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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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之都
果然,風輕雲淡 淡淡地飄向南方 果然,南方擁有最豪華的 港灣。河岸。夕照。 曾經在這裡走過青春 靜默地凝望山與海 也曾莫名的哭泣、歡笑; 反芻西風的話 汽笛聲響徹雲霄 貨輪拖曳著落霞餘暉 緩緩地駛離藍色畫布 一直駛往夜的深淵 眾人屏息以待中 工作船傳來天籟美聲 無人機冉冉升空 以獨一無二的光影、花火 打造百萬夜景 當所有的擾攘逐漸沈寂 愛河依舊輕漾; 輕輕地漾起愛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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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最不想扔之幸福包袱
二八年華的小女兒長不大,不是說她身高侏儒不高,女孩子家160公分水準之上了,猶比四捨五入才勉強一米六的大女兒高0.5公分呢,不過就是倆姊妹獨立性截然不同,小學上安親班,放學有幼稚園娃娃車接送,不勞家長費心,下班慢條斯理去接就得了,姐姐唸國中後自己騎車,拒絕爸媽載,課後補習亦然,大學住校或外宿,畢業工作也自己找,比我們想像獨立。 說到小女兒就好氣又好笑,幼稚園在隔壁條街竟撒嬌要轎車載,甩態不坐娃娃車也不步行走路,去英數補習,補習班前恰停部發財車擋道,提前兩個店面停車,居然說「還沒到」不太願意下車模樣,多走兩步都懶,真受不了她嬌性!學區國小離家區區百米,不載就不上學,國中離五百公尺更甭指望她自個兒上下學了,買的全新腳踏車忍痛束之高閣。 高商是請假王,生理期不舒服就算了,遇不喜歡的課就裝病,連我以前最愛的體育,女兒也視為畏途,成保健室阿姨熟悉常客,翹課最佳避風港,上課時段若接學校電話,心裡有數又怎麼了,發動車子過去接人就準沒錯,出校門前慵懶像條蟲,上車生龍活虎判若兩人,明知也拿她沒輒,使起性子一個月不講話挺恐怖喔!就這樣,諸如蓄意睡過頭、本日老娘不爽等等爛理由,總要逼「不顧老臉」的老爸我代請假,教官那時間接電話,老馬識途似的劈頭問:「你是某某同學的爸爸要幫她請假嗎?」這種出名真糗!留作紀念請假單浮貼三張,三年足足請一百七十幾天,金氏紀錄離不離譜?! 大學讀台中某私立,不遠不近,第一次行李多載她去,凡事起頭難,原以為這趟之後會自行搭公車,豈知她週日傍晚晃到夜幕低垂,任憑催促儘早啟程,她淡淡一句「等爸爸載呀」擺爛嘴臉,汝奈其何矣!就這樣一載三年寒暑風雨無阻。好不容易畢業就業,這燙手山芋就此釋重負離手嗎?似乎沒這麼好命,上班不管遠近,仍風塵僕僕捨命陪君子,鹿港彰濱工業區每週一次還好,天橋下物美價廉雞排不錯吃,算是「董事長司機」唯一福利,現改調附近公司,一天早晚兩趟尤累哩! 當有天子女不再麻煩你時,表示他們已離家出走。次女生性依賴但對家有向心力,長女性格獨立但對這個家缺乏歸屬感,缺錢才會打電話或回家伸手,難得連假也急著回租處,親情淡薄,所以小女兒如影隨形「糾纏」,吾視為甜蜜包袱,嘮叨是假,「認識『綺綺』以後就沒好日子過」壓根兒玩笑話,媽寶爸寶背後必有寶媽寶爸,女兒代駕「找碴」須感到欣慰才是,當然也慶幸提早退休睿智抉擇,才能「出動空軍一號」接小女通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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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天河說:「如果羊犅叔的陰魂真的不散,或許他想找的是當年他曾經幫過忙、而有恩不懂得報答的人,對於我們這些後生晚輩,他勢必會善盡保護之責,絕對不會傷害我們。」 秋月不屑地說:「你們也不想想,一個瘋瘋顛顛的神經病,他又怎麼能幫人?幫誰的忙?你們不要在外面聽人家胡說八道,真以為他幫過我的忙!坦白告訴你們,你娘之於會有今天,憑的是自己的真本事,跟任何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天清故意說:「阿母,人家並沒有說妳,大家都知道妳是一個女強人。今天我們之於會成為富人家,所有的錢都是憑妳的真本事賺取而來的,跟羊犅叔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不是這樣?」 秋月斬釘截鐵地說:「不錯,就是靠我的真本事!而且我也要提醒你們,不要羊犅叔長、羊犅叔短,對一個瘋子,不值得你們這樣來尊稱他。更何況他已經死翹翹了,也抬到山上去埋了,不久就是白骨一堆,再也沒人會記得他了。」 天河說:「大家都說羊犅叔並不是天生就是瘋子,而是被國民黨的軍隊凌虐成瘋的,其中還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如果說國民黨的軍隊都是好人的話,阿母也不會被連長騙得團團轉。」(一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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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屘姑
屘姑先回金門的,父母親在留下來的幾天裡,跟我說了些他們家近些年的事,我也才知道世事變化,竟然如此之大;原來酗酒又常常熬夜賭博的志宏姑丈,正住著院,還得屘姑趕回去照顧,我問病況如何呢?肝癌,很晚期了,母親說:金門台灣幾次來回後送,大概沒辦法了。 安安跟樂樂呢,都二十幾歲了? 安安國中畢業就沒再念書,一百七八十的身高,一副將才的外表,卻整天遊手好閒,再不然,就一群兄弟朋友吃飯喝酒,也不掙錢,還常常向屘姑伸手,想著照顧他的那些年,調皮好動,但也是極可愛的,如今這般模樣,遠遠超乎我的想像,是遺傳了志宏姑丈的酗酒跟暴躁呢,還是成長過程中,「賭贏吃肉、賭輸吃打」教育方式下,所造成的陰影? 樂樂則是高中沒畢業就休了學,自覺不是念書的料,卻安份且認命的幹著水泥工,隨著建築工頭四處工作賺錢,勤快孝順的他,在貼心的如如赴台升學後,一直是屘姑最大的支持力量,包含心理上跟日常生活上。 來台念書的如如也相當獨力,課餘兼差打工,料理著自己的一切,跟樂樂一樣沒讓屘姑操心,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大概就是這樣吧。 志宏姑丈終究沒捱過病痛的坎,半年後去世了,那時屘姑四十九歲,安安二十八,樂樂二十五,如如滿二十,而我也年近不惑。 5 有一次,父親說:采鳳(屘姑的名字)生肖屬牛,冬天而且是晚上出生,不該這麼操勞的啊。生辰八字,是否就宿命綁著一輩子的經歷走向,我不知道,我跟屘姑相距九歲,就命理的角度,也是偏沖的格局,但這並不影響我跟她感情,就如同小時候她疼著我、照顧著我,而我視她如親姐姐一樣。 「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屘姑的悲劇並沒結束,老天給她的苦難也沒結束,是在磨練她嗎?聽聞人家說:人一出生,要嘛討債,要嘛還債,債討完了、或還完了,一輩子也就結束了,看來屘姑是奔著還債來的,而且還沒還完,註定要繼續在人生的過程中,苦行僧一般的摸索前行。 三年後。一個農曆六月初的午後,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聽他說著樂樂在工地發生意外,被崩塌的鷹架壓得血肉模糊,送達醫院前就沒了氣息;這不幸的消息,讓我心煩意亂幾天,想著二十八歲、風華正茂的青春年紀,未婚的他,就這般丟失了生命,懂事、乖巧又孝順的一個孩子,竟然就這麼突然的走了,面對這般的噩耗跟結果,屘姑能承受得了嗎?就像天空掉下來一塊石頭,砸在身上,猝不及防,也無處閃躲。三年前沒了志宏姑丈、三年後又走了樂樂,接受或者放下,怎麼都不是一件輕易的事。 「你志宏姑丈過世前是帶著病的,心裡總是有一點準備」,幾年後,屘姑跟我說:「但樂樂是年輕的生命,早上出門工作,還開心的打過招呼,沒想到中午前後,趕去醫院看他,卻已是一具冰冷遺體。」屘姑不甘的哀嘆,幾年後,仍不時縈繞在我的耳邊,也想起母親說她在事發時,幾次哭得昏厥的過往。 伏爾泰說:「人生佈滿了荊棘,我們想的唯一辦法是從那些荊棘上快速跨過。」但跨越不了時,我們只能藉由時間的洗滌跟沉澱,一步步的、緩慢的自己舔著傷口,一面療傷、一面修復,包含心境。 樂樂走了,安安在這些經歷過後,並沒有什麼改變,一樣的沒有結婚,一樣的跟著兄弟朋友吃喝遊蕩,甩手掌櫃一般的,不需要對家裡做任何付出;倒是如如,大學畢業銀行任職的她,專心一志的投入工作,專心的賺著錢,專心的承擔起養家的責任,工作之餘,更常常的返鄉,探視她心疼的、苦難的屘姑,也偶而回屘姑臨海村落的娘家,問候我的父母,特別是年節或志宏姑丈和樂樂忌日的時候;而屘姑呢,依然打著零工,賺個微薄的收入,另外樂樂的意外,也有近兩百萬左右的賠償,讓日常的生活得以繼續轉動,算是唯一的告慰。 6 海外工作之後、每次回台休假,如如都會過來看看我,聊聊彼此的近況,也聊聊屘姑一些零碎的話題,即便後來交了男友,如如也會迫不及待的,帶來讓我看看,聽取我的意見,這份感覺就像我跟屘姑一路走來一樣,只是角色做了一些轉換而已。 2008年,我特別從東莞趕回來參加她的婚宴,如如的酒席在台北舉行,熱鬧場面上,我看著穿上白紗禮服的她,一臉幸福喜氣的神采;而一旁的屘姑,也微笑的招呼著同桌的賓客,陡的,我想起小二那年,屘姑結婚當晚,在家鄉臨海小村落簡陋的土角厝裡,那場簡單婚宴的往事,不由得有些感傷起來。 婚後五年的時間裡,如如生育了一男一女,屘姑笑著說:合起來是個「好」字,日後如如當婆婆、當丈母娘的命都有了;屘姑開心的把小外孫帶回金門照顧,好讓女兒跟女婿永漢專心工作,夫妻倆是銀行的同事。永漢婚前就明白如如的負擔,理解的支持著如如對原生家庭的付出,當然,主要是金錢上的援助。 把小外孫接回家鄉後,屘姑用樂樂的賠償金,當自備款的買了房,當然後續貸款還得如如負擔,但生活上似乎順暢了,臉上也多了一些笑容,即便安安還是一點都沒長進,也還沒結婚的打算。 退休後,我返鄉住了一段時間,幾次轉去屘姑家看她,兩個小孩都禮貌的喊著舅舅,我看著新的、三層建築的樓房,想著樂樂的意外,至少協助一生苦難的屘姑,讓她有個心安的住所,但卻是一個年輕生命的代價、也是屘姑心頭的一塊肉。 2018年,已重新走上職場的我,在廣東聽聞了安安的消息,說他終於結婚了,以四十八、九歲的年齡。 幾年下來,陸續聽說安安婚後有了兩個小孩,都是實打實的男丁,只是不知道當了父親的他,是不是收了心,擔負起養老養小的責任,還是一如既往的過著瀟灑、遊蕩的日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結了婚,有著自己的家庭責任跟負擔,如如還是盡心盡力的關心著、相依相扶的幫助著她的母親,從沒改變,也可以肯定的是,屘姑三層樓的房子裡,有幾個孫子一起生活,一定也充滿笑聲跟樂趣,而不是先前滿屋子的無奈跟壓抑。 屘姑的生活慢慢穩定了下來,雖然樂樂去世多年,至少安安成了家,有了小孩,屘姑也慶幸傳家有後;希望一直伴隨她的考驗跟磨難成為過去,年已古稀的年紀了,能有個沒有操心、沒有焦慮和沒有折磨的晚年,日後守得雲開見月明、平安順遂,是我對她最大的期待,也如同父親生前說的:即便是屬牛的,也有卸下牛犁,好好休息的機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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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蔚藍虛空
每當山松低吟 初冷透明,自野百合及岩隙涓流開始 這裡沒有喧嘩 僅有晨曦俯視蝶舞 飛渡藍澄澄天幕 歲月老是在落髮斷髮 中計較,老是擋不住 突如其來白雪 惟有承受刀縛琢磨 讓時光獨飲寒露 雖卑微如小草,依然堅挺 我自緩緩鏽蝕風鈴 耽溺靈魂 藍的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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鱟的啟示錄||霧島上的婉雲
「浯島霧島。總在等待北風。霧漸漸散後的天空,看見撥霧者帶來一朵雲,為我們的島,輸入文學靈魂,留下一筆輝彩。祥雲彩霧。有情如斯。謝謝妳,夏婉雲。」這是楊樹清給夏婉雲誠摯又動人的評語。 楊樹清把婉雲的名字,當作浯島上空的祥雲,是詩人的寫法。最主要的還是即將在11月底,由夏婉雲著作、出版的鱟的啟示錄一書。 全書分為四輯。每輯都有各自如詩的專有名字。輯一:那一夜的潮汐,輯二:七十年前的軍魂,輯三:記憶的總合,輯四:行到水窮處。但鱟的啟示錄一書,到底不是論文集,閱讀時可以隨興,任意翻閱每一篇文章。因為輯內每篇文章都可以是獨立存在;況且鱟的啟示錄,是2018年第十五屆浯島文學獎得獎作品;其他的文章,也獲台灣各種文學獎或徵文比賽的肯定。可是,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某些篇章的內容,是首尾相連且可勾籍,是閱讀者的另類趣味與驚喜。 取一篇作品的題目,當作書名,在出版界常見;卻怕以偏概全,遮掩了其他精采的光芒。但無疑的,卻是有金門才子之稱的黃克全提倡的金門文學裡的佳構,為金門文學的殿堂裡多撐起了一幢堂店。事實上,鱟的啟示錄一書,不僅隸屬金門文學;其中數篇,更像是眷村文學。眷村與金門,看似毫不相關,卻骨脈相連如兩棵大樹的根,在土壤裡相互交會。 會有如此的想法,是因近日聽一位在眷村長大的友人,在一次聚會中閒聊問說:「你們有沒有發現,在眷村的孩子,都是一批批的出生,眾多的男娃女娃,不但同年,而且生日都十分接近?」從未聽過如此有趣又奇怪的問題,但當下卻無人能回答。最後友人得意的公布了答案:那是因為所有的軍人爸爸,都駐防外島,一批批輪流的休假、返家,又一批批同時返回駐地;當然生下的孩子生日都十分接近。這雖然有點黃色笑話的味道,但背後也有著軍人不自由、難顧家的現實無奈與痛苦,及眷屬獨立持家的艱辛。 婉雲是大學老師,是文藝創作者,更是一位弱女子。我一直困惑她為何會對戰地金門產生獨特感情,在台、金兩地奔波、採訪當地碩老、名人、學者,寫下一篇篇深掘的戰地故事。猜想應是她自幼出身的眷村有關,年幼時的成長見聞與經驗,是條埋在泥土裡的根。長大了,那條根仍在,也埋的更深、更廣、更粗,卻也更想探知那根的來源起處,像是有情有義的人,總會飲水思源一般;正如作者,自己說的:藉著認識金門,就好像多認識了自己。 後記的篇幅不小,有點像是電影結束後的幕後花絮,卻都不是NG鏡頭。後記,是作者另作的補白,讓書裡的文字邁出文學的邊框,多了些私人的呢喃軟語,讓文章有了縱深,變得立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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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秋月西沉
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拿起掃把朝他們的屁股各打了一下,並氣急敗壞地問:「是誰叫你們去幫那個神經病抬棺材的?難道你們不害怕會跟他一樣成為神經病?」 天河不屑地說:「誰願意去抬棺材,那是不得已的事!長老分配的工作,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秋月挖苦他們說:「你們兄弟倆個子長那麼高、力氣那麼大,又有什麼用?竟連一個『不』字也不敢說出口,還想跟人家做人!」 天清在意地說:「長老把話說得很重,他說如果村中有喪事,我們再不站出來幫忙的話,將來一旦妳死了,村人絕對會坐在家裡看熱鬧,不會有人站出來幫忙。到時,就由我們兄弟倆,合力把妳抬到山上去掩埋。」 「呸、呸、呸!」秋月連續吐了好幾口痰,氣憤地說:「這個老怪物,明明是想觸我的霉頭!長老,長什麼老,明明是怪物一個,憑什麼當長老!」 天河辯解著說:「在妳的眼中可能是怪物一個,可是在村中他卻是一言九鼎,凡事說了算,沒人敢跟他唱反調,或說一個不字。」 秋月警告他們說:「廢話少說,趕快去換一套乾淨的衣服!要是瘋子的陰魂不散,附在你們的身上,你們就完蛋了,這一輩子休想翻身!」(一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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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屘 姑
1 屘姑是偉明叔公的女兒,偉明叔公是爺爺的親弟弟,除了兩兄弟外,還有一位玉蓮姑婆,不過玉蓮姑婆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記憶,這和年歲的差異,加上玉蓮姑婆結婚後,早已舉家遷台有關。 從小生長在海島上偏僻臨海的村落;偉明叔公的家,就在我家左邊轉角十步左右的距離,聽說曾祖父臨終前把老宅留給爺爺,偉明叔公的家是分家後建構的,兄弟挨著住,照應也方便些,爺爺這麼說著;也的確,很小的時候,我常常在偉明叔公家溜轉,偉明嬸婆或屘姑也都很疼我,尤其是屘姑,長我九歲的她,總拿糖果餅乾或小玩具逗弄著我,在物質缺乏的當時,即便只是一般或廉價的物品,對我來說,還是能足夠開心一整天的;另外,帶上我在沙丘用水灌出蟋蟀,去鄰家偷摘幾顆芭樂,也一起去退潮的海邊,撿些小魚蝦或貝殼,有一次,在海灘上抓到一隻小小的鱟,兩個人開心的把它養在臉盆裡;這些互動,在當時,感覺自己就像屘姑的弟弟一樣。 2 屘姑排三,上面分別是采玉姑跟坤和叔,我記憶的年紀,采玉姑已嫁到十幾里外的村子,偶而會見到他帶年幼女兒回村裡的娘家,但印象已不深刻;坤和叔初中畢業那年,當了兵,侍衛隊的,聽說早期就在榕園旁的士校入的伍,結訓後也轉去台灣當值了。在我年幼的當時,小小年紀入伍的情況並不罕見,大半的原因是家境困窘,營生不易,當了兵,小孩子除了能自給自足外,對父母來說,少了培養的的經濟壓力,每個月能獲取一些油米的補助,生活自然寬裕一些,當然,也多少留個日後,小孩子在軍中發展的念想。 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村裡臨海傍山,得地利之便,除了種些田,農閒的季節,偉明叔公也會到船上,幫鄰村船家打著零工,賺取些生活上的開支,偉明嬸婆身子弱,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床臥著,就是閒散的客廳坐著,偶而走出門外,曬曬太陽或寒暄問候也不多見,日常小家務還能勉強操持,至於莊稼的活,總體上都使不上力,看到她上田勞動,更是極小的概率。 我上小學前一年,夏秋之交,偉明叔公隨船出海,趕在颱風來臨前返的航,聽聞一個急浪打來,翻了船,打撈上岸時已斷了氣息;依當時的習俗,在外橫死的偉明叔公,遺體只能暫時安放在村外臨時搭建的棚裡,待到出殯時,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采玉姑跟坤和叔,而十五歲的屘姑則哭得撕心裂肺。 有一段時間,我沒再上屘姑家,或許偉明叔公去世,在我心裡造成的陰影吧?但屘姑還是偶而會來找我,順便捎上一些小碎的零嘴。偉明叔公去世後,小學畢業就沒再升學的屘姑,便成了家裡主要的勞動力,時常可以看到她略顯黃臘的臉龐、加上幾分營養不良的瘦弱身板,在田裡工作。 小學二年級中秋節前後的一個週日,村裡罕見的來了一輛汽車,我隨著一伙擠進屘姑家,三四張陌生的臉孔;原來是提親來的,親事是村裡另一位嬸婆說的媒,後來那位陌生臉孔中穿著西裝、梳著油亮髮型的男子,成了屘姑的丈夫,我的志宏姑丈;聽母親說,志宏姑丈整整長了屘姑一輪,十二歲。 婚禮就在三個多月後的農曆年前舉行著,此時,離偉明叔公去世已過三年;我依屘姑的指示,在志宏姑丈迎娶時,小心的奉著杯裡加個雞蛋的甜茶,同時也偷眼看著屘姑,看她喜氣的樣子,精神氣色,都感覺好了許多,是因為結婚的原因呢,還是因為裝扮?奉完甜茶,我收到幾個紅包,待迎親對伍離開,我跟在新娘子屘姑的車後,她把車窗一開,丟出一把扇子,我彎腰撿起,揣在懷裡,這把扇子我一直保留到高中畢業,赴台時擱在家裡,後來已不知所終。 婚宴設在家裡,找來一位廚房師傅,就這麼操持起來,偉明嬸婆跟坤和叔,也熱切的招呼著五桌不滿的客人,說是客人,倒覺得說鄰里鄉親可能更恰當些,一堆熟面孔之外,我喊不出稱呼的,大約不超過五位;是的,原本就單薄的家庭,在偉明叔公去世後,又更單薄了。 屘姑出嫁了,偉明嬸婆在過完年後,也隨坤和叔去了台灣,原本隔家說話都能聽見、煮飯都能聞到菜香的此時,都顯得靜默了起來。 志宏姑丈是一家小雜貨店的老闆,六七十平方的店里,擺著一些日常用品,因為離兵營約莫百來米的優越位置,自然也賣點菸酒,擺著兩台撞球台,架著烤香腸的爐台,夏天也賣起冰品,這一些場面,在阿兵哥人數眾多的當時,應該都是基本的擺設吧,當然,也足以撐起他們一個平穩的生活。 3 兩年多過後,屘姑有了小孩,尋常的某一天,她帶著出生幾個月的安安,來村裡探望父母;放學後,看到家裡一籃水果,母親才說,屘姑來過,臨走前,還留了兩百塊錢的紅包給我。 再往後一些時間,偶而聽母親提起,屘姑跟她說著志宏姑丈好酒的事,原來志宏姑丈婚前就有喝酒的習慣,現在又積習難改了起來,過量的時候,丟著生意不管不顧都還小事,更會引發夫妻間的口角爭執,和不是太嚴重的肢體衝突;這時屘姑除了要照顧孩子之外,還得忙著店裡的生意,常常都筋疲力盡、左支右絀的忙不過來。 志宏姑丈的酒癮,並沒有因為老二樂樂的到來有所改善,反而變本加厲了,屘姑的處境也更困難,兩隻手除了得照顧三歲多的安安,剛出生的樂樂,幾幾乎,簡單的月子過後,還得料裡小店的事務;寒暑假裡,屘姑也會要我去店裡幫忙,雖然很多時候,我只能照顧一下安安跟樂樂,但多少也能幫屘姑忙著的手,騰點空間出來。 志宏姑丈除了嗜酒,菸癮也極大,菸是店裡賣的,隨手一拿就有,除了菸酒,聽屘姑說,志宏姑丈也迷上了賭博,常常整夜不回家的在賭場消磨。回到家看臉色就知道他贏了,或者輸了,屘姑說:『賭贏吃肉、賭輸吃打』,估計志宏姑丈輸多贏少,因為夫妻間為了錢,吵得不可開交,已是常有的事了。 想著多掙點收入,屘姑趁我幫忙的時候,也會到附近兵營,攬些額外的活,像洗洗衣服或幫忙修修補補之類的,用來支應各種開銷,包含志宏姑丈向她伸手要的賭資。 日子總是跌跌撞撞,生活也乏善可陳,但捱著總得捱著、繼續還得繼續,扭曲的夾縫裡看不到盡頭,只能想著:或許把孩子拉拔大就好了。 高中畢業離開金門之前,屘姑生了三胎,是個可愛的小女娃,如如的到來,似乎也給了屘姑一些生活的光彩,或許前兩胎都是的男娃,調皮、搗蛋,一點都沒讓屘姑少操心,有個女兒,以後可能會貼心些吧,她這樣的期待。 赴台後,空間上的隔閡,加上忙著自己的事情,聯絡漸漸的少了;那通訊不便的年代,藉著書信往返,才能了解家鄉的一點事物,及屘姑一家的點滴。 4 在台北購置了房子,入火時,父母親跟屘姑一起過來慶賀,此時屘姑年近五十,衣著樸素,跟任何一位家鄉的中年婦女一般,略顯花白的頭髮,黝黑的臉上有著深刻的皺紋,是歲月雕刻的痕跡;晚些時候,如如也來了,才知道此時的她,已是大二的學生了,在北部一所大學,念著財會科系,母女倆親膩的互動,神似的外貌、神采,仿佛婚前的屘姑。 聊著天,我問屘姑,這次過來台灣,店裡的生意志宏姑丈看著,還是安安和樂樂呢?她笑著說:早收了,小店旁的部隊解編了,阿兵哥也撤光了。現在就擺個攤位賣些早餐,包子饅頭之類的,有時也打著零工的生活著。我猛然想起,之前家鄉解除戰地政務的事,原來一晃眼,也已經這麼多年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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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朵雲會撤退 ──致敬最前線戰士們
船帆更行更遠,望不盡 是你們雄赳赳的馬蹄聲 踏破,夜黑的洶湧浪濤 絕不低頭的號角聲,朝陽已升起 如海風,自由而強大 沒有一朵雲會撤退 如潮汐,堅定且溫柔 沒有一朵雲會撤退 號角聲,聲聲不低頭 歸來,是一輪明月 銀色照九州 歸來的也或是一陣風,家鄉窗角邊的風鈴 叮叮噹噹,說著思念與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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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 坐
青草,請來林後四林坐 滿田鳳梨香,遠飄大武山 紅蔗糖,甜遍了林邊溪岸 鶺鴒牽引北回歸線的熱情 燕鴴用歌聲播灑夢想的種子 一天天,在我的眼裡種滿青翠 馬卡道鳳山八社頭目,請來坐 通過時光隧道回到十七世紀 任你遊獵、燒墾、游耕 肥沃的屏東平原 也請客家人來坐 請河洛人來坐 養殖、種稻、捕魚、培果 雄渾的歌聲在我心裡開鑿 一道感念千丈長的泉源 鳥居信平請二峰圳坐 圳水奉守作客的禮節 順著廊道集合來到 不搶灌溉與防洪的功勞 伏流九公尺深度的謙卑 一心只願百姓安居太平 無患子列隊邀你來森呼吸 臺灣櫸、桃花心木、羅望子 夏至播下小小願種 歷經冬至寒霜 豁然開展出一千零五公頃的樹海 當風徐徐奔馳在自行車道 你可聽到?樹正在狂歡 一季季斜坡藝術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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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曾經
在沙發上是沉默的 靜靜地躺著 規劃貓的慵懶和閒置 大概是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眼皮重如鉛球 靈魂遊蕩夢中 只要睡著像海岸線 眾多來去的沫影和貝類 一度出現在沙灘上 潮水不斷地拍打 我的世界是微鹹的風 曾經你是一塊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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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秋月西沉
然而,讓人不可思議又相當離譜的事還是發生了,出殯的隊伍必須經過秋月小舖的門口,想不到秋月竟故意在路旁燃起一堆雜草,因此四處濃瀰漫著濃煙。據說古時候是為了驅瘟疫,但現在瘟疫已隔絕,幾乎沒人再燃燒廢棄的雜草,秋月這種行為,的確對喪家相當不尊重。當她發現兩個兒子竟為羊犅抬棺時,驟然間,內心燃起一股無名的怒火,於是她快步回房拿了掃把,復又快速地走到外面,朝路過的隊伍不停地作揮掃狀。她到底是想驅魔還是趕鬼?她的舉動引起諸多送殯的村人側目觀看,甚而暗笑著,難道秋月中邪了,或是發瘋了,抑或是被羊犅的鬼魂附身,要不,怎麼會有這種怪異的行為? 把羊犅叔的靈柩放入墓穴覆土後,兄弟倆和其他人一樣,一起接受喪家的便餐招待,然後帶著喪家送的膨粿和紅圓回家。秋月一見到他們回來,就怒氣沖沖地把他們手中的膨粿和紅圓朝門口一丟,隨即引來雞鴨的爭食。(一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