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春天的驕陽 太顯熱情，火紅了你的青春 許是，閱讀了詩人的行句 把你當作禮物，敲進人們心靈 　你是傳送禮物的信使 你是仲春的精靈 攀爬高牆，在秋千邊緣唱歌 歌唱緋紅記憶裡誰該探看的秘密 　秘密裡，朵朵緋紅 朵朵纏綿相激，朵朵宇宙燃燒 朵朵寫入詩人探索筆記 朵朵炮火四射的感動手帖 烙印，在這屬於相思的季節裡 　伸手抓一個想醉的理由 拋撒半窗咄咄的天涯舊話 在太陽落下之前，跳出是非 只因你的一身豔麗 只因，你黃金珊瑚的命名

　今年過年，阿表因為父親在金門，所以全家由台北回來金門過年，讓老人家享受兒孫繞膝的歡愉。圍爐時，和孩子談起自己成長中的故事。 童年到青少年的那段成長歲月，對阿表來說滿含著酸楚、悲痛的滋味，很多金門那個年代的孩子都曾經烙印著同樣不忍回憶的印記。阿表的故事則特別讓人不捨與心疼。他從七、八歲就要去田裡幫忙，塵封的歲月，就在阿表緩緩的敘述中，輕輕的被掀開。 阿表說：「我那時個子很小，牛又體型特別大，怎麼拉也拉不動，牛都不聽我的話，我總覺得牛，一定是看我好欺負，所以我就用繩子抽牠，這樣牠才會向前走。但是我卻沒有料到牠的力氣其實是非常的大，誰知道牠竟然用後腿踼了我一下，痛得我叫都叫不出來。」 阿表說著說著，那些山上忙碌的日子像接上線的風箏，被慢慢拉了回來。 阿表說：「那時沒有把牛帶到山上吃草、餵飽，回來是會挨罵的。後來上學有了功課，也常常要先上山放牛吃草，還要幫忙澆菜，讀書，是山上的工作作完有時間之後，才能做的事。澆水的粗桶，好大一個，那時的身體瘦瘦弱弱，總是要拚了吃奶的力氣才能挑起一擔水，但是一次下來至少要澆四、五十擔的水。」 阿表的母親，那個典型的金門媳婦罔腰，總被生活操得連地瓜都不容易吃一口，聽兒子說起往事，忍不住接著說： 「有一次，阿表去山上幫忙澆菜，結果不小心掉到水井裡，幸好那時我剛好上山，看見阿表跌在水井裡，因為不是很深，心急的往下一望，一把趕快就把他拉起來，要是失了那個時機，就救不到了，那時他的個子真的很瘦小，可能是小時候奶水不足的關係，那時他腳上穿的是阿兵哥不要的大皮鞋，怎麼看都讓人捨不得，但是沒有辦法啊！要生活，山上的農事，不幫忙，就是不行。」 阿表說起那些農忙的日子，臉上仍然閃爍著對生活與生命的酸痛表情，阿表常常晚上回來，仔細看看肩上擔水的扁擔痕跡，一道又一道，又紅又痛，只有自己揉一揉的份。 阿表說：「讀書的事啊！是要在農事都做完，偶而的空檔，才能拿起課本好好讀一讀。」在阿表的心中，讀書是多麼美好的時光啊！阿表宛如現代版的放牛王冕。 罔腰一家，後來合計之後，覺得只是靠幾畦薄田，食指浩繁，要圖個溫飽實在不容易，於是搭了當年國軍的軍船登陸艇，金門人都叫這船為「開口笑」，到台北想要闖個好前途。 阿表對著孩子說：「我那時在台北唸書，阿公在幫人家蓋房子，為了幫忙賺錢，我就跟著阿公去打工，幫忙接模版，當小工，結果有一次，上面的工人，看不見下面的我，一個不注意把釘子釘在我的手掌上，那時還好有位工人叔叔有經驗，馬上用一個塑膠袋裝醋，讓我的手泡在裡面，因為怕釘子上有鏽，會引起其他的病症。」 阿表讀書時，家裡的生活很苦，便當裡沒有菜，他常不好意思給人家看，結果老師以為裡面有什麼問題？一定要看，那裡知道什麼也沒有，只有醬油拌飯。有一次學校要交錢濟貧，阿表回家不敢跟媽媽要，因為他知道媽媽每天為了這個家的開銷，總是施展不開，阿表心想，只有自己設法，便去撿破爛去賣，賣了五十元交給老師，那裡知道，老師卻怪他把媽媽要給他交的錢花得只剩下五十元，這些事他都不敢跟媽媽說。 罔腰一旁聽阿表說起多年前的往事，做媽媽眼眶泛紅，原來自己的寶貝兒子，一路走來，受盡這樣多的辛酸與苦楚。 阿表憨厚耿直的兒子，達達似乎傳承了年輕爸爸的堅忍個性，與時下一般孩子比較，顯得特別的懂事與早熟，不僅認真讀書、學習，且懂得在生活中，磨練自己的體格與共同為家庭打拚，從體驗生活中，累積智慧。 達達身上流著阿表那種屬於金門人樂天知命、向前行的血液，俗語常說：「天公伯疼憨人！」阿表與金門一起成長，在早期金門那個屬於戰爭的歲月裡，奮發圖強，砥礪生活，雖然飽受生活的煎熬，卻也走出一條自己的路，更重要的是他把珍貴的樂觀特質傳承給自己的兒女！.

  趙鐵元在馬公找到了高樹，他胸前和胳臂上的刺青，動了雷射手術，已告痊癒。便邀他一起搭海輪返回望安。在航途中，趙鐵元把建廠的計畫向高樹講了一遍。首先，高樹對「魚肉」二字便起反感。他記得《史記》上說：「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蘇東坡有兩句詩：「何必言《法華》，佯狂啖魚肉。」這魚肉二字含有殘害之意。高樹建議暫時定名「龍門海產有限公司」，老趙非常贊成。   不過，談到搬回學校單身宿舍，高樹便流露出猶豫的表情。他愛阿松嫂，像愛護他的兩隻眼睛一樣，任何批評阿松嫂或是反對他倆結婚，高樹都感覺像眼中撒進了沙粒，他一定要將沙粒洗滌出來纔痛快。去年高樹在馬公醫院開刀前夕，他曾偷偷寫了遺囑，藏在皮夾內。 　　這次我因肺腫瘤住院施行刪除手術，若萬一手術失敗，長眠不起，請將我的屍體火化，骨灰灑在望安島附近海域。所需費用，皆從我郵局存款帳簿扣除，所剩尾款及馬公銀行存款二百七十萬圓，均交阿松嫂使用。恐口無憑，立此存證。 　　趙鐵元到了學校，把高樹不肯搬回學校宿舍的原因，告訴了柯校長，柯校長非常感動。接著，老趙又談起建造漁產公司的事。 　　柯進明是望安島人，又是漁業專家，聽到老趙打算修建漁業加工廠，很有興趣。他望著牆上的地圖開始介紹：澎湖列島大小六十四島，分佈於北緯二十三度十分到二十三度五十分之間，面積一百二十七平方公里。除了最西方的花嶼是由玢岩及花崗斑岩構成外，其餘島嶼都是玄武岩臺地經侵蝕破壞分割而成。海拔不超過八十米，所以宋朝時澎湖稱為「平湖」。因地勢低平，海峽風浪，蒸發量大，年降水僅約一千毫米，淡水不足，土質磽薄，年均溫雖有攝氏二十三度，最低月氣溫不小於攝氏十六度，卻不利於農作物成長。不過澎湖近海水產豐富，水域下也可能有油氣層蘊藏。   柯校長計畫開展水產養殖業，養殖海水魚類如鯛、石斑魚、蝦、貝等。如果「龍門海產有限公司」建立，兩方可以合作。柯校長同時應允校方可提供技術人員的無償協助。不過，柯校長有一個條件，他不願意高樹離開學校，並且盼望老趙繼續在學校經營「望海餐廳」。老趙滿口答應下來。 　　

  最近於部落格，觀賞到許多格友介紹黃澄澄的柿子及廣袤的向日葵等各種花田，讓我好生羨慕。還起了這樣一個想法，怪罪自己在台北那段時日，沒能好好把握這些美景！但仔細一想，那時，假日一家大小出遊也是有的；平時天天上班，假日又像隨喚隨到的司機，載送著孩子學才藝甚麼的…。想到這，心裡就較坦然，也不忍再責怪自己。 以前在家鄉從沒見過這黃澄澄的柿子，有的是已曬成乾的柿果，那吃起來有嚼勁又不會太甜，還有一股特殊的風味，我很喜歡。記得住台北時，每次過年到迪化街辦年貨，總不忘順便帶一袋柿果回來配著茶吃。 是甚麼時候見到這亮橙新鮮水果，已記不得了。近日見部落格內對柿子的介紹，頗令我著迷。那果樹上的柿子，架高的一盤盤圓形架上曬的柿子，真是壯觀啊！幾天前，與內人到一華人超市買菜。無意間，看見一架子上寫著「韓國柿子」斗大的四個字，讓我眼睛為之一亮，興奮不已。待趨前一看，啊！真的，是柿子耶！這光鮮的水果堆得像座小山，我隨手拿起一個仔細端詳欣賞，並撿了數個。  看這光鮮美麗的橙黃水果，我有感而發地說：「真想回家畫張圖。」內人聽了這話，回說：「那邊的帶枝番茄也好看！也可以畫哪。」又回頭拿了兩串番茄。

  大霧依舊籠罩著小島，而我的心也跟著天灰。心裡的複雜感，說不出口？只是靜靜祈禱著生命能出現奇蹟，妳還能陪著我們成長……。癡癡的凝望窗外，不想顯露出自己的脆弱，還是一貫的武裝自己，笑著說我沒事，但內心的感受，早已在昨晚的那通電話，隨之風雲變色。當討論著是否準備回金門……，即使平時善於隱藏自我的情緒，但在聽到這些話時，我就幾乎無法克制自己的淚水，只能努力的往上看，相信心中的一絲希望還存在。   2月26日，星期五，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生命中來了個『突然』，讓一切的一切都變了樣，一個巨大的撼動，一個生命的改變，一種心境的轉換，那親切的笑容、溫暖的擁抱、幽默的語調……，在我腦海中，漸漸褪化成影子。水壩倒了，堅強的淚水也跟著潰堤，堅持好久的眼淚，不停的狂飆，心痛、心疼的感覺，狠狠的刺傷了我們，無力感，讓我們也無能為力，雖然清楚心裡的不好受，並不能改變什麼。一個人，胡思亂想著，極力的想擺脫那五味雜陳的情緒，痛的思緒，卻越陷越深，思念瞬間跌入萬丈深淵，不解、不捨、不甘糾結成椎心刺痛的細針，一針針直刺心肺，很愛妳，很愛妳，很愛妳，我們真的很愛妳……。這一刻，我似乎明白：原來生命，就像煙火一樣，燦爛過後，只留下無奈的空虛，而我的心也跟著跌宕。   回家的路上，大雨不停的落下，真希望事情不是我所想的那樣，希冀這只是一場夢境，捏一下臉就能醒了。到了家門口，一股低迷在家中籠罩，哀慟的氣氛告訴了我答案，只是強忍著淚水，不想承認這是事實，不停的追問那回來了嗎？然而，每一個答案只是如此用力的侵入我心中，好痛、好難熬，想認命，卻無法接受少了一個人，而微笑，正一層層剝落；臉頰，埋藏著滑落的淚水。拍了拍妹妹的肩頭，說好了我們要堅強，只是……喚來的卻是更無盡淚水，我們不是一個禮拜前剛見面嗎？還記得在電話那頭妳說妳很好，不是約好要趕緊回到我們身邊……。這一夜，我們在想念裡沉淪，滿腦子都是這18年來與妳的點點滴滴，模糊的雙眼，鋒利的回憶，心淚了……。 　一早，一聲聲的啜泣聲、一陣陣的慰問，強大的落寞又襲上心頭。忡忡整理好簡單的行李，在機場裡等待著大霧能夠散去，期待看見希望的曙光……。搭上第一班班機飛往台北，望著窗口，不明白上天為什麼要給我們這麼一個大考驗？為什麼說走就走？妳的離開，讓全家的心都動搖了……。踩著匆促的腳步，只想再好好的看妳一面，縱使妳再也無法回應我一絲微笑。雙腳不自覺的跪下一瞬，心碎了一地，撿不回從前的心跳，身陷過去的我無力逃跑，輕輕的觸摸妳的臉龐，想再一次感受妳的「溫度」，聲聲的呼喊，喚不回妳一聲答覆，心更痛了、更沉了，我還有話想跟妳說，我還有話，來不及說……。天涼了，雨下了，而妳也走了。沖著熱水在浴室裡賴著，思念被滾燙冒煙了，遮掩不住的落寞，觸摸不到的心痛，情緒依舊波動，淚光依然表露我的捨不得。握過她的手，我記得，那手心的溫度，如果可以再次擁抱，哪怕只是一分一秒都好。一直以來，我以為她會永遠都在，看著我們兄弟姊妹長大、賺錢、結婚……，在我18年的歲月裡，她沒有一刻缺席。我何其幸運，有她如此愛我；我又何其不幸，失去她無聲無息，像是突然沒有了生活的平衡點，竟無法盡我來不及的孝道。……。   3月18日，星期三，時間總是成為撫平傷口的謊言。沖淡的記憶，滅不了；遮掩住的回憶，卻依然存在，一個微笑，一句話語，背後隱藏的是遺憾，飛過人間的無常，才懂愛才是寶藏。我們都知道要堅強，或許吧，只是很痛。今天該懷抱著甚麼樣的心情，我不知道？看著擺設後的場景，望著妳的照片，讀著牆上的字字句句，聽著那說盡心坎裡的詞，奏著那哀戚的音樂，妳的笑、妳的好，腦海裡一直在繞……。這一刻再見到妳，情緒瞬間翻湧上來，喉嚨猶如卡到苦水，眼睛就像濺到海水，想轉身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而掌心的淚卻還是滾燙，掩飾的脆弱，最終還是逃不過，淚水不聽使喚，一滴一滴的從眼角掉下。淚水，模糊了視線，但……我不能就這樣失去妳的微笑，努力的眨眨眼，深深的將妳的模樣刻在內心，記憶中妳是很少化妝的……。哭聲，啜泣聲，哽咽聲……，是我們對妳的不捨及愛。在推入火化的那一刻，就跟望著妳的背影是一樣的感覺，但這次儘管我們如何呼喊妳，妳都不再回頭了……，心陷入無望與無助的深淵，我們卻只能沉默的低著頭，任由淚水不停的往下涔流。   我以為，努力微笑就能忘記心中的痛，以為熬過了黑夜，想念就會慢慢退潮，但用盡一切辦法填滿腦袋和時間，還是無法不去想，少了妳真的……很孤單。最近常常害怕空氣突然安靜，害怕回憶，突然翻滾絞痛著不平息，想要放、想假裝過去不重要，卻發現自己辦不到、放不掉，因為眼淚還在飄，還騙不過自己，殊不知自己的眼淚為何不能停止？為什麼說了再見，才發現再也見不到，心，狠狠的哭著。原來最痛的距離，是妳不在身邊，卻在我的心裡。   後花園裡那些妳種的花草還待著，而妳我找不到，好想就這樣忍著痛淚不掉，多希望回憶裡一直有妳在？想念如果會有聲音，那麼對妳無盡的牽掛，要怎麼告訴妳？那天聽到消息，才知道對妳的思念還那麼多，很多自責很多不捨、很多無可奈何，那晚的睡不好，那天早晨的落寞，那幾天的煎熬，歷歷在目……，現在只希望妳一切都好，快一年了，每當我抱住昨晚的枕頭，閉上眼睛，妳的味道、妳的歡笑，都會在我夢裡出現，我好想妳，真的真的好想妳。但我知道，現在妳一定在某個角落關心著我們，又或者，妳現在就在我身邊，只是我看不到而已？望著相簿，妳的微笑依舊，唯一不同的是妳不在了，不再回應我一絲話語，不再和我們共同笑語……。不自覺的放空，想起那些有妳的日子；不自覺的望著天空，好想飛去找妳。   生命中有些記憶，永遠……抹不滅，會記得。

　快，要快把她拉上來，不然她那麼瘦，再慢她就會溺死在豬屎坑了。 美雪當機立斷衝向前去，站在豬屎坑旁的空地，她向空中大叫一聲：「予我一枝竹篙。」這一個叫聲並沒特別指定誰，但每個小孩都動了動身體，志強動作最快，他馬上跑向豬舍旁拉出一根滿是灰塵其髒無比的竹竿遞給美雪。但在這關頭，也顧不得髒不髒了，沉在豬屎坑的美雲不是更髒？ 而且當前是救人要緊，這晌午時分大人們都出外工作了，沒人可以依賴，一切還是得自己來。 美雪接過竹竿立即再向前一步，趕緊把竹竿往豬屎坑裡插，再急急喊聲： 「美雲，共竹篙掠予條。」 濃稠的豬屎彷彿一條粗繩綁住美雲，她的雙手移動困難，但美雲也知道，不想溺死在豬屎坑裡，再困難也得奮力移動雙手，想辦法去抓住竹竿。 旁觀的孩子們彷彿看見一線曙光，個個在皺眉當中還泛起微笑，苦境裡生出希望之花。 「美雲，緊緊……」小孩們一起幫她打氣。 「美雲，掠予好。」 「阿二姊，汝卡緊咧掠竹篙啦！」 有了玩伴的加油打氣，美雲振奮了許多，看來他們真的非常關心她的死活，沒看壞她的人生。 好不容易美雲抓住了竹竿，心裡稍微有一點依靠了，現在有枝竹竿可以抓住，爬上岸便有希望了。空地上響徹雲霄的童伴們「哇塞」聲此起彼落，更是鼓舞她振奮精神，向生命奇蹟挑戰。 然後美雪慢慢把竹竿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方面因為緊張，一方面因為八月的豔陽高照，美雪額頭上不斷冒出汗水，糊得她滿頭滿臉，看起來和身上黏滿豬屎的美雲一樣不好受。 平常聽豬的嚎叫，只覺得吵，這會兒才發現原來最惹人厭，是平時隱形這時發威的豬屎。因為豬屎的黏稠性，讓美雪在拉美雲的過程裡，把吃奶的力氣都用盡了，才有那麼一點點功效。 好不容易看見美雲的手了，雖然上面裹滿了豬屎，但還是得去抓住啊，誰教美雲是她妹妹？她不抓，難道還有別人會自告奮勇上前去抓嗎？她身後這些孩子，玩的時候是玩伴，現在雖然也心急著將美雲救出臭屎坑，但卻又是人人捏住鼻孔，避免吸進太多臭氣味，又怎敢指望他們有誰願意伸出一隻真正的援手？ 「緊緊，美雲，汝的手伸過來，阿姊共汝拖起來。」 美雪見機不可失，趕緊叫喚美雲，美雲明白自己生機得靠姊姊，於是乖乖聽話的向上伸手。 「對啦，趕緊共手伸予恁姊姊。」 「卡緊咧啦，看予好，毋免驚……」 「對對，著是按呢，直要抓住啊……」 「加油，加油……」小孩在外圈幫她們姊妹打氣。 「好，我抓住啊，汝毋通放掉喔，忍一咧，我共汝拖起來。」 「……」閉嘴憋氣的美雲至多是用眼神回答，她哪敢開口應聲，她可不要讓奇臭無比的豬屎，更放肆地侵犯到她的嘴裡、甚至是她的內臟。 「1、2、3，緊，忍耐一咧，毋通放掉……」 「1、2、3，1、2、3……加油，1、2、3，加油……」小孩的數數聲在無形中產生巨大魔力。 美雪被鼓舞著更有信心把妹妹拉出豬屎坑，美雲也感覺回到地面的機會越來越大了。 已經拖拉見到美雲的肩膀了，美雪熱得一身是汗，抓住美雲的手，其實是痠得很，但她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放掉，「功虧一簣」這道理她是懂得的。事實上不只美雪手痠，那個美雲被豬屎裹得像過年媽媽炸年糕時裹滿麵糊的年糕一般，整個人都已經是疲憊不堪，但她也還是得咬緊牙關，為的是找回清白的自己。 「閣再來一咧，緊，美雲，抓予條，毋通放掉。」 美雪看著漿在豬屎堆裡的妹妹，瘦瘦小小的身體卻被豬屎糊成圓圓的，生怕力氣小的美雲掙脫不開沉重的豬屎壓力。美雪除了用兩隻手使盡全身的力氣之外，嘴裡還不斷為美雲打氣。 一旁的小孩看這驚險萬分的場面，個個都看得入神，在這最後關頭，他們反而不發聲打氣，個個凝神屏息，好像他們若多吸一口氣，就會產生推力再把美雲推回豬屎坑似的。 好不容易，美雲被拉出半個身體，接著下半身就快多了。美雪深深吸一口氣，卯足全力把美雲整個人拉上豬屎坑旁的空地，這時小朋友卻又都像是見到什麼大怪物似的，紛紛往後退，就連美蓮也是退壁三舍中的一員。他們還「嘖嘖嘖，足臭ㄟ呢！」的說個不停，完全沒顧到狼狽不堪的美雲那顆受傷的心靈。 美雪不停喘著大氣，這差事還真是有史以來最艱巨、最頭痛的，幸好自己也沒辜負對手足該負的責任，對得起自己身為自家大姊的身分，也沒讓一旁觀望的小孩失望。皆大歡喜之餘，這任務也才完成一半，後續還有得善後呢！現在，雖是將美雲救上來了，但她那一身豬屎臭味還真是個大問題呢！美雪想著，美雲自然是得清洗乾淨，但問題是怎麼清洗？總不能要美雲再等上二、三十分鐘，等她起了火燒了水再來啊！那樣子就算美雲等忍耐，這些看熱鬧的小孩忍心看美雲受苦這麼久嗎？她這個做大姊的又於心何忍？ 那麼，該怎麼做呢？讓美雲走出房東砌成的圍牆，去到圍牆外的小溪，露天清洗一身的汙穢，那不是等於再叫更多人來看美雲的苦難？她這個做大姊的怎可這麼殘忍？何況美雲還是一個女孩子，十二歲的女孩，就要進入青春期的女孩，怎能讓她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把最純潔無垢的身軀裸現在外？ 光為清洗美雲身上髒汙的事，就夠讓美雪傷透腦筋，她顧不得自己還喘著氣，便已在腦海中溜過一遍又一遍。就在她將自己雙手伸放在水龍頭之下沖洗時，這才突然領悟了一個兩全其美的作法。 多虧這是八月酷熱，讓一切變得好處理。 美雪不多言語，拉起塑膠管，扭開水龍頭，將塑膠管對著美雲身體。 「美雲，站予好，麥亂定動，我幫汝沖掉身軀頂的豬屎。」 「唔唔……」美雲不出聲只點頭。 從塑膠管噴出的水柱碰到美雲身體，馬上成放射狀的向四面噴去，一時間「唉喲」聲此起彼落，再加上抖動身體、雙腿交替跳動、雙手前後甩脫的人影四處晃動著。 「噴到我啊呢！」 「我嘛去予水噴到啊。」 「討厭，噴到人啊啦！」 「喔……足討厭……」 閉著眼讓姊姊沖水的美雲，微仰著頭，一方面為了不使身上汙物濺到臉上，一方面她還微微感覺老天是普遍疼愛祂的子民的，多少也要讓在場的每一個免費看戲的人沾點豬屎嘛。這麼想，剛才陷落豬屎坑的孤單、懊惱、絕望，在普世照耀的陽光下一掃而光了。 美雪在空地上幫美雲沖掉身上沾粘的豬屎，然後要美雲進洗澡間去洗刷乾淨。 「美雲，汝入去洗身軀間仔用茶箍共家己洗予清氣。」 「用冷水喔？」 「我去拿熱水罐來倒，汝先入去。」 美雪進了屋子拿了熱水瓶，順便再幫美雲拿了一套乾淨衣服，出了屋子，發現一群小孩也跟著擠到洗澡間的簡易木門外，還你推我擠的想看個分明。 「欸欸欸，恁是咧做啥？」 「阮……」當然沒人敢大剌剌地說，他們是要看美雲洗刷身體。 「蔗ㄟ人攏想要看二姊按怎麼共身軀頂的豬屎洗清氣啦！」美蓮還天真說出大家的心事，惹得一伙人對著她吹鬍子瞪眼睛，看人家洗澡這事怎能說得如此光明正大？ 「恁頭殼歹去啊喔？有毛病，走啦，去別位耍。」 美雪這一喝斥，一群孩子悻悻然的拖著不太情願的腳步緩緩離開，美蓮也在這行列當中。 「美蓮，汝要去叨位？」美雪叫住美蓮。 「我摻姻去耍啊！」 「今嘛汝猶想要耍？拿去，共二姊遮ㄟ衫仔服拿去溪仔底沖沖洗洗咧。」美雪從洗澡間取出美雲脫下滿是豬屎的衣服，遞給美蓮。 「嗄？我喔？」美蓮指著自己鼻子，一臉倒楣樣。 「啊無咧？」美雪進一步說，「要把豬屎沖乾淨，知道嗎？」 「沖完咧？」 「放踮溪仔邊的石頭頂，我黏覓著ㄟ去用茶箍甲洗予清氣。」 「喔。」 洗澡間裡美雲用力將南橋肥皂抹滿全身，連一根頭髮也不放過，兩隻手用力搓著頭髮，也一遍又一遍的用力刷著身體，彷彿作業本子上面漬上了原子筆水，她拿著橡皮擦使勁要讓作業簿恢復原來的潔白一樣。 可是不管美雲刷得如何仔細，她還是感覺身上殘留著看不見的豬屎屑，也還有散不去的豬屎臭味。一邊洗著身體，她一邊皺著鼻子深深吸氣，很不幸的，並不能如她所期望的只聞到肥皂的氣味，對美雲而言，這無疑又是一次挫敗，她的人已經脫離豬屎坑了，可是氣息好像還是和那個臭氣是相通的。 美雲非常沮喪，是恨不得將身上那層皮全刷掉，讓它再長出一層新的乾淨的皮。（下）

  不管你喜不喜歡「工業高雄」，在日治時代，早被定位的宿命，讓這一座陽光遍灑的都會，天空的顏色經常處在迫於現實的無奈。   港口提供了日本殖民政府南進的靈魂，改朝換代後，高雄港世界第三大貨櫃港的崢嶸光炫，讓高雄無暇自顧本身的軟實力，直到這些年，工廠遷的遷、關門的關門，「文化高雄」的變身，才讓高雄人走路都有風了起來。   但港口的盛世風華也隨之走了樣，甚至被擠出了十名外，中國大陸崛起後，高雄港已不適再打規模戰，而是價值戰，台商將貨拉回高雄加值，以「MIT」的方式輸出，對失落的夢土重新給予異位的觀照，才是起死回生的不二之門。   二港口是切斷紅毛港與旗津的聯結而闢建的，十萬噸級船舶來去自如，不必繞遠路只是港口發展的必然，交通部把視野定為物流港，紅毛港遷村後騰出的土地，浚深拓寬並行，填海打造第六貨櫃中心，四座洲際碼頭啟開了物流加值港的新面貌。過去我常在紅毛港高字塔文化園區，看著大船進港，夕陽美景醉人，今站在旗津端揣想，努力思索著新一代一萬五千TEU級巨型貨輪停靠的遠景，與乎鄭愁予書寫高雄港苦澀的詩句。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杜牧   一 緣起     那是一段青澀的年輕過往，紮著馬尾，跳躍在大學校園裡的黃毛丫頭，還不懂什麼是酸甜苦辣的人生，更不懂得什麼是深邃的鄉愁，無憂無慮是黃金歲月的流轉！ 老毛是校工，隻身來台，操著濃濃的浙江口音，瘦小的個兒，清瘦的臉龐歷經風霜，蒼老是我認識他時的臉譜。因為單身，省吃儉用，老毛攢了為數不小一筆私房錢，平日沒病沒痛的，倒也常盯著存摺數字，自得其樂一番！而何時被借走了錢，老毛一直說不清楚，那時他人已經因肺部病變住進榮總，也不知怎麼地說是開放性肺結核，大家多少都有些顧忌，遲遲沒人前往探視；後來老毛輾轉託人帶話，希望是否我能去看看他，且順便幫他買幾雙襪子，他說他好冷，尤其是夜裡的冷氣簡直要他的命，我沒推託，同學們笑著消遣我說：「記得做好隔離，否則賠上小命一條，那老毛黃泉路上就不寂寞了。」說得我毛骨悚然，開放性肺結核的威力我當然不敢等閒視之，但平日跟老伯建立的友誼，豈可在此刻打了退堂鼓？恐懼、疑慮被驅趕到一旁角落，我準備好六雙厚襪子，轉了兩趟公車，風塵僕僕來到榮總，那是個四月天的中午，夥同另一個校工 (平日跟老毛感情最好) 一起進入病房，隔離衣，口罩及雙手消毒鉅細靡遺！   二 最後一面　   見我們來到，老毛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一口痰咳得好厲害，我的心五味雜陳，希望病毒不要不長眼睛才好，遞過衛生紙，老毛停了停，示意要寫字，我趕緊從背包裡拿出紙筆，他有氣無力的畫符，我邊看邊猜，老陳煙癮來了，說他要到外頭抽根菸，我點頭示意他離開。談話的內容約莫是說校車司機跟他借了二十萬，一本存摺擺在大皮箱底，另外還有一些金子項鍊，說死後幫他買塊玉放嘴巴裡，可以避免新魂被舊魂欺壓，還要求土葬，不要火葬，他怕火燒，會疼痛不已；話沒說完全，我都還沒來得及追問詳細，突然一口痰堵上來，老毛臉色剎時大變，我一看情況不對，趕快拉緊急求救鈴，護士衝了進來，一看狀況，召來醫師，然後彷如殺雞般的氣管切開術就在我面前上演，我嚇哭了，跑出來找老陳，咒他此時此刻還抽個什麼鬼菸，黑白無常就來要逮走老毛了，老陳一聽，甩了手上的菸，三步併做兩步衝回病房，卻見醫師搖頭說誰是家屬？準備後事！ 愣了好一會兒，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我不是家屬，老陳也不是，可是好像冥冥中注定，似乎老毛要等著老同事和我來才離開，我當真是來送終的？我哭著跟學校人事室打電話，說明整個經過，學校答應立刻派人前來。這空檔我去辦了老毛的出院手續，是呀，從此沒病沒痛了，半生漂泊，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怎地讓人不唏噓？   三 灰飛煙滅　   當時我是學生的身分，借貸的部分聽說對方完全否認，因為連借據都沒有，更離譜的是金子項鍊也不翼而飛，存摺裡的一點錢根本不敷喪葬所需，後來還是火葬，老陳求的情，上香好幾回，亡靈才點頭。   四 感傷　   憶起老毛，一個因動盪留在台灣大半輩子的外省籍老校工，他的孤獨，誰來同情？他的奉獻，誰來見證？都是炎黃子孫，每每聽他談起家鄉的種種，那是有家歸不得的鄉愁，而終究是落葉也沒歸根，這塊土地，他住了四五十年，孤伶伶的來，又孤伶伶地走了！屬於歷史的傷痕，誰都難以彌補。屬於個人的淒涼際遇，歲月的川流裡，嗚咽著一段褪色的曾經。     

  趕快來吧！我想你！ 　　老趙嚇了一跳。 　　你為甚麼不講話？是不是得了老人癡呆症？阿燕在電話中向他挑逗。 　　老趙把澎湖海域的魚產情況，以及計畫建立魚肉加工廠的事，大致向對方講了一遍。阿燕立即作了具體的回應：投資合作建廠可以考慮，不過她目前的生意仍舊從事家俱業，全臺灣已有七家衛星工廠。阿燕盼望老趙能夠到馬公一趟，當面講妥此事。 　　趙鐵元躊躇不已。阿美催促他趕快成行。翌晨，他搭飛機到馬公。走出機場，他搭計程車直奔市區酒店。見著詹喜燕時，她正在吃早餐。別後重逢，確有說不出的滋味。從她的穿著打扮看起來，她過得是養尊處優的生活，和過去不能同日而語。阿燕喚來侍應生為老趙叫了一客西式早餐，兩人開始談起開魚肉加工廠的事。 　　起初，詹喜燕靜心地凝聽他的計畫，偶而吸一口香菸。等老趙低頭喝牛奶時，阿燕纔對他說：依照她初步的估計，開建工廠，購買機器，應有八千萬的準備。阿燕願意借出五千萬，按照目前銀行利息。   但是將來招募職工、運銷業務，還得先籌措出一筆款子。阿燕輕聲說：老趙，我知道你想創出一番事業，但是你過份估高了自己的能力，你會半途而廢。你想一想，蔣老頭子活著的時候，何嘗不想反攻大陸？但是他卻壓抑下英雄氣勢，憂鬱而終，他知道自己沒有這個反攻力量呀！老趙，你白手起家，賣冰水出身，今天你能開餐館、雇用十幾個工人，已經不容易了。為啥你不在馬公再做上幾年餐館生意，等營業有了規模，資金有了著落，再投資設廠做魚肉加工生意呢？ 　　老趙抬起了頭，嘴角殘留著幾粒黃色的蛋屑，眼眶閃動晶瑩的淚珠，正向阿燕凝望。 　　你有多少資金？詹喜燕問他。 　　老趙眼睛眨巴了兩下，羞怯地說：不到兩千萬。 　　阿燕低聲笑了。 　　你笑我是嗎？老趙紅著臉問她。 　　我佩服你。老趙。她親暱地對他說：老虎，你若是沒吃飽，回房間再吃吧！   詹喜燕住在靠海的八樓，是一間雙人床套房。這次她來馬公考察建立家具分店，並不太理想。剛纔和趙鐵元一席話，給予她無限的啟發。老趙沒有足夠資金，尚且籌劃開建魚肉加工廠，為何我不能改行投資這種生意？她進房以後，換了一件薄紗睡衣，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從到了望安島，老趙幾乎過著清教徒的生活，如今與老情人在異地幽會，如魚得水，無限纏綿，兩人直奮戰到午飯時間，纔沖溫水浴，穿衣步出房間。 　　詹喜燕囑咐老趙，先招標建築工廠，再引進新式機器設備。資金問題，由她籌措：技術專業問題，應向柯校長請教，他們既有相互信任的友情基礎，合夥經營「龍門魚肉加工廠」是會實現的。

　這個念頭閃過之後，另一個可怕的念頭又起來，「會不會就這樣淹死？」 在她被往下拉的這一刻，掉進地獄的感覺也冒了出來，無底深淵究竟會是幾層地獄她不知道，因為她完全搆不到底。 美雲很驚慌，她完全沒辦法用腦思索，為什麼會掉進這個坑？而這裡又為什麼是個坑？不是一塊空地嗎？這些都只瞬間在她腦海衝撞，衝撞的結果是一片空白。 美雲的恐慌越來越大，而她瘦小的身體則是被坑裡的黏稠物越往下帶，怎麼辦？我會死掉嗎？沒有人救我嗎？就這瞬間，美雲感覺從四面八方裹住她的黏稠物，更頑強的纏住她。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這塊空地是沼澤區？ 美雲現在已經是半身陷入黏稠濕答的漿糊坑裡，她完全沒辦法好好思考，事實上是她也無能思考，她只剩下害怕，害怕如果自己再繼續往下沉，一定會溺死在坑裡。 當美雲想到溺死兩字時，嗅覺彷彿甦醒一般起了作用。 這到底是什麼古怪沼澤？怎麼臭氣沖天？ 因為這個臭氣沖天，讓美雲決定她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溺死在這個臭坑裡。可是她也感覺到自己繼續在下沉，穢物已經裹到胸部了，趁著頭還露在外面，她當機立斷把握這千鈞一髮時刻喊叫出聲，「美蓮，美蓮……」 已經鑽到牆縫，差那麼一點點距離就到豬舍後的美蓮，聽到姊姊的喊叫，心裡懊惱著，「二姊是咧叫啥米？伊甘毋知影耍密相找若出聲著ㄟ予鬼找到嗎？伊奈ㄟ蔗憨？」美蓮為了不被鬼抓到，鐵起心腸鑽到豬舍後，硬是不回應姊姊。 欸？美蓮前頭的志發，出了一聲感嘆，轉過頭看美蓮的表情好像是在說，美雲怎麼這麼笨，還叫出聲？這一剎那，美蓮還得和美雲釐清關係，回給他一個「對嘛」的表情。 振宗還在數著「……95、96、97、98、99、100，好，開始掠人啊。」 迅速轉過身，振宗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他足足呆了幾秒鐘，隨後閃過一個念頭，怎麼會是這樣？ 他們一起玩耍這麼多年，躲貓貓捉迷藏又不是沒玩過，從來也沒有人會「躲」在豬屎坑裡，美雲她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看美雲那樣子倒像是「掉」進去的，她那一雙驚慌的眼睛，佈滿害怕、孤獨、無依，甚至還帶了一絲絲絕望的意味。振宗還看見眼淚沿著她的眼角往下滴，她是不是害怕會淹死在豬屎坑裡？ 「慘啊啦，美雲奈ㄟ行隊遐去咧？這聲慘啊，要按怎？」 伴著跳動快速的心臟，振宗想了兩秒，立刻意識到把美雲救離豬屎坑是當務之急，於是立在原地扯開喉嚨大聲喊叫，「毋好啊，毋好啊，美雲落入去豬屎崛啊。」 什麼？這是豬屎坑。 原來這一塊被視作禁區的空地，只是因為豬屎。 振宗的話美雲結結實實聽進耳裡，垂死邊緣的她，心思突然清明了起來。美雲終於明白自己所在處為什麼會臭氣沖天，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志強要帶著大家拐彎抹角的走，更是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在這一塊空地上玩。 原來陷阱是在察覺不到的地方；原來表面與平常無異就是會讓人失去警戒心的陷阱；原來遵循別人的經驗法則是可以避開陷阱。美雲自覺到現在才明白，太慢了。 但不管如何，就算自己太蠢、明白得太慢，也要趕快逃離這個臭地方。 仰著頭等待救援的美雲，看著木頭電線桿上吱吱喳喳的雀鳥，彷彿連牠們也在恥笑她的笨拙。她皺了眉、閉上眼，忍受這一番譏諷。 振宗看見美雲在豬屎坑裡緊閉眼睛痛苦掙扎的樣子，比被綁起來要送去屠宰場的豬，更急於脫離那種垂死的困境。可是十歲又瘦小的振宗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而且他也不敢做什麼，他怕自己上前去拉美雲，會反被美雲拉下豬屎坑。他所能做就是開口大聲呼叫，他希望有人聽到他的喊叫來救美雲，他不想要眼睜睜看她溺死在豬屎坑，他不想要一輩子良心不安。 那群早已躲進志強家大埕的小孩聽到振宗馬嘶般的呼叫，原本都沒理會，繼續尋找安穩躲藏處，但是那句「美雲落入去豬屎崛」的話夠有震撼力，比起超級颱風夾帶的風雨更教人驚懼。志強不做他想，又領頭帶著一群小囉嘍魚貫從小縫再鑽回來。才一鑽出，抬起頭，個個都被眼睛所看的景象嚇得張口結舌，話都說不清楚了。 「呃……奈ㄟ是……按呢咧？」 「唉唷……足驚人ㄟ咧！」 「伊……是按怎落入去的？」 「美雲……美雲……奈ㄟ行隊……遐去咧？」 「呃？」 「……」 每個人都傻眼了，怎麼會是這樣？沒人跟她講過那是一塊禁地嗎？一群人又面面相覷片刻，彼此從眼神裡詢問，是否善盡了告知的義務？也彼此在眼神裡指責，都是對方沒告訴她。要不，美雲怎會掉進那個豬屎坑？ 志強看著志發，志發看著美蓮，美蓮看著秀珠，秀珠再看向秋嬋，一個看著一個，然而他們的眼神也都彼此傳遞「我奈ㄟ知」這個神色。 可是……美雲怎麼會掉進豬屎坑呢？是風把她吹下去的嗎？可剛才也沒颳什麼怪風啊！況且大家也都沒被吹得七零八落呀！有人把她推下去的嗎？再互看一眼，確信彼此都不是這樣的人。 那是怎麼了？ 如果美雲是為了找地方躲，應該是找個安全乾淨的地方吧？大家玩的是捉迷藏，她，怎麼會想要躲到那裡去呢？所有的人都想不透，一直以來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美雲怎麼會掉進去呢？這事現在想破頭也想不個所以然。 所有的人面臨生死存亡之際，不論是陷入險境的當事者，或是目睹他人在危險之中的旁觀者，直覺的反應，都是如何讓危難中的人自險境中脫離。檢討，是在劫後餘生之後，再經休養生息，讓驚魂安定後才下手做的事。危急時刻是分秒必爭的，不允許虛耗任何一點點時間。  在美雲陷入豬屎坑情況危急攸關性命之際，大家第一時間閃過了「美雲怎會掉進豬屎坑」的念頭後，就根本沒空也沒心思去想，「美雲為什麼會掉進豬屎坑？」 此時，每個小孩心裡不約而同想著的都是，要如何把美雲救出豬屎坑，因為她是他們團體的一份子，他們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不能讓團體裡的一員受傷、甚至沒命。 所以就在他們眼睜睜看著在豬屎坑裡掙扎的美雲，也都能感同身受，如同自己就是陷在那個惡臭當中。平常自己解的大便都已經視做恐怖毒素，都會小心翼翼以免不當心碰觸到，何況現在美雲還是整個人浸泡在一堆臭豬屎當中，那更是教人心裡有千千萬萬個不願意啊！ 幾個小一點孩子看到這種可怕情形，直接聯想到美雲可能葬身在豬屎坑裡，便不由得地掉下同情憐憫的眼淚。 「美雲會死去啦！」 「叫天公救伊啦！」 「緊咧求佛祖保庇，予伊出來。」 另一方面，他們也誠心向上天和神明祈求，祈求不要讓美雲溺斃在那坑穢物之中，讓她趕快掙脫那堆臭東西，回到實在乾淨的地面來。 剛剛陷入豬屎坑時，美雲混亂的思緒和緊張的心情隨著時間慢慢鎮定下來後，美雲迅速地想著該如何掙脫逃出這鬼豬屎坑，可這時再有矯健的身段，也奈何不了黏在身上的豬屎，那千斤重的感覺，宛如整個坑裡的豬屎都糊上她的身。她懊惱著自己方才的自作聰明，也印證了一句老話「自作孽，不可活。」 但是她要活啊，她心裡有無比堅強活下去的意志，就算死，也該是好好活過完這一輩子，然後在一個舒適狀態下安詳的離開這世界。 一想到這裡，全身的神經都做出求生的反應。美雲不停左右扭著，甚至以哀怨求助的眼神，看向泥地上站成一排，對她垂憐致哀的玩伴，她希望他們先不要看壞她的未來，先別急著為她掬一把同情淚，伸出援手救她上去才是要緊。 美雲在同伴們眼中都看到了同情、不捨，也看出他們有心要營救她，但不知他們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是他們內心裡並不看好她，以致沒人跨出腳踏向前一步，出手拉她，賭她還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要按怎啦？志強哥，汝緊想辦法去共阮二姊救起來啦！」美蓮扯著志強的衣襬，表明志強是首腦應該要有方法才對。 「我……要按怎救？」 「拖伊起來啊！」 「緊共美雲拖起來啦，那無伊ㄟ沉落去，著ㄟ淹死呢！」 「哎喲，要按怎辦？要按怎辦？」 混亂的情勢在你一言我一語之下，更加重那恐怖緊張的氣氛。而這些喧鬧聲音，一聲聲一字字都聽進正從屋裡奔跑出來的美雪。 在屋裡的美雪，也是剛剛聽到振宗直向雲霄的嘶吼，後來又聽到這群小鬼夾帶哀傷、焦急、無助的嘈雜討論，忙放下看到一半的小說，現在跑出屋外。 一看。我的天哪！ 美雲怎麼會掉進豬屎坑？她是怎麼搞得，怎會變成這樣？她們不是在玩捉迷藏嗎？我聽到的是有個男孩在數數啊！ 唉，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機。（中）

　和我同母異父的三弟和么弟相繼來高雄看我，兄弟異鄉相見格外興奮，和他們見面時我穿的都是同一雙鞋，而我那雙穿了將近十年的皮鞋，鞋面破了三個洞，這樣的窘境也都恰巧被兩個弟弟瞧得一清二楚，他們不約而同的先後向我說：「大哥，走，我們去逛鞋店」，他們沒告訴我要買鞋給我，怕傷了我的自尊，但，骨肉連心；兄弟親情，我明白他們的心意。我告訴他們，這雙鞋是我前妻送的，我捨不得丟棄。他們聽完，也都不約而同說我：「太痴！太傻！」。 是的，我正是這樣一個痴傻一輩子的男人，又何止兄弟說我，當年我執意要娶妻時，母親就如此為我下了定論。猶記得那是一個秋風蕭瑟的午後，母子倆為了避開繼父的耳目，選擇了家附近一處人煙罕至荒煙漫草羊腸小徑邊的涼亭裡，長談了四個多小時，對於我的婚姻，母親開始時堅決反對，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已經有兩個孩子的女子為妻，但，當她明白我的心意已決，任何人都無法撼動我的心志時，最後只嚴肅的告誡我：「你不要後悔」。我從來都不敢在母親面前說一句後悔的話，我們離婚之事一直瞞著母親，當她知曉時已經是數年以後，記得母親知道後問我的第一句話是：「後不後悔當初娶了她？」而我的回答則是：「歡喜做；甘願受」。母親對於我的執著，只能默默接受。 和她相識，是在我二十歲那年冬天，猶記得第一眼被她吸引，是她那垂首的姿態，沉默的她不多言語，只偶而露出一絲笑容。印象深刻的是：朋友介紹我們認識那天，當朋友向她介紹我的名姓時，她赧然一笑臉現紅暈，那笑容雖然隱藏著幾許嬌羞和苦澀，然而，正也因為那一笑，從此認定她便是我今生今世的伴侶。 相識之初，猶不知她已有兩個孩子，在一次她與其姊談話過程中不慎漏了口風，當時在一旁的我並未立即反應，後來，思量良久，不知該不該詢問？之後，由於我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也就早早忘記她和兩個孩子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帶著她回家見家人，前一晚，我倆投宿在風城某旅館，第一次帶她回家的近鄉情怯與內心興奮雙效催化的結果讓我終夜難眠，一番纏綿激情過後，我一面撫摸她的秀麗長髮；一面提出埋藏心中的疑雲？而我也得到了正確的答案。 釋出心中秘密的她最後吐了一口長氣，而她給我的答案卻是：要離開我。心急如焚的我百般勸慰，最後在我誓言自己一定會「愛屋及烏」的承諾下，她終於卸下心中塊壘，答應隨我一起回鄉見家人。 排除萬難結婚之後，兩個孩子自然跟著媽媽來到我身邊，於是，我當了現成的爸爸，鄰居不知是羨慕或者是忌妒？竟然在人前人後恭維兼挖苦起我來。 當然，那些話不外乎是： 「某某人真福氣喔！年紀輕輕孩子就那麼大了！」 「某某，我看你馬上就要享清福囉！」 「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哩！你可以少奮鬥好幾年呢！」 面對諸如此類的冷言冷語，我還無所謂，倒是妻，她有種被羞辱的感覺，跑去和那些七嘴八舌的人理論了起來，事後，我笑著告訴她： 「何苦來哉！去和那種人浪費口舌！」 「不給他們顏色看看，就要欺負到我們頭殼頂了。」她氣憤難耐的說。 「我們又不靠他們吃穿，管他們說爛了嘴，也不妨礙我們的生活」我心平氣和的勸說。 果然，我們不理他們，一切街頭巷尾的蜚短流長自然就煙消雲散，之後，日子平靜的在我們腳下溜走，不久，妻又為我生下一女。 與妻結婚時因為身無分文，繼父也不願相助，只好借貸成親。婚後，為了不讓妻煩惱，也自認是一種愛的表現吧！我一直未曾將在外負債之事告訴妻，而我每月薪俸卻又分文不差的交給她處理，外債則以「以債養債」方式一肩承擔，此期間長達十年之久。 「以債養債」的結果，我終於被巨額的利息壓迫至喘不過氣，期間妻一直被我矇在鼓裡，而事跡敗露，她也是最後一個知道。 對此，妻表示了極度不滿與忿怒，而我自知理虧，只能靜候處置，原本對我極其信賴的妻，至此對我信心頓失，最後，她拋下一句：「夫妻不能坦誠相處，不如早點分離」這樣的話後，便獨自北上謀生，雖然她話說如此，但卻沒有真正離棄我。從此，我倆相隔兩地，三名子女仍留在我身邊。 對於妻子，除了無限的愧疚，還有就是我內心中永遠澆不熄的愛，我時常捎信給她，信中真誠的告訴她，就當自己是隻燕子，暫時飛到遠方去翱翔，我在南方築好了燕巢，哪天燕兒飛累了，她隨時可以飛回巢。 那一封封書信寄到了她手中，她也確實被感動了，然而，燕兒始終不曾往南飛返。常常，在思念她到不能自己的時候，我會獨自跑到海邊回味初識她的甜蜜滋味，但是又何奈！一切盡在不堪回首往事中。 終於，她提出了離婚要求，那年小女兒十八歲，她要我讓她自由自在的過後半輩子，我問她：難道我給她的還不夠自由嗎？她說她要的是心靈的自由和快樂，和我在一起她不但不快樂，甚至於有想要殺死我的衝動，那時，我才明白她恨我有多深！ 離婚前不久，她最後一次回來，竟然送了我一雙皮鞋，望著合腳的皮鞋，我感動得掉下眼淚，即使她口口聲聲說恨我，但，她仍然記得我雙腳的SIZE。從此，這雙皮鞋一直穿在我腳上，縱使，如今這雙鞋已破了三個洞，我依然不捨丟棄，因為這雙破鞋有她無限的關愛。 曾經，聽女兒說她過得並不如意，雖然有男友同居，但，他對她並不好，甚至不久前她罹患肺結核住院，他也沒有去醫院照顧她。我聽了非常心疼與不捨，立即要小女兒轉告她母親：三百里外的南方城市還有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巢。 現在，只要一穿上她送我的那雙鞋，我內心深處便有無限溫暖冉冉昇起，以至鞋破了也不忍遺棄，難怪弟弟們要說我「太癡！」、「太傻！」。 那雙鞋對我來說，不僅僅只是一雙皮鞋；也絕不是一雙「破鞋」，其中包藏了我一生中太多的情愛、記憶，以及失去一生一世「最愛」的永恆傷痛！

　很喜歡書裡讀過的那句：「只要陪伴，不說話。」 感覺是很淺的領悟，又像是要人千般疼惜。如同你跟我，沒有預警地開始了那段過去。很短的電流，卻很真實地通過心靈某處角落，從此成就一份死心塌地的友情，直連綿到現在。 沒有你，我至今不會懂，怎樣揮別對虛愛的盲從信仰，轉而耕耘那擁有甘美過程的盛夏花園。年齡相仿的我們，氣味果真如此相投啊！那天笑笑和你談起過去，談及一些陰晦的日常細節，包括不太順遂的感情瑣屑及當下險為瓶頸堵滿的病態大腦。 就這樣日復一日期待起來。等真的面面相覷，才發現彼此的無厘和網路上大異其趣。你不期然提起齊豫的聲音，邊說還邊哼起「橄欖樹」──原來我們曾在共同年代熟悉的背景裡，分別歷練了成長的河流淘洗，很奇妙，對吧？ 曾以為文字，乃我倆游走於天地間最好的連結。存在這世域，究竟會有多少與生人碰觸而難以交逅的機緣？多少曾經交逅但不投契，轉而做出匆匆背對的分野？ 當箏牽著線迎空飛跑，有誰能夠預料下一秒，因著風速急緩而使得兩者無法同時抵達？沒有的，對吧？我們都不能夠，以致便促成了「偶然」那首經典。而這當下對於膽小又不失理性的你而言，卻是篤定的。 篤定那個和你一樣神經質的我，會如常珍愛這些咀嚼的過程，不再執迷被寫爛翻膩的神話故事。我們聊起「三毛」，並互指對方那頭凌亂野性的髮，甩動燈下的模樣。如同相約走來的蹄音和場景。 我們在話題裡翻面倒帶，從公園路上的紫荊花道，公館站前的大王椰子──嘰嘰喳喳，直掰到我們背挾書本、吹著髮絲在雨中奔跑的印象……在不同的蛹中等待蛻變，而後受過傷的翼翅必得虛妝偽飾，以避開那些灰敗的痕跡鑽出來扎人疼。 只有懂得低調的謹慎，才能安然回到童少的樸真，用稍嫌戲謔的語調笑談彼此乃活過風暴的兩株仙人掌。是自由放飛高原的蒲公英、鍵盤與窗口的相互對流、磁與鐵的相吸互引。 正因為深信「愛」字不過某種信仰的延續，我們方得超脫俗體的慧度，即使沉默跟隨，亦能相伴偕首到老，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