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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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歸鄉
天山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趕緊把老闆交代的事告訴秀香。 「風雨那麼大,睡在工寮會不會有危險?」秀香憂慮地說。 「不會啦,工寮是用洋灰磚和洋灰瓦蓋的,不是一般的茅草屋,所以很牢固,不會有危險。」天山解釋著說。 「你自己要多注意,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秀香說後,摸摸肚子又說:「我的肚子覺得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應該不會那麼快吧,等颱風過後我就向老闆請假,陪妳到醫院檢查看看。」天山愛憐似地說。 「要是今晚就生、而你卻不在我身邊,到時不知要怎麼辦才好。」秀香擔心地說。 「妳放心,不會那麼湊巧啦!」天山笑笑,安慰她說。 「希望如此……。」秀香淡淡地說,心裡仍有一種無形的恐懼感。尤其她懷的是第一胎,並沒有生產的經驗,又置身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如果沒有夫婿的陪伴,內心難免會有一種不安全感。而且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萬一孩子選擇在這個颱風夜誕生,教她如何是好?即使挺著疼痛的大肚子,到工寮找他也來不及了。尤其屋外風雨交加、寸步難行,實在讓她擔憂!希望老天爺保佑,讓她撐過這一晚,更希望孩子能體會她這個做母親的心情,不要選擇在這個颱風天降臨人間。但天是否能從人願呢,卻也不得而知。(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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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老師說什麼】請問大名,說寬心
張曉風早年在陽明醫學院上課,點名,曾有〈唸你們的名字〉一文,她說:「我願意再說一次,我愛你們的名字,名字是天底下父母親滿懷熱望的刻痕,在萬千中國文字中,他們所找到的是一兩個最美麗最醇厚的字眼---世間每一個名字都是一篇簡短質樸的祈禱。」 我兒小多名「寬」,是我給孩子的爹建議而取的名。清代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裡說:「寬,屋寬大也。廣韵曰。裕也。緩也。其引伸之義也。寬从宀。萈聲。」萈是山羊細角者。从兔足。从苜聲﹙萈音讀如桓﹚。曾經孩子的大伯父以為男生叫「寬」氣勢不夠,但我和外子總覺得期許孩子為人寬厚、寬容待人、心胸寬大,正是希望他將來長大為人篤實、待人誠懇、處世厚道,把這份「寬」的期待,放在名字裡,不是很有意義嗎? 我確實希望小多能以行善積德、樂觀進取、利人利己為念,將來他的價值觀是開闊而健康、懂得尊重與包容的,心理上不會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而是開朗自信、樂於助人的。「寬」就是父母對他的期許與祝福,寬闊壯麗的生命、自在寬廣的人生。 現在小多已而立之年了,各方面表現似乎還不至於背離「寬」的期許,令人欣慰。其實我一直注意要孩子能「寬以待人」,大人就要先「嚴以律己」,所以自己從來不口出穢言,尖酸刻薄,口不擇言的胡言亂語,生活也自守規律不敢亂來,因為我相信孩子會看著學、跟著做。﹙我曾聽聞有成年女兒因不堪母親的詈罵斥責而自殺者,至為遺憾。也有造謠生事、編造謊言、欺罔以陷害他人者,自己終究無法快樂心安。﹚ 看看我們周遭,心胸狹窄、氣度偏仄、不懂得仁厚待人的,何其多!我們常說,當我們拿花送給別人時,首先聞到花香的是我們自己;當我們抓起泥巴想拋向別人時,首先弄髒的也是我們自己的手。一句溫暖的話,就像往別人身上灑香水,自己也會沾上兩三滴。因此要時時心存好意、腳走好路、身行好事、惜緣種福,「寬」以待人。生命中難免挫折起伏,遇上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就讓我們學習包容,學習「寬心」開始吧! 「寬」字除了期許孩子處世寬厚之外,另一層意義是能彈性思考、對自己也留餘裕,心裡夠寬裕。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給自己的生命留下一點空隙,就像兩車之間的安全距離,一點緩衝的餘地,可以隨時調整自己,進退有據。生活的空間,需藉清理挪減而留出;心靈的空間,則需經思考開悟而擴展。俗話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寬」字對人對己都有好處,能夠反向彈性思考,心靈空間就有餘裕了,多自在啊。 請問大名?它的意思是什麼?你可知爸媽給你的滿心祝福與熱切盼望是什麼呢?去查一查、問一問、想一想,一定會有大發現喔。 阿嬤老師小格言:人可以有兩顆心,一顆心寬裕利己,一顆心寬容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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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村居剪影
每天一早出門,阿清叔提著的小鐵桶,有時裝些廚餘,再不然就裝著水,往山溝裡走去,在那裡餵養為數不多的幾頭牛,順順牠們的毛,然後坐在簡單的寮棚口,相互的看著、甚或陪著;有一次,我繞過一段荊棘遍佈的小山路,尋到他養牛的地方,看到他摸著一隻母牛的頭,牛也溫順的揚起首,蹭著阿清叔簡陋的衣服,這情景,就如同父親生前跟牛隻互動的模樣。 我朝阿清叔走去,他遞了根菸給我,我們一起點上後,沒交談的抽著;末了,我問:叔,養牛累吧?他看了看我,緩緩的說:累倒是不累,種了一輩子的田,剩下來能做什麼呢?就像你父親一樣,臨終前也都養著牛,像老朋友似的,每天過來看看也就放心了。 回程時,我想著他最後說的:你父親離開了,我養些牛,讓你們留個念想,也讓自己有個念想。 再一次,吃完晚飯,跟他一起在石凳上坐著,我閒聊的問:在這小小的村子裡,待久了不悶嗎,不去台灣走走,看看兒孫輩?他抬起頭,看著屋頂上掠過的飛機,說:「不了,跟飛機一樣,飛走了,終究要回來的。」他說:這年紀了,在哪裡都一樣。聽著他的話,想起先前的一些時候,我開車送他去城裡的診所拿藥,他說要不是拿藥,已經很長一段時日沒上城裡了。他口中的城裡,對我來說只是五分鐘的車程,對他來說是多遠的地方呢?而即便早已耳順的我,還是台灣抑或大陸,百里千里的四處飄盪,是不安份的心,還是執著於自以為是的那些激情跟想望? 看到鳳蓮姑姑的時候,她正提著一盆衣服,準備去老宅前的曬衣場晾著,她是阿清叔的妹妹,也是我的小堂姑;即便阿清叔早已重新建置了一幢偌大、寬敞的住宅,但新家前的老宅院依然保留著,有些老舊了,鳳蓮姑姑還是都會將老宅內外,打理得有條不紊。老宅院的廳堂裡,擺著祖先牌位,牆上掛著萬山叔公夫妻、和兩幅我喊不出稱謂的先輩遺像,估計是萬山叔公的父母親吧,而這裡,也正是阿清嬸早晚奉茶捻香的地方。 鳳蓮姑姑年紀與我接近,就長我一兩歲的樣子,高中畢業後去了台灣,我長期旅外返鄉後,才知道她已經回家鄉定居了;八卦是這麼傳說著的,三十歲那年,鳳蓮姑姑帶著男友返鄉見了父母,萬山叔公夫妻吃了秤砣的反對這樁婚事,說是不放心小女兒嫁到無所依靠的遠地,鳳蓮姑姑即便無助著,但柔順乖巧的她,最終還是接受了父母親的安排,斷了論及婚嫁的男友,斷了赴台的念頭。 鳳蓮姑姑就這麼留了下來,在這個小得雞犬都能相聞的村落,微薄收入的工作之餘,也上田裡種些簡單的蔬菜,我常常能見到她推著獨輪車,用兩三只鐵桶裝滿水,到田裡澆灌作物時,汗流浹背的模樣。 更多的是想幫著兄嫂,同時也盡自己一份孝道吧,鳳蓮姑姑後來辭了工作,專心照顧年歲日長的萬山叔公夫妻,尤其是他們臨終前那段住院的日子,鳳蓮姑姑更是衣不解帶的日夜陪侍,直到父母過往。 「公婆晚期的那些時間,真虧了鳳蓮,」幾年後阿清嬸這樣對母親說著:「婆婆過世前,除了後悔當年反對的婚事,也掛心著她日後的生活。」 簡單平常、不鹹不淡的日子,海島的角落裡,這個平凡得幾乎被遺忘的村落,伴隨著深固的、終身不談婚嫁的態度,鳳蓮姑姑長期茹素了,「母親過世前許的願。」她這麼說,我看著長髮下面那張素淨的臉,有幾分不捨,或許善良的她,早已收起自己的愛恨,也已然跟阿清叔般的,做了在家鄉終老的打算,這份「此心安處」的恬然自適裡,卻讓我想起萬山嬸婆過世時,她哀痛莫名哭號的過往。 村裡有紅白事或廟裡建醮時,鳳蓮姑姑都會主動幫忙,事後悄然離開,只是盡自己本份一般的理所當然,低調、默默而又貼心的付出自己的心意。 對喊著自己小姑婆的兩個小侄孫,鳳蓮姑姑也付出相當多的關愛,有時候陪著他們寫功課,有時候帶他們去麥當勞,吃著兩個小傢伙嘴饞的雞塊跟薯條,即便茹素的她只能在一旁看著。 阿清嬸跟鳳蓮姑姑的相處是極好的,不像其他家庭姑嫂之間的嫌隙,看著鳳蓮姑姑長大的阿清嬸,也一直關心著她,鳳蓮姑姑清楚,眼前這位兄嫂,就跟小時候護著她的姐姐一樣,多年前父母親反對著親事時,阿清嬸幫著腔,婉轉的勸著公婆,希望事情有所轉圜,鳳蓮姑姑對兄嫂這份關心跟疼惜,一直也都有著相當深的感念,所以相處上,連日常做飯、洗碗都會相互幫襯,一起聊些瑣碎的話題,也常常晚飯過後,一起在村道裡閒散的走著,或在小小的遊樂區裡,玩著簡易的運動器材。 幸福是什麼呢?一般的幸福是富足的感覺,而欲求小了,自然不會覺得匱乏,就如同阿清叔一家,沒有跌宕起伏,簡單平凡的日常裡,卻又和樂溫馨。 晚飯後,我到屋外走走,往阿清叔家望去時,敞亮的燈光下,傳來幾聲阿清嬸爽朗的笑聲,一家人正吃著飯吧;思尋著阿清叔夫妻一輩子守著的家、鳳蓮姑姑守著自己的想法,不正是簡單的幸福嗎?雖然這些幸福,都經過了現實煎熬的淬煉,但所有的愛憎煙塵,似乎均已過往,不再罣礙。 海風徐徐的向我吹來,有些涼意,但心裡卻暖暖的、仿若帶著微甜的樣子。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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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激越到禪境──讀言心鳥「寒夜聽雪」
在文學低氣壓或式微當下,許多詩人或詩的愛好者,紛紛以克難期刊及網路詩匯,開拓詩的肥沃花園,成為繆斯天堂,在e化時代重啟詩的淨土,形成眾聲喧曄,小草林立,尋找詩底翅膀及心靈靠岸。這首詩系《新詩路練功場》寒流五行詩,特優作品。 偶讀二○二四年元月號寒流五行詩徵文,「寒夜聽雪」作者言心鳥本名謝言欣,算是比較陌生的名字,除了金門日報副刊及臉書偶見其創作,為這短短五行詩,的確表達詩人冰點下的情感變奏。 如詩作「寒夜(你以為的抒情有幾度?手心交換溫度很真實/夜裡雪彈奏無聲旋律/讓高山杜鵑甘願裹著冰衣/迎接曙光的第一聲乾咳)。作者顯然體內體外一片蒼茫,體悟精細狀寫傳神,因為五行詩沒有過多空間鋪陳迴旋,原來暖綿綿毛衣不如手心交握的溫暖,原來一首詩的生命歷程,只能在絕對孤寂中,獨立完成。其他都鏡花水月而已。想創作生命的三度空間,作者自承:「我在創作時心靈的純淨度十分接近自然,如一個深藏的夢,有人閃身即逝,有人卻點燃智慧心燈,讓絕美湧現。」她點化生命氣息,將生命質樸原型引渡到美境。喜歡登山的謝言欣說,自己彷彿來自雪地冰寒,玉骨冰心之凜冽;如一隻漂鳥展翅飛翔,伸腳、翹首、開展秀麗如蕨葉尾羽,迎風而立。 站在合歡山頂,有著走過歲月洞悉世情的認命,真應了老莊哲學「愛憎不至,得失不臨」老松亦有其命定雍容吧。旅人皆能隨意在其中漫遊,流連呼吸,光影中漫步,宛如繪畫中一點留白。作者喚起的空間更遼闊,多重線條漫遊,流連呼吸,光影中漫步,交織成多個宇宙層次,空氣和風的呼吸在其中流動。 宛如一片晶瑩星星滑落,冰河流瀉松林間,猶見〔虛空粉碎,大地平沉〕之美,讓我們潛夢於山光水色,在色彩與光影互換中。作者運用實物虛實交替,如夢中情景、詩中意象透過掌心觸溫,凝結冰裂、雪花、冰花,映像將聲音和沉默空間化。如蘇東坡雪泥鴻爪瞬間消逝,是虛幻中的虛幻,只是一種光,即已奪目耀眼,出塵優雅,無聲中光影變化詭異。如此山水清音,給人新穎的光感。 如今遠別山峰,唯有如夢垂睫,依舊堅守那幽深龍柏裡,深更的清寂。如《源氏物語》:光源氏命人捕捉鈴蟲,在半夜寺廟口打開細看,松風合奏悠悠鳴唱,虛幻而不染人間風塵。公主的誦經聲、眼前的笑語,亦是紅塵有愛啊!無疑的《新詩路練功場》寒流五行詩,特優作品。作者〈寒夜聽雪〉自冰點到禪境令我們珍惜人間恩典。她充分掌握五行詩的迴旋轉折,一種時間變貌被壓縮在五行中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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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出美好的氣魄
有一種花的嬌容一日三變,早晨十點前像剛起床慵懶嬌態、凝脂雪白,經陽光曬暖,羞頰漸漸轉為粉紅血色,越接近傍晚顏色就加深至桃紅色,越開越艷,艷極至美,留下最美的身影,而後凋謝墜地。「曉妝如玉暮如霞」,一天走完一遭生命之旅。 花色因細胞液裡豐富的花青素原,隨著光線增強,以及吸入二氧化碳的多寡,花瓣逐漸由中性轉為酸性,酸性是顏色加深的催化劑。因此若陰雨天看到她,可能就是純白高潔。「一日三芙蓉」、「添色拒霜花」、「千面美人」等等的美稱都和花中含的色素和酸鹼度、環境的養料以及水分溫度等條件息息相關。 「她」叫木芙蓉,臺灣特有種,花大如染胭脂,一派雍容華貴,宛如長在樹上的牡丹,花臨水相照,嬌媚窈窕;映襯藍空,嫋嫋弄影。 童年菁桐紅磚老宅的籬笆邊就有一棵老欉木芙蓉,每至白露為霜,萬物蕭瑟時她儼然是枯冬裡讓人驚豔的讚嘆,大方展露笑靨。我們喜歡她的美,想摘下把玩,因個兒小搆不著,望花興嘆。有次又動念想爬上去採,一撥開枝幹繁葉,赫然看到一條胖胖的長蛇攀在裡面,嚇得大夥兒丟下塑膠凳,落荒而逃,此後斷絕了狎褻念頭。 長大後離鄉,我常常在一千兩百公尺以下低海拔的山林邊緣、溪畔礫石堆、海岸沙坡等日照充足處,與她相遇,敬佩她肩扛復育植被的使命,活色生香地創造了一片秋冬的繽紛。但她不只是「花瓶」,除了是蜜源植物外,因能克服乾旱、高汙染,在貧瘠處依然衝鋒陷陣,所以兼具環境保護和生態平衡等功能 ,可謂是內外兼美善的「秋花仙子」喔! 木芙蓉傳說也是阿里山鄒族的守護神,在打獵或祭典時,會削下樹皮配戴在手臂或胸前當作護身符,驅除不淨、避邪靈。據山裡的人曾看過動物受傷會啃咬樹幹用汁液磨蹭受傷部位,幫助殺菌和復原。 這樣一棵平日毫不起眼的枯枝敗葉,曖曖內含光地給予所有能給予的,遇任何境依然奮勇突破,不僅開出了繁花風景,還滋養了其他生命。讓我觀照自己遇逆境順境,是否也能彈性應變,雨落撐傘涉水,起風隨風翔舞?看來得好好學習木芙蓉已知一日花即落,依然淡定從容活出自己美好的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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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歸 鄉
即使讓他陷入痛苦的思維中,終究別無選擇,還是要打起精神,到豬欄挑豬糞餵魚,再挑水清洗豬欄,然後到果園除草、施肥,以勞力換取三餐,由不得他偷懶,這是極其現實的問題,除非不想活。然而,男子漢大丈夫,非僅不能有這種悲觀的想法,甚而為了家還要更加的努力,才不會讓人看笑話。更何況,他並不是一個不能吃苦的年輕人,尤其是來自外島,吃苦耐勞是他們的本份,不能讓人瞧不起。 某天,氣候驟變,風雨交加,聽說是颱風登陸的徵兆,老闆以警告的口吻囑咐他說:「如果風雨不停,大雨一直下,可能會造成魚塭的土堤鬆軟,萬一大水把堤防沖壞而潰堤,魚塭裡的吳郭魚勢必會被大水沖走。你回家吃過晚飯後,要趕快再回來,晚上就睡在工寮,而且不能老是待在裡面,要經常出來看看,萬一堤防被雨水沖壞,你要趕緊去挑沙石,把破口填補好,以免潰堤讓池塘的魚被大水沖走。要是這樣的話,損失一定會很慘重,到時不僅所有的心血都將白費,你的工作也會不保。」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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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舊事】村居剪影
天還朦朦的,將將亮的那個時候,我已被屋外機車啟動的聲音吵醒,拉著棉被繼續躺著吧,在這剛過完農曆年的正月的一個清晨,空氣裡,還是帶著幾分料峭的寒意,躺在被窩裡,無疑是幸福的選擇,更何況幾幾乎,每個夜裡子時過後,村裡頭一陣陣狗吠聲音,吵得不能安生,更可恨的是三四點的當下,雞鳴聲毫無節制、毫無遮攔的,此起彼落響了起來,那群似乎亢奮過度的雞隻,都競技般的敞著嗓子,讓淺眠的我在床上反覆的睡不深沉。 隨著機車啟動、慢慢騎遠後的了無聲息,我知道,阿清嬸又準時出門,幫她一對可愛的小孫輩買早餐去了,有時候是燒餅油條和豆漿,有時候是廣東粥,這些 都是家鄉相當出名的餐食,有著眾多的遊客前往嘗鮮;一來一回三四十分鐘的過程後,阿清嬸把早餐放在桌上,然後將其中一份食材或掀開碗蓋杯蓋、或撕開紙袋的晾著,這才心滿意足的上樓喊他們起來。 她一直清楚兩個小孫輩的飲食習慣,例如小二的孫女喜歡熱熱的食物,有些微甜的感覺那就更好了,「熱熱的吃著,」孫女說:「感覺身子就暖和,也不冷了。」而小五的孫子則喜歡溫溫的就好,怕燙嘴,阿清嬸清楚的,起床較晚一些的他,估計怕熱食拖了早餐的時間,上學遲到吧?就像平常的晚餐,小孫子也囫圇吞棗般的進食著,然後丟下碗筷,跑屋外跟鄰里的同伴嘻笑打鬧一般。 忙完小孫輩的早餐過後,阿清嬸這才開始打理自己的一天;洗漱後,燒著水沖個茶,往老宅走去,奉茶捻香的祭拜著祖先牌位,偶而她會打開神桌邊上的抽屜,翻出一張小紅紙看著,提醒自己哪天是祖上先人的忌日,別忘了準備些祭拜用的物品;時至今日,在純樸的家鄉裡,拜拜可是天大地大的事,不論年節、不論初一十五、也不論哪位祖上先人的忌日,都不能馬虎的,「看看,別忘了,」她心裡想著,畢竟過七十了,年紀大,記性也差了,雖然更多的時候,家裡的小姑,會在重要的拜拜日前兩三天提醒著她,阿清嬸還是覺得,自己清楚掌握這些時程,會安心一點。 她知道兒子媳婦都起來了,回到家還沒進門,她已然聽到兒子督促著小孫輩上學的聲音,媳婦一旁的附和著;長期以來,阿清嬸負責著小孫輩的早餐,兒子送小孩上學時,順便帶著媳婦出門上班,他們每天出門的時間,都在早上七點左右,雷打不動的。 年輕一輩都出門了,阿清嬸這才慢悠悠的坐在餐桌前,一面隨意的吃點東西,一面幫丈夫沖壺茶,想著再過一下子,記得把冰箱裡,還沒吃完的兩塊燒餅,放到烤箱重新熱一下,那是丈夫一早習慣的餐食。 我開著車到鄰村便利店裡,買了咖啡跟麵包後,坐在家門前的那塊石板條上吃著,升起的太陽,在初春時節裡,懶洋洋的,有些無精打采;近八點了,阿清嬸推著機車,在我眼前經過,我看她跨上坐墊時,不經心的跟她打著招呼的問:怎麼沒等阿清叔一起出門啊?她圓潤的臉笑了起來,回著我,說:「老夫老妻了,這麼講究幹嘛?」 機車騎了幾步遠之後,阿清叔也出門了,我點頭的跟他示意,他也親切的笑了笑,然後提著一只小鐵桶,朝山溝走去。 阿清嬸出門是去了上班的地方,在賣場裡,她負責著環境衛生跟簡單的午餐煮食,每天雖然就是一千或八百左右的收入,但工作輕鬆且熟悉,另外時間也相當彈性,所以即便七十多歲的年齡了,仍不覺疲累的工作著,勤勤懇懇也樂天知命,「在家都窩出病了,不如去上上班,生活也好打發。」她常常口頭禪的這麼說著自己的想法。 雖然臨著海,出了門不到一里路的地方,就是海邊了,但村裡的鄉親基本上還是務農為主,1946年出生的阿清叔,除了女兒結婚那年去了趟台灣之外,幾乎不曾遠行,我出門遠赴大陸時,聽聞內陸有些人,一輩子沒走出大山的感覺,堪堪可以相比,差別的一個是大山,一個是百公里平方的海島;留在鄉土的他,早期就守著祖上遺留下來的一些田產,做些莊稼過活,舉凡五榖雜糧、蔬果作物,盡如村裡所見。 村裡的居民不多,也都是單姓宗親,我們跟阿清叔算是最親近的、同房五服內的關係,所以父母親生前,跟阿清叔或萬山叔公他們都有著比較多的互動;我幼年時期,萬山叔公老宅子天井裡,種著兩棵葡萄樹,枝葉茂盛的,合圍的盤據在搭建的鐵架上,成熟的季節,萬山叔公夫妻都會摘一些送到我家,我們甜甜的也帶點酸味的吃著,更曾經找個玻璃罐子,把葡萄放進去,把高粱酒倒進去,天真的期待過些時日,就有鮮甜甘醇的葡萄酒喝的往事。 阿清叔是我初上小學時結的婚,那年他二十四歲,新娘子二十一。阿清嬸是萬山叔公早期抱來的養女,在那些年代,抱養小孩並不罕見,抱的是男孩,多半是延續香火的考量,抱的是女孩,除了有招弟的含義在裡面,也有很多是養女長大了,順理成章嫁給家裡兒子的情況,也就是所謂的「童養媳」,而阿清叔夫妻的結合,是後者吧。即便萬山叔公在抱養了小女孩後,又陸續有了一男兩女三個小孩;阿清嬸在結婚前,母親都要我喊她鳳如姑姑,但調皮的我,私下都是「後山仔」的叫著,後山對小時候的我來說,意謂著很遠的地方,至於鳳如姑姑生父生母的家在哪個村落,母親沒說,我也不敢問。 阿清叔的婚禮,除了殺豬宰羊,喜慶騰騰之外,還有幾個部份,是我至今仍歷歷在目、記憶猶新的。其一是婚禮前夜,屬龍的弟弟翻了新房的鋪,結婚前夕,有個吉祥的生肖來翻鋪,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家鄉的俗諺說:「有翻鋪,才會生查甫」,果然隔年,阿清叔家添了一位可愛的胖小子;另外兩位新人同住家裡,所謂迎娶也就是新郎、新娘牽著手,一起走出家門,在不到一兩里路的村道走個來回就算結束了,雖然少了迎娶的車隊,但一眾賀喜跟看熱鬧的人潮、震天嘎響的鑼鼓聲、鞭炮聲自然也不能免俗;最後就是婚宴完成後,夫妻倆在村里鄰居及賓客簇擁下,到家廟祭祖拜拜的片段,阿清叔夫妻走到家廟門口幾步遠時,一張結結實實的木板條長椅,早已橫放的安置在入口,我們拍著手、開心的喊著:「抱過去,抱過去」的當下,阿清叔腆著有些漲紅的臉,蹲下馬步,二話不說的抱起有點福泰的新娘,跨過那張長椅,在家廟裡完成了祭拜的儀式。 阿清嬸總是樂觀認命的生活著,跟每一位家鄉婦女一樣,操持著家務、辛勞著農活,也侍奉著公婆跟丈夫,我離鄉之前,總能看到她跟母親一樣,在家裡或田間裡,辛苦的付出;一個極為炎熱的夏日午後,知了酣躁的叫著,如同要把喉嚨喊破才肯罷休的態勢,母親跟她在一棵長得參天的榕樹下,一面乘涼、一面用一字起子剝開玉米棒上的玉米粒,我則一旁可有可無的幫著,沒遮攔的我問著:「阿清嬸,妳嫁給喊了那麼久的哥哥,是什麼感覺啊?」母親把頭朝向我,微慍的看著,倒是她也不氣惱,輕快的說:「沒其他感覺啊,很正常的,畢竟從三歲開始就一起生活了。」 阿清叔跟父親也是一個命運的人,小父親一些歲數,卻相同的在田裡討食生活,農戶的日常,無非也都在莊稼跟一堆豬牛雞鴨裡打轉,莊稼收成,賣了換點錢、豬牛餵養大,賣了換點錢,雖然這些收入,常常只能糊口,或只能養大自己的孩子,但依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沒有改變,父親是,而七十幾歲的阿清叔,已顯得佝僂、滿頭白髮,也一臉乾癟的他,走的似乎也是相同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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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遇
等著慧眼看見,與之心映 千朵萬朵霜花中,我們相遇了 彷彿靈魂生出的鑽石心 穿越星月晨光的清幽 鏤月裁雲,成精萃絕景 雖然,曇花璀燦一現,煙花一瞬闌珊 however,彷彿夜空星星閃爍 情韻深遠,無限延伸…… 你是,靈魂不老的擺渡者 引度眾生川流大千世界,瞭知 空性與遼闊的智慧 紅塵過眼,仰望諸相悲歡捨得 短暫凝結時光,從容光燦成鑽 晶如琉璃琥珀,淡然繁華落盡 輕盈羽化飛仙,人間自若 彷彿,聽聞冷霜讚嘆如松濤蹀宕 寂靜綻放,瞬間永恆 曾經深情,就不遺憾 (稿費贈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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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菜踩雷
以前是農業社會,每逢春節來臨,就看到各家媽媽早早就在準備各式年菜,為的就是除夕夜與初一、初二家人聚在一起時,一邊吃媽媽的拿手菜一邊享受天倫,人生至此好不樂活。 我那遵循傳統的媽媽,整個年就被這些烹煮時光給占據,我和弟弟也不得閒,門裡門外進進出出,聽媽媽的使喚當小幫手,才能在全家團圓時,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豐盛菜餚,餵飽所有散居各地的親人。 後來媽媽因病過世,來我們家走動的親戚變少了,豐盛的年菜再也沒有出現在餐桌上,我跟弟弟提議,不如在過年年節時,叫一桌知名餐廳的菜,外帶取回祭拜祖先後,大家齊聚一堂再吃團圓飯。 但奇怪的是,原先在我印象中美味可口,讓人垂涎三尺的餐廳桌菜,以塑膠袋包回來,打開拜拜之後,再去加熱,味覺就相差甚遠,鮮度熟度都不再是我期待的味道,肉油菜黃,連代表年年有餘的魚,腥味也加重。 有了一兩次踩雷的經驗,現在的過年,家人聚餐,我們不是買火鍋料圍爐,就是到餐廳用餐,以免踩雷事件重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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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歸鄉
或許,老闆知道他是從外地來的,急需這份工作養家活口,所以認為善良好欺。即使要他做更多的工作,他也必須唯命是從,不敢抗拒,除非不想幹。因此每逢收工回家,往往都是很晚,而且已是精疲力竭,看在秀香眼裡,的確有點不捨。 「老闆怎麼可以不講信用,當初不是說好到魚塭養魚嗎?怎麼可以又叫你到果園工作。這樣兩頭跑一定會把你累壞,不妨重新找一份比較輕鬆的工作。」秀香關心地說。 「雖然工作很重,但我還承受得了,而且老闆給的工資也不低,自己又沒有一技之長,想再找一份兩百五十塊的工作談何容易。」天山不在乎地說。 「賺錢固然重要,身體也不能輕忽,希望你不要太勞累才好。」秀香深情地看看他說。 「我會衡量自己體力的負荷,妳儘管放心好了。」天山說後眼眶一紅,不免抱怨起這場砲戰,才會讓他們流落異鄉。雖然在家鄉務農一個月賺不到兩百五十塊,可是生活卻很安逸,住的又是先人遺留下來的百年古厝,而這裡則是陰暗潮濕的木板屋,又必須付房租,無論從任何一個基點來看,都不比家鄉好。而且老闆的工資不是白給的,身為人家的伙計,總得付出代價,達到人家的要求。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他心知肚明。 縱然這個城市的街道兩旁都是高樓大廈,每到夜晚又有七彩的霓虹燈在閃爍,人們在燈紅酒綠中過著奢侈的生活,但對他這個異鄉人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只要砲戰緩和,打聽到可以返鄉的消息,他和妻子都會義無反顧地提著行李,踏上歸鄉的路途。即使必須承受二十餘個小時的海上顛簸,也無怨無悔,絕不會留戀這個暫時寄居的地方,承受有家不能歸的思鄉之苦。 可是,想歸想,說歸說,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實現歸鄉的美夢。而且為了生活,他必須出賣更多的勞力,除了挑豬糞養魚,清洗豬欄,又得到果園除草施肥。每天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為的是免予餓死在異鄉,淪為人們譏笑的話柄。同時,也必須實踐他歸鄉的美夢。 儘管他還年輕,但人的體力畢竟是有限的,長久下來實在也不堪負荷,加上營養不良,時而有頭暈目眩之感。一旦辭職不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想找一份較輕鬆的工作談何容易,屆時家裡勢必要斷糧、斷炊。因此,只好硬著頭皮,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到不能動的那天為止,不然,又能如何呢?而且妻子不久即將臨盆,倘若沒有這筆工資,不知要用什麼來養育孩子。(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