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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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 春天的一個早晨
小島上 春霧應該漸漸濃了 海風也許正溫柔地吹拂著 「鷹是越來越少了!」 那少年的喟嘆消失了 妳也隱而不見了一段時間 青綠了 木麻黃 泛潮了 鉛字稿 耙開了 寂寞的細語 屬於春天的一個早晨 我和你的詩 以及短篇小說 一起走一段路吧 三重埔的風華與寧靜裡 也許我和你不可能擦肩而過了 所有真實的回憶 停格在白衣藍裙的光影中 隔著從未交談的距離 勾勒著屬於你的模糊的輪廓 就讓我放慢腳步 走一段路 附記:我習慣在早晨閱讀金門日報,近日欣見許久未有新作品的張姿慧出現了!我彷彿和老友重逢般,於是急忙寫下這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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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
一 「先鋒二號,這裡是衛國一號,回答。」 電話那端沒有回應。指揮官急了,戰事突然緊驟,他的前線三日前才被攻破,如今次前線的電話斷訊,若只是短路則罷,萬一又被攻陷,怎麼得了? 「佑國。」指揮官說,「我要知道前線戰事,馬上檢查線路。」臨戰前,佑國深挖三十公分埋藏線路,如此厚度任人無法破壞,如今斷訊,希望只是接線處鬆了,而非其他更難忍的傷害。 他帶齊裝備,沿線檢修,沒有異常。他續朝前線走去,突然聽到砲擊聲,心想:「是耳誤嗎?」怎麼會有砲?自家的砲還在百公里外待命………難不成是敵軍的?然據情報,他們的後勤線長、補給不足,所有的砲已在先前的戰場打得不堪使用,指揮官知悉之才改變戰術以綿密的機槍、步兵做為攻擊陣勢。他憂心前去,倘若所聽聞真是砲火,己家前線必然苦煉,死亡的弟兄更是多如牛毛,通信亦斷。 二 他在前線末端仰天跪望,「天啊!」砲火密如天女悲淚,墜落不止。 敵火眾砲如何運來?指揮官監視許久,情報未見他們有此烽火。 指揮官得到的情報不算有誤,據偵察兵所見,敵方確無運砲能力,砲的體積大,稍有動作,難逃人眼,只是偵察兵忘了敵軍求勝的決心:他們自知在此毫無優勢,為了取勝,敵作戰官用盡詭思──他把砲管與砲彈藏在樹幹運輸,躲避偵察。由於偵察兵將心思置於監看人員武器,沒有發現地貌改變,因而成就敵作戰官的狡計。 用這些打過仗、只剩砲管的大砲作戰危險性高,沒有支撐,砲彈擊發、砲管亂搖,砲彈常是垂直上下,炸死己兵,然武器之廢害殣不了敵軍的求勝雄心,敵作戰官深挖傘兵坑,用弟兄屍體做支撐,鞏固猛砲。 「裝填!擊發!」敵作戰官啞嗓喊得精神,他不管士兵被狂牛亂撞的砲管打盲,也不理會他們望著手足殘屍引起的悲衷,他只想砲襲前線,求取勝利。 三 前線已被炸的滿地窟窿,步槍與血泥混雜,屍軀與顱首亂灑。 佑國找到斷裂的電話線,隨即挖出一段,剪去線頭,接上新線。他本欲挖一長道做為保護,可是埋了,砲落地,豈不又斷?為今之計應是趕緊找到作戰官,讓他回報戰況,供指揮官早點兒布署下一步。 可是這條線要怎麼拉才不會又斷?他決定了,用血路,用弟兄的屍體掩蓋電話線,敵軍不會蠢到砲擊屍體,如此就能保全。 他伏進地將電話線壓進同袍屍體下,突然,他停了,他望著這具被機槍射破的軀體—那是他的親弟弟。他想哭,想為手足收集屍肉以求全屍,但他明白,這麼做就會曝露自己,萬一招來敵火便會喪失回報戰況的第一時間。 他忍淚找到作戰官,取下肩負的野戰電話,按開電線夾,持鋼銅線準備插入,突然砲彈襲來,作戰官拉他躍離閃躲。砲彈落在稍遠處,砲火熾盛,所幸他們伏地,避開爆炸餘威。 砲襲一過,作戰官隨即起身欲繼續己職,但他所見,涼了心中大半勇氣—佑國於翻滾時,腹部被倒地的刺刀穿入,刀柄昂立之上,猶如大草原的孤佇墓碑。 佑國發現這個死亡之喚,他的淚水混著濫氣哽咽,為了不看到刺刀柄,他側容面地泣顫,不過身體痛了,死,來了。 他不想放棄,他想完成任務回頭收拾弟弟的屍骸,他想守護老家,迨和平之日送返弟弟的遺體入堂受崇,可是如今………他醜臉慟哭,為殘願喪泣。 作戰官無法陪他悲傷,戰況不利己,必要迅速回報。他取過電話線欲完成通訊,不過佑國淺藏哭哀地說:「我來………」他把電話線插入話機,拿起聽筒、通話。 作戰官說:「前線,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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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不得其醬不食
中學時代讀《論語》,讀到孔子「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鄉黨),只覺得老人家真挑剔啊!幾十年過去了,這個問題一直沒深思,直到接觸到飲饌史,才較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得從炊具說起。中國古代的炊具主要有鼎、鬲、釜和甑、甗。鼎、鬲和釜都是煮器:鼎具有實心的三足,是個深腹罐子,可用柴火在鼎足底下加熱,或安放在火塘上加熱;鬲的形狀像鼎,但三足中空,較適合火塘加熱。 大約春秋戰國,隨著爐灶的發展,釜取代了鼎和鬲。釜的特徵是廣口、深腹、圓底,相當於現今的鍋。甑和甗是蒸器:甑相當於現今的蒸籠,甑和鬲配套,形成甗,其下部的鬲用來煮水,上部的甑用來盛放食品,中間置箅,蒸氣通過箅孔,將甑內的食物蒸熟。當鬲被釜取代後,改為甑和釜配套,從而發展出日後的蒸鍋。 鼎、鬲、釜和甑、甗全都始自新石器時代,至少使用到春秋戰國(甚至秦漢),這段期間烹飪手段主要是煮,其次是蒸。當然,鼎和釜也可以用來炸或煎,不過古時物資匱乏,享受炸食或煎食的機會應該不多。至於舊石器時代的主要烹飪方法──烤,進入新石器時代已退居次要地位。總之,煮和蒸應該是古人最主要的烹飪手段。 以煮和蒸烹飪食物,味道難免清淡,必須用醬料增添味道。日本涮涮鍋就是個例子,它沒什麼湯頭,幾乎全靠醬料賦味。若干較純粹的台菜也是如此,可見台菜較中原菜餚更具古風。當然了,如有適當的調味料,清蒸和白煮也頗能入味,但孔子時代的調味料主要是鹽、酒、醋、蔥、韭、蒜、薑、芥、桂皮、花椒等,只憑這些調味料是達不到提味添香效果的,是以醬料就格外重要了。 在孔子時代,豆、麵類發酵調味料——豆豉、豆醬、麵醬、醬油等還沒發明,所謂「不得其醬不食」,顯然和豆醬、麵醬無關。在先秦古書上,醬是個通稱,泛指各種醬類,其中肉醬稱醢,肉骨醬稱臡,也有直接稱醬的,如芥醬、卵醬。《周禮‧膳夫》:「凡王之饋,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食羞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醬用百有二十罋。」王室甚至設有製作肉醬的官吏「醢人」,古人對醬的重視,實非今人所能想像。 筆者查閱中研院漢籍電子文獻,在「十三經」中查到的「醬」有兔醢、雞醢、鴈醢、魚醢、蝸醢、鸁醢(螺醬)、蠯醢(蛤醬)、蜃醢(大蛤醬)、蚳醢(蟻卵醬)、蜱醢(螵蛸醬)、鹿臡、麋臡、麇臡、芥醬、卵醬(魚子醬)等十五種,筆者沒查到馬醢、牛醢、羊醢、犬醢和豕醢。或許尋常家畜製的肉醬不足以供王后世子之膳(或祭)吧?這些大型家畜的肉和內臟應可製作多種肉醬,以每種家畜製作五種計,單單「六畜」就可以製作三十種,所謂「醬用百有二十罋」,應非誇張之詞。 各色各樣的醬,和各種食物相搭配,久而久之就約定成習,甚至形成一種「禮」,隨意搭配非但不合味,也顯得粗野不文,這或許就是「不得其醬不食」的真義吧?舉例來說,古人吃魚膾一定沾芥醬;膾指細切的肉絲、魚絲,加上調味料生食;魚膾羶腥,要用芥醬調伏,這和日式生魚片如出一轍。 漢儒馬融注「不得其醬不食」:「食魚膾非芥醬不食。」(吃生魚片沒有芥末就不吃)朱注因襲其說。把「醬」字侷限為芥醬,恐怕誤解其意義了。 關於醢(肉醬)的製法,是把肉剁碎,拌上鹽、酒麴、生薑、桂皮等,再加上酒,密封百日而成。古時酒的濃度不高,用來浸漬碎肉,多少都會發酵。食物發酵後會產生特殊的氣味,對於以煮和蒸為主要烹飪手段的古代飲食,更具有其添香、加味的意義。 各色各樣的醬,除了作為醬料,還可以作為調味料。《左傳‧昭公》:「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說明當時烹調魚肉要用到醯(醋)、醢(肉醬)、鹽和梅。梅是古代重要的作料,如今日本人還用,中國早就不用了。從生食魚肉、清淡寡味、多用醬料、以梅賦味等來看,古時的中國菜似乎更像日本料理呢! 到了漢代,出現了豆醬和麵醬,緊接著,魏晉南北朝又出現了醬油,於是先秦時期的各種醬開始退潮。醬油不但可以加味、添香,還可以增色,是中國菜最重要的調味料,甚至可說是中國菜的標誌。豆醬、麵醬和醬油將先秦時期的各種醢、臡推入歷史,打開中國飲饌史的新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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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秀秀搖搖頭,一顆豆大的淚珠終於滾落在腮旁,而後情緒激動地緊緊抱住王維揚,哽咽地說: 「維揚,我想念金門、想念家、想念爸爸……。」 「秀秀,我能體會出妳現在的心情,」王維揚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柔聲地安慰她說:「別忘了這個家也是屬於妳的,相信我的家人會以待我之心來善待妳的,絕對不會讓妳受到任何的委屈。」 王維揚取出手帕,輕輕地擦去她眼角上的淚痕,復又深情地說:「今晚可說是我們人生歲月中最愜意、最快樂的美好時光。在這個值得歌頌、令人陶醉的新婚之夜裡,我們應該感到高興而不是難過,應該笑而不該流淚。秀秀,妳能明瞭我的心意嗎?」王維揚說後,緊緊地把她摟住,隨後輕輕地托起她的下顎,深情地吻著她的唇、她的額、她的頸,還有她的耳輪。一遍遍,輕輕地吻著、吻著,如蜻蜓點水般地,輕輕地吻著、吻著……。 卸完妝,秀秀換上一件粉紅色的絲質睡袍,在柔和的燭光映照下,更顯得嬌艷動人。王維揚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股難忍的青春慾火不停地在他體內燃燒著。於是他牽起她的手,緩緩地走到床邊,輕輕地褪去她的睡袍和褻衣,柔情地撫摸她的肩,深情地吻著她光滑柔軟的胴體,而後雙雙陶醉在盈滿著溫馨喜氣的雙人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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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江詩選夢馬吟
夢馬三千,流蕩在無粟的 草原,苦冷荒寒的土地 正為一場劫難而受苦……… 英雄譜中的大汗還沒有成形 字裡行間的刺客已囂然起舞 斷鴻聲外,劍影刀光 隱隱指向一漚逼仄的 深淵;——若是他翻然悔悟 及時收住那沈重的一擊 悄悄向深谿雪壁裡藏 我們的族人就會有希望? 但我已虛貸了春陰 也沒有誰來點燃這海棠 於是驅駕著殘馬 揹起 囊,我再度流亡 於崇山峻嶺的鋒芒 於弦箭休歇的蕭琴 和我的心一樣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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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徑小道——斗門古道踏青
從小登太武山的第一步,必經玉章路的拱門,一經玉章路的拱門,也才有開始爬太武山熟悉的味道。 雖每次都可以從沿途較寬廣的右側,描繪出太武山的各個角度,譬如有兩顆冰淇淋式的雷達,裸露的陡峭山岩,抑或是在途中轉彎時,往右側的樹叢裡望,是越看越深越遠,還沒看到底就已倒退回左側,實在是從沒有想過竟然可以「爬」著花崗岩,穿入樹林,上太武山這般情狀。 金門國家公園,最近將以前金門人從山的另一面,經過其他路徑上太武山的陡峭山路,也就是從斗門上山的太武山古道整修後,我們開始可以循著前人的腳步,沉浸於森林的滋潤,一步一腳印的「爬」上太武山了。 從這一側的山下,望上去的太武山,因為周圍的農田平坦,又以綠油油的面貌探出頭兒來,更突顯出太武山的聳立,於是震撼感在眼前湧現。進入森林入口前,在這一邊的太武山大石下,先來一次穿越山林的呼喊吧!「太武山,我們上來囉!」 森林裡的樹木交交、疊疊井然有序,直挺挺地大樹站穩穩的在矩陣的仗勢中,投射到眼中的,就如同斗門古道下的先鋒騎士們。依著先鋒騎士們的圖形暗示,一步一伐,一腳一印,都是這一趟山路的關鍵密碼,這些密碼踏的準確,開始十五度的山坡,接著三十度的陡坡,甚或四十五度的斜坡,都有一開始的底子累積著,而循序漸進,是考驗耐力的第一步驟。 漸漸地,和騎士們已有些距離,他們堅守崗位的圍繞在入口的底部。旁邊的夥伴已多是灌木林盤根結聚在各大石塊上,或是生長在其身旁,像是野生的七里香,還帶著有點蟲害的白點在綠葉上;像是比起其他的稍顯壯碩的銀合歡,石階腳邊還有被風吹落的車桑子的帶羽般的果實。或是裸露在岩石縫的「鳥不踏」(雙面刺),正穿梭在岩石和岩石之間,蜿蜒輕聲地佈下它的陷阱。 這時候已退下綠衣的覆蓋,緊接著是由陽光來當我們外衣的質料。料想不到的是,步伐的頻率,從找尋腳邊的幸運草的三秒掃射,到觀看在樹叢間翩翩起舞的鳳蝶的舉手投足,三五秒間,之後是數著散落的紅色小果實,再來是踏上一階一階的石板,終於看到眼前四十五度的大花崗岩石,正要緩和腳程,正要喘一口氣,正要找理由停下腳步時,身後清亮的呼喊,彷彿叫了我一聲;往後一看,頓時眼睛開展了兩百七十度綿延了3.6公里之廣,是沙美阿!我不用找理由了。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但似乎也有些動物是不用停歇。像是剛剛的那群蝶兒,已乘著風來到倒影塔旁的草叢邊。一如往常,我們所期待的倒影塔就在意外中現身眼前。來到倒影塔旁,雖然大風陣陣颳起,但仍然看到太陽,直挺挺地把倒影塔的尖端映在剛剛那片沙美的方形綠色農田身上,也就是說,倒影塔果然名不虛傳。以前他的倩影原是在一片大水池中,但時間移轉,現在已是一大片農田耕作地。儘管沒有了水波狀的深深倒影,卻著實地更顯現出其塔一般的踏實感。 踏上斗門古道就是一次新的開始。可以不用限定終點在哪一邊停下,可以自己決定終點的下一步怎麼去。因為走到鄭成功奕棋處,遙想鄭成功在太武山上的這個洞裡,不是只在「運籌帷幄」著如何去佈下一步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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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窗
雨後的窗還潸潸不止,陽光掩不住彼此心頭的靉靆。 猛然憶起一首兒時童謠—─「天黑黑」,詞裡這樣說著:「阿公要煮鹹,奶奶欲煮淡,兩人相打摔破鼎……」嘴裡哼著,心裡想著:有那麼嚴重嗎?門外傳來老爹老娘的嘶吼聲,如果這是一場大聲公比賽,我想他倆是不分軒輊,不過實質上我判他們都輸了,此刻。 結髮三十餘載,小吵偶爾,大吵卻是少之又少,今日之「盛況」,我想廟裡的敲鑼打鼓之聲,都難勝之,他倆也不顧隔牆有耳,我也就細細聆聽,最後或許是詞窮了,母親竟然撂下:「以後不煮給你吃了」,民以食為天,母親竟然想把父親的天給拆了………,父親當然不甘示弱的說:「那好,我三餐可以叫菜館,那我要蓋的新厝你也不要住了,住山裡的草寮好了」。有時候大人也滿愛耍小孩脾氣,我打開門,對著他們說:「有那麼嚴重嗎?」便牽著我的腳踏車出門去。 家,在建築師的巧手下,刻劃藍圖,辛苦了大半輩子,父親終於靠著自己的一雙手蓋新厝,母親也不用跟著父親那般辛苦,還有那「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日子。在寧靜的鄉村裡四處漫行,耳裡響起尖銳的斥責聲,是哪家子起了戰爭,就連這補助的防噪音窗都抵擋不住,而我又想起了家裡那對老夫妻。 因為爭,所以我們吵,不管是爭財、爭利,或者只是爭一口氣,理直不一定要氣壯,若能理直而氣和,使他人信服,那麼或許社會少一點肅殺之氣,就多一點尊重與禮。騎到了海邊,我的腳踏車鎖性「落鏈」,我蹲了下來,手指在鐵鏈間穿梭,沾了滿手污油,終於又使之能行,人與人的相處,何不像鏈與輪盤,只有相互依存,才能平行無礙,或許有時出了狀況,只要肯低頭,肯用心,哪怕弄得灰頭土臉,我想也會有所得。大海納百川,待人又何所不容? 天色在地球的自轉下,轉為昏暗,我騎著車回家,小心翼翼的開門,深怕掃到颱風尾,不料,母親再度大喊,我臉一皺,細聽之下:「………吃飯了!」我笑了,還好我老爸的天還在。 雨後的窗,打開它,或許你會看到彩虹在眼前,也在你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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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湖圩田的蘆葦
夕照下,西天紅彤晚霞,渲染著一天將盡的絢麗。湖岸處於冬眠狀態的木棉樹,枯枝乾杈畫滿著天空,紅天映托,呈現出一幅詭奇的畫。樹下行人來來往往於途,隔著湖眺看,也只不過是黑影晃動。近景,靜靜的的莒光湖水端詳著懷抱中的倒影。九曲長廊欄杆外的叢叢蘆葦也紛紛探頭,竟也在湖面上浮盪許多影子來。這時節的蘆葦已枯,一些時日強風的摧折,蘆叢更顯得彫殘。豐美的花絮已飄,蕭索的花樣,收些天邊紅彩的薄亮,幾分淒美。 人佇立湖岸,從遠遠的雲天交接處,回到烈嶼,再跳過浯江溪口的海茄苳,越過成排的木棉,逡巡的視線停格在眼前蘆葦之地。這一片狹長的蘆草默默直立對黃昏,但我的心思卻不甘寂寞,猶如那被風吹送的白色蘆花,飄向遠方,飄向過去。 那是2002年的冬天,海面的波浪一陣一陣地湧來,襲上了堤岸前的消波塊,浪花碎裂,轟隆的聲音助長了天寒風刺。我們在后豐港的村邊,敏達老師畫著空棄的豬舍和一些雜物,明燦畫著圳溝裡的蘆葦,我挑了一間瓦房和屋旁那棵枯苦楝樹作練習。冷風呼呼中,裹著夾克的身子不停抖顫,圍著圍巾的脖子縮得痠疼,手指僵硬冰冷,讓我不得不急急地在四開大的紙上畫上房子和樹,然後找一個背風處窩個暖。當我走到圳溝旁,一溝裡長著滿滿的蘆葦。從溪口上來的海風,將蘆葦吹得東倒西歪,不時嗤嗤交響。蘆稈末端的蘆花沾著微微的寒光,隨風晃閃,吸引了我。於是我在溝旁站了片刻,看風中的蘆葦,也看蘆叢下爛泥裡爬行穿梭的彈塗魚,甚至窺伺遠處一隻覓食的水鳥。鳥東啄西吃的,忙了一陣後,向防波堤那飛去,寂寂的鳥聲迴響在冷灰的天際裡,格外悽憫。寒天磣磣、大海茫茫,已叫人黯然,再孤鳥隻飛,怎不再傷情?我那千結的思懷,不覺也被輕易挑起。遠別的人啊!海天蒼茫,真箇是斷腸人憶斷腸人啊!看孤鳥盤旋了幾回,直送牠飛遠。待回身,水圳黃蘆和風交頭聒噪,一臉狐疑?——哪裡知道我剛剛寫下相思二字? 去慈湖寫生,那時,每年到金門過冬的鸕鶿尚未北遷,我們在牠們鳥糞所「污染」的木麻黃林後方的沙洲上畫些木麻黃和雜樹林等景物。2004年和煦的春陽,像似灑下許多小亮片,在午後將湖面妝點得閃閃動人,遠遠望去,像似許多小魚兒跳動水面,雀躍著冬寒之後而來的春暖。我在那兒畫了兩張四開的畫,一張畫著沙洲邊緣的雜樹,一張描繪木麻黃。這張木麻黃是我第一本四開寫生簿的最後一張紙,但都一直沒完成,許是當初被陽光曬酥了身子而慵懶了下來。 各地奔徙之後,十一月底又回到古寧村邊「雙鯉古地」廟後方。那兒,荒蕪的旱地上一些工寮牛舍雜樹林廢機器散置著。茂密的銀合歡掩蓋的土埂路縱橫相交出圳溝和圩田來,初枯的蘆葦遍佈其中,青黃兩色正在交接,蘆花挺在莖稈端搖曳。 慈湖,在兩畝圩田之外,那是隔著兩道土埂路的一段距離,埂上的雜草樹林已將湖面遠遠推開成一衣帶水。陽光拂照下,我們在土堤上各自取景各自寫生。敏達老師畫著長長的土埂路風光,明燦畫著牛舍前的蘆葦叢,清忠先生也畫著土路,鄰家國中生男孩也畫著蘆葦,我在圩田岸邊上畫著葦塘景色。 我也不知怎會來畫這一方水塘景色?當走到這位置,只感到視野一片茫茫金光,還真有些眼花花。待坐下來之後,瞳孔適應了,見了兩隻水鴨子,牠們齊一潛入水中游到對岸。唉,我嚇了牠們了。這時也見腳前池邊的藺草或直立或匍匐出在水中。前望,一大團的蘆叢猶如一覆缽似的發光體光艷四射。白色的蘆花簇生著,也有著某種程度的「數大美」,再揉合陽光的金粉,真是白亮亮的。背後的矮樹叢和木麻黃由於逆著光,提供了一幕黑黑的布帷,襯托得更眩惑。在這麼一個光亮的景物中,參差的蘆花影是必須要點綴出來的,立體才能活現,否則像平塗的一片霧光,只是淒迷。除此之外,蘆叢周遭水裡倒影、水面的光、水上波紋,讓我驚異,讓我玩味復摸索著。這蘆光水影的景緻我把它濃縮在四開大的畫紙上,一個下午的時光我就解決了。畫完之後,發現另一岸邊有一隻鷺鷥鳥佇候,那應該是我在畫時飛來的。由於我也是坐著少動,牠可能誤以為我是石頭或是草叢,所以毫無戒心地臨近著我,給了我一個觀察的好機會。牠專注著水面,我專注看著牠,待我起身要離去時,只見牠翛然而去,一隻白鷺上青天的優美倩影掠過天空。 第二天下午大家又相約來到圩田土路邊。鄰家的小孩也拿著畫袋跟著來。看著他那稚氣未脫的臉龐和英挺的模樣,想去想些如這般年齡的過往,但畢竟往事如風逝,即使努力去連接,一時也接不上些什麼了,只留給自己一個疑問:那時我在忙些什麼? 心中的疑惑在我坐定後就拋開了。這下午,我近距離和蘆叢晤對。背著湖,坐在土埂路邊,畫著低窪乾涸的圳溝裡的蘆葦草,草叢後是一排牛舍,黑瓦片和灰白的牆壁提供著單純的背景,讓我可以較為篤定畫著蘆葦。眼前的蘆葦和其他雜草叢生著,在這條乾圳裡這兒是蘆草長得較為密且高的地方,其餘就矮小又稀落了。濃密的蘆葦錯綜複雜,青黃的莖和葉彼此交簇著,讓我一時有些失措?無什麼巧計可施,只得慢慢一枝一葉描繪吧! 蘆葦,這草族禾莖細,但繁殖力強,無聲無息在水邊渠岸一叢一片蔓延著。夏秋之際開著花,穗狀的花朵並不能像其他穠豔的花帶給人激情,卻迎著屬於它們生命的歡欣,也準備在秋風中飛揚那一場又一場的舞姿。這一下午,風不吹,花不舞,雖然是無法觀賞到舞展,卻靜定得讓我能細細觀察,筆筆描繪。 十二月了,歲暮時分的東北風較猛,一些樹木的葉子已被吹得寥落不堪了。蘆葦也漸漸枯褐了,然慘白的蘆花仍垂立禾桿上;那是屬於這草族的旗旒綵帶,風來的時候,會翩翩起舞的。在起風的一個下午,再度臨近這一蘆叢,草上的旗旒綵帶飄颺,起伏迭宕的舞作不時在我眼前展演。這次,我躲在牛舍前避風,蘆葦躲不掉,只得隨風舞弄。我不得不承認這樣子對我寫生而言是較為辛苦的,無法預知動靜變化。靜止時,拿筆的手剛要下,猛然,草亂顫了起來;飄搖時,待快速去捕捉那搖曳的風姿,卻直了回來。真是捉模不定啊! 幾番風起,幾番舞影,那些纖細莖禾,宛如束著腰的亭亭玉女,持著旗旒,捧著綵帶,婀娜多姿舞出許多戲碼。有時,齊一彎腰下探,然後再輕輕騰起,畫出了美麗的弧。有時,側身傾斜,葦枝一彈,如綵帶一拋,一番旖旎。或是團攏圍聚,花穗湊合如彩球,風舞零亂,各枝散開,彩球似煙火四迸,另有迷人的情致。或是枝枝原地款款輕擺,那是和淅淅的風細語的時候。...千百風情,讓我不時停頓下來。時間就在這幾番風起舞影中而過,我也在癡醉的迷亂中完成了畫作。畫中筆觸可能僵硬,隱約中卻也有著舞姿的流動。但願這流動,他日,流過塵封的記憶,讓我再眷念有這麼一個蘆葦草為我起舞的午後。 靜靜的莒光湖,夕照映紅。人佇立岸邊,枯褐的蘆葦草讓我悠悠想起了這些往事。忽然,我又多麼期盼,再起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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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李家秀秀
上船的時間到了,秀秀提起小皮箱,向陳先生道別後緩緩地步出候船室,快步地走在前進的隊伍中。她時而轉頭看看故鄉這塊濕漉漉的土地,時而仰望陰暗漆黑的夜空,而料羅灣的海水即將滿潮,浪拍岩石的濤聲,聲聲激動著她的心扉。霎時,父親古銅色的皮膚、滿佈皺紋的面龐,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裡盤旋著。母親服農藥自盡的不幸事件,舊疾復發與世長辭的大哥,姑換嫂的荒謬,無一不是她胸口的悲痛。送人當養女的妹妹,仍在求學中的弟弟,更是她心中永遠的牽掛。秀秀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一滴滴悲傷黯然的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不停地滾落下來……。 太武輪鳴起了悅耳的汽笛,隨後緩緩地駛出深曲的料羅灣,故鄉離她越來越遠了,接踵而來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以及無垠的蒼穹。經過二十餘個小時的海上顛簸後,她將帶著一顆誠摯、熾熱、清純的少女心走上岸,獨自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在王維揚的攙扶下,一起步上紅燭高照的紅絨地毯,邁向幸福人生的新旅程……。 尾聲 秀秀和王維揚結婚的那天,台北國賓飯店可說是喜氣洋洋、冠蓋雲集。即使她出身貧寒,又沒有受過完整的教育,但她氣質高雅、嬌美動人,經過妝扮後更是豔若夭桃,讓所有參加婚禮的嘉賓驚為天人。 送走了所有的賓客,王維揚親自駕著一輛擦拭得雪亮的賓士轎車,和秀秀一起回到陽明山的寓所。踏上軟綿綿的地毯,面對簇新的被褥和傢俱,以及傭人刻意為他們點燃的大紅燭,秀秀的心情卻格外地沉重。她想起早逝的母親,想起獨自在金門、不能來台灣參加他們婚禮的父親,一顆晶瑩的淚珠快速地在她眼眶裡蠕動……。 「怎麼啦?」王維揚見狀,趕緊走到她身邊,低聲而柔情地問:「是不是太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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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村裡的大學堂(峇眼亞比中華公學沿革史)
‧海外的第二金同廈故鄉─印尼蘇島峇眼亞比埠 一九五○年「中華公學」十週年校慶,在黃三育體育教練主持下,曾舉辦過一次規模相當大,且有聲有色的運動會,不但白天比賽晚上也借助電力燈光舉辦足球賽,真有挑燈夜戰之樂趣。 校舍左邊有長堤,並有道小溪流通至校門口之水溝,溪邊就是我們的停車場,建築物的盡點都有一排洗手間。後來在長堤又建了一排中學部的兩層樓課室,再過去有一座可供五拾餘人用膳的食堂。 每年學期結束,部份學生畢業了,我們又唱著畢業歌: 「我們年少力強,我們志氣豪壯,前程萬里,負重致遠當勇往。別問高山,勿管汪洋,登峰造極端。乃意志堅強,且牢記師長懇切的啟示。社會寄予莫大的期望,願大家指心守旨,由此方渡過彼方,更須淬勵奮發,為母校爭光榮。」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十八日第989號,關於監督外僑條例發出,由該實施的時刻起,同時也是政府不再發給設立新的外僑學校準字生效之日起,半年內外僑教育仍可維持現狀,但需要從那時起,立即採取適應本條例規定的改革措施。於是「中學公學」只得適應僑居地一切規定及時代的需求,順理成章改為「華希寧印尼國民學校」,聘秦立賢為「華希寧中小學」第一任校長,逐漸改用印尼文為主之教育方針。至一九五八年開始,有禁令限制已入印尼籍的人,不能再就讀於外國學校,十月,與印尼沒有外交關係並用華語授課的學校封閉,華校從此解散,文壇呈現一片飄零。從這個時候起,每逢週一操場上的升旗禮,師生與常往一樣,一律穿著整整潔白的制服,全體肅立,所不同者是不再唱校歌,而同聲唱大印度尼西亞國歌: INDONESIA RAYA Indonesia Tanah Airku Tanah Tumpah Darahku. Disanalah Aku Beridiri Jadi Pandu Ibuku. Indonesia Kebangsaanku. Bangsa Dan Tanah.airku. Marilah Kita Berseru Indonesia Bersatu. Hiduplah Tanahku Hiduplah Negeriku. Bangsaku Rakyatku Semuanya. Bangunlah Jiwanya Bangunlah Badannya. Untuk Indonesia Raya. Indonesia Raya Merdeka Merdeka. Tanahku Negeriku Yang Kucinta. Indonesia Raya Merdeka Merdeka. Hiduplah Indonesia Raya. 六十年代初葉,為了配合時代需求,只得忍痛犧牲大足球場與田徑場地,由原有之乒乓球場至學校地皮盡頭,社會人仕出錢出力,師生們攜手合作,竭盡所能,開闢新建築,花費了兩年時間,完成了一座面積約七、八百平方公尺的時代化體育館,並增設私用發電機,如逢夜間公共電流中斷時可使用。接下來,秦校長離任,由吳順立接任,續後又有李夏春;政府經六三年解放西伊利安,六四對抗馬來西亞,六五年印共九州運動失敗之後,政府平息政變等事件,安定政局後,對華校展開同化工作,俾使有關華裔公民能更快地與原住民大眾融合成為一體。九州後董事部,幾乎等於停頓,「華希寧」同化工作,就由蔡成美校長與洪文秋君負責處理全部善後工作。 七十年代中葉,教師樓遭祝融光顧,付之一炬,繼後再圖發展,將灰燼移走,重建三層樓,另設高中部課室多間,以應學生就讀之需,至此,學生人數一路上升,已有三、四千人之眾。 從八十年代起,每年畢業學生近兩三百人,大多分散至各大城市升學或就業,他們像尋找獵物的老鷹,到各地尋找生活,很少很少再有停留在原出生地之峇眼亞比,從此勞燕分飛,各謀發展。 幾十年的歲月蹣跚走來,往事的付出和腳印,步步是先賢的血汗,這一頁一頁的珍貴歷史,如在文學家或歷史學家的筆桿下細緻地呈現。為了見證百年的歷史社會結構的變遷,以及各人在時代環境中來描述風貌,尋找一些也許大家熟悉,也許可能被您忽略,但是,始終默默耕耘,為華人教育歷史發展,留下一定軌跡與相當貢獻的人,由不同角度切入,呈現華人多元的風貌。是值得我們閉上眼睛,一幕幕的追溯回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