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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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當他無意中看到神龕裡戇牛的神主牌時,孝男李煙台奉祀這幾個字,非僅讓他感到心酸更是刺眼,一份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即便他不是自己的生父,卻也因為他的憨厚而戴上綠帽子。無論他們的理由有多麼地充分,在這片純樸的土地上,一旦有如此的勾當,就是違背傳統的倫理道德,必須受到譴責。他寧願是戇牛的兒子,也不願被歸類為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煙台想著想著,雙眼瞪著戇牛的神主牌,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阿爸,你放心,我永永遠遠都是李家的子嗣,更是你李大條的兒子,即便遺傳自你戇牛的憨厚,也比母親討伙伕班長所生感到驕傲、感到光榮!」 花螺目睹孩子這副冷漠的樣子,除了痛心和求神問卦外,也始終找不到應對的方法。於是她再次地和老王商量。 「班長,我們應該趁著吃年夜飯時,把事實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倘若他只聽信外頭的胡言亂語,不分青紅皂白處處和父母作對,又不聽我們的解釋,真是白養了他一場。」花螺神情黯然地說。 「這次回來,並非出自他的自願,而是我寫信請陸總部的同鄉特別關照,也施予一點壓力,才不得不回來。我的用意除了想讓妳們母子見見面、話家常,也希望能把之前不愉快的事儘快地冰釋,畢竟母子情深啊!」老王說。 「不,我倒希望他能儘快地叫你一聲爸,只因為他是你的骨肉,更何況你對他的關照,簡直是無微不至啊!只要他能做到這點,其他我一概不計較。」花螺紅著眼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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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故事─寫在母親節前
前些日,剛辦完第十三次資源回收摸彩兌獎活動,並將中獎號碼登報公告,俾便鄉親對獎及領獎,這幾日來,鄉親絡繹於途,斷續前來兌獎與領獎,日昨,一位年約八旬的老嫗走上了二樓,手持彩券十來張,行動遲緩,氣喘吁吁的朝我這方向走來,見此情景,個人立起身來,詢問其是否欲對獎,該老嫗稱是,並說自已並不識字,欲煩勞代為核對是否中獎,聞此,個人招呼其先行坐下休息,同仁亦端來茶水奉茶,請其稍事等待,由同仁代為核對是否中獎。 在查對的等待期間,阿婆的話匣子一開,首先自言由於年事已高,且自年輕時身體狀況即不佳,因此,只爬個樓梯,上到二樓來,即氣喘吁吁,雙腳酸軟無力,心跳不已,所以需要稍坐休息一下,並表示歉意,個人回以無妨,儘管安心坐著休息,核對好自然會告知其結果,只是為什麼不叫家中晚輩前來對獎呢?阿婆聞言,噓了口氣,喝了口茶,又悠悠的說道,她的一生命運多舛,幼時她生長在南洋,被她的家翁領養回了金門,年紀稍長,即要協助操持家務,在艱困的環境下,努力打拚營生,及笄之年,養父母將其與夫送做堆,當上了童養媳,婚後,由於沒有讀書,又不懂得節育,幾年間,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來到家中報到,阿婆屈指一數,總共是九男一女,整整十支手指頭,聽到有十個子女,個人心中亦甚是訝異其子女之眾多,也瞭解其負擔之沈重,因為在民國四、五十年間,夫妻二人維持生計都已很難了,更何況是養家糊口,一想到父母養育我們子女六人都已歷盡艱辛,更何況阿婆,有十張嗷嗷待哺之口,其艱難更是可想而知,真不知她是如何支撐過來的。 喝了口茶,阿婆又娓娓的道來,浩繁的十口,實是無力撫養,只得忍痛將其中三位分人撫養,夫妻自己獨立撫養其餘六子一女,想方設法,力求一家溫飽,撫養子女長大成人,阿婆說,為了生計,常常自個挑著菜或海蚵遠到賢厝、水頭、舊金城等地叫賣,那時候,金門地區的環境與交通之惡劣可想而知,咱們一個大男人來做,都是畏途,何況一個女流之輩,想到吾父吾母為生活奮鬥的過往,思及阿婆的人生歷程,個人孺慕與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張口詢問阿婆今年高壽,阿婆回道,今年已經八十三歲了,算計了一下,個人又問阿婆說,您可是民國十八年生,阿婆回以正是,哦!原來您差我母親一歲,我母親是十七年次吶!個人又回道。 此時同仁已對好了獎,拿來了一個鋼製保溫杯,告訴阿婆說中了一個普獎,此時,阿婆茶水已喝完,我又為其添加了一些茶,請其潤潤喉,阿婆見此,又是連聲道謝,說真是不好意思,打攪了我許久,一直靜心的聽她一個人在滴咕,不過現在有人聽她訴說,她的心輕鬆了不少,真是感謝我,停頓了一下,阿婆又接口說道,如今六子一女都已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立業,可是也都自立門戶,不在身邊(此時,我見到了阿婆心中的孤寂與落寞),想當初在四十六歲之齡,她的先生壯年早逝,離她而去,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一肩擔起家計,更是捉襟見肘,生活難以為繼,曾有人欲為其說媒,再尋人生第二春,可是思前想後,自己改嫁後,孩子們的生活要如何維繫,而如果改嫁後,嫁到好人家還好,如果不好,又要如何離開,重新回來面對自己的孩子呢?因此,她放棄了改嫁的念頭,茹苦含辛,咬牙苦撐,努力撫育子女長大成人。 只是呀!現在孩子們各在一方,只有她枯守著舊家業,又拖著殘病之軀,所以才會對我喋喋不休,她說!孩子們個個也都很孝順,時常返家探視她,讓她稍覺安慰,只是,舊居目前破落不堪,她想要重新整建修繕,可是孩子們都勸她勿再忙碌了,就看她高興住誰家就到誰家去住,言談之間雖無責怪之意,但是我卻看到一絲的失望之情,有點不忍,卻又不知如何安慰於她,只得勸她注意健康,多加保重身體,至此,阿婆終於站起身來說:好了,叨嘮了你許久,真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送阿婆到樓梯口,想到行動不便的她,把她帶向電梯,幫其按下一樓樓層,請其慢走,阿婆再三言謝,慢慢隱身電梯間,消失了身影,獨留一個悵然的我。 回到座位上,我的思緒猶是翻騰不已,想到阿婆的一生,真是一位可敬可佩的長者,位在金城東門鬧市的邱良功母節孝坊,其母許氏,經過二十八年的艱困歲月,猶能博得美好的晚年與一生的節譽而流芳迄今!阿婆呀!您的劬勞與偉大,猶勝之而無不及啊! 值此母親節的前夕,聽到阿婆的一生際遇,想到辛勞撫育我成長的母親,讓我想到了「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這一句語,在這世上,每一位為人母者,終其一生,無時無刻都在為子女的美好將來而努力奮鬥,犧牲奉獻,每一位都是偉大而可敬的;為人子女的,能不在母親的有生之年,好好的奉養孝敬她,以回報她的養育之恩嗎?還是那一句老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畢竟年邁的父母,需要的不止是三餐的溫飽而已,更需要的是為人子女們的真心關懷,與閒來無事時,多陪著他們坐坐聊聊,排遣孤寂,洋溢溫暖,了無遺憾,如此而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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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美食奇遇
想去金門旅遊已經很久了,或被事情耽擱、或總是意志不夠堅定,最後往往無法成行。 今年冬天,台灣氣候異常嚴酷,讓我狠狠生了一場大病,醫治一、兩個月仍無法痊癒。這場病,忽然讓我感到生命的無常,時間的短促!我決定不理會這場病,去做我一直想做卻遲遲未做的事,金門行,便是我的第一順位。 來到金門,才發現金門是一個十分豐富的所在,無論是美食、人文、歷史,以及地理景觀,這使我不得不花許多時間去認識它。我預估至少要花十天左右,才能粗略了解金門的輪廓,住在古蹟水頭民宿裡,將有助於我快速認識金門,然而,住下來才發現,這小小的水頭村,連同周邊,若真要細細品味,慢慢追索,就要耗去許多天,因此,儘管離碼頭那麼近,我卻沒有小三通的意願,因為光金門,就足以讓我留連忘返了。 我在水頭村的的百萬民宿落腳,民宿背依有名的銃樓,腳一踏出門,右轉,什麼得月樓、風獅爺文物館、僑鄉文化展示館…就近在眼前,這個村,根本是古蹟集中營,若在台灣,想看到這麼多有意思的古蹟,可能得整個福爾摩莎繞一圈,但是在金門,只要來水頭村走一遭,收穫絕對比台灣還多。 原本想花費巨額時光一一走逛,無奈住到第四天,舊疾惡化,只得匆匆離去,與即將到來的建國百年浯島城隍爺遶境失之交臂。 所以,我可以書寫的金門記憶便少了很多,比較足以和他人分享的「金門驚艷」對!就是「驚艷」二字,打字時,從電腦蹦出來的兩個同音異字﹝本想打經驗﹞,正好準確到位的翻譯出我對金門美食的印象。 之一〈哈式蔥油餅〉 清晨時分,我在邱良功母節孝坊的菜市場尋覓早點,被哈式蔥油餅攤前等候的群眾吸引,心裡十分好奇!這蔥油餅又不是什麼稀罕的美食,幾乎是所有中西式早餐店都有的配備之一,這小店,憑什麼讓那麼多人甘心等候?趨近一看,才知道小店攬客秘訣。 台灣蔥油餅何其多,但現做現煎可就少見了!你看那店裡的麵粉灑了一地一桌,幾片剛加入蔥末的生麵糰,已被 成蔥油餅的雛形,正柔嫩的躺在 麵桌上,白泡泡幼綿綿的,讓人忍不住想用食指和生麵團來個ET的接觸,考量到衛生,最後決定做罷。然後,退出店內,我也甘心和其他人苦苦守候這一塊酥香的蔥油餅。 老闆娘手腳夠快,我並沒有等候太久,便吃到如同想像中可口的蔥油餅!逛菜市場,果然是認識一座城市最迅速的方式。 哈式老闆娘,一人從麵粉開始製麵做蔥油餅到煎的金黃香酥交給客人,校長兼撞鐘,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這本已難得,更難得的是,她始終面帶笑容,從容應付客人並與之閒話家常,這份悠閒與恬靜,便是金門最大的特色,最強的軟實力!這是觀光大國無論如何擴建大樓、賣場、交通如何便利都無法與之抗衡的。 請問你,為什麼願意花十萬去希臘旅遊十天,還不就是貪圖那裡悠閒的生活步調與美麗的建築,其實,這些元素,金門都有。 之二〈成功鍋貼館〉 和哈式老闆娘聊天,知道我對美食有無可救藥的堅持後,她建議我到隔壁的「壽記廣東粥」吃看看,當時我傲慢的回應,這種食物,台北多的是,基本上不列入考慮,然後,我就騎著從旅遊中心借來的免費腳踏車,輕輕掠過「壽記廣東粥」,然後,沿著伯玉路到「特約茶室展示館」,最後到達金湖鎮成功村的「金門日報」。 會想拜訪「金門日報」是因為,前一晚和民宿老闆娘的兒子在水頭村夜遊時,恰好碰見一位「金門日報」的工作人員,我跟他反映,連跑四、五家超商,都買不到金門日報,可能是時間太晚了,早已售罄,我厚臉皮的詢問那位金門日報員工,可否送我一份,他隨即進屋拿出民國100年4月25日的金門日報給我,我順便問他金門日報的所在。 隔天,我在超商又買了一份金門日報,六元,準備帶回台灣收藏。很多台北人可能不知道,除了金門有自己的報紙,馬祖、花東也有自己的報紙,到那裏旅行,報紙不但是重要的旅遊指南,更是了解當地風俗民情的最佳情報。 我是一個很隨興的旅行者,出門前不太做功課,因此,並不清楚成功村的背景,直到我離開金門日報社址,順向繞了該村一圈,才發現該村竟然暗藏一座華麗美艷的「陳景蘭洋樓」,這座建築,表面不啻鏤刻一位金門子第顯赫的一生,背後更暗藏著金門近百年的起伏,其外觀,堪稱金門的「花樣年華」,如果導演王家衛還要再拍新片,金門各式古蹟洋樓絕對是最佳場景。 被成功村「陳景蘭洋樓」的美撞了一下之後,我跨上腳踏車,準備回到主要幹道,下坡一半,突然瞥見一塊偌大招牌,上頭寫著「成功鍋貼館」,肚子剛好有點餓,便停車走進去。 早上十點多,鍋貼店尚在準備,不知收不收客?禮貌詢問後,知道已經開始營業,但問題來了,店家說:因為製作方法的關係,一次得點三十顆,正當我不知所措時,角落一對情侶點了二十顆,我剛好點十顆,與他們有了一鍋之緣。 這成功鍋貼和台灣的大不同,餃子外形,皮厚有嚼勁,顯然手工製作,鍋貼酥脆底下還黏貼著一層蛋皮,吃起來多了一層香氣和口感。吃鍋貼時,還傳來一股比鍋貼更香的氣味,原來是老闆在炸排骨。 聽說排骨也是成功鍋貼一絕,可惜我孤家寡人,不好點菜,想等下次和友人同來,再大快朵頤一番。 吃完,抹淨嘴巴的油,跟老闆娘大讚鍋貼好吃,一點都不輸台北,老闆娘說,許多旅客來金門都會來吃,我說我只是來金門日報路過,不知道成功鍋貼如此出名。說著說著,老闆娘還大方帶我參觀廚房,她說:她們的排骨都是新鮮的,客人點菜後才醃才炸,這讓我想起哈式蔥油餅。 其實,金門許多食物好吃的秘訣很簡單!就是不搞花招,真才實料老老實實的製作,不求快,商業絕非第一考量,讓客人吃了會感動,那才是金門人的心願。 之三〈壽記廣東粥〉 那天午后,我騎腳踏車從山外回來,有點累,趕緊洗了一個我最愛的「下午澡」,這是我在金門最喜歡做的事。然後打開民宿大門,帶著嶄新的皮膚,坐在屋影下,吹金門的風,偶而,移到陽光下暖暖身。其實,在金門什麼都不做,只是待在民宿大宅院裡發呆,感覺也很棒!正當我在陽光下,元神即將出竅時,三個人從百萬民宿前走過,問我可不可以進來參觀? 民宿老闆不在家,而我又是唯一住客,便反客為主的邀請他們進來聊天,他們是來推銷黑大蒜的廠商,其中一位居然是「壽記廣東粥」的老闆,粥店老闆問我:昨天是否騎著腳踏車經過「壽記廣東粥」?想來是我離開「哈式蔥油餅」時被撞見。既然如此有緣,我決定隔天去拜訪「壽記廣東粥」。 四個小瓦斯爐上蹲著四個小鍋,老闆一派輕鬆自然的應付源源不絕的客人,又是金門人特有的自在。 這粥果然有門道!熬到沒有形狀的米粒下,暗藏一整副豬大骨頭,這其實沒什麼,重點是粥的配角,個個有來頭:炸魚塊,用的是海魚,且調過味。豬肝,兩大片,新鮮粉嫩。豬碎肉丸子,調過味,現煮現捏。另有豬肉絲,份量也不少。最後,就是蛋花。 壽記粥品之所以好吃,重點是老闆對品質的堅持。他派放配料有順序,什麼該先放什麼該後放,以及時間的掌握,這都是關鍵。例如豬碎肉丸子,因為是生的,顆粒又大,裡面又有五花的成分,須先放,也可久煮。但赤肉絲就不能如此,煮太久可會柴掉。而豬肝,必須最後放,這是烹飪者都該知道的常識。至於時間的控制,若只有一鍋那還容易,要同時煮四鍋而品質一致,這就要點功夫了。 我喜歡壽記的清淡,他以芹菜珠代替嗆鼻的蔥末,使粥品呈現出一種雲淡風輕,就像金門四月的天空。 從這碗粥品上,我看到壽記老闆的細膩,若你夠細心,甚至可以看見老闆調味的鹽,被泡成水,裝在甕裡。表面上,那是怕客人吃道未溶的鹽粒,其實,這是老闆對客人暗藏的一絲,無色的熱情。 吃完壽記,讓我再次對金門感動,不管我買什麼,我實際獲得的往往比我付出的還多。 例如我去買鳳梨、金門枇杷,他們不是便宜就是給我更多!可是,其實金門的物價應該比台灣貴,因為多了一道船運的手續,然而,金門從未將此轉嫁到遊客身上,甚至於,許多東西都比台灣便宜。可是,若你到馬祖旅遊,很快就能感受到物價的上升,這可能跟人口少有關係。 不過,儘管金門、馬祖在物價上有差異,但,這兩地的人倒是都十分純樸善良,彷彿桃花源記裡,時間凝固,未受世俗影響的另一世界。 之四〈金水食堂〉 黃昏時分,我從小金門回來,經過得月樓前的廣場時,被一隻躲在主人腳後的動物給攫住目光。 以為是狗,趨近一看才知是頭雛羊。小羊主人對我笑一笑!說那羊兒的母親沒奶水,只好抱回來自己泡牛奶餵,餵了近兩周,羊兒似乎產生銘記印像,已經會認人了。 我在陽光下,摸著羊,和羊主人攀談起來,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羊主人是「金水食堂」的老闆兼主廚。 金水食堂的老闆叫盧文雄,57年次的盧文雄,小學讀了十一年才畢業,因為不擅念書而跑去學廚藝,當兵時在國防部,李登輝還常吃他煮的菜。退伍後在台北闖蕩,當過許多大餐廳的主廚。近年想落葉歸根,以及實現自己的夢想,因此頂下金水食堂,決心重新開始。 這家餐廳離我住的地方還蠻近的,但我卻一直沒有發現。其實就算看見,我也不見得會走進去,因為庭院深深,說是餐廳,其實更像飯店。除非這餐廳時時刻刻人潮洶湧,因為,人多會帶給客人安全感。否則,這對金門不熟悉的旅客而言,會是個挑戰。 說實話,若不是遇見那隻羊,我也不會走入金水食堂,既然來了,也不訪試一試他的菜。 由於預算和人數的關係,我只點了他的蚵仔煎,心想,從這小吃應該就能看出廚師的能耐。金水食堂最擅長的其實都是一些大菜、手路菜,至於在地料理,我相信盧文雄做了一些些改良,所以才會有芋頭蓋飯這種料理。 果然,蚵仔煎與眾不同!周邊微焦,吃起來酥脆,不同於一般的是,盧文雄將蔬菜全切成丁末,混入蚵仔煎,裡面好像有高麗菜、蒜苗、洋蔥之類,因為薄,說是蚵仔煎,其實更像韓國的海鮮煎餅,頗具創意,也十分可口!喜歡嘗新的人可以一試。 這就是我在金門的美食奇遇,這些食物都是不經意發現的,沒有透過美食指南、報章雜誌、或網路流傳,如此自然的美食經驗,使我與金門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情,因為我們一起發生了一段故事,絕非只是吃飽走人,如此簡單而已。 希望我的病趕快好,讓我很快可以重遊金門,也希望沒去過金門的人,開始計畫前往,但,千萬記得,在飛機降落尚義機場前,丟掉你的台灣速度,用金門自己的時間,慢慢遊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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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砲聲‧豆渣圓(傳統金門風味飲食)
臘冬的金門,四面環海寒風刺骨,北風颯颯的吹著,景色十分蕭瑟,草木皆枯,遍野見不著綠意,除夕的前一傍晚,天色已昏暗,伸手不見五指,我摸黑穿過窄窄的長巷,一步一跳一心想去找我的玩伴阿益,他家與我家同在一莊子裡,相隔四五棟房子,中間尚隔著一座菜園,我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往前走著,滿天的星斗,四下卻是一片寧靜,突然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響,劃破天際,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宣傳砲砲聲,「碰!」「咻!」「狂!」這是宣傳砲特有的節奏,開始砲擊了,非常熟悉的聲音,從小就如影隨形,就像見到老朋友一樣,這砲聲亦步亦趨,尤其在這寒冷的黑夜裏!奇怪的是不知道怕,反而給我壯膽不少。藉著阿益家窗戶滲出來的微弱的燈光,我飛也似的衝過菜園,二步併著一步走,跑進了阿益家的大門!連蹦帶跳穿越天井進入大廳;偌大的廳堂空盪盪,祇有一盞矮小的煤油燈,閃爍出昏黃的光線,八十多歲的老姑婆,正低著頭剝花生;看不清她臉上表情,屋外砲聲價響,她竟不為所動,想必這單打雙不打的砲聲已夠熟悉,或者另有心思;為著明年春天需要的花生「種」吧!她有點耳背,我親近身子,對她喊: 「老姑婆,我是老三啦!想找阿益,他在不在?」 「哦!阿益在他房裡吧!你吃晚飯了嗎?」 「還沒也!」我往阿益的房裡邊走邊回答她。 「那我拿兩顆豆渣圓給你吃吧!」 說著她便起身,把擱在腿上的「柑仔」放在小板凳上,拄著枴杖,微駝著背,慢慢走向櫸頭的廚房,裡頭沒有燈烏漆抹黑,我身冘心她老人家會跌倒,急忙回過頭,跑向前來,幫她找到火柴,擦的一聲火柴棒一亮,暫時驅走了部份的黑暗,我小心將火苗引在煤油燈的芯。一陣濃濃的媒油味立刻衝入鼻孔,瀰漫屋內些微煙火味,黃黃的燈火上頭冒出縷縷黑煙,老姑婆短小的身子,緊靠在灶邊,蹬著腳尖,右手奮力掀起厚厚竹編的蒸籠蓋,左手伸進蒸籠裡拿出兩顆豆渣圓,對我說:「來這個給你吃,晚上才蒸好的!還溫溫的呢!」我用兩手接過來,找到一個碗公把豆渣圓放進去,老姑婆拿著醬油幫我淋上去,還告訴我:「這豆渣圓有放海蚵,加點醬油會更香更好吃哦!」我用筷子把豆渣圓夾開成四塊,一口一塊沾著醬油直吞入喉,其中豆渣味,芹菜香,海蚵甘甜,無可比喻的美味,感覺非常幸福!這已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不知怎的,竟然歷歷在目。如今老姑婆已作古數十年,每每想起往事,那一幕溫馨的畫面一陣陣湧上心頭! 金門高中畢業(民國63年)後,當年夏天搭著登陸艇來到台灣,旅居他鄉的學子,談不上飲食,能溫飽就不錯了,奇怪的是就此不曾再見到豆渣圓的蹤影,豆渣圓在金門傳統上都是在除夕的前一晚,家家戶戶必吃的一道菜,有道是「二十九下昏,吃豆渣圓配雞湯」,至於為什麼要在這一晚吃豆渣圓,這典故我還要費點心思去查證,在金門人通常把除夕夜叫作「廿九下昏」,事實上,吃豆渣圓都是在除夕前一天吃,也許古早人比較不富裕,每逢過年都需要宰殺雞鴨拜神及祖先,在拜神之前,把煮雞鴨的湯留著配豆渣圓吃。而後,生活比較進步,除夕夜都會準備比較豐富的菜餚,而除夕當天中午,也祭拜完成。雞鴨已可入菜,想當然耳,不會只有雞湯可以喝而已;所以提前一天,吃豆渣圓喝雞湯,應該比較合邏輯吧! 如今想起豆渣圓,腦海浮現的是老姑婆、阿益、砲聲以及家鄉的種種……。 豆渣圓的作法如下: 豆渣一斤 地瓜粉一斤 太白粉1/4斤 大蒜苗(切細)一大碗 芹菜(切細)一大碗 海蚵:半斤(需先濾乾) 或瘦肉:1/4斤(可切成肉丁或肉糜),牛皮菜或高麗菜葉若干、用以墊底,先用熱水燙平比較好用。 蒸40分鐘即熟可食 味素、胡椒、鹽少許 註: {1}以上比例為標準,如果地瓜粉太少易散開,加上太白粉比較及表面也較粉亮。 {2}冷卻後的豆渣圓可儲存數日,再佐以蒜苗炒出另一道風味的好菜。還可以和麵線煮出豆渣圓麵線,是道地的金門傳統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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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詩過往小記(三則)
{1}村莊邊境兀自孤冷。在木麻黃和雨勢裡。 我看見詩詞風景裡的蕭瑟。像童年走過的記憶。 風燭驚夜。破瓦殘垣。搖曳著瞞暗的暴黑。 像一箋辛棄疾。悲壯。沉默。靜靜北方。炊煙匍匐而過的 遷徙。痛與沼澤。屏息著緩緩的小傷。 座落在破腐陳舊的年代。那些不可置信的審判。牢獄。 沿著故鄉的胸口摸索。迴盪。 {2}巷口夕日。斜射一方懸空的臉龐。那老伯。那湧動的清淚。 在流亡旅次的未知命運。時間擴張而濡漫。幽幽窗外的柳暗花明。 仰望。咬齒興嘆。傾聽。風中嗚咽的伏擊。爆裂冬季。砲彈。哭。 以及死亡。裸露靈魂。看見抽芽的成長。那些向春天奔跑的孩子們。黎明在前方。那年。老伯十六歲。懦弱。征伐。漫漫風雨。在疼痛乍醒的白晝。看見自己。 {3}不止一次。母親說。地瓜是我們的根。我們的命。 一鍋湯湯水水。養活一窩的孩子。荒山野地裡的那些田畝。枯萎羅列。 時間浸淫。呼嘯跋涉。汗水灌溉後的收成。高粱和菜園。在三餐邊緣翻仰。安頓。生活泥濘。我們低身越過荊棘曠野。奮力攀爬融雪的另一個春天。在黑暗砂丘夢魅中。勤耕。播種。綠芽初生。我們看見微光裡的希望。卑微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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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不管基於何種事因,煙台「變款」已是事實,而他對這個家感到失望的最大理由,或許是讓他抬不起頭來的花螺討伙伕班長的醜聞。這則醜聞不僅讓他顏面無光,也同時傷了他的自尊心。 即便老王是他的親生父親,自己又是花螺懷胎十月所生,但對於他們的作法卻無法認同。因為他身分證父親欄裡記載的是李大條,當李大條尚在世時,他們怎麼可以做出那種天理難容的勾當。因此,當他聽到自己是花螺討伙伕班長所生的傳聞時,簡直難以接受,甚至恨透了他們兩人,這也是他選擇離開這座島嶼,與不願寫信回家的最大理由。 此次回來休假,純粹是受到長官的壓力,因為有人向上級單位反映,說他從未寫信回家,亦未曾利用假期回家探親,置至親於不顧,不是一位革命軍人應有的態度,故而強迫他回家休年假,他才勉強踏上歸途。然而,回來歸回來,之前和家人所衍生的心結並未解開,心中更是難以釋懷,因而,和他們並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年後第一班船他一定走,什麼時候再回來則是未知數。一個堂堂正正的革命軍人,豈能忍受自己是母親討人所生。雖然離開這片生長的土地有點不捨,但如果沒有離開,這道陰影將如影隨形,永遠存在他心靈的最深處,何能抬頭挺胸在社會上立足!或許,不明就裡的人會認為他不孝,可是,又有誰能真正瞭解他心中的痛楚……。 除夕那天,花螺準備了好多菜色,經過老王巧手的烹飪,可說色香味俱全,煙台強忍著內心的不悅,依然協助花螺一碗一盤地端到大廳的供桌上祭拜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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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物語(三)
回家 運動時間,在環山道路上,遇見一位年長我約莫二十歲的阿伯。他,踩著細碎的腳步前進,那步伐有點蹣跚、有點凌亂,甚至,還讓我覺得有些許慌張!走沒兩步,他又停下來東張西望,看著前後的路徑,眼睛失去了光采;顯現遲滯的模樣!我走在他後頭不遠,他的一舉一動盡在我眼底,首當其衝,我判斷阿伯似乎是「迷途」?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阿伯,汝屋家住哪裡?」我怕他老人家真的迷路,便用客語問他。 「崖!崖!崖!住在埤頭那位置。」阿伯口中的「埤頭」就是山城大河壩堤防的起頭處。 「崖帶汝轉屋家好嗎?阿伯。」我誠懇的想幫助他。 「嘸使啦!崖知路。」阿伯清晰的口齒,讓我放心不少。 阿伯依舊踩著細碎的腳步往前行,可,他走的方向卻不是「埤頭」的路;他往相反的方向行去!我仍然跟在他身後,以防萬一。 阿伯細碎的步子從來沒有停過,他走到山道間神社舊址的石造牌樓前停下。然後,面向廢棄的神社,摘下帽子深深一鞠躬,我聽見他流利的說了一長句,我聽不懂的日語。不過,我猜那大概是一句類似「抱歉」的話。只是,我不明白:他到底為啥要向日本神社致歉? 然後,阿伯戴回帽子,回頭,因驀然發現我正站在他後方而顯得有點訝異!隨即鎮定地展現他紳士般的風度,向我笑著說:「要轉來屋家囉!崖屋家就在埤頭。」 這一次,他走對了方向,他正移動細碎的步子,朝著他的家屋走去,留下陷入長長沉思中的我! 愛戀 愛戀一個人,為伊柔腸寸斷;為伊消得人憔悴!「思念」總是不分晝夜爬滿心頭;愛戀一個人,哪怕咒誓:願為伊效犬馬之勞,縱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愛戀,會是一帖興奮劑;也會是一劑毒藥!得之,能讓你奮發向上,邁向人生快樂的頂峰;失之,則令人垂頭喪氣,終致精神崩潰,人生甚至會因此而一蹶不振! 愛戀一座城市,總是希望:能在城市的任何一條街道巷弄,悠遊自在泅泳,好似一條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魚。 一旦遠離那座愛戀的城市,整個人,便猶如孤苦無依的幽靈,無所適從!一心想著:如何能夠及早回到那座愛戀一生的城市?畢竟;那兒珍藏著太多人生中寶貴的記憶! 愛戀故鄉,總是盼望老來能夠「落葉歸根」,即便變化做塵泥,也要回歸故里。只因:故鄉是生命的來處,只有故鄉的懷抱,足以容納漂泊的靈魂。故鄉是:每個生命的個體無法和母親切斷的臍帶! 愛戀一座城市;愛戀身邊的每一個人;愛戀台灣這塊土地;愛戀這塊土地上的事事物物。愛戀,隱藏著天下無敵的動力,世間缺乏了愛戀就了無生趣。 星散 迫於現實,離開「日久他鄉變故鄉」的南方都城;回到生長到少年時期便離去的原鄉山城,暫時與朋友們星散了。比起繁華的都城,山城顯得猶如小姑娘般嬌羞!而,都城有我相交多年的好友;在山城卻是知交無一人! 離開了南方;也離開了朋友!空閒時,與朋友電話聯繫,才知道:朋友一個個星散了;像星兒一般天各一方,如今星散,不知下回相聚,會在哪個銀河星系? 最不捨的,則是:相交已逾三十載的文學知交,竟然相繼傳來噩耗!他們懷抱滿腔繆司的熱情倉促離世!竟然毀棄當年熱血青年時期,在南方夜空下的誓言:要共同記錄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生活子民們的奮鬥血淚史。 散落天涯的星子,總有齊聚夜空共綻光芒的時刻。那時,已然星散的朋友,都將共聚一堂。如是;我將更為珍惜彼此同歡共樂的每一分、每一秒。 永遠也不會忘記,昔日南方都城夜空下,各自散放友誼光芒的珍貴畫面! 永遠都無法抹去離別時刻的苦澀滋味,但盼:分離是為了下次的相聚;星散只為另外一場圓滿的大團圓。 缺席 「不要在孩子需要妳的時候選擇缺席」。這句話,是當年我在兒童作文班執教時,給予小朋友家長,尤其是身為「媽媽」們的一句忠言。 這句肺腑之言,除了親身經歷過女兒單親成長過程的傷痛,在作文班小朋友們的作文習作簿中,我也經常閱讀到他們對於父母之愛的渴慕,其中,成分占多數的則是對母親的思念與愛。因為,大多數的孩子,在身不由己的現實環境中,被迫跟隨父親生活,「母愛」自然成為他們幼小心靈的渴望! 當然,也有部分並非單親家庭的孩子,但他們的母親常常得為了家庭生計,不能做個「專職媽媽」,在生活壓力下,母親被迫「缺席」了孩子們的成長過程! 孩童的成長教育是人生的「黃金時段」,能夠參與孩子的成長課程不缺席,對孩子的未來是何等寶貴的記憶?那是成熟人格完整教育的良好時機。然,大人往往迫於許多「無奈」,只好選擇「缺席」! 現在,早已從作文班退休的我,遇有機會,一定會奉勸尚有幼童的母親們,不要在孩子需要妳的時候選擇「缺席」。這是我的切身之痛;也是我在許多小朋友臉上讀到的「渴望」訊息! 方向 人,生活必需要有「方向」,才不至於漫無目標;永遠達不到成功的彼岸。 「方向感」確實是「人」在生活中的必修課程,而現代年輕人,大都由於缺乏「方向感」以致心靈空虛、精神渙散!於是,在社會上的「競爭力」就顯得薄弱不堪。也因此,有一些少不更事的下一代,甚至從此沉淪而難以自拔! 之造成如此怪象的原因,應該要歸咎於上一代的過度保護心態。在青少年的成長階段,成人社會不僅沒有以正確的價值觀教導他們;或者「以身作則」啟發他們,反而在教育方式上,做出許多負面範例,致使下一代誤認「方向」;因而失去「方向」,成人的錯誤行徑,甚至成為他們脫罪的藉口!未來的社會,如果再繼續如此惡性循環?則,我們的社會競爭力,將從此消失於無形! 「迷失方向」或許還有返航的機會,而,一旦「方向錯誤」或者毫無「方向感」?則,生活不但雜亂無章;即連生命的存在,也會受到嚴重威脅! 人的生活要有方向和目標,生命才顯得充實、飽滿。心智成熟的人,皆須具有明確的「方向感」,這樣,才是對生命負責任的態度;也是維持社會秩序的不二法門。 小黑 牠,是我蝸居山城以來,認識的第一隻狗。在山城,我除了家人,沒有其他朋友,小黑,可以說是除了人以外的第一個朋友。說是「朋友」,其實,也只是牠對我表達友善態度之後,就我所認知的觀點而已,牠可是從來也沒有、也不會表示甚麼?更別說:是否認定我這個朋友? 首次見到牠,牠不僅顯現生澀的模樣;臉上甚至佈滿防衛性的猙獰面貌!為了拉近我倆之間的距離,我試圖討好牠,但又不知其名?見牠一身黑,便「理所當然」的叫牠:「小黑」,果然,牠的尾巴立即搖晃得特別起勁。於是,我高興的想要靠近牠、摸摸牠的頭示好。但,牠卻警覺地往後退卻,牠怕我侵犯牠;我也怕牠冷不防咬我一口!人狗之間的相互攻防,趣味十足! 稍歇,我再次展現友好誠意,叫道:「小黑~~小黑~~」,這次,牠不再感覺陌生,甚至伸出舌頭舔舔我的手指尖,我遂用另隻手輕撫牠的頭,彼此建立了友誼的第一步。從此,我散步到山下路口,經常看見小黑的身影,有時牠在路上徘徊覓食;有時牠會懶洋洋地趴在路邊,享受日光浴!而,每當看見我走過去,牠便會起身向我奔來,投我以熱情之姿! 松鼠 久違了的松鼠,躲過長長冬季的寒冷,終於,在春訊來臨時,悄悄探出半個頭,張望四周光景。之後,又縮回牠毛茸茸的頭顱,躲進茂密樹葉深處,那裡頭,包準有牠溫暖舒適的家。我卻擔心:松鼠一家有沒有足夠的食物,讓全家飽足三餐?平安過冬? 屋前林子裡的松鼠,聽說已經居住了一段很長的時候。也許是其它樹林移民遷徙過來的吧!今年才小一的侄子說,曾經看過大松鼠帶著小松鼠出來馬路邊嬉戲,他興奮地向我訴說松鼠的親子遊戲!我想:小侄子應該是現代孩子當中最幸運的,在他童稚時期,竟然有機會在日常生活中,親炙松鼠的作息! 晴空萬里時,我經常站在屋家門前,望向松鼠居住的樹林,卻總是看不見牠的家到底築在哪?我在心底替牠劃了一張「天倫之樂」的歡樂圖! 有時遇見下雨天,我隔窗擔憂:松鼠的屋家是否經得起大雨的澆淋?而,寒冷的冬夜,牠們一家又是如何躲過寒流來襲? 如今,終於又看見松鼠的蹤影,牠們想必自有一套自保的求生秘笈,讓一家溫暖過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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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為而為
因工作,常要接待來自世界各國的廠家客戶,訪者大多遠道而來,人地生疏,往往都要盡地主之誼代訂飯店、接機、帶進帶出的,有時照顧其吃飯交通等民生問題,更像個保姆般。 去年,日本近鄰來了一位訪客,一反常態,不用接機不用代訂飯店,神秘與低調令人費疑。但是,一天工作相處下來,賓主融洽、歡愉。言談間得知貴客在日本是他的行業中之翹楚,酷愛旅行,擁有二條遊艇。他也好奇我來自何方?告知金門小島,可聽聞過?他說澎湖去過,哪兒有他印象深刻的新鮮海鮮,那是他的嗜愛,問我金門是否一樣。那當然,腦海浮現的是小時候屋外石條椅上,飄香著摻雜有海水鮮味的蒸蟹滿盆,原味滋美,赫!我的家鄉擁有最原味的、令人垂涎的天然海產。 食物,只要是美味可口,就能征人脾胃,那怕是在貧鄉瘠土,一樣令人難忘。反而,多年下來美麗的家鄉毫無進步的仍是狹窄空間的機場與碼頭,想到就涔涔出汗。 這個暫不管它。不安份的思緒又飄到第一次出書編輯時萌生的念頭:有一張「竽葉」的照片,我的圖說是這樣寫著:「滿山盈眼的翠綠,大片大片的竽葉,上下疊翠。或是土質、或是氣候,或是莊稼人的用心,烈嶼一直種植有最好吃的竽頭。」 「如果有一天整本書,書寫著家鄉的美味美食,配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照片。如紅燒排骨香竽、紫菜蚵仔煎、廣東粥、洪媽醬油鯊魚、紅落穗糕,…。等等鄉土小吃,一網打盡。那美食的文字書寫必須字字珠璣,彷彿跳躍出紙張油墨間般,令人忍不住夾筷出去。並帶著幾分溫潤、優雅與神氣。然後大批大批的觀光客絡繹不絕於途、按圖索驥來尋求書中所寫的美食。嘻嘻嘻!那真是太美妙了。」 食物,有時是吃著一份記憶,一些情感,一個精神傳承,一種文化。 尤其今日,在旅行的豐富面貌下,飲食的庶民文化,也是我個人辛苦商旅中,最為樂此不疲的一章。這種從生活飲食,進而認識當地文化的人文的旅行,相對於自然山水的旅行,自有摺摺動人之處。 因此,這理想的食物小書,必須區隔於旅遊指南或民俗文化集錦,那是出自最真誠的情感,透過文學的書寫,成為動人的篇章。 就個人劣根性而言,多種春秋大夢,日日在做,不差這一樁。實現與否,隨著現實生活庸碌的淘洗,這食物小書就像晴麗的天空,電光一閃,又消失了。 偶然的機會,我脫口而出對眾人洋灑我的美夢,沒想到一群磁場與我相近的傻子,居然一呼四應,神定氣閒的說著話。這話是擲地有聲且俠氣似的允諾,妳一人書寫太辛苦,讓我們來幫妳。當真?這可是沒任何報酬。不用,不用,這事好玩又有意義。 有意義?約莫猜得出大俠們幾許心思。少小離鄉,青壯年期,汲汲趕著人生的道路。如詩如畫的中年,悟了幾許道理,再頻頻回顧來時路,兒時的故鄉生活似乎變得彌足珍貴。 不明白,這兒時的故鄉生活在人生旅程的歲月上,已退居比率少數,為何仍念念不忘? 道是刻苦的年代,孵育童年的食物,總是記憶中有著單純可貴的幸福感。例如眾俠之一的她說了一段小時的故事: 吃不飽的歲月,年節拜拜時,大人差遣兩個毛頭小子提著謝籃到公廳拜拜,籃內飄香的菜餚都是粗糙當令的時蔬,僅於最上端有兩片薄肉舖面。回程時,大人見了肉片缺一的菜餚,又看看嘴角殘留油光的小子,了然於心,不戮破也不忘幽默的對孩子說:「俺祖金聰明,知道要撿肉片吃。」 如果,這食物小書是鄉愁的緬懷或紓解,毋寧期待它是燦燦日照下的幽林小徑,一路可尋訪至夢土的烏托邦。 文藝少年,隨著光陰的淘洗變成了文藝中年。都會的午后,兩人刻意相約,逃離忙碌的辦公室,她打從東區來,我等在捷運口,遁入詩人口中夢幻似的午茶樓上。 亮晃晃的陽光,瀉入大片玻璃窗,心情跟著飛揚起來。一壺溫熱水果茶,大盤法式薄餅,搭著雪白鮮奶油花朵與鮮豔欲滴的時令紅草莓。一份茶點,兩人仍推來推去,計較誰吃得多。 她,婉婉細訴,青少年期影響她最深的一本書─「飄」。直到現在,書末的一句話:「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希望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端始。」她仍奉為座右銘。 我談著我的「簡愛」,如何在貧瘠與孤寂的年少島嶼生活,啟發追尋人生的決心,勇敢、堅強、執著及其它。 她說,開始著手書寫的「紅龜粿」,三番兩次電詢長輩求其作法,她說要做「紅龜粿」,必須先從供奉祖先的神桌「採屯」(其意是歲末年終的打掃清潔工作)開始…。認真的態度,一如小時寫作文般,夠了夠了,這就是我要的文章。 談著文學書籍,談著文字寫作,剎那間,兩人似乎沉浸在一股莫名的興奮情緒中,臉上的滄桑自動隱去,時光馬車載我們回到天真、情感澎湃的少女期。啊!幸福,莫過如此。 這段午后的約會,旨在說明如果沒有這些臭氣相投的朋友,我的食物小書不可能初露曙光。小女子我生性羞澀內斂,凡事喜歡做了再說,絕不事先大聲嚷嚷,如做不出來,那太丟人!但是眾俠卻催促我先行文預告,敲鑼打鼓一番。 他們說得有道理,要我這樣大剌剌公佈眾俠認定的書寫題目,形如畫押認帳,早日繳卷。何況,其中一人貴為國際大律師,如同公證,無所逃遁。 這些拭目以待的作品,有楊樹清的金門湖南菜,吳鈞堯的嗆蟹與曬花生,翁翁的筵席菜,妙玲的餛飩麵線,牧羊女的紅龜粿與蚵仔煎,周延鵬的燕菜,李台山的除夕.砲聲.豆渣圓,…。哇!真期待一場色香味俱全的文字饗宴,早日上桌。 多年前,在一位同業前輩身上,悟了一個的道理。隨時看到他,總是揚著開朗、熱情的語調,向人滔滔不絕他的不織布機器。待熟稔,他說不久前經歷了一場大病與事業的挫折,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觀。樂觀奮鬥凡事不計較,這些教條式的口號,他實踐得淋漓盡致。與他接近,充分感受他對不織布機器擁抱的熱情。因為這是他的專業,他所生產的設備馳名國際市場。 從他身上得到一個結論: 他熱愛他的工作,孜孜矻矻,愛其所愛,別無所求,因而全神貫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後來,我把這結論偷偷的到處去印證,變成一種個人信仰與理念。例如:研究者於枯燥的學海書籍中,運動選手或音樂家於無窮盡的養成訓練中,科學家於總是失敗的實驗室中,....。外人眼中的苦差事,他們卻樂此不疲,專注熱愛,無所為而為。通常印證的結果,大多是那些人在他們的領域裡,往往都是出類拔萃。 眾俠們於食物小書,我也嗅到相同的「fu」(味道)。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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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的出走
一顆西瓜想離開果園。 沙地上,結成了遍地圓球,有一年的初夏,聽你訴說著,關於流浪的酸甜心情。 出走,是對自己的一種背叛。 好友說,想遠去非洲,待個兩、三年,也許,一輩子落腳就不回來了。 生命中,真的有…恨嗎? 不忍心把恨還給別人,就將愛流放出去吧;不知怎地,我竟想起廣欽和尚年輕時在深山苦修的故事:在洞穴裡經年盤坐,與老虎、猿猴同處,偶而清醒之際,爬出洞口掘出樹薯止饑,渴飲滴落的泉水….。 多少顆的心都無法安慰你,甜美的白桃!獨擁一枚苦澀的果核;而你,是撫慰大家的水蜜蜜甜桃。 你愛看雲,仲夏時節,看雲最好了,凝成碩大的棉花糖,你堅持畫成粉紅色,真的有粉紅色的雲朵,你說,你真的看過。 淡淡的雲和空氣冰冷了,願一切都消融、遺忘。 大西瓜抬上老貨車,風塵僕僕離開沙地,被太陽晒得炙燙,展開新的陌生旅程;成熟,只是為了展翼遨遊,連根拔除的斷裂,想徹底出走的因子,是你的絕望,與唯一的出海口。 生命此刻卻突然再次轉了一個大彎。 遇見彼此,我是不流浪的流浪者,你是漩渦的中心眼,雲靜歇了下來。 吃西瓜時,我一向是不吐籽的,你學著我,不優雅的吃相,狼狽而快樂,維他命E與堅果瓜仁的清香,你咀嚼著,粉碎著;愛與恨,紅心,持久地輾壓。 像一朵花兒希望我重重揉壓它,溫柔地。 就放天涯到更遠更遙遠吧,在心室,更近更貼近,你堅硬的核殼裡,已有柔嫩的綠意開始在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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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螺
但卻未曾叫一聲「阿母」或「王伯伯」,遑論與他們話家常,其冷淡的態度教人心寒,記恨如仇的心態,更非為人子女者所該有的。老王眼見自己的親生骨肉,在短短的幾年間竟變成這副德性,既不能打又不能罵,說又說不聽,勸又勸不動,的確有一種無形的挫折感,可是又能奈何呢?或許,只有搖頭感嘆的份了。想當年在軍中,再調皮搗蛋的士兵,對他這個班長非僅不敢放肆,甚至還必恭必敬。而面對這個毛頭小子,雖然愛之深,但卻不敢責,這是他意想不到的。 煙台到底怎麼啦,或許是犯了沖,花螺在無計可施下,只好帶著香燭紙錢到廟宇和神壇燒香拜拜求助於神明。即便神明有求必應,賜予靈符兩張,一張要她張貼於大廳的神龕上,另一張燒成符水讓他喝。花螺回到家,除了趕緊貼上靈符外,也趁著煙台不注意時,把另一張燒成灰燼,並悄悄地把它混合在芋頭稀飯裡,復又灑了一些「蔥頭油」在上面,讓它混淆不清,以免被他發現而排斥。 可是事與願違,不知是緊張過度,還是碗外沾到油漬而滑溜,當她從廚房端出來時,走了幾步手一滑,整碗芋頭稀飯竟摔落在地上。只聽鏗鏘一聲,瓷碗破成碎片,摻著符水的芋頭稀飯濺了一地,花螺俯下身,望著地上的碎片出神,她不認為是自己不小心,而是歸咎於神龕裡的祖先在「點醒」、在「討食」,要不,怎麼會無端地摔破碗,而且,碗裡還有靈符。花螺趕緊走到大廳的神龕前,雙手合十,低聲地唸著:「龕內的祖公祖嬤,恁千千萬萬著保庇,保庇阮一家大小平安順贖,叫煙台著聽父母的話,毋通予父母氣歹心命。祖公祖嬤,恁千萬著保庇,年兜我會買大魚大肉,辦卡鬧熱的來祭拜恁。」 然而,神龕裡李家的列祖列宗會接受她的祈求嗎?因為煙台與李家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如果說有,或許只能說是李家媳婦討伙伕班長所生。即使戇牛的神主牌寫著孝男李煙台,但無論他生前有多麼地「戇」,也不容許自己的老婆去討伙伕班長,生子來作為他的孝男。今天煙台之於會對花螺和老王不敬,是否是戇牛心有不甘在黃泉下顯靈報復,還是李家祖先對不守婦道的花螺的另一種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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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
……美雲不敢怪爸爸媽媽﹐因為不是他們掉進豬屎坑﹐他們是沒辦法體會自己的感受﹐那種世界之最的厄運……。 「我毋是反對恁出去 ,毋閣,美雲仔,咱每一個人一日的時間攏是同款遐濟,二十四小時,所以愛ㄟ曉知影安排家己的時間,毋通歸仝攏踮外面趴趴走,嘛著用括時間先讀一括冊,按呢九月開學了,才袂隊人毋對。」爸爸說得語重心長。 媽媽則是說:「攏已經是直要讀初中的人囉,也袂曉稍學一下咧啊恁阿姊咧,著踮厝內看冊,一日到晚干旦知影摻彼群囝仔痞踮外口連回,汝看,今嘛落入去豬屎崛仔喔。好佳在是美雪有佇厝,伊也知影變竅舉竹竿甲汝拖去來,那無,看誰ㄟ來救汝,汝喔,毋定對早著淹死佇豬屎崛啊。」 「哈哈哈……淹死,摔落去豬屎崛淹死,哈哈哈,有夠好笑……」美蓮誇張的笑,絲毫不記得當她看見陷在豬屎坑動彈不得的美雲,還曾為她一掬同情之淚。 「美蓮,汝免笑,麥有一仝換作是汝輪入去豬寮內喔。」美雪說得真實在。 「這是不可能的代誌,除非我家己爬入去。」 「沒啥米不可能,汝看美雲也毋是嘛沒想到伊家己會栽入去豬屎崛,所以恁攏麥閣踮彼咧空地仔面頂 。」爸爸提醒小女兒。 別說爸媽禁止她出去玩,就連美雲自己對那塊空地也產生「敬鬼神」一般的畏懼之心,她不但害怕再接近那塊空地,甚至連外出的次數也快速銳減了。 然而就算美雲永遠都不想走出戶外,媽媽也還是有時會要她去路口雜貨店幫忙買鹽買糖的。 無論如何美雲還是得出門。出門,少不得就會引來鄰居的關切,這鄰居還有可能是隔了兩塊菜埔遠的人家呢。 家人不留情面的數落調侃,美雲能夠瞭解爸媽是在教導她、姊妹是在笑話她。但是外人的關切,其實美雲心裡多少也清楚,那之中或多或少是帶了些微戲謔的虛情假意。 「美雲仔,聽講汝彼日駁落去豬屎崛?有按怎麼?」迎面走來的春花嬸微笑問著。 「毋按怎啦,多謝。」 「是講汝是按怎駁落去ㄟ?奈毋卡細膩咧?」 「阿阮著咧耍密相找,我……」 「後擺著細膩ㄋㄟ!」 「我知啦,春花嬸。」 背對著春花嬸,美雲吐吐舌,以後當然要小心囉!這種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然她在這小地方就真是沒面子,人人都知道她摔進豬屎坑的事。 像春花嬸這樣的還好,至少讓美雲感受到真正的關心,但是有些人表現的關切就有點過度,美雲心裡當然也明白,那其實是調侃揶揄加訕笑。 「欸,美雲仔,聽後壁厝彼咧振宗講汝彼一仝踮豬屎崛內底泅水?」 「啥米?泅水?毋是啦!」 「毋是嗎?伊是按呢講ㄟ。」 「肖ㄟ,誰ㄟ去豬屎崛泅水?」 「那無,汝是踮豬屎崛內底做啥?」 「猶ㄟ用哩做啥?」美雲沒好氣地說,「我是不細膩駁落去,振宗伊攏亂講。」 「是喔?我著講嘛,誰人ㄟ食飽遐閒走去豬屎崛泅水咧?」 誰會無聊到在豬屎坑裡游泳,志強家大圍牆外就是一條溪水清澈的小溪,真要游泳不會去那裡嗎?美雲知道這是振宗故意損她的說法,那天分明也在場邊流露緊張神情的振宗,而且是最先開口替她呼救的人,事過境遷之後居然告訴別人,她在豬屎坑裡游泳,真是教她生氣。 「汝麥聽伊黑白講,彼仝阮是咧耍密相找,我要走去密的時陣不細膩駁落去ㄟ。」 「駁落去?汝著按呢駁落去豬屎崛?喔,哈哈……」 那天不在場的人,經過目擊者的繪聲繪影,而對美雲表達不適當的關切外,那些當場驚慌失措的玩伴,比如志發、秀珠、秋嬋等人,事過境遷再遇到美雲,也都是大老遠就扯開喉嚨哈哈大笑,「呵呵……美雲汝奈ㄟ想要行去豬屎崛?有夠憨呢,遐阮從來著袂踏去哩,汝奈ㄟ……呵呵……」 「……」美雲恨得牙癢癢,不願開口回應。 志強雖然沒對美雲跌下豬屎坑這件事發說過什麼揶揄的話,事實上事件發生當時他也沒發生說過什麼評論,甚至也沒為他們家在空地上挖了兩個坑儲存豬屎這種作法,說句抱歉的話。美雲原以為志強是這群玩伴中最仁慈的一個,即使他沒為他爸爸蓄豬屎,而引發她摔進豬屎坑這件事感到愧疚。但是後來幾次遇見志強,赫然發現他的瞳仁裡其實包藏了比其他的人更多譏刺,那斜睇的神情好像是在對美雲說:「汝奈ㄟ遐憨?連遐是豬屎崛著袂曉判斷,真是毋知影汝市一中是按怎考到的?」 暑假過後美雲就要進入台中市立一中(現居仁國中)就讀,市一中是中部的指標學校,中部幾縣市想升學的小學畢業生,都是把目標定在中市一中。美雲自己累積小學六年的功力,是如願考上了市一中,但竟然會玩耍時沒能做出正確判斷。 美雲轉念又想,考不考得上市立一中,和是不是會掉進豬屎坑,應該沒有連帶關係,會莫名其妙地掉進豬屎坑是對地理環境不熟悉罷了,她為自己的失誤找了一個理由,這應該無關乎聰不聰明。 不過,美雲倒是恨不得時光倒流,一切重新再來一遍。回到那天,她寧願傻傻地、乖乖地跟在大家後面,沿著豬圈穿過小縫,躲到志強他家大埕去。她不會再在心裡譏笑其他的人笨,她也不會再自以為聰明,她更不會再踩上那塊空地,最重要的是她就不會掉進豬屎坑了,她真的不想要……有那段記憶。 「美雲哪,汝奈ㄟ干旦食菜?食肉啊。」媽媽一連觀察了好幾天,餐桌上美雲總是只夾青菜和蛋,雖然也會吃些魚,但就是不吃豬肉。 「喔喔,好啦。」美雲虛應其事。 「喔啥米喔?雖然咱兜毋是有錢人,毋閣恁這陣攏嘟嘟咧大漢,需要營養,媽媽買豬肉來煮,遮是要予恁有營養,叫汝多食肉,汝著食,知影麼?」爸爸關心女兒的發育,也加進勸說行列。 「美雲去予豬屎驚到啊,今嘛毋敢食豬肉啊啦!」美雪搶著替美雲澄清。 「豬肉是按豬的身軀頂面切落來的,也毋是按豬屎崛戽起來的,怕啥咧?叫汝食,汝著食。」 「喔,好啦。」 美雲嘴上雖是回答好,但是實際上她的筷子仍然沒動到那盤帶皮的滷肉。爸媽無法體會美雲那種驚懼,只是盯著美雲望了好一會,美雲始終不去碰那盤肉,忍不住又叮嚀一次。 「美雲啊,汝ㄟ身體也毋是特別勇健,袂凍干旦食青菜,來,食一塊滷肉。」媽媽夾起一塊肥瘦均勻的滷肉往美雲碗裡放。 美雲看著那塊突然放進她碗裡的豬肉,腦海裡浮現的是那日自己突然掉進豬屎坑的畫面,一時間酸水從胃部湧起,直嗆到喉嚨。 「嘔……」 美雲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那口酸水嚥了回去,但是看著滷肉,她仍然不知如何下箸呢。 「嗄?我?」美雲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啥米我?媽媽夾予汝,汝著食啊!」爸爸不解地說,「彼仝豬屎只是糊到汝ㄟ身軀,閣再講嘛已經洗甲清清氣氣啊,汝到底猶咧驚啥?」 美雲不敢怪爸爸媽媽,因為不是他們掉進豬屎坑,他們是沒辦法體會自己的感受,那種世界之最的厄運,普天之下美雲所知道的人裡面,就唯有她衰到極點,她心裡那股始終揮之不去的厭惡感覺,任何人都無法體會的,何況在她心裡深深印著一個「髒」字,這會兒硬是要她把在豬屎堆裡打滾過的「髒」豬仔的肉放進嘴裡、吃進肚裡,簡直是要她的命嘛! 遺憾的是,美雲心裡對豬的抗拒,家裡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 「汝看媽媽對妳上好,夾一塊上大塊閣割皮的肉予汝呢!」 姊姊的話像針一般刺進美雲心裡。媽媽夾豬肉給她就是對她好,這樣的說法,美雲是不太想接受。 「豬肉有豬皮包條咧汝是驚啥?」媽媽不明白美雲恐懼的便是那層豬皮。 「豬皮……」聽到豬皮美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豬肉有皮才好食啊。」爸爸無心的話加重美雲的負擔。 就是因為豬肉帶皮才讓美雲受不了。豬一天到晚在豬圈裡自己的屎尿堆中打滾,那層皮不曉得已經沾染過多少牠們自己的排洩物?這樣帶著皮的肉怎會吃得下去嘛? 「對嘛!媽媽攏毋夾予我,我上細漢呢!」美蓮吃著味。 「那無,汝愛著予汝嘛!」 美雲正要夾起碗裡那塊滷肉,媽媽立即出聲制止,「不行哩,美蓮想要食,媽媽閣夾予伊,彼一塊汝著是愛食落去。」 面對這樣的情況,美雲真是左右為難,她低頭慢慢扒著飯,有一口沒一口的,就像志強他們稻埕上失魂落魄的小雞,無精打彩的啄著地上散落的稻穀,一粒一粒啄著。 美雲的碗裡的飯菜都快扒上半碗了,就是那一塊肉還在碗裡,爸媽都吃飽下桌了,美雲還悶著頭煩惱如何處理那一塊滷肉。突然靈機一動,她想到平常就嗜吃豬肉,剛剛還爭著寵的妹妹,美雲開口小聲說:「美蓮,這塊豬肉予妳吃。」 「好啊,我吃。」美蓮興奮的接過滷肉。 「噓,卡細聲咧,那無媽媽ㄟ聽到。」 「……」美蓮很識趣的噤聲了。 「汝麥共媽媽講喔!」美雲提醒妹妹別露口風。 「喔。」美蓮夾過姊姊給的滷肉,興奮的吃著,一邊吃還一邊興奮說著:「人家志發伊兜的豬公賣掉啊,閣買入來幾啊隻豬仔子喔,二姊,細隻豬仔足可錐喔,汝攏毋知影,汝若是看到,嘛ㄟ想要甲姻逗陣 喔。」 「甲細隻豬仔 ?我著毋是起肖啊。」 「細隻豬仔真咧真古錐,若毋信稍等一咧我帶汝去看一咧。」 「無愛。」 一次豬屎坑落難經驗,猶存的餘悸和豬屎的臭味,沒有一天不跟著美雲轉,美雲只想如何將那駭人的魅影驅離生活,哪還會要和豬有任何瓜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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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夢幻湖
記得,在開學初的第一份旅遊報告,才在寫秋天剛到,轉眼間,冬天似乎又近了。 難得一場小雨後,久違的藍天,從雲縫中探出頭來,從小油坑上,再一次的去體會自然之美。山上的風,微冷,卻也吹拂不盡內心探訪自然的熱情,這學期的出遊,因為多加了一些仔細,讓自己多看到了些不一樣的事情,從一開始在溪中看到小蝦,後來二子坪上看到蜂鳥,或許,今天也能看到些不一樣的新奇事物吧! 前些日子的大雨,讓整個陽明山到處可見剝落的石塊,有幾處甚至地基都被掏空,令人怵目驚心,儘管事情已然發生一段時間,由今天看來,當時自然的怒吼,似乎仍是歷歷在目。向上走,有幾張閒置已久的椅子,蒙在上面的,是昨日夜晚隱退所殘留的露水,許多凋萎的花瓣飄落其上,浮香淡漠,陽光低迷。 夢幻湖畔,因嵐氣的薰陶,更顯其夢幻,遠處的路上,似乎有幾個神祇安排灑落的黑影,濃得化不開的煙霧,擋開了我看清楚他們面目的可能,再走近一看,竟是一窩竹雞。 當真如梁實秋所說的「豐腴而不臃腫」,十來隻的竹雞,毛色紅褐,叫聲婉轉動聽,身上的幾點白斑,讓人不禁懷疑牠們,是不是剛從雲中沾染幾片白雪才急急忙忙跑出來的,快門猛按,使勁捕捉這樣的奇景,以往,竹雞對我而言,只是虛幻之物,偶爾看到,也只不過是從草叢中的縫隙之中,看看被草分割的秀影竄動;或是遠遠的看見牠們漫步於無人的羊腸小徑上。也許是因為涉世未深,幾個毛球竟不懂得怕人,蹲下招呼,牠們竟飛奔而來,大概是餓壞了!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咬嚙著我的手,似乎乞求著一些麵包屑……。寂靜的天空,冷冷的照著,但孤獨的我,卻似乎找到了知心的夥伴。 近看夢幻湖,因雨水豐沛,夢幻湖更顯其幻夢,因雲氣繚繞,幽靜而更顯其靜幽,清風拂過,推皺了水面的縠紋,幾株水草,沉默於水底,增添了氛圍的寧謐。可不是嗎?環境中沒有人,怎能體會出這樣的幽靜?只有人的環境,又怎能詮釋這樣的氛圍?對於詩的境界,似乎又有了進一步的體悟,也許不能言於口,卻是能感動於心。看看這樣的景,想想自己的心,平常的世俗紅塵,早把我的心給腐蝕了,一次又一次的受騙上當,讓我的心一如破碎的玻璃,赤腳走過,滲出血來,真的厭倦了那樣的生活,卻如何也逃脫不出那樣的桎梏,過去依稀是那樣的美好,但不論如何也想不起回去的路……。 生命中是否也有那樣的一座夢幻湖?一個讓我能夠忘懷一切聲名、一切論爭,甚至於一切書籍的夢幻湖,讓我能照見自己的靈魂–竹雞、水韭、芒草、水草,和孤寂的我?(稿費捐大同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