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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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貨大街素描
農曆年前一個禮拜,寒流暫歇,出太陽,好天氣。新聞報導,即便非假日,年貨大街仍是人頭鑽動,大家摩頂放踵,忙著採辦年貨。因此想到年貨街上看看,不打算買什麼,單純逛逛。到了年貨街附近,馬路旁的慢車道已經圈了起來,當成摩托車的臨時停車場。人行道上有五六個用藍色角鋼和塑膠帆布圍起來的攤子,賣些春聯和年節的擺飾,有些春聯是師傅現場寫的,也有印刷廠大量批貨來賣的,大紅的亮面紙上寫著金色或墨色的字,掛滿牆上,迎風招搖,看來十分喜氣。 從馬路轉個彎,側進一條寬約四米,長有百來米的街衢,便是採買年貨的主要大街。還沒進街,已經有很多男女老幼進進出出。一個結實壯碩的和尚,披著黃色袈裟,手捧著缽,一動不動堵在街口處化緣,人們從他的身旁滑過,我在和尚的背後,只見光頭的前面,人影晃動。進到街裡,左右兩邊一字排開,都是販賣南北乾貨的商家,頂上罩著遮雨防風的透明板,讓狹長的街道顯得有些陰暗。撐著遮雨罩的拱形支架上拉起一排又一排的繩子,繩子上掛滿紅色的小旗,旗上印著一些恭喜發財和市政宣傳的文字,以及市長Q版的漫畫肖像,看來十分熱鬧。隨著川流不息的人群,耳邊不斷傳來窸窸窣窣的耳語喧笑聲,空氣中瀰漫著各式乾貨食品的氣味,正是記憶中童年時過年的味道雖然是個陽光正好的大白天,商家的門口和市招上都還是點了燈,有些新潮點的招牌上還圈上青藍色的LED燈,爭取路人的注意。不少商家派出工讀生,身上掛著銷售的食物,手裡捧著圓盤,盛著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食品,邀請經過的人試吃。前兩天新聞報導說,今年台北迪化街試吃的人多,下手購買的人卻不踴躍,聽說業績沒有預期的好;這裡我看到的是,彷彿連試吃的人都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打算購買所以不好意思。可能是上班日的關係,一眼望去人群中多數是中老年人,有些還牽著小孩子,幾乎不見年輕人。有些商家的生意很好,店內店外擠滿了選購的人,少數則是十分冷清,店內甚至空無一人,只見慘白的日光燈,映著地上及貨架上的商品,老板娘坐在門口,無神地望著過往的人群。 走到長街的中段,又見一位胖胖的和尚端坐在街衢的正中央,兩邊經過的人群自動從他身邊划開,像河水流過淺灘的石子。往右一瞧,是條叉出的過道,通往來時大馬路,過道上一前一後同時走來兩人,逆著光,面目模糊,等到近前時才看出來,是兩位穿著淺灰色袍子的尼姑。前面不遠處,側出一條兩人寬的防火巷,往內一看,深處似有舊時斜頂磚造的平房,因此鑽進巷內一瞧究竟。巷子越走越窄,七拐八彎,竟似要繞進人家的屋子裡。此時,剛剛年貨大街上的叫賣塵囂聲,突然靜寂下來,稍一失神,彷彿到了另一國度。老屋裡出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手裡捧著一片黃澄澄的西瓜,好奇地瞅著我,我向他點個頭,退回原來的大街。慢慢地已經快逛到了街尾,一隻白底黃斑毛色的混種狗,胖胖的,很乾淨,沒戴項圈,打我的腳邊匆匆而過,希望是主人正在牠的前頭。突然想起,一路走來,好像沒看到有行乞的人,以前上傳統市場時,或多或少總會碰到幾個人向人伸手要錢,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反而沒有,抑或是我疏忽了? 離開了年貨街,回到馬路上,路的對面,有一幢透天厝正在整修。原先整棟牆上的磁磚已經剝除,裸露出底下的灰灰的水泥,本來應該是大片窗的位置,窗框和玻璃也全撤了,在牆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空洞,呼吸著馬路上污濁的空氣。再一看,屋子的屋頂還砸了兩個大洞,我在底下街的這頭仰望,透過不再有遮掩功能的窗口和屋頂的漏口,竟然看見了藍灰色的天空。此時現場不見工人,只有一幢張著大口大眼的空屋子瞪著,對面年貨大街上的紅男綠女,快樂地在街上試吃採購,準備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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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頭的人影
1923年12月24日 胡適(32歲)所寫的 《秘魔崖月夜》 依舊是月圓時, 依舊是空山,靜夜; 我獨自月下歸來, 這淒涼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陣松濤, 驚破了空山的寂靜。 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 胡適先生走的時候,遠同約半歲大,未能一睹他在世時的風采。國中時從國文課本裏「我的母親」一文中,知道深深影響中國近代史的這麼一位學者。我一直心儀他翩翩君子,具有中華文化中那些好的人文素養。他許多白話文學上的著作,我也盡量找齊閱讀。我最喜歡的就是他寫的這首白話詩。他也用毛筆寫下極有韻味的最後兩句。央請住在中研院附近的好友,幫我去胡適紀念館購買這幅作成書籤的書法,我將它放大印出,這近二十年來就掛在遠同辦公室牆上,我一抬頭就看著了。那還沒有電子郵件和網路的年代裏,遠同和朋友隔著太平洋就以書信往返。遠同一直珍惜收藏著,不時的咀嚼這兩句詩傳送的情懷。 更入我心坎的是胡適的書法,也不是臨摹古代名家的筆法,卻那樣獨特,從筆觸可以讀到他心裏的溫柔,這影一字我好像看到窗外松枝的舞動,你笑我癡也行。遠同從小學、國中、到高中,全校書法比賽基本上拿第一名的次數比較多。 小孩子時我好動愛玩,當小學老師的叔叔在學校是出了名的嚴格,就教我寫書法。他本身寫一手好字,鋼筆、毛筆字都是上上水準。鄰里間請他寫春聯,以及鐫刻在新房子門面的對聯,也會來請叔叔寫就。印象裏他規定我放學回來,必須寫幾張書法紙後,才可以去玩,我就只好磨墨拿起大楷毛筆來練習。有些日子就是愛玩等不及了,有點潦草的應付交差,自己看第一張和最後一張的字體,也能看出不同。自然要挨叔叔一頓責備,雖然他是嚴格出名,那時用籐條打不守規矩的學生是天經地義的,但他只會講我一兩句,我也就記得盡量少犯同樣的毛病。 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我就和叔叔一家生活,後來大堂妹跟我說,聽很照顧疼愛我們的五姆婆年老時提起,從小父親常常因我調皮搗蛋而得打我教訓我,多年看了下來叔叔就跟父親說,讓他來教導我吧!時常被修理並不是因為功課不好,相反的是每五年十年這鄉下小村里,才會出一個像我這樣聰明的孩子。 叔叔教的學校並不是我上的小學,他有一部摩托車,在那年代是腳發動和排檔的,有空的時候會載著我和堂妹兜風去。我記憶力特別好,整張考卷的答案看看背背就滾瓜爛熟,所以常常幫叔叔改考卷,用紅色簽字筆打叉扣分,再給總分,一下子就上手。我自己讀書考試從來也不用人操心,不管多難,不是滿分也不遠。有一回學校抽考,全校連著六星期考了六次。最後校長頒獎,就從一科一百分的同學開始,很多人上台領一支鉛筆;兩科一百分的,人就少些;三科一百分的就剩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現在住在波士頓,他上台領了三支鉛筆;校長問有沒有四科一百分的,沒有同學舉手,校長就準備下個項目,這時同學們就喊說:有六科都是一百分的,校長就只好暫停,把我叫上台頒給我六支鉛筆! 那些年我們國家少棒隊拿到遠東區代表權,就出國到賓州的威廉波特市打世界少棒冠軍賽,大人小孩幾乎都是球迷,叔叔會用那台摩托車,載我到城裏其他有電視的老師家,看夜裏凌晨的電視現場轉播,我就坐在後座,兩隻手插入叔叔的外套口袋抱著他。最後中華隊自然是贏球,深夜了,我們騎車回家的路上,叔叔就會講講剛才球賽一些精采緊張狀況,我印象中最清晰的是他講全壘打,他那一輩的人「全」字通常唸成接近「傳」這個音,所以成了很親切的「傳壘打」。 那幾年是我生命中最無憂無慮的歲月。 小學畢業升國中的那個暑假,叔叔病了,兩眼球都泛黃了。有一天把我叫到床前,他躺著側過頭跟我說話,他說他會很快回來,要我好好讀書。 叔叔由父親陪著後送到臺北的醫院,不曉得他年輕時有沒有到過臺灣。後來從大人處聽到是榮民總醫院。就一兩個月吧,我再看到的叔叔是骨灰一罈。嬸嬸聽到病危的通知,急忙搭船去臺灣,從高雄再到臺北,可是也沒來得及見到他最後一面。不抽菸不喝酒,潔身自愛生活單純的叔叔,走的時候才三十七八歲。出殯那天任教學校的師生都來送他,那悲傷的情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在臺就醫那段日子,家裏氣氛憂傷低迷,在沒有電話的年代,電報是唯一民間能有的訊息管道,但也沒有完整的狀況,大人也不會跟我們小孩說明。年幼懵懂的我,壓抑下不安的情緒,只有更用功的念書。然而他也沒看到我這鄉下的孩子到了城裏國中,在近千人的國一學生,第一次月考我就硬考個全年級第二名。多年後的碩博士四年也完成。是他要我好好讀書的啊!這溫馨的父子緣,造化作弄就停格在那一年的重陽節!短短四年的依隨,成了一輩子椎心的記憶。 小時候叔叔寫春聯,我們都會在旁幫忙,我最大可以研墨,還有拉春聯,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輕,輕了紙不夠平整不好寫。個子還小,我跪著在板凳趴在大桌子這頭,叔叔坐著在另一端,看著他毛筆沾飽墨汁,選好一句對聯,那時不是每一個字我都會,叔叔就會念給我聽,也會解釋一下。眼中看著筆接觸到紅紙,一橫一豎一勾一捺,沉穩的黑字就顯現在眼前,心中的悸動至今還印象深刻! 寫好後,拉出來從中扶著,交給堂妹拿去廳堂已經拉好的麻繩掛好,滿了就平攤在地上。鄰里親戚託付的加上自家多間舊式房子,一年寫個一百多副才夠。鄰里的長輩會備妥紅紙和一瓶墨汁,拿來家裏,叔叔是來者不拒,所以我們這個小團隊得忙好多白天和夜裏。常常年幼的妹妹想睡覺了,我就得拉聯和掛聯,這時叔叔會自己先拉平整來寫,我掛好後再回來繼續幫忙。不曉得何因,我從不叫苦或累。叔叔也教我怎麼裁春聯紙,門左右長條形的,門眉橫批和大門上的方形兩張,要如何安排才不會浪費紙。 高中遠同負笈臺北念書,春節前一定暈著船回家過年,寫春聯的事就落到我身上,這時坐在椅子端的就是遠同,拉春聯的工作就是大堂妹,掛春聯的則是更小的堂妹了。那時我們都會談論叔叔(爸爸)在的時候,那些寫春聯的甜蜜日子。那年小堂弟尚在襁褓中,他沒有一點印象,但也聽得津津有味,因為啊,他在捕捉他沒有記憶的爸爸影子。高中、大學、還有服預官役次年得假回家,每年就寫百來副,我不覺得是件苦差事,弟妹也樂意一起做,而想念啊就很自然的跟著…… 我沒有叔叔的相片,三十多年來,他的面容和淡淡的笑意,以及流露的關懷之情,一直深印在我腦海中,也一直陪伴著我。唯一我帶在身邊的是他戴過的一支手錶。前年嬸嬸和叔叔小我十歲的兒子,將叔叔骨灰罈移到公墓附設的骨灰存放塔,這回返鄉,遠同要好好的去祭拜人影長在我心頭的叔叔。 遠同大學的時候,守寡多年的嬸嬸已在金門酒廠謀得一職,在高粱酒瓶裝部門工作,和其他員工輪流手工清洗玻璃瓶、裝瓶、檢驗等等勞力的工作項目。多年辛苦存了些積蓄,決心搬離逢雨天就漏水的舊居,請村裏熟識的建築業者,帶著工人蓋了一棟新房子,遠同以叔叔的名字為首寫成對聯,就燒進片片磁磚貼在大門: 「承繼傳統飲水思源,達禮知書內和外群。」 多年來長居異鄉的遠同內心深處,不時咀嚼著, 山風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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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堤坡上的歲月
時間如白駒過隙,倏乎間,30載歲月悠悠流過,距離那段清湯掛麵的國中歲月,已然遙遠,就連國中的大門,也隨著國中畢業典禮後的最後回眸,就遁入了歷史,是無情?是無心?那曾經朝夕陪伴我少年3年韶光的母校,怎麼會讓記憶輕易的塵封呢?不!那不是本心,只因離鄉背井,生活有了不同的方式和步調。每年的返鄉探親,總是匆匆數日,敘舊、陪伴親人已屬不易,哪有多餘的時間去尋覓,去探訪?就在自己不經意的當兒,已經是華髮初長,那段由小女孩轉化成少女的日子,那座陪伴我們求學、成長、歡笑的校園,就這麼靜靜的躺在心中、留在腦海,那一方不起眼的角落,沉默! 30年後的今天,眾姐妹慧心巧安排,排除一切萬難,從異地-台灣北、中、南前來金門會合,加上留駐家鄉的姊妹們,眾姐妹終於得償宿願的在家鄉歡喜相聚。這和前些年接二連三的相聚場面,皆是親人一一離去的悲悽場景,讓我相當珍惜!除了相聚話家常,我們相約來段尋訪之旅,在曾經踏過的足跡尋覓往日的蛛絲馬跡,並留下永恆的畫面,錯過的30年,我要一口氣找回來。 車行過湖南高地,來到金寧中小學的校門口,兩旁高聳參天的木麻黃依舊蒼勁有力,拱型的校門依舊,對面的候車亭幾位等公車的學生,同樣享受30年前和我一樣的福利,車亭外型不變,同樣可以遮風、避雨、擋陽,只是牆面油漆煥然一新。才踏進校園,小我8歲的小妹就如雲雀般的翩翩飛舞,口中喃喃喊著:「我要拍照!我要拍照!」4位姐妹各有各自尋覓的場景,自己有自己的成長故事和畫面,各自拉著自己不同成長背景的先生,逕自、叨敘少女的故事,身旁的他成了忠實的聽眾和義務的攝影師。 我和三姐鍾情於校園後方的土堤坡,對於校園各項更新的硬體設施通通略過,因為新的設施沒有我們成長的過往。來到校園後方,記憶中矗立的竹子,依然翠綠挺拔,我們休憩、駐足、流連的石椅和石桌,還忠實的守護著竹叢,竹叢另外一方就是我今天造訪的重點,只是旁邊多了一條美化的小溪,土堤似乎變了樣,我有一些失望,信步登上台階,一階一階往上爬,曾經的記憶有一些回來了,雖然整了地,土堤坡也變了樣,但當我登上坡頂,望向另一方的坡頂,驚喜的發覺,原來兩高坡中間的山坳仍在啊! 這就是我國中的秘密基地,也是課餘之後的歡樂天堂和遊戲場,我們把握無數天、無數次的下課10分鐘,登上土堤坡,眾人一聲:「開-始-」「衝啊!」從坡頂往下俯衝,再從谷底往另一端攻頂,就這麼來來回回的奔跑著,單純的遊戲,耗盡體力,汗流浹背。當上課鐘聲一響,匆匆奔回教室上課,氣喘吁吁的模樣常常遭老師責備,但誰在乎呢?少男少女恣情揮灑年輕的彩筆,就在教室後方的土堤坡上。望著兩峰上長滿的大樹,那是30載歲月的成果,只是啊!學弟妹不再有我們瘋狂玩耍的足跡。 校園中腳踏車棚仍在,排排站立的單車,不再有我的那輛老爺車,寬闊的操場,點綴幾對小情侶談情說愛的背影,甜甜的感覺仿如當年,我登上司令台,回憶往年在台上演講的情景,並且權充當時當「值星」喊口令的乾癮,感覺還真不錯,最後,四姐妹在校門口留下一張四美圖的合照,我朝思暮想的校園,終於再一次和你相聚,美麗的回憶,美麗的畫面,將會永遠在照片中停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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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阿姨謝謝妳
下午五點多,就讀國中留校上第八節課的兒子才剛回到家,就嚷著肚子餓。今天,兒子晚上六點半還有英文補習,因此我得在六點前把晚飯開出來,才趕得上讓他吃飽飯出門上課。 我在廚房裡「兵慌馬亂」,備好了材料,才剛開了爐火熱了鍋,才發現料理米酒瓶裡竟點滴不剩! 「安安,幫媽媽去便利商店買一瓶料理米酒回來」。我邊揚聲對著在客廳裡看電視的兒子吩咐著,邊剁剁肉、切切菜、攪攪湯,巴不得自己能有七手八腳來幫忙。 兒子來到廚房找我拿錢,看得出來他很不樂意;我能理解他在一天中唯一能看電視的「珍貴時刻」裡還被打斷,那種不情願卻又不能拒絕的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我軟言:「好嘛!去一下,幫媽媽的忙,媽媽要煮你最愛吃的沙茶炒牛肉哩!」 他苦著臉出去了。五分鐘後卻空著手怒氣沖沖的回來。「那個店員阿姨實在有夠機車,她說我未滿十八歲依規定不可以賣酒給我;我跟她說我是幫媽媽買回去煮菜的,她還是不肯賣給我。我看她胸前的名牌還寫著店長,什麼店長嘛!我氣得瞪她一眼。」安安憤憤的說。 「是啊!用膝蓋想也知道料理米酒是孩子幫媽媽買的,那個店員真是不懂得變通;老公,我的油鍋正熱著走不開,還是你跑一趟去買好了。快!」我氣急的對著剛下班回來才進門的老公抱怨、催促著。 「老婆!不可以這樣說;如果所有的銷售者都能像她一樣,即使冒著可能得罪顧客的風險也要堅守『職業道德』,我們做家長的就可以很放心的確定我們的孩子不會有機會買到他這個年齡不該接觸的物品,比如菸、酒、色情書刊………等等,她替我們把關,我們向她致謝都來不及了!怎還可以怪罪人家呢?」老公另有見解。 「可是這是料理米酒耶!又不是什麼………」我仍辯著。 「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用想當然爾來推想!未成年的孩子去買菸也可能誆騙店員是替家人買的呀!基本上我們做家長的差遣孩子去買酒,就是我們該避免卻沒注意的疏失了。妳現在趕時間就甭急著買,沒有米酒應該還是可以做菜,待會兒我送兒子出門補習會先帶兒子去便利商店一趟,再買一瓶回來。」老公說少了一味米酒滋味少了就少了,快快把晚飯開出來才是要緊。 「為什麼我還要去?」兒子聽到爸爸要送他補習前還要先帶他去見店長,他不解又不樂意。 「爸爸要當面向那位店長阿姨說謝謝,感謝她幫我們把關。另外,那位店長阿姨不賣米酒給你其實是保護你;你剛剛對店長阿姨做了很不禮貌的舉動,應該要去向她說聲對不起。」老公說那位店長的「義舉」應該受到肯定和鼓勵,當面的致意是有必要的。 「對不起!媽咪不該差遣你去買酒,媽咪也有疏失,所以待會兒媽咪跟你們一起去。」我安撫著嘟起嘴發出哀叫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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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客廳裡的空氣頓時活躍起來。高樹尋思了一下,終於提出他困惑不解的問題。他說:這幾年臺灣秩序混亂,凶殺、搶劫、綁票每天發生,搞得人心惶惶。很多人設法移民向海外發展,妳卻要回臺灣定居。妳考慮到這個問題沒有? 于櫻頓時無言以對。她憶起過去高樹勸她趕快回來,投資經營「望海餐廳」,她付諸一笑。後來,她寄給高樹一千圓美鈔,卻被退回。為啥現在高樹說出這種前後矛盾的話?半晌,于櫻終於理直氣壯地說:過去,我目光如豆,想移民美國;如今我已大徹大悟,兒不嫌娘醜,狗不嫌家貧,臺灣再髒再亂,它畢竟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不能不愛它……我想回來,誰也擋不住我……于櫻說著聲音哽咽,眼淚奪眶而出了。 于櫻在美國經營房地產生意,固然賺了大筆美鈔,但也受到屈辱,在人吃人的資本主義社會,她是以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心情度日。她親眼看到流落異域的臺灣政客,佝僂著背,躲在公園下棋,啃漢堡包,喝礦泉水,混吃悶睡等死。她想念高樹,想念那些住在太平洋彼岸臺灣島上的老芋仔。他們少年離家,跋涉萬水千山,愛盡艱辛苦難,即使到了風燭殘年,他們依舊奮鬥不懈,想到這些親眼目睹的景象,便讓她難以平靜。 那天,于櫻從華文《世界日報》上,看到高樹的新聞:他抱病寫出了〈啊,海還是海〉合唱曲,轟動樂壇。于櫻既驚且喜,她趁著返臺探親的機會,來到了望安島。 于櫻走出機場,看到深藍色的大海、美麗的沙灘、奇峻的礁岩、蟧蛄石堆砌的圍牆,濃鬱的枝幹繁茂的大榕樹,以及散佈在島涯海濱的寧靜的海村,她呼吸了一口沁涼而新鮮的海風,眼望著那些在原野上勞動的健壯的村婦,聽到了青少年天真未鑿的歡笑聲,于櫻禁不住從心底呼叫出來:怪不得高樹在這兒寫出歌曲來,望安島真是好地方! 晚餐非常豐盛。女主人阿蘭做的砂鍋魚頭,讓在座的具有經營餐館經驗的于櫻、趙鐵元、丁漢強讚不絕口。故人相會,酒逢知己,談興濃,酒意更濃。連一向沈默寡言的柯進明校長,如今多喝了兩杯酒,也透露出隱藏在心底的腹案:他說將來「龍門水產公司」實施建教合作,凡是望海漁業職業學校的教師、職工、校友,都有投資和監督權。他說這家公司要專家領導、股東監督、會計管理賬目;制度健全、分工合作,絕對公正、公平、公開,這家企業將來一定享譽臺灣! 大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柯校長趁著三分酒意,向剛返國的于櫻提出請求:因為顧慮高樹的健康,從下學期起,聘請于櫻擔任「望海合唱團」團長。于櫻漲紅了臉,苦笑,搖手,她推卻這項職務。最後高樹打圓場,願意從旁協助,于櫻終於淹沒於誠摰祝福的大海…… 那晚,客人陸續離席散去。高樹纔發現自己有些醉意,但等東方海面泛出魚肚白,阿蘭喚醒了他,然後騎機車載他到旅社去看望于櫻,卻撲了空。于櫻搭清晨早一班客機飛走了。給高樹留下一封信。 高樹: 看到你家庭幸福生活,我很高興,也很妒忌。聽到「龍門水產公司」經營遠景,我真為你們的前途祝福。本來,我想留在望安島的。但是,思前想後,我還是要回臺北,繼續投資歌廳生意,相信你會體諒於我。你要知道,我原打算投奔你的身邊,共同奮鬥。但是你已結婚成家,我祇有黯然離去。「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謹致以無限的祝福。 于櫻 留 高樹感到遺憾,卻不覺得難過。擺在他眼前的工作,尚未實現,他要趁著思維清晰體力尚能勝任之際,把「望海合唱團」訓練成一支優秀的合唱團,從望安島出航,到海內外各地演唱…… 海岸,巨大的建築物的鷹架,迎著東方升起的朝陽,閃映著耀目的光芒。在水天一色的遠方,一群勁健的海鷗般地漁船,航向浩瀚的海峽。高樹站在海岸,聽見機器聲、歡笑聲,以及響徹雲霄的歌聲,他禁不住張開肥厚的美麗的嘴唇,唱起了〈啊,海還是海〉…… 陽光,普照著寧靜的臺灣海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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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話「同安」
「同安」之名始於西晉太康三年(公元282年),當年設「同安縣」,故「同安之名始此」,但不久又併入南安縣,直到唐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才從南安縣析出西南四鄉(即永豐、明盛、綏德、武德)置大同場(同安縣前身)。又於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從大同場析出武德鄉置武德場(公元955年置長泰縣屬泉州府,公元980年改隸漳州府)。五代後唐長興四年(公元933年)實施同安縣治,轄境包括現在的金門縣、廈門市各區(海滄部分)及龍海市角美鎮,歷經980年。至辛亥革命,由於行政區域的調整,同安的區域有如「敲好吃糖」,一樣越來越小。民國二年(1913年)11月析嘉禾里及翔風里的大小金門、大小嶝、角嶼置思明縣,翌年7月又從思明縣析出金門、烈嶼及大嶝、小嶝、角嶼設金門縣。1953年11月析出集美鄉置集美鎮歸廈門市管轄,1957年3月,將同安縣灌口區的六個鄉(即角尾、錦宅、遼東、鴻漸、金山、白礁)劃歸龍溪縣(1960年龍溪嶼海澄二縣合併為龍海縣);同年4月,又將未移交給龍溪縣的東孚、鼎美兩個鄉連同灌口區所餘的九個鄉和集美鎮全部劃給廈門市設立廈門市郊區。2003年10月,又自「同安東半縣」析出新店、馬巷、大嶝、新墟、內厝五個鎮和大帽山農場成立翔安區。至此,同安的區域僅存727平方公里。隨著廈門市島內外一體化的建設,現有的行政區域或許還會調整。 歷史上同安縣的權限很大,不但管理過現在的金門縣、廈門市,還兼管過澎湖、台灣的民政。《台灣縣志》載:「元之末,于澎湖設巡檢司,以隸同安,中國之建置于是始。「當今有學者提出,元代澎湖巡檢司管轄的範圍包括台灣周邊島嶼的釣魚島。據此,元代同安縣管轄的範圍可以延伸到釣魚島?這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課題。 自古名以人傳,「同安」聞名,還因「同安自古好所在(地方),地靈人傑出人才」;又因是「朱子學」的發祥地,所以「同安英賢,遂甲於閩海」(乾隆版《同安縣志》)。他們「或輝煌于甲第,或鐫刻于鼎鼐」(池顯方《大同賦》),增光邑乘,史不絕書。同安歷史上出過文武進士225人(其中金門籍50人),一部民國《同安縣志》就收錄鄉賢名宦588人,2010年筆者編輯《同安歷史文化叢書》(一套四冊)時,也在《同安歷代名人》一冊中介紹65位先賢鄉彥的事蹟。同安歷史上沒有出過狀元,但名列殿試一甲者有之。如宋代榜眼劉逵、石起宗、清代榜眼廖金城;明代文探花林釬、清代武探花葉時茂(今金門縣文化局碑廊有他為金門通判程煜書丹的德政碑)。歷史上有些同安人,他們的名氣大到可以讓人用「同安」來指代。如明代會元傳臚許獬,才華橫溢,名噪京城,人稱「許同安」,現在同安圖書館收藏的《許同安製義》善本書已是國內孤本。金門後浦許福被楊本仁稱為「同安許進士」,蔡獻臣與蔡復一被襄陽太宰讚為「同安二蔡」。宋季朱熹四傳弟子邱葵被尊為「同安文獻」,明末理學聘君黃文炤被稱「黃同安」。北宋的蘇緘,明代的洪朝選,清代的陳化成,還被當地(即邕州、四川、上海)奉為「城隍爺」。成了名副其實的「同安神」。這些歷史名人,以他們的才學、宦績成了當時同安的名片。更有許多鄉賢,他們處處以「同安」為榮,留名不忘祖地,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十月,許廷用(金門後浦人)撰寫《都督俞公生祠記》碑文落款是「同安南洲許廷用「(南洲「為其號),同鄉許獬題「巨然山水畫」落款是「同安許獬」。陳如松(金門陳坑人)為《蓮山堂文集》自序落款是「同安陳白南「(「白南」為其字),盧若騰為《釣磯詩集》作序落款是「同邑後學滄浯盧若騰」,曾任台灣總兵的陳倫炯在《海國聞見錄》自序中署名「同安陳倫炯」。清代許琰《寧我草堂詩》自序落款是「同安許琰瑤洲氏」,他為《重修南海普陀山志》撰序落款是「古閩同安許琰」。陳臚聲(登瀛人)重校朱熹《大同集》序落款是「同安後學陳臚聲」。「金石宗師」呂世宜撰寫《明監國魯王墓碑陰》落款是「同安舉人呂世宜」,現在廈門雲頂巖有他的題刻,落款是「壬午舉人同安呂世宜」。發明中華文字始祖的盧戇章于1892年出版《一目了然初階》自序落款是「閩泉銀同古莊盧氏戇章」,連橫在《台灣通史》中甚至直呼地方史學家林豪為「同安林豪」。蔣介石也曾為同安叫好,最早預言「珍珠港事件」的張聖才(同安後垵人),抗戰初隨戴笠見蔣介石時,當蔣介石知道他是同安人時,連聲說「啊,啊,你是張聖才,同安人,同安我去過。啊,非常好。「這些載入各種文獻的「同安」,大大提高了「同安」的知名度。 隨著同安人的遊宦、出洋、遷台,「同安」更是聲名遠播。「駿馬登程往異方」的同安人,他們「身在他鄉即吾鄉」,既在異國他鄉艱苦創業,亦為桑邦添彩揚名。宋代「開同進士」陳綱(金門陽翟人)任建州(甌)觀察推官時,「率丁夫數萬採茶」。明代陳建任江西南安知府時修《南安志》,蔡復一任湖廣參政時,修築邊牆四百餘里(今稱「南安長城」,在鳳凰縣境內)。陳永華首建台灣孔廟,王世傑首墾台灣竹塹並建「開台福神」祠(土地公廟)。吳必達派兵巡防西沙群島,陳延謙于1929年在新加坡組織同安會館並撰聯:「同為泛宅浮家,到此地留些萍蹤,千里因緣欣聚首;安若泰山盤石,睹今朝建斯華屋,百年事業話從頭。……這些同安人的昔日足蹟,還可以成為今天聯絡友誼,尋找商機的紐帶。2009年3月,浙江組織萬人旅遊團欲經金門到台灣觀光。時任金門縣長的李炷烽搶先到浙江,數說明代同安金門人蔡貴易、蔡獻臣父子在浙江任按察使,黃華秀任浙江道御史,盧若騰任寧波巡海道僉事,邱良功任浙江水師提督,許朝耀為浙江溫州遊擊等事跡,藉此推介金門觀光業,《金門日報》稱這「好像在時空進行一場人文歷史的交會。」有些名人雖非同安籍,但他們與「同安」霑親帶故,「同安」也得以「借光」。如鄭成功的夫人董酉姑,生于晉江沙堤,但後來隨父董颺先定居同安金門古崗獻台山。施琅是晉江衙口人,曾任同安總兵官,他的夫人王氏是銀同西郭王貴良之女。這兩位收復、統一台灣的偉人都是同安女婿。 「月是故鄉明」,身居異域的同安人,他們世代不忘「搖籃血跡」,以種種形式銘記自己的「根」。明代同安劉五店童氏七世童保裔孫分居廣東饒平縣黃岩鎮,童氏族人乾脆以「同安」為堂號,便于子孫認記。明代萬曆年間印尼首任華僑甲必丹蘇鳴崗于1644年4月8日逝世於巴城,墓碑鐫刻:同邑明甲必丹蘇鳴崗。菲律賓已故前總統阿基諾夫人(其獨生子阿基諾三世是現任總統)曾祖父許尚志在打拉省班尼義鎮的墓碑上刻著:同邑鴻漸皇清顯考十九世尚志許公封碑。北宋丞相、「鐘錶鼻祖」蘇頌致仕後築第京口,卒葬五洲山,因照管父親蘇紳的墓地未能落葉歸根,但改變不了「同安,公(指蘇頌–筆者註)邑里也」(朱熹語)的籍貫。明末清初,大量的同安人遷臺,以至1926年日本人的人口調查,同安籍的人口竟佔全臺14.7%。如今台北的同安村、彰化的同安寮、雲林的同安厝等村名,就是當年同安人聚居的村落。台北市的大龍峒原名「大隆同」,是乾隆年間同安移民紀念祖地「大同」(同安古名大同)的意思。當地奉祀宋代同安神醫吳 的「保安宮」也是寓意「保佑同安平安」,宮中保藏著「銀同弟子高辛衡敬奉」的瓷花瓶,還有柱刻楹聯曰:公實生于宋代其活民比富范之仁救民比岳韓之義宜與宋代諸賢并垂不朽,神固籍乎同安然俎豆遍十閩之地聲靈週四海之大自非同安一邑所得而私。足見人、神對同安祖地的深厚感情。高雄縣王民家族始祖王文醫于明末自同安白礁隨鄭成功「忠貞軍」入臺,白礁王氏家廟祖廳點金柱石刻楹聯曰:分支來自固始到白礁騰浪萬里,創業本在同安振烏巷長享千秋。2009年7月23日,我應王珠慶先生邀請到高雄縣路竹鄉甲南村作客,見到王金平先生(「立法院」負責人)故居門額上鐫有「同安」二字,一股濃烈的鄉情油然而起,這種地緣、血緣的符號正是兩岸同胞血濃於水的見證。 同安政區範圍雖然變小,但它以歷史悠久、文化厚重的原力凝聚著世界300多萬同安人的思鄉情愫。「世界同安聯誼會」自1991年在新加坡創辦以來,已先後舉行八屆盛會。由於政區的變化,在討論機構名稱是否需要改變時,許多海(境)外鄉團一致贊同「世界同安聯誼會」的名稱不能變。他們認為沒有什麼名稱能包含歷史上「同安」所轄的區域,并建議日後任何主辦世聯會的單位,應強調規定將「同安」放在顯要的位置,打造「同安」品牌,讓世人知道「同安」名稱來源的含義。2010年11月27日第八屆世界同安聯誼大會在翔安區舉辦,來自35個國家和地區的59個海(境)外社團1200多位鄉親赴會。金門縣長李沃士委托主任秘書盧志輝率領財政局長黃景舜、教育局長李再杭、文化局長李錫隆、建設局長葉媚媚、民政局長翁伸金、社會局長方天吉等團隊及楊清國老校長等知名人士參會。與會世界同安鄉親歡聚一堂,暢敘鄉情,共謀發展,其喜洋洋。「一脈相傳本同根,五洲遍佈同安人」、「攜手聯誼團結緊,高聲歌頌同安精神」。一曲世界同安聯誼會的會歌,把今天在「大同安」旗幟下的世界同安人一顆顆赤誠的心緊扣一起,讓古老的同安煥發出青春的魅力。 註:銀城、銅魚城是同安縣城的專稱;銀同、銀邑、同邑是古同安的別稱。 庚寅年尾牙 於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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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潮兩首
(一)‧故人 窗影黏著斜陽轉世 緩緩小步。緩緩輕啼 像三月善於呢喃的木棉 像一屋子叨叨絮絮的牽掛 如此葬花入士只為征人的去遠 只為草草收攬滿載回音駭骨 這龐大難言的想念叫我如何安置 在時間湧動的風雨重量裡 想您此時的咖啡正沸騰灼心 想您此時浪跡如狼圖奔騰 而我依依然守候寒傖裡的永恆 放恣淚花晶瑩中美麗幽邃的融解 無數平凡。無數懂得 無數瞞過日月喀血的大荒 悄悄走來。如雪的一場祭典 (二)‧小人 讀離騷哭。讀出師表哭。讀紅樓夢哭。讀胡蘭成哭。 讀日日夜夜的自己。啊。不哭。 怎生一個無字可得。無成。無器。無物。無我。無一可用。 貪人間。圖日子。求狂妄。學虛有。 句下無句。篇幅無篇。畫中無畫。字裡無字 胸袒堆砌。盡是俗世啜飲裡的寒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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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柯進明勸高樹搬回學校去住。即使新居落成,結婚以後,學校宿舍也可作為午休的地方。高樹聽了啼笑皆非,既然離開學校,為啥再佔用宿舍,這豈不是一件惹人爭議的事? 柯校長從身上掏出高樹的辭呈,微笑著說:你們房子還沒修建好,就掛冠而去,將來等你結了婚,恐怕你就不認識我了,這像話麼!柯進明低下頭去,陷入無邊回憶中。他提起過去高樹剛進校門,許多閒言冷語,宛似亂箭穿身,讓柯校長抬不起頭來。有人嘲笑高樹不認識五線譜,甚至連卡羅素、貝多芬的名字也不知道;有人攻擊柯某把這所職業學校青少年看成北伐以前的士兵,斗大的字認識不了一籮筐,否則他怎會找了一個老芋仔來校教唱「王大嫂賣餃子」?柯進明的眼圈泛紅,聲音也開始顫抖嘶啞。他激動地說:你給望海漁業職業學校創下了榮譽,我能叫你走麼?再說,你結了婚,就對合唱團不聞不問撒手不管麼?柯校長說不出話來,高樹知道他的淚已哽住了喉嚨。 好吧,我今天搬回學校宿舍。高樹說。 17 冬日,拂曉時,細雨霏霏,寒氣襲人。高樹披著夾克去看海。天昏沈,海朦朧,眼前像掛了一張巨大的摸不著的薄紗帳。朦茫幽邃大海的遠處,影影綽綽現出數點黑影,那是島上出海捕魚的船隻。高樹站在海灘鳳凰樹下,眼瞅茫茫海峽,耳邊蕩漾起忽高忽低忽急忽緩的風聲和浪濤聲,混和著島上人民的歡笑和談話聲,他隨同飛揚的節拍與旋律,引吭高歌起來…… 這新鮮的歌曲,激蕩、澎湃,充滿了熱愛這一片海洋和海島的熾烈感情…… 高樹大聲地唱。他像一匹駿馬,掙脫韁繩,狠命地奔向蒙古包式的單身教師宿舍……拿起了筆,速寫一剛纔唱出的活躍的音符;他嘴中不時發出激情的囈語:啊,海還是海! 〈啊,海還是海〉這一首合唱曲,從作曲作詞排練到演出,冬去春來,讓高樹流出了不少的汗水,付出了無數的心血;他像一隻土撥鼠,春風吹到望安島,他卻病倒在新落成的濱海小樓上。 他的新婚的伴侶─過去的阿松嫂,現在的阿蘭,偎靠在床榻前,噙著悲哀的淚花,低聲對他傾訴心底的話:老高,你不能死,你要撐下去,最少也得再活十年!你不是說愛我麼?這句話你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我永遠聽不膩,愈聽愈願意聽。你活著纔能愛我呀!阿蘭背過臉去,用衣袖拭乾了眼淚,悲痛地說:我這一輩子,不願意再做第二次寡婦了! 高樹聽了嘿嘿直笑。可是他那悲戚的表情卻像啜泣。他走過了黑暗的偽滿時代,走過了槍林彈雨的朝鮮三千里河山,多少危難的歲月捱過去,他將去過幸福的晚年生活。他怎捨得離開這個世界呢? 高樹指著床邊的錄音機,對妻子說:我還想聽…… 於是,阿蘭趕緊將帶放進去,打開機鈕,迅捷地播出了那一首熟悉的合唱曲─〈啊,海還是海〉。高樹靜靜地凝聽,閤上了眼睛。對於這一首合唱曲,阿蘭既喜愛它,也憎恨它。為了寫出這首合唱曲,高樹幾乎付出整個生命;在阿蘭看來,實在太不值得了! 黃昏時分,柯進明校長帶了一位女客人來看望他。因為他正熟睡,所以客人坐在樓下客廳喝茶等候。壁上掛著一副條幅,那是高樹親筆抄錄貝多芬於一七九二年手冊上的語錄: 竭力為善,愛自由甚於一切,即使為了王座,也永勿欺妄真理。 那位遠從海外歸來的女客人,正觀賞主人的書法,這時阿蘭攙扶著高樹步下了扶梯。柯校長迎上前去,介紹來訪的女客。高樹微笑著說:您忘了麼?她是我過去在臺北紅包場的同事于櫻。等大家都坐下來,高樹問她:妳的美國餐館生意還做麼? 于櫻近年來放棄了餐館生意,改行經營房地產,由於加州外來人口驟增,她賺了不少錢。這次回國考察投資環境,發現望安島開展水產養殖業,很有前途。于櫻昨天在柯校長陪同下,參觀了「龍門海產公司」的建築工程,和趙鐵元以及學校的專業教師,談了很久。最後于櫻下定決心,返回臺灣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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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華──上海巷弄隨行
巷弄裡瀰漫著悠閒慵懶的浮華 我們不經意地穿梭期間 找尋一些可有可無的什麼 風華絕色們撥弄著伊的青春妖嬌,在玻璃櫥窗彼端 得不時提醒自己 眼前,已經民國一百 她說其實無關年歲或雅興 在每一處轉彎的巷弄裡總有些意外的氛圍 青春留給過客,伊只為自己優雅 要嘛你駐足停歇細細鑑賞 要嘛速速離去啥都別看 但我們終究得褪去這一身繁纏 在順遂與艱阻相望的孤獨窗邊 看天色從晨曦蒼茫到昏暮黯淡 反覆咀嚼咖啡和杯子裡的餘香 十里洋場如今抖落一城闇啞 以急促的步履跨越上個世紀的歌舞昇華 那時,車速徐緩持穩 我和我的寒沁行駛在秋深臨去的楊浦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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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風飄零的蒲公英20〉正史不載─楊國棋
民國八十八年十二月下旬,寒流來襲,室外氣溫驟降至攝氏六度,林口長庚醫院醫學大樓七樓加護病房。九十高齡的楊國棋躺在病床,全身插滿管線,肺膜積水,勞苦近一世紀的器官已然老朽衰竭,生死任憑他人。 我俯探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眼前此情此景,寫照著這位民國老兵的一生吧?命運巨靈掌握著他。命運偶而怠忽,他才能得到稍許喘歇。他似乎已經陷於昏迷,然而,他的神智還很清楚吧?只是無法開口。床榻旁楊國棋的幼兒子,即名報導文學作家楊樹清,稍後,為我一一詳述了其父親飄泊的一生。 湖南省武崗縣丘塘楊家莊,西元一九一○年,也就是清宣統二年農曆八月中秋節當天,以種植竹筍及狩獲維生的楊手城家,誕生了一名男嬰,他就是楊國棋。頭胎就添丁,自然為楊家帶來了些許喜慶氣息。可惜楊家的家運並未持續多久。日後楊家又陸續添了四男二女,只是,瘟疫、旱災接踵而至,楊家的子女夭折過半,只有楊國棋和兩個妹妹存活下來;楊國棋又成了楊家僅存的香火。 民國十九年,也就是楊國棋二十一歲那年,父母親在四個月內相繼撒手人寰。這一年,中國正逢多事之秋,國民政府二度清勦共產黨、日軍侵佔東北三省。這些,原本和獨守僻鄉的楊國棋互不相干,但命運的指掌第一次悄悄伸向他。兩位投身軍旅的堂哥返鄉遊說,楊國棋在「無湘不成軍」的題勸下,終於加入了國軍第二十八軍六十三師行伍。 丘塘山上的楊家,隨著楊家唯一男丁的離去。燈火滅失。楊國棋可能也沒料到,世事鴻泥,自己此去竟六七十載,再也回不了家。 民國二十年到二十六年,楊國棋西從湖南,東至上海,和土共周旋。 接下來,盧溝橋事變掀起八年抗戰,楊國棋投身大大小小戰役。長城之役,平江事件,長沙會戰,似乎有打不完的仗。讀過私塾一年的他,隨著戰場上功勳的累積,慢慢從上等兵升到士官,再成為少尉。 民國三十二年,中日戰爭到了一個關鍵期,各地戰事慘烈。這年五月,日軍進攻湘、鄂兩省;六月鄂西會戰結束,日軍再次集結大軍,準備在中國另闢戰場,以牽制反攻緬甸的國軍。 為募集兵員,楊國棋獲派遣到江西一帶徵兵,也因此在這裏意外譜出亂世一段烽火戀曲。這年,他和江西工山縣林金珠二人互結連理。楊國棋三十四歲,而林金珠小他十六歲。 兩人只維持半年的姻緣夢,在楊國棋踏上征途時斷絃。分別後,再無片言隻語訊息。 終於熬到抗戰勝利,戰爭結東,楊國棋興起回家念頭。然而,回哪一個家?湖南?江西?長年在外漂泊的他,此刻的心情既複雜又矛盾。他想家卻近鄉情怯,懷著莫名的愧疚及惶惑,他在外地又踟躕延宕了一陣子。等到他真的想回湖南老家,共產黨又發動了內戰。他別無選擇,繼續滯留軍旅,只是,換了個軍種,他加入前身為忠義救國軍的交通警察總隊。 民國三十七年,東北全境被林彪部隊攻占,徐蚌會戰開始,劉伯承和陳毅兩個野戰軍相繼南下。這時人在河北唐山的楊國棋隱約嗅出結局惡化,勢必已不可挽回,他打造了六錢金子,託人帶回湖南丘塘舅舅謝成貴處,請他代為照料湮滅了香火的老家厝落。 民國三十七年十一月,國軍在徐蚌會戰失利,楊國棋和百餘位戰友在湖北鎮河,被解放軍俘虜,囚禁期間,幾經思想改造都不為所動,終於獲得釋放。 民國三十八年一月,天津淪陷,楊國棋隨國軍在河北、山東、江蘇、浙江一路流轉。五月,部隊抵達福州,六月,他接獲城門鄉駐地司令派令,任職為中尉附員,分發到交通警察機三分隊待命。 不旋踵,他們奉上級指示,由福州轉進廣東汕頭市,當晚,漲潮時分,他們隨第十二兵團第十九軍兩個旅約萬餘兵力登船,目標先是舟山島,船行途中,突然接獲緊急命令,掉頭轉向金門。 十月二十三日上午,船隊在金門港灣接駁上岸,甫過一夜,二十四日午夜時分,共軍尾隨而至,分乘兩百多艘大小漁船登陸古寧頭,一場慘烈戰役又告展開。所幸,這場戰事國軍打贏了,總算扼止住陳毅的氣燄,隱住了汲汲可危的江山。 古寧頭戰役結束後,交警總隊解散,楊國棋轉任第十八軍第一一八師擔任工三連副連長,竟日構築工事備戰。十二月,再奉核定為榴砲營營部連中尉幹事,駐紮山外村營地。隔年出,由軍長高魁元親自點召,祕密受訓半年,準備潛赴大陸內地,從事敵情搜集和破壞任務。 命運在這裏又作了一個轉彎,出發前夕,金門防衛司令胡璉出面反對這項行動,阻止他們成行。這年,楊國棋已經邁入四十一歲中年。九月,他響應地區由千餘人組成的生產大隊的號召,和五十幾名同袍進駐古區村,從事墾荒農耕。這時候隊員的身分特殊,直屬金防部,「准退役」身分,意思就是視同退伍,但又不全然是平民,那是個軍政不分的奇特年代。 民國四十三年金門島上又爆發九三砲戰,九月十六日當天午後三點,共軍一發砲彈擊中古區村前的彈藥庫,引發了大爆炸。古區村受池魚之殃,三十戶民宅除一戶倖免外,連陳氏宗祠在內,其餘全部夷為平地,古區村-這座太文山下,宋朝大儒朱熹曾在其間燕南書院留駐過的村莊,竟頓成一片廢墟。 然而,歷史往往刻意遺忘藜民百姓的痛苦。要是去查閱金門縣志的大事記第一章,你會發現九月十四日至九月二十五日都有記載。唯獨跳過九月十六日,毀村之事不見片言隻語。九月十四日記載:「副總統陳誠蒞金巡視,隨行有國防部長俞大維,陸軍總司令黃杰,海軍總司令梁序昌,空軍總司令王叔銘。」九月二十五日記載:「大陸災胞救濟總會方治秘書長,農復會視察徐吳斌等蒞金。攜來緊急救濟金五萬元,慰問受匪砲擊災民。」九月二十五日救總攜來的款項,或許正是用來救濟古區村不幸慘遭亡村的災民,但史冊就是跳過這一段記憶,不予記載。 浩劫過後,楊國棋和倖存的同袍,依舊留守斷垣殘壁,和村民攜手協力重建家園。民國四十五年,四十七歲的楊國棋有了第二春,他和小自己十五歲,剛喪夫的寡居古區村民魏雪緣成了親,同時,也立刻成了嗷嗷待哺的四男二女的新父親。 楊國棋的戎馬生涯在民國四十七年元月一日劃下句點。他在這年脫下軍服,把魏氏和前夫所生的孩子視同己出,專心一意養育著他們。幾年後,他又為這個家添了一對兒女。 「在以前那個貧苦的年代裏,要撫養八個孩子可不容易。」楊樹清感慨地說:「尤其是我父親,等於是入贅我母親家,所有的產業只是那幾畝地瓜田。我父親除了下田耕種,還到處去幫人家挑糞,賺取一點微薄的工資。 「小時候,我最怕父親來學校接我。」他又不勝唏噓地說:「下雨天,我父親矮矮的身影,一手持傘,一手拿著雨衣,在校門口出現,同學喊:『挑糞的來了,挑糞的來了。』我總是跑去躲起來,心裏頭莫名其妙的氣他,氣他為什麼要送傘來?也氣他為什麼要去做挑糞這麼不體面的工作?那時,我躲在牆角,常氣得偷哭,覺得有這種爸爸真丟臉。現在,才知道他的了不起。」 關於楊國棋性格裏包容的那分渾淪的感情,楊樹清又陸陸續續透露出一些。我這才又知道,楊國棋其實是為了全心全力照顧魏氏,才決定退伍的。當時魏氏二度喪夫,家中兩個前夫留下四男二女,她一個中風纏身的弱女子,委實無法持撐起一家生計。楊國棋看在眼裏,經常把部隊廚房裏的豆漿饅頭和剩菜剩飯拿來送給他們。他和魏氏結婚後兩年,決意脫下軍服,以榮民身分落籍島上。 「高中一年級才讀完半學期,我告訴父親想辦休學。父親並不責備我,只淡淡地說,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對自己做的事能負責就好。」楊樹清眼眶濕濡地說:「我父親對人那種包容,不僅僅是對自己子女親人,對別人也是一樣,是我很難企及的。」 民國六十八年,和楊國棋結褵二十三個寒暑的魏雪緣與世長辭。再隔五年,由於年事已高,長大後都到台灣求學就業的子女力勸下,楊國棋終於帶著亡妻的神主牌,渡海來台定居。 後記:在長庚醫院見到楊國棋後半年,即在民國八十九年仲夏,楊國棋於台北市立醫院走完他的一生。他是在加護病房嚥氣的,之前始終未曾清醒,所以未立遺囑,也沒有交待任何遺言。據揚樹清在電話裏告知,他父親去世後不久,曾託夢給其長女碧羨。在夢中,楊國棋踉蹌急走,嘴裏喃喃自語:「我要回家!」 只是,不清楚楊國棋要回的是哪個家?彼岸大陸老家,金門和魏氏同甘苦的家?是生前最後一處落腳安身的台灣的家?或竟是在江西二里街坊和林金珠締結秦晉之好的家? 〈楊樹清說,他父親生前最依戀的家園,毋寧是金門島上那片土地。他這樣揣測不是沒有道理的,楊國棋始終沒有返回湖南探親,因為離開大陸那天,老家的雙親、兩個妹妹、四個弟弟都已亡故,他溯祖歸根的火種已熄滅,返鄉的地圖也已失落。家,亡敗碎裂的傷痛和悽惶,只有在金門那段時光,才能稍稍彌補一二吧? 楊國棋走後,家人整理他的遺物,在一只木盒裏,找出一堆泛黃的文件,其中有交警總隊的人事令,第十八軍的人事派令,退伍令,結婚證書,農會會員證,外宿人口登記卡,二輪人力車使用牌照及完稅單,後備軍人急病後送公函,台灣金門地區往返許可證,岡山榮民之家自養榮民證,戰士授田證,幾張舊照,「限金門通用」紙幣,和兒女寫給他的一疊家書。 「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中國近代史上又多了一個沈默的陰魂。只是,除了子女恒久的哀思外,時代會旋即將他拋忘的。歷史許多章節因他這樣的老兵而存在,他們卻難以列入歷史的記載,只因為他們是卑微的小人物,這就是歷史殘酷而無情的律則。 然而楊國棋毋寧仍是幸運的吧?在他捨世不久前,身為報導散文家的其幼子楊樹清,將自己父親一生編織進文學錦繡裏,即一篇榮獲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的〈番薯王〉使其一生或終竟獲得了報償。他在現實世界裏的身影雖乖舛而荒謬,但在文學時空裏,卻藉著其幼子的彩筆,自我形塑成了不朽。 頌曰: 那來接引的輓歌半點兒也不咆哮 忘川前的另一種河流,溫柔 但迅如奔星,在千萬分之一剎那滑過 右眼剛栽下桃樹一株 左眼早已桃林綿延千里而去 在一枚凝視著你的瞳目,你把自己望見 殊美的笑語如梭,穿過你身子 你的身子再穿過笑聲 織成一方錦繡 而在世界這頭 你卻只是遁走成一則眾人傳說的 大漠孤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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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憂患走來
那晚,柯進明竟致失眠,老趙計畫開工廠,高樹為了和阿松嫂結婚,堅持提前退休搬出學校,這些讓他意想不到的事,一直在他腦海盤旋。他想:難道是我不通人情世故麼?他寂寞地坐起來,昏弱燈光下,他瞅望著牆角的兩排書櫥,櫥內擺滿了有關漁業方面的書籍和刊物,中文的、日文的、英文的。書是柯進明唯一的生活消遣,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託。他憶起少年時,一位老師曾告誡他:讀書是一件好事,但讀書成癖不通世故卻是壞事。任何人也不愛跟書癡、書淫、書獃子做朋友。他愈想愈感到孤獨難過,最後禁不住淌下了眼淚…… 翌晨,柯進明騎機車去村子裡找高樹,卻撲了空。原來他一人在郵局對面租屋居住。阿松嫂帶引柯校長去找高樹,發現他正在陰暗的廚房煮稀飯。 你來找我做甚麼?高樹有些尷尬地說。 我來向你負荊請罪。 您不能這麼說。校長,我對不住您。當年要不是您收留我,我不僅認識阿松嫂。高樹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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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
一早從台北搭高鐵到台中、再包租計程車去埔里處理父親遺留的土地產權事宜。原來打算在闊別幾十年的家鄉找一家民宿過夜,但是記憶中一向寧靜沉睡的山城,怎麼變得如此喧囂吵雜,甚至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喝杯咖啡也不可得,遂決定夜宿台中。 心想只待一個晚上、隔天去醫院探望因病住院的表弟後即回台北,大可不必花冤枉錢住五星級酒店,那知所有的賓館、汽車旅館全部客滿,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是情人節……。 酒店的餐廳布置得花團錦簇,每張餐桌上飄浮著印有《Happy Valentine's Day》字樣的心型粉紅色氣球。「今晚餐桌全給預定了」,知道我是房客,服務生面有難色又不便拒絕,她睜著大眼仔細核對早已劃滿XX的座位表,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找到靠近牆角邊的一張小桌子,對著我問:「這裡可以嗎?」 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嗎?我只想吃完他們家有名的牛肉麵就走人。 「對不起,今晚只供應情人節套餐,每位1,800元,不含酒水…」未等她說完,我調頭就走。 在酒店附近漫無目的地走呀走、發現十字路口有一家日本餐廳一腳跨進去。 「歡迎光臨!」一進門,迎面的是三四位服務生不約而同的齊聲合唱。 「請問有幾位?哦…對不起,今晚都是情人座。歡迎下次光臨!」 壓抑滿肚子的火氣,走了十幾分鐘,看見韓國烤肉店的招牌便不假思索推門而入,結果幾秒鐘又出來,還是「對不起,今天是情人節…」那套說詞。 我實在受過了情人節這玩意的氣了,乾脆隨便在路邊攤叫了顆粽子和一碗魚丸湯解決一餐。 我攔了一輛計程車,從玻璃車窗望出去,馬路擠滿了汽車與摩托車,回酒店的路上寸步難行。 「景氣這麼差,失業率居高不下,」計程車司機打開車窗吐了一口檳榔汁開始破口大罵:「你看開車的這些年輕人,沒工作竟然能花幾千多塊錢給女朋友買花、吃大餐,還要去旅館嘿咻嘿咻,真是xxx!」 罵得好,一個洋鬼子的節日,居然把我們這些單身貴族的正常生活搞得顛三倒四。心想,商家如果能在張貼的《Happy Valentine's Day》招牌下面補上一句《We apologize to the singles for any inconveniences caused.》(給光棍帶來任何不便之處 敬請原諒﹚,形單影隻如我者也不至於如此憤憤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