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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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你現在在哪?
後來,她慷慨地丟下兩百元,說:「謝謝!不用找了!」便匆忙下車離去。
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腦中一直回想當時她站在舞台上,侃侃而談的種種。一切一切,都和往日不同了。
那天回家,我把從前的歌譜和保存下來的宣傳旗幟通通找出來,隨後就在紛飛的雨中,將它們一股腦兒全倒入淡水河裡。
6‧安和路
車子轉進安和路時,手機突然響起來。
娟娟很快接起電話,卻沉默了好久才答腔:「是::::媽::::是我,我阿敏仔沒錯::::」
「是啊,媽,誰給妳這支號碼的?」
「呃::::是::::我在台北,我很好啊,過年會回去彰化::::」
我斜睨著後照鏡裡的娟娟,這時候完全是溫順小女兒的嬌態。她眉宇頓時軟化下來,變得柔暱可人;但我聽得出她話裡的不安。
「媽::::要好好保重身體喔,叫阿爸勿煩惱我,醫生的藥要準時吃::::」她匆匆掛掉電話,理了理散落的瀏海,又恢復那派冷漠的神情。
阿敏仔,果然是個符合她氣質的名字。當初我離家到台北求學,一度非常興奮,以為獨立生活之後,一切都將有新的開始,周圍的朋友莫名其妙幫我安上新的綽號,叫著叫著,大家也就忘了我的本名了。
母親偶爾也會打電話來,但她根本搞不清楚我住哪裡?剛畢業時,因為抗議成了黑名單,回不了還在戒嚴中的金門;我怕母親擔心,騙說在學校教書,這是她認知裡最高貴、最安穩的職業了。後來她一直拿這個跟鄰居說嘴,好幾年後我被問得答不上話了,便改口說現在和朋友合開小公司,做網路。網路她弄不懂,至少還可以拖上一陣子。
現在想想,從大學開始,這一待,台北住也快二十年了,比住瓊林老家的時間還長。混了這些年,倒也不是沒想過「錢途」,就是捨不得放棄,只是我心底漸漸明白:這終究是條坎坷路,這輩子不可能光宗耀祖了。那一生心向黨國的父親、母親若是知道我過去搞抗議,成了黑名單,心裡不知會是什麼滋味。
解嚴後我回金門探望母親時,她便絕口不提我工作的事了。母親只是在廚房忙進忙出,興高采烈地為我張羅一頓豐盛的午餐,而我只能靜靜坐在餐桌旁,透過那潮濕的霧氣,看著她乾瘦的身影在眼中忽隱忽現。
為父親的牌位上香時,母親一直默默立在旁邊。煙霧裡,她那多皺的臉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我一直記得母親緊緊盯著父親遺像的神情。待她要出門工作時,才終於掉轉頭來,說:「要不然,也娶個媳婦回來::::」
遠遠地,我從後院望向田地,看見母親蹲在那裡掘番薯。天空落著霏霏的細雨,背後那蒼鬱的太武山感覺好遙遠,母親的背影在遼闊的天地裡,看起來好小好小。
但那畢竟是三年前的事了,開計程車後,我再也不曾回過家。
7‧和平東路‧基隆路口
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我扭開音響。CD裡播放的是我喜愛的鮑勃狄倫,憂鬱舒緩的「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我偷偷地瞥了後座一眼,娟娟像是察覺到了,突然從恍惚中回神。
「你台北人嗎?」她露出一種慘然的笑容。
我一時被問傻了,答不上話來。
「嗯!老家在金門::::」過了許久我說。
「我老家在::::田尾,那邊種滿了花。我爸爸就是種花的,我本來來台北學花藝設計,想說學成後開家園藝店,推銷爸爸的花,但後來::::」
「後來?」
「後來::::反正沒走上這行::::」
她突然變得健談,先前的冷漠漸漸消失了,臉上現出一種異樣的光彩。我訝異於她對花藝知識的了解,關於花如何養植?如何收穫?怎樣包裝設計可以彰顯花的氣質,理想中的園藝花店,種種。
我彷彿看見一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拖著一道彩虹,奔跑在五顏六色的花海裡。
那是另一個時空的阿敏。
我想起好些年前,也曾有過如此雀躍的時刻。辛苦創作的歌曲終於賣出版權了,居中牽線的老胡說:「樂團裡我就看好你一個,最堅持,最有才華!」
老胡是唱片公司的宣傳,一次在走唱場合認識了,便自願擔任我們的經紀人。老胡一直勸我搞夢想的要豪賭一次。「你的外表和創作絕對適合走演唱路線,」他說:「我連文案都想好了││繼黑名單工作室、羅大佑、李壽全之後,社會的良知。」
但為了出唱片的事,我和小四、莊子、老夫都鬧翻了。
那天大家在老夫租處開會,照例都是豪飲,小四醉眼惺忪對我說:「乾杯!恭喜你終於要單飛了。」我笑得尷尬:「沒辦法::::這是唱片公司的主意。」
老夫和莊子都沉默了,我只能忙著解釋:一定會把樂團的歌收錄進去。
但小四突然發起酒瘋來了。他紅著眼,不發一語,起身拿起東西便往地上亂砸。我一時愣住了,氣他把一切不順都怪到我頭上,突然一把火攻上來,舉起酒瓶便往他身邊擲去。
情況變得不可收拾。小四像隻負傷的野獸,瘋狂地向我撲來。但他實在喝得太醉了,連站都站不太穩。我起先跟他嘻鬧,沒想到小四認真起來,纏得更過分了,我一怒,也揮起拳來還擊。
一時整個屋子亂成一團,老夫和莊子也下來勸架。扭打中,我突然聽見一聲慘嚎!小四瘋了,他圓睜著眼,滿臉是血,硬生生把老夫的一截手指給咬了下來!
接下來的善後更令人沮喪,我們四個彼此形同陌路,老夫的手指也廢了。醫生說,截肢後,老夫再也不能彈樂器了。
但出片的事箭在弦上,老胡開出預算來,說唱片公司允諾出資一半,剩下一半由我負責;可我也湊不出那一百二十萬啊,只能硬著頭皮回家找母親。
我騙母親說要開網路公司,現在網路正熱,一定會賺大錢的。母親聽了很猶豫,頻頻皺眉說:「你老爸過身那麼久囉,你又一直在台北,沒一些錢留在身邊不行::::」
但她最後還是擋不住我的央求,將她的顧命老本全拿了出來。
一切似乎都非常順利,老胡和我一起挑選歌曲、討論專輯的名稱、安排我進錄音室錄音,我以為,經歷八、九年的努力,夢想終得以實現了。
不料老胡根本不是什麼唱片公司的人,他只是個騙子!
老胡只留給我一片DEMO CD,所有款項到手後便消失無蹤了。唱片公司當然撇得一乾二淨,約沒簽,對方也沒拿錢,憑什麼要人家負責?
那天晚上,我灌得濫醉,神志不清倚在路旁狂吐;卻聽見市長選舉的車隊喧噪地走過,擴音器裡反覆播放著那首︿台北新故鄉﹀。看板上,綻開笑容的阿扁自信地向前方揮著手,背後標語寫著「有夢最美,希望相隨」。我心頭一緊,頓時不可抑扼地嚎出聲來。
那一刻,我想起和唱片公司經理的對話。他摟摟我的肩,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著我說:「你也太天真了,現在什麼時代,還有人聽羅大佑和黑名單?」
8‧基隆路‧臥龍街口
轉入臥龍街時,娟娟吩咐我把車停在小巷旁等,她又進屋去找阿光了。
此刻,娟娟臉上又恢復那種世故的神態,那搖搖欲墜的身影,沒一會兒就融入繽紛的夜色之中了。
我突然想起母親,忐忑地撥了手機回家。鈴聲響了好久,終於聽到熟悉的聲音。
「喂::::媽,我阿昌啦::::」
「阿昌::::你人在哪裡?」母親的聲音有些激動。
「媽,我在台北::::現在在開計程車::::」
「計程車喔,很好::::」「阿昌,若不好做,回來家裡,恁老爸還有幾塊地,賣一塊,可以給你娶一個某::::」
我有一種欲淚的衝動,一句話哽在喉裡,怎樣也說不出來。
「媽::::免煩惱啦,你要好好保重身體,過年有空我再回去看妳。」
掛上電話,腦袋一片空白。我想起阿嬌,想起中正廟那個短髮的女生,卻怎樣也想不起宿舍裡的那個長髮女孩的名字。畢業後,她工作接濟過我好幾年,只叫我要專心創作;卻在我去酒店走唱期間,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那天我從外面回來,看見桌上擺著那支吉他,吉他上面貼了一張小紙條,說:「好夢已醒,緣份已盡。」
我想起娟娟那單薄的身影,飄搖不安的長髮很似那個女孩。 車外,有人來敲玻璃窗,我看見娟娟沮喪的臉隔著夜色對我慘笑。但她一入車便一逕兒將頭埋入座椅,雙肩抽搐著,嚶嚶啜泣起來。
我頓時傻住了,不知該怎麼問話,黑暗中,便聽見娟娟嗚咽地囈語起來:
「阿光::::阿光::::你現在在哪?」
9‧臥龍街
迷宮一般的小徑。
沿著巷弄傍山而行,稀微的光線裡看得見山坡上疏疏落落的墳塚,鬼氣森森。
外頭異常安靜,整部車子在無人的夜裡航行,襯托那娟娟的啜泣聲更顯淒厲。
我從來沒看過人哭得如此傷心,幾句安慰的話卡在喉嚨,出不了口,只好讓她盡情哭個夠。
我靜靜開著車,失魂落魄地繞著。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哭泣聲漸漸停緩下來,娟娟紅著眼望向窗外荒涼的墳塚,突然自顧自地訴說起來:「::::一開始告訴自己,就做一年,一年就好!等賺足了,就離開。::::去做園藝生意,給家人過好日子::::找一個心愛的人嫁了;但不可能::::這是條不歸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淚水隨即又漱漱滾落下來。
我想起那天在細雨中將歌譜灑向淡水河的情景。那一頁頁泛黃的紙張被狂風捲向空中,摻雜著五顏六色的競選旗幟,冥紙一般四散紛飛。雨水無情地打落下來,濕糊的眼前的一切,那一個個允諾未來的政治人物,皆沉甸甸落入河面,終至濕軟無力,緩緩地沉入水中。
那歌譜上的詞曲音符也逐漸暈染開來,在我眼中糊成一團。
那一刻,我抹去臉上的雨水,轉身,不禁悲從中來。
10‧第九公墓‧火葬場
不知不覺開上了熟悉的道路。
我抬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到了辛亥殯儀館後面的火葬場。
這公墓位於芝蘭山下,以前我們樂團沒錢租場地,經常半夜帶著手電筒和樂器,開一輛破車,摸黑到這裡找個空曠的地方練唱。四、五個人叮叮鏘鏘,一唱就是一整夜,長髮女孩經常坐在旁邊看著,為我們遞上菸和啤酒。那段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過過最快樂的時光了。小四、莊子、老夫和我,都是一派憤怒青年的模樣。如今,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我把車停在一盞路燈下,對仍在哭泣的娟娟說:「下車吧!」
前方是一大片遼闊的園藝農場,四周闃暗無人,天空中有星光微微閃爍。我把那片DEMO CD插入車子的音響中,音量放到最大。
前奏響起時,我振臂高喊:「這首歌獻給台北!不,獻給宿舍裡那個長髮女孩::::」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娟娟臉上綻出一個慘然的笑容。隨即像喝醉了酒似地,也興奮地尖嘯起來。
「對!獻給我的孩子,獻給我那夭折的園藝店::::」她舉起雙臂瘋狂地扭動,開懷地跳起舞來。
鼓聲響起了,電吉他聲潰堤似地奔湧而出,一首︿春天e花蕊﹀奏得響徹雲霄:
雖然春天定定會落雨
毋過有汝甲阮來照顧
毋論天外烏雨會落外粗
總等有天星來照路
汝是春天尚水e花蕊
為汝我毋驚淋駕澹糊糊
汝是天頂尚光彼粒星
陪汝我毋驚遙遠恰艱苦
春天e,春天e花蕊歸山墘
有汝才有好芳味
暗暝e,暗暝e天星滿天邊
無汝毋知佗位去
我忘情地唱著,感覺自己的身體也隨著煙霧飛昇起來,化入一閃一眨的星空當中。這不眠的城市,夜之迷宮,車輛仍如螻蟻一般川流不息,背後不滅的霓虹燈火,彷彿璀璨的佈景,把這片曠野妝點成一座發光的舞台。
那種快意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嘶吼著,雨絲也紛紛灑落下來。
遠方,夜間的火葬場還在焚燒屍體,竄起的火光把半邊天空染成血腥的顏色。
計程車裡,無線電忽然響起沙沙的廣播:「呼叫!呼叫1990!1990,你現在在哪?」那是阿嬌尋找我的聲音。
我轉頭望向雨中的娟娟。
微光中,娟娟那奔跑扭跳的剪影,像極了一具舞動的,美麗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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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你現在在哪?
1‧南京東路‧松江路口 這女人,已經在車上耗了三個多小時了。 過去的三小時裡,她找遍了北投、內湖、松山等地,每次下車,總吩咐我先在門口等著,然後又悵悵然回來。現在,她又指使我往六條通的方向尋去。 計費表上,「2375」四個大字正蠢蠢欲動著,這金額,已經打平我一天的收入了。現在,連我都知道,她要去找一個叫做「阿光」的男人。 前方,車尾亮起的紅暈,挨挨擠擠地迤邐成一條長長的燈河。 一到下班時間,台北又塞成了大停車場。 我偷偷從後照鏡裡瞄她。這女人,約莫三十上下吧,舉止間卻充滿了都市人的精明和利索。她上身套著一件絨毛皮大衣,及膝小窄裙下,連著一雙高筒長皮靴,修長的身材搭上濃艷的五官,看起來很是妖嬈。 剛上車時,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個不一樣的女人。她和其他乘客不同,不聊政治、八卦,也不霸著司機說東道西,只定定看著窗外不說話;偶爾,心煩時便拿起手機,四處詢問那個阿光的下落。 車窗外,立委選舉的旗招在寒風裡劈啪作響,一張張打躬作揖的臉,口沫橫飛地訴說著城市未來的夢想。 我瞥一眼女人落寞的臉,感覺這車裡的氣氛,著實比外頭還要冰冷。 2‧林森北路 我一直想,這女人幹麼那個死心眼?為一個負心漢,值嗎? 認真看起來,女人長得頗美,她的五官其實十分細緻,一雙大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長睫毛一搧一闔,都能讓人起心動念。尤其那嘴唇,小小一顆紅櫻桃,艷得像要滴出水來。這讓我想起那個有著同樣唇形的長髮女孩。 好多年了,如今那女孩的臉孔早已模糊,但我仍記得那櫻桃一般的小嘴。 那時候在風雨寒冬的宿舍裡,女孩總是靜靜坐在床沿,看著我在樂譜上振筆疾書。當我彈奏吉他時,她會悄悄湊近身來,指尖依著音箱慢慢摩娑,像尋幽探險一樣,慢慢覆到我的手來。然後她的舌尖也跟上了,抵住我的唇,灌進一口水來。溫熱的汁液瞬間在舌齒散開,暖暖的,彷如含了一口甘泉。 我看著女人冰冷的身軀走進六條通的酒吧,單薄的背影被嵌進閃爍的霓虹牌招底下,便銷融在夜色裡了。遠處,競選遊行車隊的鞭炮聲像碎雷一樣在天邊響著,我燃起一根菸,坐在車內等著,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從窗外流逝,聽計費表與我一同呼吸的聲音。此刻,阿嬌應該在溫暖的被窩裡等著我吧。 早先我也不是開計程車的。出社會後在台北胡亂混了十幾年,後來遇上阿嬌。 阿嬌說,沒工作就來車行上班吧,我就這樣糊裡糊塗入了這行。 阿嬌在車行負責無線電呼叫,平時我們在無線電裡打情罵俏,就罵出感情了,兩個人在中和租了間套房,過起了貧賤夫妻的生活。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摸過吉他了。 一根菸還沒抽完呢,女人又冰冰然從酒吧走回來,看她那哭喪的表情,不用說,我也能猜中結局。 3‧中山南路 車子又被塞在圓環裡了。速度一放慢,氣氛就尷尬起來。 我甚至不敢問她接下來要往哪裡走? 女人陰著臉,靜靜望向中正紀念堂前一列競選車隊。慷慨激昂的競選歌曲透過車窗傳進來,砰砰隆隆的,格外令人焦躁。她將手機抵在耳際,反覆撥著號碼,那憂鬱中帶著堅毅的側影,讓我想起某個女孩。 那一年,我還是個大學生,早先六四天安門事件把大家情緒煮得滾沸,校園裡處處瀰漫著躁動和肅殺的氛圍。隔年春天開學,便聽聞有人要結夥鬧學潮了。 那天午後,我和一群同學坐在教室裡等上課,留著山羊鬍的外省老教授靜靜踱上講台,用他銳利的眼神向台下一一掃射,然後不發一語轉身在黑板寫下「民主時間」四個大字,便挺直腰桿離去,留下面面相覷的我們。 中正廟學運的消息終於傳開了,我和小四、莊子和老夫趁勢組了樂團,每天寫歌唱給同學們聽。那些歌詞和旋律我早忘了,但我一直記得那高聳的野百合底下,一張張如癡如醉的臉孔。 當時,我偷偷喜歡著前排一個短髮女孩。那身量矮小的女生,總是強悍地站在人群之前,用一種溫柔而堅定的聲音維持現場秩序。有時候,她會拿起擴音器,對底下學生慷慨激昂地演說。那段時間,我沒能和她說上半句話,但我記得當她停下來聽我們唱歌時,總是會流露出一種悲傷的神情。 我經常偷偷跟著她,無論是學生決策團的會議,或者之後的婦女街頭運動,我總是置身人群當中,默默地為她加油。我尤其喜歡看她義正詞嚴批判體制的不公,那一刻,女孩的臉上會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彩,那矮小的身形瞬間也彷彿巨大了起來。 熱血澎湃的日子一周後就歸於平靜了,倒是我們「哲學系四怪」樂團就這樣留了下來,並且越加積極地往音樂路上走去。這樣的結果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因為短髮女孩的影響,我總覺得一起走在這條路上,有一天,我們會再度會合。 那幾年,我們忙著為候選人寫歌,為民進黨的選舉造勢熱場,以為自己的音樂也能像民主運動那樣,從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但我們大多沒有撐過三十這關,像急湧而下的砂石被某種篩子硬生生阻隔掉了,從此紛紛棄械投降,各謀生路去了。 那天載客人到中正紀念堂看表演,偶然在門口撞見後來搞小劇場的莊子。莊子推著一輛小破車,被一群遊客包圍著,不仔細看,就真真是個平凡的路邊小販了。莊子看見我,躊躇著從窗口遞進兩根香腸,嚅囁地說:「沒辦法,討生活::::」 廣場上,成千上萬的民眾正圍觀雲門舞集的表演,我看著喝采聲中默默離去的莊子的背影,不由得想起那紙糊的野百合和石膏民主女神像,後來,不知道有沒有人收拾? 4‧信義路 車子停紅燈時,女人的手機忽然接通了,我聽到女人顫抖的聲音說: 「不好意思喔::::明姐,我是娟娟::::阿光有沒有在你那裡?」 光影錯落,接下來是一串更長的沉默。 老實說,這類愛情故事我看得多了。早先在酒店演唱時,多的是這類小白臉榨乾世故風塵女的爛戲。 那陣子,選舉的場子漸漸少了,唱片也找不到人發,我們幾個整天窩在小四的宿舍裡,無所事事。一天,小四坐在窗口彈吉他,其餘的人或坐或臥,各自看著天花板出神,整個寢室就斷斷續續回盪著那寥落的樂音。後來小四怔怔望著窗外無聲飄過的白雲,突然轉頭問大家:「我有個朋友開酒店,正在找駐唱的團,大家有沒有興趣?」 有一段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但後來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反正都是音樂嘛!」氣氛就鬆懈下來了。 說是駐唱其實是走唱,老闆一共開了四家酒店,連同加盟的PUB,我們從晚上到凌晨一共要趕七家,每天總要唱到早上六點才能休息。那陣子,別談什麼音樂創作了,光是應付爛醉客人點的歌曲,就夠累垮人的。 這娟娟,一上車我就看出來是那種女人,年紀輕輕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滄桑感,連那名字八成也是假的吧,只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才會記得。這種女人,成天周旋在酒和男人之間,一張床流浪過一張床的,怎會天真到去談感情呢? 但話說回來,我們開計程車的,何嘗又不流浪?只不過是在一個地點和一個地點之間漂移而已。 我一時心軟了,輕聲問她:「小姐,還要到哪裡?」 娟娟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面無表情說:「往前開就對了。」 5‧信義路‧新生南路口 往前開就對了!天知道我該開往哪裡去? 我路也不敢彎,筆直往信義路駛去,不知不覺就塞在新生南路路口。八點多了,路上依舊是川流不息的人車。我往右瞥了一眼,昔日光禿、泥濘的大安森林公園,如今已是鬱鬱蒼蒼一片樹木之海了。 印象最深刻是一九九四那一年,形象清新的陳水扁挺身和趙少康、黃大洲競選台北市長。莊子興奮極了,主動號召一群學運出來的年輕人過去幫忙:發傳單、擬策略、搞行動劇宣傳、做雜務,樣樣都幹得起勁。我們樂團也沒閒著,一首︿春天e花蕊﹀奏得響亮,小四演唱時,神情裡滿滿的感性與溫柔。那時,他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用溫柔的刀,把惡魔黨的命給革掉!」 開票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從租處出來,穿過剛剛試車的捷運木柵線和荒漠般的大安森林公園,和大批群眾一同擠在競選總部看轉播。隨著票數拉高而來歡呼吶喊,把小四和莊子的心情搞得亢奮極了,票數才開到一半,莊子便買好啤酒等著了。當阿扁在眾人的呼聲中上台謝票時,啤酒泡沫霎時噴得老高,小四一股腦兒把酒倒在老夫的頭上,冰得他尖叫連連。那一刻,所有的人臉上都漾開了笑容,彷彿這是大家的勝利。辛苦四年的革命終於成功了,救世主降臨之後,我們的未來也都有了著落。 但後來的發展並非如此。樂團做的歌一直都賣不掉,出唱片也遙遙無期,我們只能在夜市和酒店走唱,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 那幾年,我從報紙得知:短髮女生已漸漸在社運界嶄露頭角,她的美貌和口才,為她聚集了龐大的人氣。沒工作時,我成天跑去參加她們主辦的抗議活動,和她們一起手拉手呼口號,衝撞警察和拒馬,一起抗議刑法一百條。但我從不敢靠近她的身旁,從不敢說:我曾為妳寫過好幾首歌。 我只是這樣默默看著,看著她巨大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遙遠:::: 那天,車上來了一位客人,我認出是那個短髮女孩,她現在已是個形象清新的女立委了。但她現在留起了飄逸的長髮,一身精緻俐落的套裝,和往昔,是大不相同了。 我自慚形穢,大氣也不敢吐一聲;卻聽見她大刺刺談起當前的政治局勢。她一定認不出我了,一個勁兒東談西扯,那張臉仍是義正辭嚴的,然而嘴裡吐出的,卻盡是政治人物那套無關痛癢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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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念恩師們
———教育講方法、學習重態度 ●滾了一顆紅雞蛋開始 回想起小時候,一般家庭生的小孩比較多,就連城區以外的國小,也多半擁有可觀的學生人數。民國六十一年時,就讀賢庵國小時,僅校本部一年級的小朋友人數就有六十一位,尚未正式分配座位前,個子矮小的我排在五十九號,升國旗集合歌播放時,大家傻呼呼的走出教室,你推我擠的隨著路隊走;然後,我清楚的記得自己不曉得該排在哪兒?最後排到了三年級的隊伍裡頭,還被學長推了一把。 開學第一天每個小朋友都攜帶了一、兩個「紅雞蛋」,準備在課桌上「滾」,按照當年大家的說法是,如果雞蛋可以在課桌上滾得直直的,那就表示日後字就能夠寫得「工工整整」。當小朋友自己找好滿意的座位後,就急忙的拿出雞蛋,在課桌上滾了起來,不一會功夫,包括自己在內的許多小朋友都把雞蛋滾到地上打破了,然後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當年,能吃個蛋對許多家庭而言是不太容易的! 我就讀國小的一年級導師是目前仍在賢庵國小服務的「葉瑞裁」老師,葉老師就是目前教育局「盧志輝局長」的夫人,當年應該也是剛剛畢業沒多久吧!是當時賢庵國小兩名「美女」教師之一,另一位是「許玉珍」老師。 開學第一天,「溜滑梯」大概是多數新生的最愛,下課鐘一響,大夥兒一齊往操場狂奔,嘻嘻哈哈,爬上滑下,你推我擠,結果就被從滑梯上推擠而摔到草地上,應該也有哭了好幾聲吧!還有另一件事也令人印象深刻,有一節課上課鐘響的時候,大家照例由溜滑梯處拔腿往教室跑,因為正好「內急」,跑到一半,就停在花圃邊「小解」,結果被一位「高個兒」同學瞧見,這位高個兒同學就是「陳昭文」同學,當時是班長。回到教室,陳同學一喊起立敬禮後,就立刻向葉老師「報告」說我隨地小便,我也沒有多害臊,只覺得這位同學「嚼牙」(多嘴),倒是葉老師叫我站起來,和顏悅色的跟我說,以後不許再這樣了喔。 不曉得為什麼,我對國小的師長們印象都非常深刻。民國六十年,二姐就曾經帶著我到學校註冊,記得在大辦公廳裡,「陳敬興」老師,問我幾歲?我因為聽不懂「國語」,一臉茫然,老師用「閩南語」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叫「顏炳樸」,二姐在一旁趕忙幫我糾正我的發音。嘿嘿!厲害吧?當年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唸,就想要上學了。後來,陳敬興老師說我年紀未達學齡,所以到了隔年才正式入學。 葉瑞裁老師一開始教我們「唱遊課」,我還記得「第一首歌」是這樣唱的,老師先叫小朋友站起來,然後,葉老師唱道:「小─朋─友─今─天─星─期─幾?」小朋友就得回唱:「葉─老─師─今─天─星─期─X」。當時,只覺得好玩極了!一教室的歡笑聲。 一年級時還有一位「喬愛仙」老師,短暫的教過我們「注音」和「數學」。喬老師個子身材都比較「大」,嗓音有點沙啞,老穿著寬寬大大像是孕婦裝的連身衣裙晃來晃去。她那時候會問:「電線上有三隻小鳥,被用槍打下來一隻,還剩幾隻?」之類的問題,小朋友幾乎異口同聲說:「二隻」(瞧!以前的孩子多單純,壓根兒沒人知道腦筋急轉彎什麼的) 當年的教課書很簡單,就像國語課,第一課就是「站起來」三個字、第二課「鞠躬」兩個字、第三課「坐下」兩字,接著什麼「指一指窗戶,指一指門」、「林明明最高,方英英最小」之類的,大概都是一兩句話,也許連現在的幼稚園小班都比不上。 ●手鉗子和鏡子的回憶 到了二年級以後,學習才慢慢開竅。而整個學習的轉捩點則是三年級。那時候的班導是「楊奕燈」老師,印象中他當時就已經有些年紀了。他的招牌習慣就是屈著食指和中指,用力「擰」著、「拽」著同學們的「眼皮」,被擰過的眼睛會痛到淚流不止、睜都睜不開。 當時,同學們最愛玩「打仗」遊戲。每次下課,一幫男生們立刻就衝到操場打著、扭著、摔著,往往一上課進教室時,每個男生都滿頭大汗、渾身髒兮兮的。當時我擔任班長,就坐在講台正前方第一排的座位上。每次上課氣喘呼呼的喊起立敬禮時,楊老師就會生氣的警告同學不能再打架,但是下一次,還是原樣。 有一回,我們還是把楊老師的「叮嚀」當耳邊風,結果因為在打仗時,被同學推了一把,摔倒地上,半邊臉擦出一個大傷口,血摻和著沙子,狀極慘烈。到了下一節上課時,一面用手捂著半邊臉,一面喊起立敬禮。楊老師一眼瞧出我臉上的「傑作」,二話不說,手一比劃、叫我到教室門邊那一面大大的「整肅儀容」的鏡子前罰站,我看著自己在鏡子裡的悽慘模樣,竟忍不住笑出聲來,楊老師就把我叫到跟前,賞了我眼皮一個「手鉗子」,然後再叫我站回鏡子前面。真慘呀! 國小時,雖然頑皮得很,但是功課在這小學校裡還算是不錯的。對學習也保持著很高的熱情。主要是當時遇到許多好老師。記得大概有短暫的一、二個月,來了兩位特師科的年輕老師「蔡金勤」和「楊金星」,他們對教學抱著很高的熱情,對小朋友也非常的好,記得他們要調離開學校時,同學們還艱難的湊出了一些錢,由我和另外一兩位同學到金城莒光路的「耀光書局」買了兩本日記本送給兩位老師。當時還有一位女老師(好像是許玉珍老師)邊彈風琴、教教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這首有點傷感的「送別」曲。同學們都依依不捨的哭了。 ●滿招損、謙受益 當時教數學的是「許鵬飛」老師,許老師目前在湖下的湖埔國小任教。當年,也不知道學校的學生為何都很怕他,記得他有個綽號,叫「九目」,他的眼神比較銳利,學生不太敢在他面前頑皮搗蛋。當年,許老師除了數學科以外,還教體育。 說起來,自己對數學的興趣大概也是在許老師手上建立的。記得當時得繳幾元班費去買那種有「九九乘法表」和「注音符號表」的塑膠板,然後切割成一條一條的,再把數學應用題或練習題貼在上頭,每天每位同學就輪流發放幾條練習題。這種方便又隨機的方式,打破了教科書固定呆板的做法,也節省了老師出題的負擔。還有許老師經常會叫同學上台解題,當個「小老師」的感覺是滿爽、滿虛榮的,學習的自信心也漸漸的建立起來。 那時候教社會科的是年輕的「許丕石」老師,許老師有一陣子經常看他在金門日報發表一些很棒的文章,不知道是否為同一人,或只是同名?上許老師的社會課,感覺就在聽故事一樣,十分引人入勝。 關於自然科則是「陳敬興」老師。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陳老師是「夏興」人,當時他已經有一位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陳敬興老師「多才多藝」,除了教「自然」科以外,還教「音樂」、「美勞」。琴彈得好、歌唱得棒,繪畫也很拿手,當時對陳老師是打心眼裡佩服。 還有和藹可親的「張水燦」老師,他的老家住「泗湖」,有一回他代理陳老師上自然課,結果帶領全班同學到美麗的泗湖海灘做戶外教學,當年軍管時期,海邊根本不能隨便出入,張老師跟守衛的軍人打了招呼,帶著大家到海邊。第一次很貼近的站在潔白的沙灘上看著海浪來了又退、退了又來、第一次親手撿到各式各樣的貝殼,那種美好的記憶,都是張老師帶領我們實地去感受的。 小學生經常是以功課好壞為單一評斷標準,因此,當自己成績日益精進時,人也就逐漸不自覺的變得有些驕傲了。升上四年級時,班導是「許維漢」老師,他是教「國語」、「生活與倫理」兩科,平日蠻有威嚴,同學們都有點怕他。當時,由於自恃成績名列前茅,考試也沒有什麼問題。因此,上課時經常心不在焉,只顧著和前後左右的同學交頭接耳。有一回上「生活與倫理」課,我老是不太安份,許老師很委婉的提醒了我一次,但我還是不自覺的跟後排的同學逗著玩著。突然,許老師要我站起來,叫我翻到課本的第32頁,然後大聲唸出那一課的「格言」。當時的「生活與倫理」課本,每一課課文最後,都附有一則「格言」。我依著許老師的指示,大聲唸出「滿招損、謙受益」兩遍。唸完後,許老師就叫我坐下。 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也不算笨。這句格言的意思我懂,許老師要我唸出來後,我羞愧得耳根、脖子通紅。這樣的提醒、這樣的教育,讓我一輩子都謹記在心。 在國小的六年歲月裡,也遇到一位個更像是朋友及兄長的「鄭一全」老師。鄭老師教我們打乒乓球、籃球、排球。當時在國小階段,有部隊裡的軍人教官到學校裡來教授「莒拳道」和協助訓練學校的『排球隊』,鄭老師也都是各項運動的主要教練人選。除了鄭老師以外,還有今年剛退休的「洪天助」老師。洪老師也是位運動健將,記得學校剛要成立籃球校隊時,我因為個子不太高,所以沒有被選上。但是,因為當時對籃球很感興趣,因此,硬著頭皮去找洪老師毛遂自薦,說我想打籃球,洪老師也讓我在籃球隊裡跟著練。 記得有一回練球時,洪老師大老遠用力傳了一個球給我,我雙手往前一伸,球應聲接住,但感覺右手指一陣劇痛,仔細一看,自己的右手小指頭整個骨折歪了。洪老師也是排球教練,有一次校際比賽,原來以為我們會是一支奪標黑馬,結果在遠征沙小比賽時慘敗,回來時路過莒光樓,大夥兒還被罰蛙跳。 ●苦悶年代裡的溫情 對於小學時代師長印象,並未隨著驪歌輕唱而淡忘。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始終頑固的盤據在腦海的某個角落。倒是,升上國中以後,除了班導師和幾位老師以外,竟然有許多老師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最根本的原因或許是那是一段青澀苦悶的升學歲月,太多的記憶都摻雜著令人不悅的打罵經驗。 國一時,導師是「何克強」老師,教數學,人挺友好;一年級的英語老師是一位個頭高高的「蔡忠勇」老師,很認真把KK音標從頭教起。那時候,同學們最喜歡的老師應該是歷史老師「陳淑娟」。很帥氣的女老師,寫板書時,速度飛快,字都連在一起;同學們隨堂考表現好時,她不會吝於給些獎勵;她曾經帶著同學們從水溝鑽出校園到金門高中運動場去觀看運動會;對於分數考滿分的同學,她還會請看電影;每堂課要結束時,她會留個十分鐘,講講「大法師」等恐怖故事給同學們聽,她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老師。 國二、國三的導師都是「楊德尚」老師,楊老師是位很嚴格、甚至可以說是很兇的老師,同學們都很怕他。而那時候的國文老師就是今年八月一日時,大夥為他慶祝「榮退」的「王金鍊」老師,是一位相當溫和的老師;在那一場「星期三的文藝課」上,碰到了幾位當年的師長,像是教「童軍」課的「許績川」老師,還有「楊德尚」導師,他們把課堂的氣氛烘托得熱鬧有趣,楊德尚老師也已經不是當年那位嚴厲的師長了。 在分數掛帥、聯考至上的年代,性情比較溫和的老師,他們的課經常會成為心靈的避風港!王金鍊老師的國文課就是一例,另外,像是「周成來」老師的「生物」課,經常帶著同學做有關「布袋蓮」的各項科展實驗,很多同學都很喜歡他。印象比較深的一位教「工藝」的、四川籍的「張先善」老師,對這位「阿公級」的老師,雖然講話帶著濃濁的鄉音,但是,同學們沒事的時候,喜歡一夥人跑到宿舍陪他聊天,聽他「講古」,大家渴望的是一種帶點「溫情」的隔代親的感覺。 ●一篇「決心追求名利」的短文 高中一年級時是「王忠遠」導師帶我們,王老師的英文課教得很好,我的英文水平在王老師的教導下,有了明顯的進步,興趣也有所提升。到了一年級快結束準備升上二年級的時候,那時有所謂「選組」(文組、理組),本來班上選文或選理的同學大概一半一半。王老師幾乎每次上課前,就會分析文理的就業前景,並以自己的經驗為例,奉勸同學們不要選文組。所以後來多數同學都選了理組。 高中時,還有一位「李天助」老師,人長得仙風道骨、斯文帥氣。他的國文課也很吸引人,無論詩詞歌賦、論語孟子,都能闡釋入微。上唐詩時,會自備放音機讓同學們聽聽這些詩是怎麼「吟唱」的! 對李老師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老師影印了一篇小短文發給大家,文章題目叫做「決心追求名利」。記得當時課程大約上到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吧!李老師對同學們說,其實這些隱居之士並不值得效法。他說同學們根本沒有資格說要效法陶淵明,因為人家是努力追求過了,最後才有資格說要「淡泊名利」!而我們這些學子的人生才開始,應該要有積極的作為,而不是一味欣慕這些失敗者。 當時,在國文課看了這樣的短文,刺激是很大的,感覺頗為震撼。但是,我曾經問過同窗,是否還記得當年這一回事,同學們竟然都毫無印象!不曉得李老師可還記得「決心追求名利」這文章? 關於李老師的印象大概是高中時期最深的,有一次師母剛生了個小男孩吧!李老師高興的在課堂上講解他如何為孩子取「名字」,如果記得沒錯的話,老師的孩子應該叫做「李岳修」吧!?這位被老師期許以「往高處修為」的男孩,假使求學順利的話,如今應該正在唸研究所了。 這一段一段的師生情緣實在太神奇了,遠的三十幾、近的也有二十幾年,我的感情還算細膩,高二以後,身體腸胃病得厲害,每天都得吐上好幾回,感覺生命變得脆弱易折。身體在無法維持正常機能的情況下,也引發了內心極度的鬱苦。理應有歌燕士慷慨般的年紀,卻陷入身心不聽使喚的狀態。然而,縱使對於學習無法安然的投入,但對於曾經有過的每一段師生情緣,卻始終悄悄安放在心底。 ●教育講方法、學習重態度 最近,發現很多人關心金門學子的問題,最常聽到的是「學測」成績不理想,這是一個大問題,確實。 不過,很多人也知道,「分數」不是唯一。只是很不幸的,在制度面的設計上,「基測」引導了「教學」,「分數」又成了教學過程中最容易「量化」的指標。 其實,學習是緩慢流動的過程,有效的學習來自於對學習標的物融會貫通的理解。顯然,這不是一件可以速效的工作,一切得回歸那句老話:「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有朋友語重心長的說「師道」不復存矣!往昔兼具「傳道、授業、解惑」的人師,如今至多就剩下「授業」一項,甚至,有許多教師連最基本的授業者該有的專業素養都欠缺!這樣的指責或許言重了,其實學生或家長又何曾以期待教師或學校相同的標準來檢視自己?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教」和「學」是相對的,如果把「學測」成績不佳的責任全部加諸於「教師」及「學校」身上,顯然是失之公允的。我有鄰居長者在高職任教數十年,今年剛退休,他就沉重的說過:「每次上完一堂課,都感覺像打了一場敗仗回來!」這是何等悽愴、何等無奈呀! 教育者(包含家長)首重的應該不是「學測成績」,畢竟那只是一項附帶的產出而已!教育不是「照本宣科」、不只是「跟上進度」;教育不是看「老師講了什麼」,而是讓「學生體會了什麼」;而這一切都需要講究「方法」。 學習者呢?學習者縱使沒有「追求成就」的動機,至少該有「惜福感恩」的念頭。學習不是為了父母、不是為了學校;學習不是為了考試,也不是為了成績;學習就是「學習」,不管能否「成就自己」,至少應該要有一種基本的「態度」認知!以前我們都會說「教育是一項『神聖』的工作」,可見教師不只是一種「職業」或一項「工作」。「神」如佛陀耶穌、「聖」如仲尼孟軻,那是一種犧牲的傳道精神、一種堅持追求理想的執著! 教師嘴裡發出的不只是「聲音」,黑板上書寫的不只是「文字」;縱使遭受抵觸、飽受挫折,也千萬不要氣餒。因為呀,至少在數十年後的某一天,會有某一位您教過的學生,懷著感恩的心,循著您說過的某一句話、寫過的某些隻字片語─「遙想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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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美味
台灣第一本飲食雜誌出版了,看到那麼多介紹吃食的文化以及個人在飲食方面的特殊經驗,當然也有看來像是食譜類的,那是不久前剛到金門訪問的作家焦桐先生所言,他說飲食文章寫不好就變的像食譜一般。 他說的多麼好吃,換成你去吃的時候卻不見得那麼美味可口,原來吃東西也要情境,到高雄旗津海岸,總要吃吃烤小管吧!在新竹城隍廟內總要吃盤炒米粉以示到此一遊,到台南赤崁樓邊,應該試試浮水魚羹,但走過千山萬水,總是肚子餓的時候最好吃。 所以最難忘的美味竟然是在淡水遊走一天之後,走過夜晚的沙崙海岸聽浪濤聲,帶著饑腸轆轆的疲憊身心嚐到一碗現煮的酸辣湯和現包的韭菜水餃,那真是天下的美味!那位外省老闆看我們殺進一堆人,一點也不慌張,行色泰然自若確定我們點的數量,和他的老婆動作俐落令我們折服,食物到我們面前時不超過一刻鐘,那是二十年前師大寫作協會的陳郁夫老師請客的,再也沒有那麼樣的經驗了。那是寒冷的冬夜,每一口酸辣湯汁都像是媽媽親手下廚的家常口味。 到部隊服兵役,軍中的大鍋菜都是家常便飯,大家一有機會,假日莫不找機會到民家的飲食店叫一碗海鮮麵或炒麵來撫慰日漸淡去的味覺。在小金門的青岐就有很多家不起眼的飲食店,透過學長的帶領才之其中一二。 記得某回正好在其青岐三叉路口的交通管制哨站衛兵兼指揮交通,錯過晚餐時間,值星班長沒有預留餐點,我下哨以後只有餓肚,一隻菜鳥又不敢發難,大概有人責備值星班長,他在八點時到外面叫了一盤炒麵給我,並向我道歉,我吃了那盒炒麵也感動不已。 沒有站哨的時候在連上前後走動認識環境,有一個午後,竟然在後山坡地發現一堆被拋棄的戰備餅乾,裡面的牛肉乾都已被搜括一空,只剩下可可粉、薑糖和硬如石塊的餅乾,應該是剛被丟棄不久,我和另一位同伴就撿拾部分藏起來,偶爾泡可可粉來喝,吃薑糖解饞,我們判定應是當時的廚房人員丟棄的,真是暴殄天物,令人惋惜。 我的職務改到司令部當文書以後,因為靠近圖書館旁的文康中心,常有機會到那裡吃牛排,一下子似乎變成貴族的感覺,還有一位民歌手楊璿在那裡唱歌,常吃也會膩,終於棄守文康中心的牛排館,改換東林街上的飲食店,書報社旁的飲食店是我最常去吃的店,有時自大金送公文回烈嶼,錯過吃晚餐時間,也不麻煩別人代為預留,就在外面吃飽再回去。 我在小金門最難忘記的一次飲食卻是坊間報導最多的廣東粥和油炸粿,若不是有那次國防部年終業務檢查,我們文書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吃那一頓難得的早餐。 原來在業務檢查之前,我們幾位情報官把某些文件遺失,翻箱倒篋也找不出來,只有每種再製一份,而文卷室有自己的例行文件要打字,根本不幫我們這個忙,於是只好求助於民間的打字行,打完之後再求管制關防的學長補蓋大印。 就在某個半夜,軍官帶我離開營區到東林街上,那還是我在晚上第一回到街上,聯絡好的打字行老闆娘在我們敲門應聲後開門作業,我和余學長在一旁念文給她聽,一頁接一頁,打完字再校對修改,不知東方之既白,市集的聲音愈來愈響亮,軍官來了,暫時休息,帶我們到東林市場內吃那攤最聞名的廣東粥配油條,熱粥下肚,好像一夜的疲憊全消,就此成為難以磨滅的記憶。 業務檢查後,我們科長照例要請國防部長官吃飯,就到海岸的四維村海產店我們文書當陪賓,席開一桌,在觥籌交錯之間,喝陳高配海鮮,只有當事人心之肚明。評比成績下來,我們得到優等,軍官們又記大功,我們得個嘉獎。 但我並無法融入那種帶面具的場面,寧願回到青岐,在國小後面的李伯母那裡吃一碗蚵仔湯。在青岐,他開設一家浴室,待我們如子,拜拜時會請我們吃粿或是大支雞腿,那美味及人情含有濃厚的家鄉味,退伍前幾天我去青岐向李伯母辭行,她煮了一碗蚵仔湯請我吃,我既高興又難過,年年都有阿兵哥來,她卻不難過,只是祝福,今天我會對人家好,有一部分是源自於小金門的李伯母精神。 現在物資充裕,少有令我感動的美味,年節時全家人聚餐,各煮幾樣拿手料理互相品味分享,這是羈旅各西東的異鄉遊子難得的盼望,而我時常輕易就可以享受到這種美味和親情,再簡單的食物也成為山珍海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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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獨弦琴
阿海翻身壓住了春水,伸出兩個手掌在春水的胸前逗弄著,春水咯咯的笑。 「老番癲,不正經」春水想要用力推開阿海,阿海卻起身倒騎在她肚子上亂摸著。春水笑得更大聲了。她嘴上沒說,可她心裏清楚自己的渴望。她想用誇張的呻吟激起丈夫的慾望。阿海兩手把她拉了起來對坐著。春水像個二十歲的小姑娘俯身摟住了阿海。 「我老了,你都對我沒半點興趣了?」春水埋怨著。 「哪會?來!咱們現在就來。」阿海說著。 「我若不說你咁會想?」春水幫阿海揭掉上衣。暈黃的燈光下,阿海露出了年輕人都少有的,古銅色的結實胸膛。 他自己褪個精光,也想伸手幫春水剝衣。春水推拒道:「不好看,別脫我的。」 「好看!好看!我愛看,我愛看。」阿海哄著。 「奶都垂到肚臍了還好看?你騙我不知道你們這些查埔人肚子裡在想什麼?!」春水嬌嗔著,但還是順著阿海讓自己也赤條條。他們面對面抱著,春水屁股坐在阿海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阿海見到春水鬆弛下垂的乳房,想到了阿蘭。他把臉埋在春水的胸前搗了一陣。春水閉目呻吟著,阿海吸著、吮著。漸漸遊移往下。春水想著自己和阿海的初夜,阿海則想著和阿蘭的那一次。 這一晚阿海特別的賣力,春水的叫聲也特別的響,連隔壁阿蘭都聽得刺耳。 隔日,阿海在屋前一塊石頭上坐著,石頭上有一排四五個、很整齊、略帶方形的孔。天貴從菜園裏摘了一把菜、幾根茄子,慢悠悠的踱來,被他喊住。 天貴靜靜不說話時感覺並沒有什麼明顯異狀,只有笑時,臉上才會流露出一股傻氣。 「你暗暝時有跟你某阿蘭相好嘸?」阿海問他。 天貴沒有應他。阿海四周望望,伸出手在兒子胸前拿了根茄子,搭在自己褲襠,然後,又把茄子往石頭上的孔插進去、再拔出來,反復了幾次。「有跟你某阿蘭這樣沒有?」他注視著兒子。天貴還是傻笑。 「幹!死鬼仔,啊你到底會不會?」阿海笑著罵了句。 天貴奪過了阿海手中的茄子,說,「茄子被你弄壞了啦!」。 阿海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見阿蘭走了出來。天貴見老婆出來,便喊說:「吃飯啊!吃飯啊!」就往屋內走。 吃飯時阿蘭總是在廚房裏摸東摸西。春水叫她一塊兒吃,她笑著點頭,但就是不肯上桌,直到阿海吃完離座了,她才來。春水雖然叫不來媳婦,心裏卻很是受用。她覺得阿蘭很傳統、很懂規矩。 阿海見春水叫阿蘭,就說,「好啦,好啦,你吃你自己的,免管伊!」。他也害怕在春水面前和媳婦阿蘭面對面坐著,他沒法不想起那事。 他知道自己越快吃完離座,阿蘭就能越快上桌。而春水老罵他像是清理垃圾的,往嘴裏一倒就走人。 傍晚,春水神秘兮兮的拉著媳婦進房間。 「阿蘭,來看電視。」她準備了部特殊片子,希望阿蘭能明白人倫之道。所有的鏡頭都讓阿蘭侷促不安、難受甚至噁心。 阿蘭臆想著自己和阿海、還有婆婆和阿海的種種。雖然她覺得非常難堪,但是她並未拂逆春水的安排。她也明白婆婆的用意,真的很明白。 翌日。天貴已經睡了,她還睜著眼。天貴現在已經不敢碰她了。 剛和天貴同床的頭幾天,天貴想摟她,都被她推開了。 有一晚,阿蘭在房裡撥弄著父親送她的獨弦琴,一會兒用手指輕彈著葫蘆狀的共鳴筒,發出「篤!篤」的聲音,一會兒整個人又失魂似的用手指在琴弦上來回滑動著。 他想起小時候看著父親把玩獨弦琴時,把琴放置在大樹下的石板上,右手拿了根挑撥琴弦的細棒,手掌外側輕輕觸摩弦的1/2、1/3:::處等發音點;左手則握著搖杆,一會兒推、一會兒拉,不斷的揉、拉、推、打、撞、搖著琴弦。 「我也要玩!」阿蘭求著父親讓她摸摸琴身。父親把她抱在膝上,把細棒遞給她,滿足了她小小的心願! 「等阿蘭長大了,這把琴當嫁妝。」她一直記得父親說過的這句話,沒想到父親也沒忘記。 天貴貼心的靜靜陪在一旁,不時遞給阿蘭面紙揩拭眼淚。天貴的舉動讓阿蘭逐漸軟化對他的排斥。她擺放好獨弦琴後,挽著天貴的手臂一塊兒上床。 天貴用手摸她的胸部,她沒拒絕。扒她的衣服,她也沒反抗。但想扯她褲子時,她哼了一聲後,一腳蹬翻了他。 天貴跌到床下,愣在一旁。 她覺得自己可能有些過分了,伸了手拉了他一把。天貴也沒說什麼,衝著她笑。她也笑。之後,天貴每晚都乖乖的躺著睡覺。 她看著身邊熟睡的天貴,想到公公阿海。她伏在枕上哭著輕喊「蚤!蚤」。她真的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命運就是如此?她寧願自己的蚤是阿海、是阿海,而不是天貴! 她回想著蚤在越南對她的侵犯,想著隔壁婆婆春水肆無忌憚呻吟。 她像電視上一樣撫摸著自己,學著發出呻吟││。她的呻吟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聲。天貴翻了個身,睜著眼看她。她繼續呻吟了好一會兒,然後,故意長長的叫了幾聲。 蚤和婆婆春水應該聽見了吧?她心想。 阿海和春水連著好幾晚都聽見阿蘭銷魂蝕骨的呻吟。 春水呵笑連連的說著:「果然有效,果然有效!」。 阿海則罵道:「赫!天貴這憨子每晚都要,這樣阿蘭早晚會被他弄死。」嘴上這樣說,心裏卻萌生一種淡淡的酸意。 「你是在黑白亂講什麼?人家夫妻倆相好,哪有做長輩講這種話的?」春水數落了阿海。 呻吟聲又間歇響起。阿海又罵了:「你看你看,難道是我亂講?幹!這憨子若不懂得多疼疼老婆,像這樣搞下去,小心弄到自己敗腎。」 「吼!你實在是破嘴破舌!講這種話能聽嗎?」春水又叨唸了他幾句。 快過年時,阿蘭已經來到阿海家三個月,能說些簡單的短語。她還是和剛來時一樣勤快。春水做菜時,她幫著、看著、學著。一日,春水教著阿蘭油炸東西,把蝦子往麵粉裏一蘸,然後擱進油鍋裏。她讓阿蘭接手做,自己忙別的事去了。 正忙著,就看見兒子氣呼呼的跑來找她。 「這麼危險的事你讓阿蘭做!妳怎麼可以讓阿蘭做這麼危險的事?」天貴語帶責備的質問母親春水。 「什麼款危險的事?」春水一頭霧水。 「油炸東西。油炸東西,妳叫她油炸東西!」 春水笑了起來,「油炸東西有什麼危險?你娘做就不危險?看你憨,你還懂得疼某。會疼某,卻不會疼你老母?過年了這麼忙,難道要讓你娘忙死?」 「油炸東西。油四處亂噴。」阿蘭手被油點濺到,起了泡,被天貴看到;他還看見阿蘭邊油炸,邊捂著嘴犯噁心。 「阿蘭破病,都在吐了,你還讓她做?」天貴心疼著老婆。 春水聽了兒子的話,忽然靈感乍現似地跑去問媳婦是否有了身孕? 阿蘭起先沒有搞懂春水的意思,還以為自己哪裡做得不合適了。直到春水伸手摸了摸她的肚皮,她才意會的點了點頭。 春水興奮的跟阿海提起媳婦懷孕的這些事。阿海說:早就叫妳不要瞎操心,妳們這些查某人,整天只會想一些有的沒的。 「別看你子憨篤篤,疼某是一流的,生孩子也不輸別人。」春水顧不得阿海說些什麼,只顧自己得意的笑著。 過完年,天貴經常吵著說要上班,阿海和春水先是敷衍。繼而問他為什麼想上班? 「做工賺錢養老婆孩子呀!」天貴認真地說。 「哈哈哈!做工好,做工好。」春水聽了笑著說:「但是只有大人才可以上班做工呀!」 「我是大人」。天貴不甘示弱的回著。 沒多久天貴真的上班去了。在阿海一個朋友的農場幫忙看門。 阿蘭幾乎每晚在天貴酣睡後,都要熟練的發出有節奏的呻吟。一直到端午節當日,她生了個男孩。 春水抱著孫子端詳著說:「跟天貴小時候真像啊!簡直是一個模子翻鑄的。看看這眉毛多黑、耳朵朵大呀!」 小孩名叫「越生」,表示是越南的媽媽生的。名字是阿海給取的,春水也喜歡。 天貴發生車禍意外時,越生正學著走路。春水哭得死去活來。阿蘭想起天貴對她的好,及受她欺負時的無辜憨樣,也哭了。 「阿海啊,你看這該怎麼辦?阿蘭才二十二,能讓她守一輩子嗎?」 春水時常會對阿海說起自己的憂慮。阿海沒吭聲。 「天貴怎會這樣歹命!阿蘭也可憐呀,你看能讓她再嫁人嗎?」春水又說。 「等越生會走路,先讓她回家看看父母吧?」阿海提議著。 「萬一阿蘭回去後就不回來了呢?人家林嫂她外甥長得白又勇壯,厝內又有錢,前一陣子越南某拿了點錢說是回家探親,結果就再也不回來了。咱們天貴丑又憨,現在連憨兒子都沒了,憑什麼留住阿蘭呢?」春水用疑慮表示反對。 「我帶她們回去,再帶他們回來,總可以吧?」,「做人不可太自私!阿蘭將來要不要再嫁人,也得看看她自己的意思。」 「我也不想自私呀!但至少要等越生再大一點吧?都已經沒爸爸,若是再沒媽媽,這可憐孫子該怎麼辦呀?」春水眼眶紅著。 越生步伐已經走得穩當了,嘴裏也能清楚的喊出「媽媽」、「阿嬤」了,喊「阿公」雖然聽起來像是「阿通」,但是也夠讓阿海樂滋滋的了。阿蘭每天裡裡外外的忙著各樣瑣碎家務,像個啞巴似的開不了口。自從有了越生,她才彷彿有了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 中秋夜,月華如水,銀白色的雲朵細碎成朵朵荷花。阿蘭想起吉庫山坳裡的家人,那一方彎彎的荷塘,風中的金蓮白荷恣意的綻放,或是掩藏在綠得油亮的荷葉間;母親及姐妹們划著小船、哼著呢喃歌謠採著蓮蓬,父親還在老樹下輕撥著獨弦琴,琴聲猶如撥槳劃開水面「灑啦,灑啦」單調而低沉──。 節後,春水終於同意讓阿海帶著阿蘭及越生母子回老家探親了。 在越南機場等候出關行李時,阿海巧遇了當年的地陪翻譯。正跟他們寒暄時,阿蘭已經拿到了托運行李,對著他招手並喊著:「蚤─蚤─,過來吧。」 阿海向地陪致意了一下,朝阿蘭走去。 越南相親團一行要離開時,地陪翻譯向阿海揮了揮手。 阿海也揮著,又想起什麼似的跑到地陪跟前。 「請問你知道越南話「蚤」是什麼意思嗎?」他問過阿蘭幾次,她都不肯說。 「噢!知道啊。這「蚤」是吉庫那地方的土話,跟叫「老公」差不多吧;和老外叫「親愛的」有點像。」地陪對阿海解釋著。 阿蘭家的茅屋變成了水泥磚房,在吉庫村裏是第一家。阿蘭走後,她父親就用阿海給的紅包叫人幫忙蓋了這房子。 她失了魂似的站在村口的高地上望著,整個村莊彷彿都縮進了那一幢木然而立的灰白色磚房。 艷陽下,已經聞不到茅草屋逸散出的那種濕熱的稻草味,也聽不見灰綠色竹編的牆面迎風而發出的窸窣聲響;低矮的房門,房門邊的牆上曾經掛著父親的寶貝─「獨弦琴」,仍然孤獨的懸在另一個曾經是異鄉而未來不知道能不能變成家鄉的牆壁上。 越生拎了個小布偶搖搖晃晃的跑著,跌了一跤,趴在地上哇哇地哭叫道:「阿通,阿通,抱抱。」,阿海急忙放下行李,跑過來一把拎起了孫子。 阿蘭聽到兒子哭喊時才回過了神,她慢慢踱來從公公阿海手中接過越生,摟進懷裏,對著兒子說道:「叫「爸爸」,越生,快叫爸爸。」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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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風
鄺漢右手握拳,直揮,左掌斜劈,跟著踢出右腿,再回身收起拳腳,擺在腰際。鄺漢深呼吸,一口攸緩氣息,徐徐吐。鄺漢打完拳,忙問奉水的管家,聽見拳頭了嗎?虎虎生風了嗎? 鄺漢怕他沒聽見,右拳快速擊出,果然,呼地一聲。鄺漢說,這是西洋人拳擊,剛剛打的是刺拳。管家知道縣長熱中武學。鄺漢剛履新時,還壓抑武人的習性,穿西裝、打領帶、踏皮鞋,一副知書達禮狀,儘管西裝剪裁得宜,卻老覺得自己穿著粽葉,不自在。 鄺漢出身西安官宦世家,不愛文,偏愛武,恰逢民國亂世,覺得正是時勢造英雄之際,南下加入革命軍。鄺漢出身世家,應對得宜,對當前局勢、狀況都侃侃能談,上級料想鄺漢從小耳濡目染,熟稔文韜武略,便派赴金門主持縣務。鄺漢覺著,這是他的機會。 鄺漢剛上任,學作文人。接見鄉紳、打理公文、處理稅務問題,並了解地方盜匪猖狂情節,聽著時,不時憤怒擊桌,地方人等雖說嚇了一大跳,但也慶幸縣長以地方為念,才動了肝火,一干人等出了縣府,都說金門得人,防匪、建設都要進步了。 鄺漢接任後,奉行省令,把保甲區域由四區縮為兩區,增加人員調度;並拓寬後埔大街及新街,開始徵收田賦、房屋稅跟地稅,以壯國庫及縣府稅收,績效頗著。有一天早晨,鄺漢受不了西裝拘絆,脫上衣,解領帶,換上許久未穿的黑色功夫鞋,就著縣府大廳打起拳來。自幼愛武,鄺漢倒真學過八卦拳、長拳等拳術,只是學得多,三、五套拳術混成一套,且變來變去,沒一個準。拳術雖不準,招式倒沒問題,他一招一招使來,雖不連貫,但也聲勢驚人。 那天,鄺漢打得興起,管不了員工圍觀,接著打。後來湧來民眾,且報以掌聲,鄺漢仍停不了,一遍一遍打,壓抑的精力,就在掌風下,變成掌聲。鄺漢拱手,接受民眾歡呼,鄺漢本想說幾句強身報國的話,但這一趟拳打得久,喉嚨乾,一開口,即知不妙,索性不說話。 鄺漢任職半年後,還舉辦第一屆保長訓練,自任班主任,並派陳文照任教育長,教導保長基本武術,以及欺敵、禦敵兵法。陳文照經歷不少縣長,鄺漢如此行事,倒是前所未見,陳文照私底下跟同袍說,縣長武功、文治都出色,或可媲美曾駐守金門的明朝將軍俞大猷。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軍閥,起釁蘆溝橋,掀起抗日戰爭序幕。滿清末年,列強劃分在中國勢力,沿海各省尤其嚴重,福建省恰屬日本勢力範圍,中日戰爭消息傳來,鄺漢二話不說,立即響應政策,下令徵集民間槍械及馬匹,並限制壯丁出境,厚實縣府兵力,以備不時之需。鄺漢拉住管家,問他是否聽見拳風那天,已是抗日戰爭期間。時入深秋,天氣微涼,鄺漢夜立中庭,眼見月亮又圓,月華瀉地,突然想到久未還鄉。 他揚起衣袖,拍地一聲,喃喃地說,倭寇未滅,何以為家? 自從忘情打了那一趟拳之後,鄺漢就把西裝丟到一旁,穿起從小愛穿的功夫裝,旁人看了,都覺精神抖擻。十月下旬,戰爭氣息慢慢濃烈,不時聽見廈門方向傳來砲擊。鄺漢前往各地碼頭督工,巡看壕溝夠不夠長、夠不夠深,也看沙包是否裝得踏實。鄺漢見沙包不起眼,工人卻搬不起來,撂袖管,蹲馬步,一次抬了兩個。那知,沙包竟紋風不動。鄺漢見眾人瞧著,忙說,作工,架式也要講究,說完,力氣使足,真的扛起兩個沙包,一口氣,走了十幾步遠。 忽然,砲聲由遠而近,天空一朵朵酡紅,鄺漢望著,忽然想起故鄉的楓紅。巡警大喊臥倒,工人圓撬、鋤頭丟了一地,急速趴伏,雙手摀住耳朵。鄺漢卻動也不動,巡警驚慌大叫,陳文照眼明手快,急忙撲去,把鄺漢拖進壕溝。鄺漢滿臉怒意地瞪著海跟砲彈,動也未動,陳文照撲倒鄺漢,本想出言致歉,見鄺漢怒氣填膺,也不便說。 砲彈越落越近,人人驚慌,只鄺漢神色不動。砲彈煙霧散去後,海面出現日艦蹤跡,正從母艦上垂下登陸小艇。陳文照跟巡警望向鄺漢,盼獲得縣長指示,卻見他不言語,只怒目而視。陳文照心神領會,大叫一聲,提防日軍登陸,部隊、巡警、百姓劃分成先鋒、補給跟醫藥,全神灌注,各就戰鬥位置。 金門駐軍武器差,彈藥少,平時演練,不敢真彈射擊,為恐浪費子彈,陳文照命令駐軍,不宜太早放彈。日艦放下數十架小艇,一字排開,人數不過百餘,但是架勢依然讓人心驚。陳文照拚命喊,穩住,找支撐點架住槍。等到日軍更近海岸,才一起射擊。 小艇上架有機關槍,搭搭搭地亂響。咻咻,子彈劃過耳朵;碰碰,子彈射進沙包。鄺漢身邊落了幾顆子彈,卻絲毫沒有怯意。日軍以兩挺機關槍掃射,我軍並未怯懦,陳文照槍法準,還射死多名日軍。一小時後,小艇撤回軍艦,揚長而去。軍民呆呆望著海面良久,才相信他們逼退日軍,齊聲歡呼。 沒多久,鄺漢猛咳一聲,大叱:他媽的。軍民看著鄺漢,又齊聲歡呼。鄺漢回到縣府,餐吃過,澡洗好,這才窸窸窣窣地抖著。鄺漢想,那楓葉,怎麼爆炸了呢?不對,那是砲彈。當時,那片楓葉在鄺漢眼裡,迅速由一個點,伸展為一張葉,飛奔而來,幾乎撞著鄺漢鼻頭,卻轟隆隆地,劃過天空,在後面的坡地前爆炸。 鄺漢眼睛瞪大。看到一團火,看到一團紅,看到火跟紅。那豈止是掌風所能比得,那豈是八卦拳所能撥得?這一身功夫裝,豈不是笑話?鄺漢想起滿清末年義和團,大罵一聲:他媽的。 鄺漢醒了。醒了,就發覺自己還沒準備好好打一場仗。不管是勝仗、敗仗,都得好好準備。鄺漢對戰爭有一個想像,或者說,一份藍圖,卻忘了鋼砲炸彈、軍艦機關槍。鄺漢隔天被突然來襲的巡邏機嚇了一跳,才知道那份藍圖也忘了飛機。鄺漢抬頭望著飛機盤旋而過,管家一旁喊說,趕緊躲進防空洞。鄺漢不為所動,定定瞧著。洞裡黝黑,不見五指,洞裡只能聽天由命,他不願意。飛機盤旋數圈,並未空投炸彈,鄺漢心裡劃好計策,右手凝力,猛力一揮,大聲叫好。 管家吃一驚,忙說,方才縣長一拳,果然虎虎生風,日本人聽到,必定要逃了。鄺漢瞪了他一眼。管家又待巴結幾句,那知鄺漢竟已走遠。當天下午,鄺漢換下功夫裝,改穿尋常衣物,搭金星輪走大嶝,再從大嶝遁走內陸。日軍卻將金門諸島封鎖,鄺漢到了大嶝,尋不著空隙他去。 第二天,日軍砲擊舊金城,駐軍無法抵禦,陳文照跟軍警長官紛往縣府告急,等了許久,卻不見鄺漢,尋了管家一問,才知昨晚未進晚餐。眾人納悶,走進鄺漢房間,卻見黑的、灰的、白的功夫裝掛了滿滿一牆。一些抽屜忘了關上,不是遭小偷,就是逃去,陳文照等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 日軍欺近後埔,陳文照等人,決定撤守金門,先往大嶝。船將停泊,遠遠聽見有人喊說,來船,可是要去內地?船停妥,人上岸,才知道說話的,竟是鄺漢。鄺漢見是陳文照等,雙手握拳,眼睛瞪大。 幾天後,日軍攻佔金門,海上恢復交通,鄺漢以棄職論處,被綁赴福建省政府。行前,陳文照為鄺漢餞行,鄺漢仍雙手握拳,怒目而視,這些天,彷彿動也未動。陳文照嘆氣,心想鄺漢醉心拳術,施政亦見法度,何以棄職潛逃?陳文照喃喃說著,鄺漢聽著,拳頭慢慢鬆軟,也不瞪人,只說,還沒有準備好打仗,不管勝仗、還是敗仗。 陳文照納悶,鄺漢不是天天練拳嗎? 是啊,鄺漢說,但是,這場仗卻不在他的想像裡。陳文照聽傻了,瞪大眼睛,彷彿不認識眼前人。鄺漢的船去遠了。大嶝島小,海濤聲陣陣拍打,躲無可躲。陳文照代行縣長職責,為逃來的民戶編列名冊與住宿。不久後,陳文照收到處決鄺漢的公文。陳文照赤腳站在沙灘,招呼補給的船隻。陳文照想起鄺漢練家子的架式,不禁莞爾;又不知,鄺漢是否準備好迎接人生的最後一仗? 浪一波一波打,也一波一波去。這一眼可以望盡的小島,又不知,能挺多久? 陳文照無暇多想,船停好,隨即涉水,偏過肩頭,挺住兩大袋重重的榖粒。 海鷗數隻,盤旋船上空。飛得高的海鷗,還映著夕陽殘暉,黃澄澄,不一會兒,卻也都進了大嶝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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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OK,你OK──參加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有感
在金門監獄楊駿業教誨師的協助安排下,陳延宗、王寶璽和我,應於八月廿九日赴台,夜宿臺中英雄館,以便翌日參加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因廿九日我還在廈門參訪,無法跟他們一樣在上午搭機前往;但為了參加會議,我只好向寫作協會同遊者說聲抱歉,提前脫隊從廈門,搭下午兩點鐘的東方之星返金,再趕搭四點五十分的華信班機赴台中;退休後,像這樣趕忙的行程還是第一遭,能忙碌才是好現象。 到了台中機場,延宗與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理事兼副總幹事李雅高,一起開車到機場來接我,讓我非常感動,也給了我許多方便,否則在台中人地生疏,一定不可能如此順利愉快,延宗和雅高都是我五十七年在城中教書時候的學生,他鄉師生會,想到高足的成就,更讓我感到溫馨快樂與滿足。 雅高說,六點半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黃吉瑜,安排在金門鄉親陳水木所開的金川川菜餐廳,請我們吃飯,真讓我愧不敢領受,但能夠藉此機會跟我們的鄉親見面敘舊,的確是一件難得的樂事。 黃理事長在臺中營造界、設計界事業有成,年輕有為、誠懇待人,又非常用心在經營同鄉會的業務,全力為旅居臺中金門同鄉服務,從他創刊台中市金門同鄉會會刊,這樣一本印刷精美、內容充實、圖文並茂、俱一流水準的刊物,就可見一斑了。因為辦刊物,除了要用到人才、收集資料編撰,還要籌錢印書出版,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今欣見有此成果,很值得大家來支持與鼓勵。 我們到了餐廳,黃理事長夫婦以及理事兼會刊主編徐心富已在座,徐理事主編,政工幹校藝術系畢業,上校退役,擅繪畫、工文藝,詩文多次在全國比賽得獎,從他在會刊的專欄(畫我金門)的詩圖並茂,就可見其創意與才華,難怪會刊辦得起來,有能籌錢的理事長,還有熱衷編撰的專業才俊,就能相輔相成,合作成功。不久,副理事長李淑睿到場,我早已久仰他在美容界的傑出表現,今天一見,果然熱力四射。接著,金門人引以榮的洪源在將軍,以及李清煜理事等鄉親也陸續駕到;餐敘中,大家談得非常愉快,餐後我們捨不得離別,又轉往洪將軍指揮官處喝咖啡、聊天、話我家鄉,故鄉金門,還是那麼樣的讓旅台鄉親懷念與熱愛,讓我感到能住在金門家鄉真好。 三十日上午九時,九十四年度法務部所屬矯正機關全國志工組訓研習會議,假台中南山人壽教育訓練中心舉行,全國各監獄、看守所、輔育院、觀護所的志工八百餘人,齊聚一堂,聆聽法務部矯正司長官吳正博典獄長,作矯正教化重點的提示,以及彰化師範大學高淑貞主任:︿淺談開啟關係的活動策略﹀,和東海大學林啟鵬講師:︿基本助人技巧﹀的專題演講,末了舉行綜合座談會,聽取各機關志工的寶貴意見,可惜我們因要趕台中返金門最後一班飛機,不克參加。 八百人的一場研習會,的確是很不容易掌控,但在台中監獄的精心策劃安排下辦得很成功,讓我們非常敬佩,他們充分利用了科學的輔助器材,來解決人數過多的問題,才沒有影響學員聽課的注意力;當然,所聘請的高淑貞主任和林啟鵬講師,能言善道、唱作俱佳,他們兩人的魅力四射,引人注目更是研習會成功的主因。 這次我去參加了研習會,獲得了一項重大的啟示,儘管兩位講師的講題不同,但他們都在強調要求:我們應建立良好的人際關係,發揮助人的美德,才能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感覺。包括午間影片欣賞︿十七歲的冬天﹀都在闡釋這種意義與方法。 回想我在八十六年城中校長時候,有一次我赴台參加教育部所舉辦的「體適能與潛能激發研習會」,韓榮華講師上課前,要求我們配合他的作法,當他喊「ok!ok!ok!」,我們要喊「ok!」,他問「感覺怎麼樣?」,我們要答「棒極了!」,我們學員在他的訓練下,越喊越有勁、越喊越感到快樂有活力。「ok!ok!ok!」(I am ok,You are ok,He or She is ok)代表一種全方位的祝福「我好,你好,他好,大家都好」的好話,他說,縱使今天我們的感覺不太好,也要大喊「棒極了!」,因為我們有用心的自我暗示,福至心靈,我們就真的棒極了。這次林啟鵬講師也表示過,他信佛,每天出門,要在佛前祈願(自我暗示),讓他今天工作順利,生活快樂,臉色好看,講話對人有利,他說真的都能讓他起善念,得善果與人結善緣。 結訓後,我把韓榮華講師這套方法用來改變,我與學生集會之間打招呼的方式,並從新生訓練開始加強訓練新生,用新生的純真與高可塑性的良好表現,來帶動二三年級的學生,實施下來,總感到同學不能全心投入,但是也養成了我與學生打招呼的習慣,有時候在街上比較活潑的學生,會先向我大喊「ok!ok!ok!」,我也會很高興的對他們喊「ok!」,無視路人的好奇眼光,這是我們的秘密約定,彼此交融互動,讓我們都覺得很快樂。 城中校長退休後的第一次學生畢業典禮,在文化中心演藝廳舉行,我應邀觀禮,典禮開始時,李校長致詞完畢,說我有三分之二的學生在座,應該先上台講話,而且還說要講得比他多,讓我感到意外又感激,因為在座的有顏主席、李縣長等長官,我何德何能先講話,但一想我已是平民了,孟子說:「民為貴,君為輕」,恭敬不如從命,只因為那畢竟是我關心愛護過兩年的學生,如今畢業,當然應給予他們道賀與祝福。我上了台:「ok!ok!ok!」,學生回應:「ok!」,默契很好,聲音宏亮、響徹廳堂;我問:「感覺怎麼樣?」,學生回答:「棒極了!」,一年沒說了,還記得,誠屬難能可貴,從學生的表現,看得出來他們high到了極點,我也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在學校,我同樣要他們這樣呼喊,而且還經常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但總覺得他們缺乏朝氣與活力,事隔一年,他們竟在我已不是城中校長的時候,才這樣熱烈的回應我,我實在感到很驚訝,也許這是我們曾經交融互動過所建立良好的師生關係,有了永恆的存在。以後我也把這套「激發自我」的方法,運用在金門技術學院與金門監獄上課時使用,只是在下課前,還要來一次自我激勵的「愛的鼓勵掌聲」,然後兩臂向上舉高呼Yes、Yes、Oh、Yes,再解散。監獄的同學比學院的大學生做得有勁,喊得大聲,也喊出快樂。 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經驗,歸納講師的理論,提出以下四點與各位作心得分享: 第一,要自我肯定,自我實現:自我肯定,是在生活及工作上的鍛鍊中,喜歡自己,相信自己,抑制痛苦,克服消沉。我們應不斷提升自我價值,無論條件如何,我們要積極樂觀,面向陽光;當黑暗來臨時,我們要記得燃起心中的一盞明燈,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自我實現,要活出自己的風格與情趣,我們努力工作,是為了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經驗,心存善念,當得善果。 第二,要心中有愛,付出愛心:當心中有愛,就自然會有生命的柔軟度、接受度;當心中有愛,才給得出愛的力量;當心中有愛,凡事都會心存感激,那會自然展現出愛的親和、親切、溫暖的感覺。高淑貞主任播放一首巫啟賢「叫阮的名」的歌:「你是阮的生命,阮需要你來作伴,人生的路途,阮愛你牽阮走:::叫阮的名,阮用一生斟酌聽。」它能讓人喜歡唱,讓人感動,就是因為心中有愛,能付出愛有愛人被愛的感覺。 第三,要積極傾聽,富同理心:林啟鵬講師分析「聽」,從耳、目、心,要我們耳朵聽外,還用眼睜、用心傾聽,與人交談要一心聽十方:眼神、嘴巴、手勢、肢體動作、表情、穿著、距離、高矮、角度、身體等十方,這就是傾聽溝通的最佳技巧。聽話要設身處地為他人設想,能聽出對方的感受。人與人溝通最困難的就是同理心,因為大家都為自己設想,因此交換角色、同理對方,才能進入深度的匯談交流。 第四,要先射再瞄,創造力的實踐:打過靶的人,都知道是先瞄準了,再射擊。高淑貞主任卻顛覆地告訴我們創造的過程,要馬上動手實踐,先嘗試錯誤,再慢慢調整,先射再瞄,這就是創造力。如果我們需要殷切,就會產生創意,但未付實踐的創意是無價值的,創造力的實踐是解決問題的能力。 最後感謝法務部為矯正機關全國志工舉辦這次有意義、有效能的組訓研習會議,感謝金門監獄典長陳文正、教誨師楊駿業,給我們學習進修成長的機會,感謝台中市金門同鄉會各位鄉親熱情招待。廿一世紀一個不變的原則,就是改變,矯正的理念與方法,不斷改變創新,我們唯有不斷學習與時俱進,才能有效應用,掌握時代的脈動;唯有不斷學習才能把志工工作做好,創造我好(I am ok)你好(You are ok)的經驗,學習進修是「自我超越」成就人我的最好方法。(作者:金門監獄榮譽教誨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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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四十載柳營依舊在
十八九歲的青澀少年少女,怯生生提個小包包,從全省北中南及外島各個角落奔向復興崗的日子,夢境中像在昨日,夢醒時才驚覺那是遠在四十年前發生的事。炎炎夏日八月的最後一個週六,軍校同學會舉辦重返入伍營地歡慶投筆從戎四十年活動,期待之情像小時候要去遠足般的興奮! 早年軍校教育訓練欠缺人性化考量,每期能熬到畢業的同學大概是入伍時的四分之三,這次活動北中南三輛遊覽車加上自己開車,不但帶老婆還抱孫子來共襄盛舉,算算來了一百多人,陣容可謂浩大,更難得出現了四位女生。為了避免見面不相識的尷尬,會長特別準備名牌,好把記憶中的人跟現場人頭串起來,不過在名牌尚未佩掛前,報到處還是不時聽見這樣的對話│「咦?你是::樓其豪?」右手緊緊握住對方,被叫錯名字的人一個巴掌打在對方的背部,口出三字經抗議說:「什麼樓其豪!我是查敏忠啦!」名字跟人配錯是意料中事,老同學當然能體諒,誰叫歲月催人老!幾乎每個人都走樣了,滿頭華髮佔大宗,禿頭中厚者也不少,有位視力衰退的還得靠老婆牽著走。除非常有過從,闊別近四十年才第一次見面,不在記憶中撈半天怎記得起來。 一群六十歲的老男人,好不容易聚首,在遊覽車上或午餐席間,話題全開百無禁忌,當年光屁股在大澡堂沖澡嘻鬧的頑皮習性又發了!也不管旁邊有一堆「大嫂」及四位見多識廣的女同學她們哭笑不得的表情。無論摘星的將軍,現任地方首長或民意代表,大學教授還是多金的大老闆,反正同學就可沒大沒小鬧成一團。同期同學在軍中發展的管道差不多,十年服役期限一滿就瀟灑揮別軍中者,肩上掛朵梅花,人生另起爐灶。繼續留下來奮鬥者,少數幸運摘星,其他人再不堪也會升到上中校,非熬到領有終身俸才甘心,按常理說,四十多歲人生正巔峰狀態,但在軍中卻已屆無發展潛力階段,只好落寞離開投入處處陷阱的社會,開創人生第二個戰場。退役後的際遇,形形色色有血有淚。同學中有人上校退役移民美國,平日好飲常親自下廚練就一手好廚藝,閒坐無聊乾脆與老妻賣起台灣口味的「上校牛肉麵」,每碗賣七塊錢可賺五塊錢,折合台幣更覺好賺,老倆口見錢眼開,拚了五年累出一身病,午夜夢迴自問:「不是退休來享福的嗎?如此做牛做馬是為那樁?」想通後結束營業雲遊四海去了,否則那有機會趕回來與老同學見面!有人娶了會理財的老婆,拿綠卡逍遙自在,白天打高爾夫晚上打麻將,神仙日子令人稱羨。比較保守者堅守職場最後五年,挺著老腰桿找精神寄託,還在作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突然有人問起沒來的同學到那裡去了?除了甫出校門分發戍守外島,因公落海陣亡的同學外,英年早逝者屈指可數。倒是不少人投資失敗,山窮水盡家破人亡到處躲債,不知道人在何方。病逝或出意外者可列出長長的名單,政治系孫同學不久前於旅遊途中,失足墜山溝死亡,大家同感噓唏!值得一提的本期三十二位女生,到現在個個虎虎生風,在傳播界教育界頗有一番建樹,復興崗花木蘭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令人敬佩! 車子很快抵達目的地,因為一路所經之處均都會景象,原以為隨著地方開發繁榮,入伍營區可能變更地目高樓聳立,沒想到歲月似乎被荷槍的衛兵擋在營門外,營區不但絲毫未變,反而因兵力精簡乏人整理而頗顯蒼涼。木造營舍屋頂已換成鋼瓦片,木牆底部處處腐朽。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連隊,找到當年睡覺的床舖,擦槍唱軍歌的集合場,滾爬的教練場長草漫漫,再細細看著張張稚嫩小兵的臉,撫今追昔興起無限的感傷!唯一感覺欣慰的,好歹營區還保住,說不定下回再來::: 回程低吟影劇系佟紹宗同學印在大會手冊的詩句「鎏金歲月應無悔,一朝同袍世世情」,闊別四十載情份依舊在。揮別時相互約定:「下次再見時,不要少了任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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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獨弦琴
在春水拉著媳婦阿蘭看過色情片後,兒子房裏幾乎天天夜裏都會傳出令人臉紅耳熱的呻吟。 阿蘭家在越南河內南邊一個叫吉庫的小山村,有姐弟妹各一。六個人擠在一間不算大的茅屋裏。阿海初次來到河內時帶著兒子天貴的照片,前後不到三天,就為兒子相中了阿蘭。第二次再到她家時,正下著雨、屋頂像個漏水的大篩子。每隔上一會兒,阿海就得重新仰起脖子,估量著哪一個方位的雨點少些,然後屁股粘在竹凳子上似的閃避挪動,樣子有點狼狽。 阿蘭她媽,那個矮個子、身型瘦小、左上邊缺了顆門牙的黝黑婦人,不安的立在一旁。每當阿海因為連續被雨點擊中而抬頭看著茅草屋頂時,她臉上的尷尬就會從那像是黏了片黑瓜子皮的門牙缺口處溜了出來。 門外傳來汽車輪胎壓過積水泥濘濕地的沉悶聲響,緊接著急促的「叭叭」兩聲。身在越南的阿海,對「叭叭」及「嘀嘀」聲特別的敏感,第一次踏上越南,就被令人眼花撩亂的摩托車陣給嚇壞了,無論走到哪兒,街道上成群結隊左突右奔的摩托車,像是被漁網困住的魚兒,死命的想要掙扎脫困,整個人、甚至整座城市彷彿都淹沒在嘀嘀叭叭的巨大噪聲之中。 而一個小時車程之外的吉庫山村,卻別有風情韻緻。平坦迤邐的稻田,白色的飛鳥,綿長而迂迴轉折的水塘,高低錯落的荷葉或者是蓮花,在路邊搖晃著尾巴的灰色水牛,構成一幅安祥寧謐的田園畫;偶爾有騎著自行車、身著像白紗般長袍的少女,拐吱拐吱從畫面的中間揮灑而過──。 大樹下聚著幾個老漢,有雙手捧著木瓜啃著的,有忙著做竹編的,有背靠樹幹瞇著眼打盹的,還有拉著一把怪琴的,琴身像是用一截竹筒作成,竹筒表面朝上,有一個竹製的搖桿和葫蘆狀的共鳴筒,而上頭不多不少、就一根弦。琴聲既沒有移山倒海的波瀾壯闊、也沒有柔情似水的清綺嫵媚,感覺倒像是缺少了和絃音,聽來並不和諧,反而略顯羞澀與呆板。 阿蘭的父親比獨弦琴的音色還要羞澀,看著自己破舊而不禁雨的茅草屋令客人阿海坐立難安時,他除了羞澀尷尬,就是尷尬羞澀。他從竹編的牆壁上,取下原本覆蓋在他那寶貝獨弦琴上的塑料布,準備遞給阿海遮雨、卻被阿海堅決婉拒,之後,愈加尷尬得手足無措,幸好屋外叭叭的車聲來得及時──。 阿海看了看腕錶,起身遞給親家一個大紅包及一張帶框的天貴相片、幫準媳婦阿蘭拎起擱在床沿的紅色行李,領著阿蘭,比手劃腳的準備告別阿蘭的父母及家人。臨上車前,阿蘭的父親取來了他的琴要阿蘭收下,阿蘭推卻著。她與父親你來我往一陣唧哩哇啦僵持著。在阿蘭的父親臉色極為難堪的揚起右手、把獨弦琴高舉過頭頂,作勢要往地上摔後,阿海才勉強的代替雙眼含淚的阿蘭收下。 阿海五十來歲,但外表看起來倒像只有四十幾;粗短的濃眉像兩條毛毛蟲爬上了額際,新剪的頭髮因為塗抹過多髮油而膩在一起,對半中分的髮式,跟胡志明許許多多時髦的青年人差不多,穿著的白色襯衫堅持一定得扣上最高的那顆紐扣,樣子略顯土氣,但眼神裡閃爍著熱情活力。天貴正好三十,是個領有殘障手冊的智障者。天貴的照片和阿海看起來挺像,或許還顯得老些。 等待班機離開越南前一晚,阿蘭緊跟在阿海身後,生平第一次住進星級飯店,第一次面對飯店大廳的玻璃手推旋轉門,就因為推錯方向而與外出的旅客面對面僵持著。尷尬的阿蘭和阿海一路無語,只能偶爾點頭試著意會或用手溝通比劃。他一開口,她就瞪著茫然大眼;她一唧咕,他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阿海訂了兩間相鄰的標準房,行李放好後,他指著衛生間和床示意阿蘭洗個澡、早點休息。 阿蘭不清楚房裏明明有兩張床,為何他卻要住到隔壁? 第一次電話響時,她正坐在浴缸內,水嘩嘩的響,沒能聽清楚。當水淹過肚臍時,整個人似要漂浮起來。肥皂像泥鰍一樣滑溜,老從指縫間掙脫、鑽進水裏。電話再次響起時,她猶豫了一會兒,起身要拉開浴室門把時,又停了。 她用手揩拭了鏡面上的霧氣。細細端詳起自己。 她奶子不大但很挺、膚色不白也不算黑。她瞅著私處,阿姆曾告訴她那是為男人生孩子的地方,只有自己的丈夫能碰得。她伸手輕撫、摩挲著。 「砰砰砰。阿蘭!阿蘭!」阿海在門外叫著,很急。她慌亂的縮回了手,拾起已經濕透了的內衣,一股腦又穿上。 連著兩次電話沒人接。阿海擔心她有什麼意外,或者,逃跑。 門開了。濕濕的阿蘭像闖了禍的小孩倚在門後。 「沒聽見電話聲嗎?」阿海伸出右手的拇指小指比了個數字六、代表接聽電話的手勢擺在耳邊;見阿蘭沒有反應,又接著走進房內,用手指著電話說:「沒響嗎?」。阿蘭點了點頭。 他看到阿蘭衣褲都是濕的。「你沒有內衣換嗎?怎麼又把濕的衣服穿回身上?」阿海指著阿蘭身上的衣服,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胸部。阿蘭觸電似的、臉紅得像雞冠。阿海搖了搖頭笑著,又用手指著衣服,眼皮誇張的向上提了一下,鼻裏發出「嗯─?」表示疑問的聲音。阿蘭羞得更厲害了。 「換一件乾的吧,不然會生病的」,阿海又比了一個脫換衣服的動作示意。他眼睛瞥過阿蘭的前胸,濕透的薄內衣緊緊地貼在肉上,像剛被漿糊水刷過的宣紙,裝裱著幅立體的雙峰競秀畫,溝稜丘豁,清晰可辨。 「幹!憨卵,講半天,聽不懂半句。」阿海氣惱著自己與阿蘭的雞同鴨講。他洗完澡後換了件寬鬆、內外兩用的短褲,一件白背心,就急忙跑了過來。媳婦阿蘭如出水芙蓉般誘人的軀體,讓他不時的側背著臉、使勁的吞嚥口水。 阿蘭把阿海的氣惱當成了丈夫的不悅,她側轉著身緩緩的把內衣脫了。 阿海像鐵砂被磁石吸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阿蘭渾身抖了起來,嘴裏低吟著,身子癱軟萎靠在阿海身上。他把阿蘭摟了起來,放在床上,左手輕托著腰,右手把她的底褲扯了。阿蘭瑟縮著,羞得把眼睛緊緊閉著。他饑渴猶如乾涸皸裂的湖心,身軀像白堊紀的巨蟒逶迤纏繞。蛇信快速的探襲著獵物的每一吋肌膚,牙嘶嘶的齧咬。她的呻吟如嗚咽的天籟從每一個細微的毛孔逸出──。 阿蘭側身屈著,像剛剛分娩的產婦。 直到進了阿海家,阿蘭才知道原來還有另外一個阿海。 天貴看到阿蘭時,竟害羞得躲進房裏。 阿蘭看到天貴閃進房後,吃驚的拉著阿海喊道:「蚤─鐵勞黑?蚤─鐵勞黑?(老公,怎麼回事?老公,怎麼回事?)」然後又搖晃著腦袋、咿咿呃呃地說了好些話,見阿海沒有反應,就跑到屋外哭了起來。 阿海對媳婦阿蘭做過那事,心有點賊虛,耳根子發燙。 他老婆春水以為阿蘭想家哭呢!她問阿海說:「阿蘭說些什麼呢?」 「幹。誰會知道是什麼鬼話?」阿海罵咧咧的說著。 春水和阿海同歲。人還不算落伍,會變花樣;塗脂抹粉的事沒有少弄,一身飄逸的素色連身衣裙,對照她的身材與年紀,卻有說不出的怪異和突兀。她和阿海還有兩個女兒,都已嫁人。唯一的兒子卻遺憾得了傻病,養了這麼些年,從來沒敢指望過可以娶上媳婦。阿海提前退休時,領了筆退休金。剛好社會上流行起娶外籍新娘,牆上、電線桿上到處貼著廣告,都宣稱三十萬全包。春水和他商議了幾次,他們決定幫天貴買一個。 阿海的家在金門鄉下,石條砌成的圍牆邊,植了兩排玫瑰,綠茸茸的韓國草皮長滿一地,赭紅色的磚牆與閩南式斜斜的屋頂,很大、有點別墅的味道。 錯把公公當成丈夫的阿蘭還蹲在門口階梯上委屈的哭著。 天貴在媽媽的拉拽下,低著頭,笑著走到阿蘭跟前。兩隻手的五個指頭鬥蟋蟀似的把玩著。天貴雖然傻,不過跟一般的智障者還是有點不同。他愛笑,給人多了份親切感。他動作比別人慢上兩拍,說話更慢。他知道阿蘭是自己的老婆,至於老婆是什麼,在他的理解裏,無非是晚上跟自己一塊兒睡覺的女人。 看著一臉無辜的天貴,離家數千里的阿蘭收拾了自己的驚恐和無奈。她站起來給了天貴一個笑臉。天貴樂了。 阿海及春水的房間在一樓,天貴在他們隔壁。自阿蘭進了天貴的房後,一直不願開口。她不說,天貴也不敢說話。 阿蘭很勤勞。幾乎所有春水不想碰、懶得做的家務活,不需要任何叮囑或眼色,她都能幹得妥妥貼貼。每當春水滿意的誇著時,阿海總會補上一句:「幹!這種媳婦要去哪裏找啊?」。 春水還有樁心事,她不清楚天貴這憨兒子到底懂不懂和阿蘭相好?當她向阿海提起這事。他頂了一句,「幹!豬牛都會,人會不懂?」。 阿蘭來後,阿海和春水就比往常睡得早。關了房門後,兩人靜靜躺在床上,等聽到了天貴或阿蘭帶上房門的聲響後,才又開始他們的交談。 「幹!三十萬實在有夠俗。」阿海感慨著。 他們倆有開著床頭燈睡覺的習慣,燈還挺亮。 「俗?俗你也去買一個!」春水挖苦著。 「你若不反對,我就去。」 「去去去,買十個我也不反對。你,豬哥不怕老,恐怕連一個都飼不飽!」 「哼!飼不飽?我是恐怕你連醋桶都吃了。」阿海笑說。 「吃你個屎!五十幾歲的老查埔,軟餿餿,丑擱沒步,小姐給你抱都不一定有效。」春水一邊笑一邊伸手往他下面摸了一把。 她沒想到阿海的東西會這麼硬邦邦的。阿海正回味著越南旅館裏的激情。 「老豬哥真是想查某了哦?」春水有點歡喜的笑著。 「快要想死了,要怎麼辦?可惜沒有水姑娘。」 「看你還越說還越有譜呢,老豬母在這兒,要就來,其他的免肖想。」這幾年來,他們已經很難得很正經的溫存了。 其實,春水的身材並沒有多大變形,胸部雖然已經下垂,腰身卻沒有什麼贅肉,梳洗一番,還是頗有些風情的。 阿海噤聲沒有再搭腔,似乎睡了。春水縮了手,有點失望。她仰躺著,燈亮恍恍的。她聽到兒子房門打開的聲音,不是很響,卻聽得真切。她心裏老惦記著媳婦和兒子是否已經順利圓房?她躡手躡腳下床,耳朵貼在房門上。 「出去看一下吧!」阿海開口。春水嚇了一跳。罵道,你這死豬還沒睡?春水輕輕拉開房門,往隔壁房子一看,天貴似乎睡了,阿蘭坐在客廳,背對著她,臉貼在水族箱,盯著幾條熱帶魚發呆。 「還未睏?」春水悄悄地問媳婦,阿蘭站起來,回身笑了一下,匆匆的掩上了門進房。 春水回房對阿海說,「你那憨兒子睡得跟豬同款,恐怕是真正不知道怎麼和人相好。你說阿蘭都二十出頭了,應該知道男女之事了吧?你憨兒子不懂,難道她也不懂?要不要明日我叫阿蘭到房裏看個片子,你說好不?」 阿海不置可否。但他一聽到「相好」、「片子」,聽到春水嘴裏說出「阿蘭」兩字,下面就又起了奇怪的反應,他真想了。 「我明日找機會和天貴談談。」他邊說邊把春水按倒在床。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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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沒有雲
心情用一杯透明汽水澄靜,我雙手撐著窗框,讓呼吸舒展,有蔚藍裡。 沉默染上一層灰,於是期待這樣一個慵懶的時刻,攤開在光芒下,做最坦白的告解,窟窿裡深埋的誤解,刻意染白的灰色地帶,早已習慣把它鑲成無價值的印記,總以為不在乎了,讓陽光去蒸發,卻深深,深深地成傷了。 歲月中,我們都漸漸遺失,那些自以為不值得存在的過往,曾用心寫下的那頁,悄悄被封了膠,偶而翻閱,也許得損耗大量水分或失神吧,畢竟付諸信任與情感,就算結局以背叛或誤會收場,或許在心深處,仍然渴望有雲淡風清的可能吧。 空氣裡的芬多精滿滿地,隨著清風傳送,我用力呼吸著,用不曾如此認真的,呼,呼,仰望著粉藍天空,很藍很藍,也無須白雲陪襯了,剪斷糾結的細線,就讓往事有自由飛翔的天空,如絮,紛飛於風中,此刻,我的天空,沒有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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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吃白喝
大概是壓力過大,所以,腸胃不適一段時間,醫生叮嚀要吃清淡些,最好是白飯、白吐司和白開水,同時,還要少量多餐,我一聽,眉頭皺了皺,因為,才剛從媒體報導得知,有某位成功的企業主,他的養生遵循三大原則,就是︻三白政策︼,白飯、白麵和白糖絕對不碰。所以,看來我的不適症狀解除前,可能要營養不均衡一些日子。 偏偏在這個時候,手藝很好的同事,因為家裡竹筍盛產,知道我家有兩個大小飯桶,每天都要︻給我飯飯,其餘免談︼,所以,乾脆好人做到底,五花肉加上鮮嫩竹筍滷上一大鍋,假日晚上,專程送到我家分享。哇!鍋蓋一打開,女兒在一旁拍拍手,老公則是讚不絕口的吞了口水說著:︻老婆,這一鍋比大餐還過癮!︼換做平日的我,可能因為有好吃的竹筍,來上一大碗公的飯都塞得下。看著細緻可口的筍尖浮沈在鍋子裡,老公和女兒迫不及待的品嚐新鮮竹筍的美味,還心滿意足的告訴我:︻真是太太太好吃了,你的同事好棒喔!︼哎,自己怎麼會這個時候必須飲食清淡呢? 晚飯後,母女依慣例到社區旁的公園︻遛小孩︼(寶貝堅持她是遛媽媽),正好遇見孩子幼稚園的老師,她說有事情要找我商量,因為幼稚園裡有位小朋友的媽媽最近剛離婚,前夫欠的卡債要還,收入不高只有基本工資,又得租房子住,還有孩子每個月的固定開銷,最近,離領薪水的日子還有幾天,身上現金剩一百,想要用現金卡借錢吃三餐飯,老師一聽,心想吃飯不是大問題,不如她出錢,請我這個每天都有煮晚餐的媽媽多準備些飯菜,她會付我飯菜的錢,我一聽,馬上點頭同意,也婉拒老師要給飯菜錢的提議,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隔天,晚飯前,女兒看我用餐前先準備一大一小的飯盒,很好奇的問:︻馬麻,你現在要去加班嗎?太陽公公回家啦!︼我笑了笑回答:︻不是要去加班,是要跟別人分享好吃的飯菜,因為麗玲阿姨送我們超好吃的竹筍,所以,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女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飯裝好,從鍋子裡撈出竹筍和五花肉,加上剛炒好的龍鬚菜和甜不辣,看著色香味俱全的便當,感覺上自己還挺專業的(自我肯定一下),放在手提袋裡,送到幼稚園給這位經濟陷入困境的單親媽媽,這位年輕的媽媽靦腆的點頭道謝,我則是告訴她:︻我同事送來一大鍋竹筍,正好可以當主菜,所以,希望您喜歡。︼一旁不解世事的孩子,則是拉著我家寶貝要一起玩積木,這時候,我突然想起幾年前的一件往事:::。 四年前,女兒還在我肚子裡,可怕的娜莉颱風肆虐北台灣,我家住七樓,沒有淹水之虞,可是,冰箱的存糧幾乎吃完,外頭淹水出不去,大肚婆又容易肚子餓,一餓就反胃抓兔子,正愁著,當時住我家的大弟,聽見社區管委會廣播有慈濟的愛心便當,大弟歡歡喜喜的飛奔到一樓領取,氣喘吁吁的抱了四個便當回來(當時停電必須爬樓梯),打開熱騰騰飯盒的時候,我熱淚盈眶,心裡暗自期許,將來有一天,我也要幫助需要的人,印象中我好像扒了兩個便當,這才有力氣聽大弟說笑話。 在又是颱風季節的今天,這件事突然又鮮明的記起,好像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做好的安排。當年,我白吃白喝了慈濟的愛心便當(現在已經用女兒名義固定捐款),今天,終於有機會以實際行動回饋需要幫助的人,再一點,也正巧我的同事致贈一大鍋的滷竹筍,讓我輕鬆做菜不煩惱,重要的是,在我這個超愛吃竹筍的人處於需要︻白吃白喝︼的養身非常時期,所以,毋需擔心竹筍的︻賞味期︼過期。至於我那容易操心的老媽,擔心女兒工作壓力大,已經瘦了一大圈,不知道吃得消這樣的勞累嗎?我則是很肯定的回答:︻老媽,放心啦!因為我知道有人過得比我辛苦,所以,我會自己找方法紓解壓力,讓身體趕緊恢復健康的。︼因為,我已經打定主意,再忙再累,在這位單親媽媽需要的時候,都要幫她準備營養均衡的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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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佳作 金門六○九日
不過,有信的恆有信,沒信的恆沒信,沒信的只有飯島愛。 雖然,我們極度懷念台灣,但信裡的台灣卻愈來愈少,金門卻愈來愈多。我們信中,充滿著我們對金門永無止盡的抱怨,抱怨這裡天氣太冷,抱怨我們住在永遠乾不了的地洞,抱怨寫信的時間太少。 寫地址時,在寄件地址寫上了「福建省金門縣」,深深地感覺自己已經在海峽「對岸」了! 最後發現,寫信成了獨白,台灣的女友、女孩願意寫信給我們,只因為她們可憐我們,或是她們想了解金門。我們急切地想從他們的信中呼吸台灣,最後總是她們太快了解金門,或對我們不停止的重複與絮叨、吹噓感到不耐煩,到了我們寫信急如軍令,她們回信慢如牛車時,我們知道該換人寫信了。 來金門之前,有人一口氣買了一百張電話卡,我覺得不可思議。來到軍中後,才知道打電話與接到電話是多麼地珍貴,才體會能用一支電話就可以跟台灣溝通的工程,有多麼地偉大。 站哨時有時接到弟兄家人病危的電話,總不知該如何轉達,接到女孩子的電話,忍不住開起各種無聊的玩笑,而每次晚點名有幸逃過學長、班長的魔掌時,總急急忙忙奔往幾個土陵外的公共電話;可恨的是,不管你如何快速,總有人趕在你之前佔據電話,總有幾個軍官或將近退伍的「紅軍」天長地久地聊起天來,我只能祈禱上蒼能在十點前輪到自己。 最幸運的是,輪到我了,後面沒有人排隊,時間還很長。最悲慘的是,輪到我了,打通了沒有人接或一直電話中,不相信地再撥一次,結果還是一樣,注定了一夜胡思亂想和自傷自憐。 有時會想,如果是女朋友出國念兩年書,我能在台灣為她守候多久?我想是三天?能否夜夜等在電話前面,等著心驚膽跳的電話響起?我沒辦法。 菜鳥注定每天都有你不想站的夜哨,但下哨後,常常還看見上下幾梯的弟兄或溫柔或痛苦或哀求地講著電話,我可沒毅力無法偷偷爬起床。有時在看到某人深夜講電話的後幾天,聽到他被兵變的消息,總覺得台灣愈來愈遠。 更驚訝的是,昨天還聽一個弟兄拿著話筒蹲在地上,款款深情唱著情歌給他在台南的女朋友聽,改天放假卻邀我一起上金門的酒家,他說少裝純情了,過去八三一那附近依然燈紅酒綠,不去怎麼算來過金門。 我好奇的問道,金門的女孩子他怎麼看得上眼。他狂笑道,店裡台灣女孩、大陸女孩都有,看你有錢沒錢,店還是台灣人開的,在金門,新台幣一樣能讓菜鳥變董事長。 台灣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公共電話密度比金門街頭更高。等到我們能放假或洽公時,才發現電話卡總是不夠,電話跳錢的速度總是太快,但我第一次發現,打電話竟成了我最大的消費,而我發現我在打電話的時間外,想的最多的是要在電話中講些什麼,有時極羨慕那些能夠連續講個兩、三小時不停止的人,也羨慕他有能講個兩三小時電話的人。 要告訴爸媽、朋友我很好,請他們不要掛念。他們時常掛念,我感到痛苦,他們沒有掛念,我更痛苦,更不好意思打電話告訴爸媽,或是用一○八對方付費的方式,請他們匯錢給我,因為他們的寶貝兒子將軍餉都貢獻給中華電信了。 終於有機會站海哨了。來到金門後,第二次看到海,金門的海岸美得過分,如果可以,我想游回去。站海哨嚴禁帶籃球、排球,因為怕阿兵哥「游過去」。 霧慢慢地散開,我見到了海對岸的土地,學長說:「那就是大陸。你們看到的那棟建築物,就是廈門最大的百貨公司。」 雖然早就知道金門跟大陸很近,親眼看到時還是嚇了一跳。非但如此,我看到海面上漁船點點,十分壯觀、愈靠愈近,心想漁民真是辛苦。 學長卻說,那是大陸漁船,大概有一千艘舢板船,「分辨金門和大陸漁船,是站海哨最重要的事,嗯,大陸漁船比較破爛!」。 雖然心理覺得不應該如此說,但還是睜大眼睛看一看「共匪」,頭上開始發麻,他們如果是假裝成漁民的共軍怎麼辦?如果他們要搶灘,我們八、九個人怎麼辦?來到金門,覺得嬌生慣養的台灣兵根本無法打仗的我們,愈來愈覺得耳朵很癢,因為聽了太多摸哨割耳朵的故事! 「怎麼辦?吹哨子啊!懷疑啊!」 的確,我們很懷疑,那麼多國防預算是為了什麼?買了哨子嗎?早上才懷疑站海哨發哨子是作什麼,現在更懷疑吹哨子真能「嚇阻」大陸漁民嗎? 為了保住自己的耳朵,我們死命地吹,這些漁船果然逐漸離開。鬆了一口氣,因為不必為國捐軀了,心中一口惡氣不吐不快,我對著海面大喊大陸的國罵:「他媽的,不要來亂了行不行!」 想不到海面上傳回來:「死菜鳥,幾梯的?」閩南語非常標準,我突然醒悟,他們才算是地地道道的「閩南人」。 等到我快破冬被調離基層部隊,來到師部當文書,有次忍不住問了參三科一位軍官,以金門現在這種古典的訓練方式,真得能跟對岸打仗嗎?如果不行,退伍後我要趕快移民。 他笑著說,你們這些充員兵、不願役的「義務役」的阿兵哥,固然嬌生慣養,然而大陸每個小孩都是一胎化政策的寶貝,真的比你們更不怕死嗎? 於是,我很安心地服完未完的役期。 站完海哨,學長帶我們到金城街頭打打牙祭。剛跟「共匪」對抗過的我們,發現整個街頭都是大陸貨,我們發現,軍中的伙食材料很多是從敵方來的,不由自主的洩了氣。 他們只要禁海,我們就得餓肚子。 到了夏天,發現金門常停電、一切停擺,我每次都慶幸老共沒打過來! 排定了返台日期,跟參一求了老半天,決定四次返台在女友生日、自己生日、聖誕節與明年女友生日時回台灣。返台前每天想著回台灣要做些什麼,要像學長一樣,不睡覺把八天當十六天用嗎,或讓女友八天中只見到天花板。 來到尚義機場,碰到了陳大。陳大非常倒楣,來到大金門後,因為部隊重新編組,被編到小金門的部隊,到了小金門,又遇到了部隊輪調,被調到了大膽,到了大膽,又被派到了二膽。 「那你怎麼回家?」他得從二膽坐船到大膽,從大膽再坐船到小金門,再坐船到大金門機場集合,坐飛機從大金門到松山機場,再坐計程車到松山火車站,再搭火車到宜蘭市,再搭公車回壯圍某個站,最後走一公里半的路回家。 我聽的都昏了,真是名副其實的「千里迢迢」,不過為了回台灣,這些算什麼? 回到台北,八天返台假我睡了整整八天,睡得連天花板都沒看見過幾次。我發現返台假最大的樂趣,就是不用摺棉被和洗碗,朋友跟同學上班的上班、出國的出國,根本沒時間理我,還有人覺得我回來得太快,質疑我到底有沒有去當兵。 天殺的,到了第五天,我竟然想趕快金門。 但我和許多同梯立下盟誓,一輩子再也不回金門,除非未來女友要求,或是以後兒子又抽中金門。我更想著,退伍之後總有一天,我會廈門去,對金門那些拿望眼鏡觀測的阿兵哥廣播:「死菜鳥,幾梯的?」 第一次返台假回金門後,我從基層部隊被調到了師部當文書,一個不拿槍、不拿刀,但是必須拿照相機、攝影機,必須金門走透透,必須跟民間每天打交道的位置,有自己專屬的電話、電腦跟辦公桌。 想起以前批評外省人不認同台灣的話,我決定當一年多的金門人,到退伍前,我就是金門人,要好好認識金門這塊土地的歷史、人民跟物產,即便我認為以後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島嶼。 科裡的軍官覺得我瘋了,不然就是交個了金門女朋友! 我覺得他們才瘋了,竟然可以在一個島嶼住上兩年,卻完全不想理解這個島嶼,讓自己好過些!可悲的是,起碼有幾十萬人次的台灣男子在台灣當過兵,台灣卻對金門一點都不了解。 剛到金門時,總覺得台灣有四大族群,閩南、客家、外省、原住民,金門也有四大族群,奸商、刁民、惡司機,還有爛兵。 雖然除了師部、司令部,金門的民家跟部隊沒有圍牆,但是金門人和台灣人間的圍牆卻跟台灣海峽一樣厚。 台灣兵抱怨金門商家賣東西有「金門價」跟「台灣價」,金門人比台灣人買便宜個一成以上,也猜想每家都靠大陸貨賺阿兵哥的錢,在台北都買了好幾棟房子,卻仍然吃定了台灣兵。 金門人抱怨台灣兵到處惹是生非,警告家中的少女絕對不可以和阿兵哥交往,但也埋怨駐防金門的兵愈來愈少,讓他們生活愈來愈難過。 我翻閱圖書館中關於金門的書籍,努力趁各種機會跟金門店家聊天,努力去體會金門的尷尬為難。我慢慢地感受到金門的自傲與自卑,自傲是金門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是擁有朱熹的「海濱鄒魯」,只有四百年歷史的台灣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小朋友跟暴發戶,台灣與澎湖第一個進士都是金門的移民。自卑的是金門優秀的人才長大後,只能到台灣去讀書和發展。 自傲還有他們認為金門是綠色公園,台灣人民族英雄鄭成功,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把樹砍光的海盜,金門有台灣比不上的閩南古建築,但台灣阿兵哥只願意待在電動玩具店與撞球店。 自傲且自卑的有,金門人在台灣人眼中只有五萬人,他們卻認為有兩百萬人,另外一百九十五萬在哪裡?在新加坡跟東南亞,他們認為新加坡之所以比台灣繁榮進步,因為他們是金門人的後裔。 最深層的自卑是,金門是別人的「殖民地」。過去,金門只是台灣的殖民地,現在,金門在政治上仍是台灣的殖民地,但在經濟上,卻是中國的殖民地。 我從沖印店老闆口中聽到「殖民地」三字,嚇了一大跳,但回想軍中台灣官兵的對談,有時真的和電視劇中日治時代的日本兵差不多! 退伍後,朋友最害怕的是我動不動就提到金門,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吹噓,但又互相矛盾,一時是金門最慘的阿兵哥,一下子又變成馬蓋先加藍波,還有重複又重複的各種鬼故事。兩個在金門當過兵相遇更是災難,更是金門金門金門個沒完沒了! 過了一年,我想是我該違背誓約,回到金門去看一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