姻一樣是兩字後悔。」更絕的是:「不管與誰同床共枕,最終還是美夢難圓一場。」緣於人是往前、向上看的動物,樂觀積極的鬥志之下,目光所聚永遠是那缺憾的一角,就像考95分的學生,搥首頓足的永遠是那被扣掉的5分,只有少數人會為得到95分感到慶賀欣喜。追求完美圓滿,這是人性可喜之事,但也是人性擺脫不掉遺憾的宿命吧! 姪女要結婚,做姑姑的免不了俗,總要添粧送禮應景一番。金飾店一上夜就歇業打烊的習性,宛如日行性的動物,必須曝曬在陽光下才能生存,與我這個摸黑才能上街的人,猶如是天上參商兩星,永遠湊不成一塊兒。好不容易挑了個假日,吆喝著嫂子上街,尋得那半百老字號的金飾店,面對滿櫥窗金光閃閃的首飾,方知金價已如油價,一躍成了當紅炸子雞,就像春去夏至的溫度計,連連向上竄升,此時方知口袋裡預籌的厚疊紙鈔,瞬間已薄稀了不少,讓人有著一夕富翁成貧民之慨。 老字號金飾店,就在城區最熱鬧的街口上,掌櫃的是一對已上五十的夫婦,不是生面孔,每次上市場購物,店前總要涮兩回,即使不是店裡的常客,夫婦倆的臉,已烙在腦海裡。這種半生半熟的臉孔,對我這種常與「貴人」失之交臂的人而言,滿街都是,缺的只是願不願意停駐腳步,打一聲招呼、寒暄幾句罷了!「緣分」這東西,若是一個興致勃勃,另一個卻是猛打哈欠,擦肩而過的惘然是必然的。 兩個婦道人家,就著滿店金飾品頭論足起來,掌櫃夫婦倆一旁嗯嗯哼哼的附和答腔著,我們交頭附耳打我們的算盤,他們心照不宣懷他們的鬼胎,一場金飾買賣的生意,在爾虞我詐之下悄悄進行。從原本的茫無頭緒,至選定目標,戰情漸漸露出曙光,雙方開始論斤計兩,一個說「算便宜一點,起碼工錢少收些」,一個道「這已是最低價,連本都快沒了」。就這樣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彷彿買賣就在兩片薄唇子,輸贏就靠各人平時的修煉功夫了。 最後在一半躊躇、一半兒肯的較勁之下,一句「改天一定會再來光顧」,買賣終於拍案底定,掐頭去尾,老板點頭少收三百。老板娘端出精美盒子準備盛裝,我們也從懷裡揣出巨款準備付現,一臉欣喜錢入袋的老板娘,突然指著嫂子說:「你好面熟哦……,好像在那裡見過!」 恍如一語驚醒夢中人,嫂子回道:「你也很面熟,我好像也在那裡見過你。」 「你是唸寧中的嗎?」老板娘繼續追問。 「娘家住榜林。」言下之意有著默認的意味。 「哦!○○是我的同學。」 「我也認識○○,她就在我們班。」 兩人一齊發出驚呼:「原來……,原來我們是同學。」一句「你很面熟」,牽扯出一段同窗之誼,一句「我們是同學」,連零頭三百也免了,總共少收六百。我的內心暗自發笑,真是「貴人」碰上「忘事」,兩人湊成一塊,這樣也行,互不相欠,戲演一場。 人生的路,條條皆不同;世上的人,個個皆相異。近在咫尺的兩人,竟然不知曾同窗共硯數載。這樣的戲碼,在我們周遭的每個角落,也可以如此精彩上演著。下回換作我,指著你的鼻頭說:「我們是同學」,少收六百應是最少價,誰叫三十年後,我還記得王大明坐中間排十一號,李大同坐靠窗三十二號,你坐十九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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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老王神情凝重,沒有表示意見。 「俗話說,玉不琢不成器,小時候偷捉雞,長大偷牽牛。」花螺又說。 「不會那麼嚴重啦。」老王說。 「你在軍中帶過兵,孩子應該由你來管管。」花螺懇求著。 「孩子雖是我的骨肉,卻是李家的子嗣,小阿嫂,我現在沒有立場啊!」 「難道你不覺得顧慮太多,會害了孩子嗎?」 老王看看她,面無表情地沉思著。 「如果讓他繼續沉淪下去,這個孩子還有什麼指望。」花螺神情嚴肅地說。 「唉……。」老王搖搖頭,微微地嘆一口氣。孩子既然是他的骨肉,必須擔負起教導的義務,這也是為人父者的責任,他豈能逃避、豈能不管。只是惟恐處於叛逆期的孩子,是否能接受他這個王伯伯的管教。 一個假日的午後,老王正躺在床上歇息,雖然他的眼睛微閉,卻沒有睡熟,對於裡裡外外的動靜,則是一清二楚。突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他房裡晃動,不一會,竟停留在他懸掛衣服的衣架前,伸手從他的上衣口袋拿出皮夾,悄悄地抽出兩張十元鈔票塞進自己的口袋,正想轉身走,只見老王翻身坐起,高聲地怒斥: 「煙台,你幹什麼?」說後隨即站起。 「沒有啊。」他兩手一攤,故作鎮定。 「還說沒有?趕快把你口袋裡的錢拿出來!」老王指著他,高聲地說。 「拿你二十塊,有什麼大不了!」煙台不在乎地說。 「你要用錢應該告訴我呀,怎麼可以用偷的。」 「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走進來,能算偷嗎?」煙台強辯著。 「小小的年紀不學好,還強辯!」 「老實告訴你啦,你我非親非故,輪不到你這個老北貢來教訓!」 花螺聞聲怒氣沖沖地走進來,見到煙台,二話不說就是給他一個清脆的巴掌。 「夭壽死囝仔,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怎麼可以對你王伯伯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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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
去年這個時候,每週我都會帶著孩子回外婆家,外婆那時尚未過世,身體還很硬朗。每當我們告別出來時,她老人家總是現出不捨的神色。在冬天的寒風中,她或者陪我們一路走到街口,直到我們坐上計程車絕塵而去,或者是站在三樓陽台,目送我們的身影從路燈的長巷盡頭消失。冬日的夜晚,灰暗的雲層之下,不是回頭看見外婆站在街角,便是望見外婆獨立陽台之上。那時的我,絲毫沒有想到,不久的四五個月之後,外婆四十多年來的熟悉形貌,便會自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而當她那樣地站立在冬天陰暗天空之下極目瞭望時,卻也正是她一生中,最後幾次有限地看望她外孫女的機會。 時至今日,偶爾想起還不久前的去年冬天,就不期然地想起,在外婆家旁的那條長巷裡,我曾不斷回首招呼外婆回到屋裡,在那種親切的凝望與回首中,怎能體會垂老的死亡正隨著濕冷的冬天,一步步走向我外婆為時無幾的殘餘生命呢? 外婆最後一個冬天,便是在她外孫女不斷地回首中過去,偶然地,在回首的剎那間,淒涼會突然不祥地佈滿我全身,一種無可置疑卻又不肯置信的感受在悄悄地諭知:這是最後一個冬天。揮手與回首都太感傷了,明年的今日,所有的回首,將是一片永恆的空無。 幾個月後,外婆突然過世,其實,整個氛圍早已暗示在年前的冬季之中,但如何解釋生命裡那種顯而易見的脆弱與無助呢? 外婆過世後,時序進入最後一個寒流,而後我們每人握著一撮黃土,撒向棺木,向外婆說了今生今世最後一句再見。 今年冬天,我常想起去年的冬天、前年的冬天,以及所有已然過去的冬天,快樂像一根劃在手心的火柴,須臾間即變得微弱,並歸於寂滅。 有一首歌的歌詞:「你知道你是誰,你知道年華如水。」我們曾經幼小,我們曾經成長,終己一生去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生命答案,有一天,我們終於不再幼小,不再成長,年華似水,歲月如煙,到了那個時候,你果然知道你是誰嗎?你所確切知道的,誠然只是如那首歌詞說的「年華如水」而已。 某一個晚上,我在一個三十年後的同學會裡,見到了所有小學同學與當年拿起藤條打過我們的老師,回家之後,隨即又見到正在牙牙學語的孩子,我突然想到,人的一生,充盈的就是這種新生的喜悅,與逐漸老去的悲哀,「年華如水」原來不是一句歌詞,而是一個實際得不得了的事實。 如今我每天與孩子朝暮相對,那似乎是最大的快樂,但即使是這麼一點愉快,不時也會染上幾許深思。不久前的一個風雨夜晚,我抱著孩子穿過一條街道,當雨傘已無法遮擋大雨時,只有帶著他暫時在一個孤立的屋簷下躲雨,如洩的雨水在塑膠雨棚上隆隆作響。在這暴雨的夜晚,自我眼前源源不斷流過的,除了寂靜就是黑暗。孩子在風雨震懾下,雙手緊緊抱住我的頸項,這使我慢慢地、溫暖地接觸到那個答案的邊緣,也許這將是我往後一生永遠無法抹滅的回憶,即使在孩子長大成人,甚或結婚生子之後,當我想到多年前的風雨之夜,曾經緊擁著他在一個屋簷下躲雨時,我必然如外婆站在陽台上向我揮手一般,永遠試圖在這世上努力挽留一份遲早必須結束的親情。 時光不會永遠與我們攜手同行,去年今日不同於今年今日,而今年今日又必然不同於明年今日,光陰如一匹光滑的綢緞,從眼前悄悄地抽掉,上一代老去,我們就長大了;下一代長大時,我們也衰老了,一如逝去的先祖,遷謝更替。 回首自己的過往,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在這大時代裡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物,如同大公司裡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員工,當所有的愛都凋零時,只剩對子女的愛依然濃郁。孩子仍會生活在大時代中,但你會希望他的因緣順遂些,程度更高些,小人物做得也比你風光些,如果情況允許,希望他們可以順利擺脫掉小人物的單調角色,做個前程似錦的大人物,這也許就是所謂的舐犢情深,一種最古老而無所不在的感情,成了我們生命中最大冀望的來源。很少有人能自外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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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春夢
2010年的賀歲電影《艋舺》一片票房亮眼,除了捧紅了幾位年輕演員外,也讓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突然懷念起那一段逝去的歲月。「艋舺」原本就是個充滿歷史況味的港口與街市,有一種屬於老台灣的美麗與哀愁,曾經在那一帶生活過的人,特別是社會底層的群眾,很容易走入劇情,同感劇中人物的悲與喜。儘管劇情充斥暴力與血腥,被衛道人士批評助長青少年的犯罪問題,但電影還是有許多值得人們深思的正面價值。例如,電影中真實呈現了台灣早期紅燈區的場景,而關於設置「紅燈區」與否的問題,最近也由行政院拍板,交由各地方政府自行規劃。從事性交易的「紅燈區」到底該不該合法存在,一直以來都有很多爭議。行政院拍板定案,決定在適度的開放有效管理的原則下,交由各地方政府自行規劃。中央政府有意推動性交易除罪化,無奈多數縣市政府並無設立專區的意願。 紅燈區一詞,來源於20世紀初期或者更早的歐洲。在當時的一些大城市裡,公開的妓院往往集中在某個地域內,通常是門前紅燈高掛或是室內紅燈映照,因此而得名。紅燈區是提供合法嫖妓服務的地方,在這裏,性工作者和嫖客都能得到較安全的保障。幾個先進的歐洲國家都設有紅燈區,著名的紅燈區有時候也會成為觀光景點。紅燈區政府不好管理,且在社會意見紛歧下,總存在反對聲浪,台灣的政治人物大多不願碰觸這個考驗人性,扭曲道德的議題,更不要說敢高瞻遠矚去設立專區,能夠想到立法來關照人性與人權,已經是一種進步。對這樣一種原始的行業,在中國已存在了幾千年,如今的問題癥結不在於「禁」與「解」,如同設置賭場一樣,這是一種必要的惡,有其存在的需求,但沒有人願意與它們比鄰而居,更不願讓人產生誤解的聯想。 去年十一月十二日,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將整修過的小徑特約茶室,命名為「特約茶室展示館」,正式開放給遊客參觀,並藉由圖版與解說,引領遊客回顧那一段大時代的故事。為了發展觀光,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俗稱軍中樂園的「八三一(唸么)」,對金門人來說是一段想要淡忘的歷史傷痕,如今卻為了所謂留下歷史記錄,再度去把傷疤揭開,讓人們品頭論足,述說一些真假難辨的傳聞。最具嘲諷意味的是門口的那副對聯:「大丈夫效命沙場磨長槍,小女子獻身家國敞篷門」,橫批是:「捨身報國」,這是一種赤裸裸的意淫,把一個嚴肅的歷史問題簡化成「博君一笑」。隨著「紅燈區」的開放,我們不免擔心歷史會不會重來,有一天當性產業也可以為金門帶來觀光利益時,我們有勇氣大聲說「不」嗎?尤其是,當觀光客已習慣地將金門與八三一聯想在一起時,金門會被認為是設紅燈區的最佳場所。以前的金門人自詡為「海濱鄒魯」,在戰地政務時代,我們始終抬頭挺胸,以身為金門人為傲。解嚴後,我們一味地追求經濟發展,用盡各種手段來吸引觀光客與投資客,金門來了太多的人,而金門人也變得愈來愈不像金門人。 早在十年前,董振良便拍了一部以「八三一」為題材的電影《解密八三一》,「軍中樂園」這個深埋金門人心中,幾乎已快被遺忘的議題再度被搬上檯面,不但攪亂了許多人的歷史記憶,也引發社會對性工作、性產業「罪與罰」的論辯。對那一場「戰地春夢」,顯然還是有很多人眷戀不忘。有人寫文章,有人出書,有人現身說法,也有人倡議籌設紀念館,「歷史研究」儼然成為新的社會運動。姑且不談董振良的電影美學和他的政治意識型態,他的紀錄片總是能觸動金門人的鄉愁,難怪楊樹清會說:「這十年來如果沒有董振良,金門多寂寞」。沒想到十年之後,我們真的蓋了一座紀念館,只是,人們似乎已不太在意,揭牌儀式只有處長率同仁與社區代表參加,在展示館前合影留念,重要的政治人物竟然缺席了,顯示我們終究還是不太願意面對這段歷史,不敢把這座展示館定位為金門的文化資產。 戰地金門,享譽中外,歷史會為它留下了紀錄,人們會記得它的貢獻,可是對這一世代的金門人而言,為何總是無奈多於感動?董振良用影像創作,意圖解開糾纏金門人多年的濃厚情感,結果是「剪不斷,理還亂」,「八三一」沒有因為他的電影而解密,「金門特約茶室」也沒有因為世人的關注而「真相大白」。雖然檔案與史料陸續開放,但是各人解讀不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尺,各有立場。一般人面對這段歷史,向來是情感多於理性,好奇多於關懷。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已不再神秘,對某些當事人或單位而言,可能還會有難言之隱,但歷史是無情的,一旦「潘朵拉的盒子」被打開,我們將面對一場可能沒有輸贏的神鬼戰爭。 2007年1月,陳長慶以他多年負責軍中樂園的工作經歷,寫了《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金門縣文化局將之列入館藏,作為地方研究史料,沒有公開發行。在白髮蒼蒼之年,陳長慶完成他多年的心願,為的是「不容青史盡成灰」,並且大聲疾呼「歷史不容扭曲,史實不容誤導」。陳長慶擅長寫小說,他用小說記錄金門的歷史與人文,「軍樂園」一直是他所關心的議題。在《李家秀秀》中,我們已看到市井小民對從事性工作者的價值觀。然而,小說畢竟是小說,它可以比歷史更接近人性,更能感動人心,但永遠無法擺脫「虛構」的本質。相較於軍方對這段歷史的隱晦、避之惟恐不及的態度,《金門特約茶室》的內容大大挑戰了軍方的禁忌。但若是因此認為書籍的出版,可以還金門人一個「公道」,還侍應生一個「清白」,那就太天真了。這是誤讀歷史,誤讀歷史的禍害比不讀歷史更可怕。 1949年大陸失守,大批軍隊撤退來台,其中很多是單身且正值性慾旺盛的年輕男性,當苦悶無法排遣時,時有騷擾良家婦女或嫖土娼情事發生,造成軍民不和及性病泛濫,為解決「性」的問題,「軍中樂園」乃應運而生,因此,特約茶室不是金門特有。「金門特約茶室」在金門存在了40年,但是作為一種「行業」,多數金門人對它是相當陌生的。雖然在某一時期,特約茶室也開放給金門的公教人員及一般民眾購票消費,但是這個獨特的事業體,既沒有營利登記,也沒有負責人,更不用說資本額了。在軍方的掩護下,地方政府管不到,一般老百姓跟它也沒有互動。套用「金門」二字,對金門人而言,是個沉重的負擔。這樣一個外來的「行業」,當然無關金門的經濟民生,但對金門的社會治安是否真的產生影響,只能以「想當然爾」去推論,無法從統計上獲得證實。金門向來民風純樸,從未有「性產業」,「特約茶室」的存在容易讓人產生誤解,談到金門就想到「八三一」,是金門人難以承受的重。 性與犯罪,是社會學家研究的重要課題,二者之間的依存與拉扯關係,向來不易論述,若涉及道德內涵,更是意見紛歧。我曾寫過「慰安婦」的論文,了解「特約茶室」與「慰安婦」之間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也許不能相提並論,但本質上,二者都有軍妓的成份。慰安婦因為涉及民族主義與賠償問題,可以提高到國家層次,也可以成為學術研究的課題。特約茶室充其量只是內政與社會問題,其中或許摻雜了軍方的濫權與違法行為,但是作為一種職業,有付出也有收入,它與一般的性產業並沒有不同。日本漫畫家小林善紀在2000年出版《台灣論》,書中關於慰安婦的描述曾引發軒然大波,小林在接受媒體訪問時一再強調:「日本政府並沒有用強制的方式召集慰安婦」。在我們看來,小林的認知嚴重悖離史實,形式上也許找不到強制的證據,但是執行的手段難保不會威逼利誘。基於民族主義,我們不能接受「自願」說,基於對人性的了解,我們也不排除「自願」的可能,「金門特約茶室」也應作如是思考,面對歷史不必太過理想主義。 年少之時,蒙昧無知,對座落在對面山坡上的紅門高牆,雖然好奇,從來就沒膽去瞧個究竟。偶爾見到花枝招展、穿著清涼、粉味撲鼻的「軍樂園」來到村裡,婦道人家竊竊私語,男人則是敬而遠之,就算偷瞄幾眼,也是盡量低調。對這一行,說尷尬太矯情,畢竟它在多數村人未出生之前便已存在。成年之後,來台就業,燈紅酒綠,舞榭歌台,也有過「人不風流枉少年」的放浪歲月。人因歲月而成熟,因成熟而世故,因世故而了解紅門高牆內的情慾糾葛。年近半百,回首前程,悲憐之情油然而生,已無需再問:「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人生有許多的無奈,一半是命運,一半是環境,但人之所以為人,在於我們可以選擇。金門的「八三一」走過烽火歲月,確實曾經撫慰無數寂寞的心靈與身體。一部茶室春秋史,道盡百年孤臣淚。許多老兵舊地重遊,在「特約茶室展示館」門口拍照留念,遙想當年情景,似有無限感慨:「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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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澀
深夜的一場雨,將暑氣帶來的酷熱一掃而空。他是首班班車的駕駛,隨性打開車窗,讓沁涼的風吹進身體。「看不見是誰的柔指,似一陣悠悠輕風,掠過我的心弦,吟唱著漪波盪漾的旋律。」泰戈爾的詩句乍然湧入腦海,而車上旅客怡然的神態,也隱然從眼神中透露「所見略同」的快意。 心裡正飄然時,突然傳來輕哼著日本小調的歌聲。是她,一張透露歲月痕跡卻慈善姣美的面容,穿著素淨的麻紗外套,以不擾人的嗓音,輕輕吟唱使她心情躍然的歌曲。還有三站才會抵達目的地,她與其他年紀相仿的旅客已起身往前等候。「啊……路不是很平坦嗎,車子怎麼會搖?」她搖搖晃晃地衝到他的旁邊。 「站好,站好,開心就好,上山何必帶一堆水果餅乾,又不是要遠行。」一位體型修長的女人拉了她一把,關心的提醒。她不說話,只含笑沈默。「沒搖車子怎麼爬上山。」留著三分平頭的他,專心駕駛的同時,在紅燈號誌亮前停車時,一派輕鬆的語氣對她說。 「伊八十幾歲了,耳朵重了,聽不到!」拉她一把的同伴代她回答。先前還忘記她的耳背,因為姊妹情深,在她重心不穩之際,及時扶持了她。 「啊!她已經八十了!看不出來唉,皮膚還這麼細嫩!」坐在她旁邊的中年女人讚嘆的說。 「人家懂得保養,氣色和面貌當然好。」也許是天氣清爽讓人心情怡然,他像逗弄小孩般,開玩笑地說,「等會兒不讓妳下車。」頓然,全車裡每個人都笑了,眼光從四方投向她。 她,八十幾歲的女人,雖然重聽聽不到,但嘴角微抿,看見眾人對她的注意而像小女孩般羞澀。臉紅了。 他轉向身,目睹這一個景象。他感動了。第一次看見高齡的女人,依然有小女孩的羞澀。他的母親年紀也是如此,但是,他幾時曾經注意到她的神色透露少女般的羞澀情懷呢?是啊!每個年老的女人的心靈裡都住著一個羞澀精靈;當周遭的人對她注目和展現善意時,心底裡的精靈就會躍然而出,使她神采飛揚。而她的羞澀風采,此時,也美得令人對生命發出驚奇的詠嘆。 她與她們下車了,可是,她在車上展現的羞澀映像,久久無法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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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悲歌
臺灣紀錄片導演賀照緹,有一部動人心弦《我愛高跟鞋》的作品,詳實記載紐約時尚精品的女子高跟鞋的故事,從取得小牛皮、加工製造到完成品的過程,讓人看了之後,心裡不禁覺得五味雜陳而難過不已。 根據媒體報導的紀錄片內容,將鏡頭拉到內陸與俄羅斯邊境地區,當地工人特選尚未成年的小牛,也就是俗稱的《胎牛》,然後殺牛剝皮,擷取最為值錢的小牛皮,當作時尚高跟鞋的材料。 當畫面出現純真而一臉茫然的小牛時,牠們好像知道其命運即將和同伴一樣,馬上面臨被工人宰殺、進而剝取高價皮革的遭遇,但是只能夠以無助而沉靜的嗚嗚哀鳴,彷彿感到束手無策的樣子。 接著則是在皮鞋工廠裡面,看到許多女性作業員,從事單一而重複的動作,她們宛如機器人一般,一環接著一環的操作,然後製成一雙雙頂級時尚的高跟鞋。 當然在不久之後,那些質感高貴而閃亮動人的皮鞋,乃以光鮮亮麗的面貌,在紐約許多精品店出現,最後則穿著在貴婦人的腳上。 雖然紀錄片忠實傳承的意思,並無反對高跟鞋的本意,而且更無呼籲婦女不要穿高跟鞋的企圖。 不過影片卻也似乎隱約傳達一個訊息,那就是希望女性或消費者,不見得一味追逐時尚與潮流,反而應該有自己的品味,以及自我的堅持和抉擇,選擇適合與舒適的鞋子穿著,才是比較合適的生活方式。 看到這樣的紀錄片之餘,雖然感受導演在作品內容當中,並無刻意批判的私人情緒出現,然而最讓人覺得不忍心的事,則是眼神無辜的小牛待宰的畫面,總是一再縈繞在人們的心中,久久而不能忘記。 其實天下芸芸眾生,本來就有其特別的靈性,以及應該被尊重的生命權利;而人們在這樣的基準點之上,能夠用更慈悲的方式,來對待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應該才是正確的生命態度。 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人們未必非得用宗教的情懷,來批判這樣的商業機能,或者指責其製作過程之不當;可是最起碼在人性與物性之間,是不是也應該存在彼此尊重,以及尋求自然而和諧的平衡點比較好呢? 假使這樣具有人性與慈悲的認知,可以被當作普世價值的話,那麼或許商人便不會有宰殺小牛、或剝取皮革的念頭,當然也就沒有幼小牛隻蒙難的事件發生。 當然以如此思維而進一步詮釋,倘若生意人並不再提供小牛皮高跟鞋,那麼大部份尊貴的女性消費者,恐怕也無法買到類似的商品,所以將能夠避免一場《不忍聞其聲》的屠殺悲劇。 當然以現實的供需平衡定律而言,這樣的生產方式與商業機制,總是主宰大部份的消費市場;所以反過來說,如果具有美學觀念的女性消費者,都可以從另外的角度來看待小牛皮鞋,進而摒棄選購類似的商品,那麼絕對可以降低廠商的製造動機,並且因此而避免小牛被宰殺的遭遇。 雖然這部紀錄片,其所詮釋之內容,大部份是有關於高跟鞋的故事,不過其實昂貴的小牛皮,被廣泛運用於製作成日用品,卻是不爭之事實。 因此,以萬物之靈而自詡的人類,假使能夠認同此一紀錄片所傳達的內涵,或許可以感受小牛瀕臨死亡之際,其背後所代表的悲歌,那麼也許將不會採購類似之產品,或者作出更加符合美好人性,以及充滿愛心與慈悲的選擇吧,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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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峰湖
早曦時分 平原第一道 閃熠熠微光 穿透漸層潑染雲海 映射地平 旖旎似幻如夢 雲嵐相遇 翠峰湖氤氳甦醒 盛放毛地黃底襯下 倏地遙望有如 置身蒼茫 異域邊城疆界 波光柔漾 湖面鴛鴦輕輕點水 描繪人間堅決情愛藏夢氛圍 細賞之餘信步彳亍林間棧道 山風拂吹樹影輕搖 青春如詩過往 在李白的清芬裡 兀自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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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煙台,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是希望你好啊!」老王陪著笑臉。 「你們這些老北貢,一天到晚沒事幹,就喜歡囉哩囉唆的!」 「煙台,你怎麼可以對王伯伯說這種話!」花螺看不過去,出聲阻止。 「我是實話實說啊!」煙台瞪了他一眼,而後對著花螺說:「他又不是我爸爸,一天到晚囉哩囉唆的,幹什麼呀!」說後轉身就走。 花螺和老王同時愣住,怎麼會養出這種兒子。 「班長,請你原諒,我沒有把小孩教好。」花螺傷心地對老王說。 「不,小阿嫂,這種事不能怪妳。其實孩子的本質不錯,像煙台這種年紀,正是所謂青少年的叛逆時期,多關心他,多開導他,只要過了這段時間,就會改變的。」老王開導她說。 「孩子用這種口氣對待你,我實在感到抱歉。」花螺歉疚地,「我真想現在就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不、不,萬萬不可,」老王猛力地搖著手說,「如果妳現在貿然地告訴他這件事,他絕對會排斥,絕對不能接受!」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只能以愛的教育來感化他。」 「我這個『青瞑牛』,那懂得什麼叫愛的教育。」 「不打不罵,多關心、多開導,凡事訴諸於情理,經過一段時間後,相信頑石也能點頭。」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如老王想像的那麼簡單嗎?煙台不僅沒有變好,反而變本加厲,除了滿口謊言外,還會偷竊。花螺放在抽屜裡的零錢不見了,老王皮夾裡的鈔票也短少了好幾張,而且已不是第一次了,兩人心中都同時感到納悶。 「我們家從來沒有丟過東西,怎麼會這樣?」花螺沉思了一會,突然說:「你說看看,是不是煙台那孩子拿的?」 「沒有當場捉到,千萬不要隨便誣賴他。」 「這個孩子愈來愈不像樣了,不好好管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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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王伯伯,我很想吃兵仔饅頭,你什麼時候做給我吃?」孩子嘟著小嘴,靠在他的耳旁天真無邪地說。 「煙台乖,」老王輕輕地把他放下,「伯伯安頓後明天就上街買麵粉,煙台很快就可以吃到饅頭了。」 「真的?」孩子興奮地說。 「當然!」老王打包票。 喜悅的笑聲,盈滿著原本冷清的大廳,幸福的笑靨,在花螺多皺的臉上久久地停留,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時光啊……。 十 老王回來並非養老,而是實踐他對花螺的承諾。他花了好幾天工夫,把花螺家凌亂不堪的護龍厝,重新打掃整理一番。並把花螺原先擺放在裡面的農具、傢俱,或大缸、小罈……等器具一一擦拭乾淨、排列整齊,就好像是村公所要來檢查環境衛生一樣,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房子整理後,他把戇牛生前睡過的床鋪,搬到護龍厝那間他曾經住過的小屋子裡,並把帶回來的行李一併整理妥當,獨自一人住在裡面。若依常理而言,既然和花螺兩情相悅又生了孩子,現下跟她同住、同睡又有什麼不可以?況且戇牛已逝世多年,花螺空虛的心靈更需要有人來陪伴、來撫慰。而誰能與她共枕同眠呢?在她心目中,老王絕對是不二人選。然而,並非老王嫌棄她,不想和她同住、同睡,而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花螺除了尊重外,也不敢有非分之要求。只因為他們熾熱的青春火焰,已隨著年華的老去而冷卻,此時他們所希冀的,或許是相互扶持和關照,以及把孩子撫養長大,其他對他們來說,已沒有實質上的意義。 一個被國家除役的退伍老兵,確實已沒有太大的力氣來從事笨重的工作,但他的勤快是許多同齡老人不能與其相媲美的。儘管退伍時領了一筆退伍金,再加上軍旅期間存下來的一點錢,他全把它存在銀行的戶頭裡。儘管利息不多,但若省吃儉用,再隨便找點事做做,求個溫飽度餘生,似乎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然而,他既然不接受退輔會的安排,回到這裡與花螺母子相依為命,就必須為這個家庭奉獻。於是他不忍心看到花螺成天汗流浹背地在田裡耕作,雖然老家種的大部份都是小麥、高粱和玉米,而這裡則是地瓜、芋頭和花生較多,耕作的方式亦有所不同。但是,他始終認為事在人為,除了反攻大陸回老家不可能外,在耕作方面,只要自己有信心而認真學習,那怕是最難學的犁田,他也要克服困難,設法把它學會。 老王年歲雖已半百有餘,每天則依然在田裡努力工作,幾個月下來後,他竟憑著自己的毅力,學會農耕最難學的犁田,而犁田並非只是單純的來來回回,除了鬆土以防田裡雜草叢生的「犁草田」外,其他無論是地瓜、芋頭或花生,所犁的方式幾乎都不一樣。老王學會了耕種,便分擔花螺田裡的大部分工作,回到家裡又憑著當兵時的炊事專長,做飯炒菜樣樣來,既是專業農夫又是稱職的煮夫,村人看到這幕情景,莫不讚賞有加,婦女們更是羨慕不已。她們再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個北仔伙伕班長,竟比土生土長的在地人還要「骨力」,還要「捌世事」。村人都說:「花螺福氣啦!」而這個所謂的福氣,不知是得到阿嬤和戇牛在天堂的「保庇」?還是蒙受老天爺的憐憫和施與?抑或是花螺前世今生修來的福份?確乎是誰也不得而知……。 煙台不僅乖巧也聰穎,在校成績更是名列前茅,然而就在他初中即將畢業時,卻誤交損友,放學不準時回家,假日在外頭晃蕩,根本無心於課業。甚至經常向老王伸手要錢,性情亦有重大的改變。儘管孩子是老王的親骨肉,但名份上則是戇牛的孩子,老王基於種種因素的考量,只能以柔性的方式來勸導,未曾對他說過重話。可是,正處於青少年叛逆時期的煙台,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以及一些讓人不敢恭維的大道理,何能聽進去長輩對他的規勸。一旦不中聽,頂起嘴來,簡直比勸說他的父母還大聲。如此之行為,看在花螺眼裡,的確不知如何是好,而老王又能奈何? 「煙台啊,不久就要高中職聯考了,你要多加油啊!」有一天,老王關心地說。 「你顧好你自己就好!明天多做幾個包子,讓我帶到學校請同學吃最要緊,其他不要你來操心啦!」煙台不屑地說:「反正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同學都說青春不要留白啊,像你們成天拚老命地在田裡工作,累死了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