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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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爬高峰的快樂神父 ──訪林正三教授談《費副主教與金門》
拙著《在戰地金門傳教》口述歷史,新近由文化局出版。 此書受訪者約25名。取材上,以8名天主教神職人員、13名教友為主軸,有神父:費峻德、禹成勳、文神父;修女:鄭淑美、陳愛婕、何貞美、貝玉潔、高睿煦;有教友:洪勤慎、許寶玉、楊敏悅、董彬森、許碧霞、何紀勳、許寶完、巫密、翁淑卿、許永面、殷宇聲、謝賢傑、王彩妮;再旁及8名非教友者:林正三、林再添、林寶珍、許維民、呂愛治、張淑宜、謝觀昭、陳芳祺。 本文特訪對基督信仰有深入研究的林正三教授,談談他閱讀《費副主教與金門》一書後的心得。 《費副主教與金門》,天主教徒許永面、洪春柳夫婦編輯,天主教金門耶穌聖心堂2016年出版。內容分為六部分:費神父小傳、育英托兒所、快樂英語班、旅遊島內外、不盡的感恩、附錄。本書收集大量照片檔案,中文之外,還有三篇英文。以追憶、感懷費神父在金門的服事為核心,勾勒出一段天主教在金門的傳教簡史。 問1:林教授是基督徒,如何看待費神父與金門的這段因緣? 答1:拿到《費副主教與金門》一書,我馬上被封面上費主教的戰地形象所吸引!他頭戴鋼盔,壯碩的右手抓住步槍的肩帶,呈現金門民防隊隊員的形象。更引人注目的是:費神父臉上露出快樂的微笑! 來自阿根廷哥多華的費峻德神父(Ricardo Ferreira,1926~2006),在金門服務25年(1981~2005),的確,是天主派費神父來守護金門,他是守護金門人心靈的快樂天使! 費神父有特殊的恩賜,所以能成為天主重用的器皿。由書中可知:費神父喜歡凡事自己動手,圓溜的大眼睛生意盎然;表情豐富,像極喜劇演員;口哨響亮,意氣風發;肺活量很大,心和金門人在一起;心胸廣大,哪裡都是家。晚年的他像是老小丑、老頑童、老紳士。 這麼一位肯做事又滿有喜感與生命力的神父,一定是金門最快樂的人。 問2:從書中,林教授可以感受到費副主教對「快樂好人」的高度重視嗎? 答2:當然!書上的費神父多次表達:「我來金門告訴大家通往天堂的路怎麼走,也就是勸大家做好人,做真正的好人。」「快樂生活,做個快樂的好人。」「我們要先學習做個好人,而且要做快樂的人,有的好人不快樂,那是不夠的。」「教英語是餌,我的目的是教人做人,做好人,做快樂的人。」 在費神父的眼中,金門人很好:守規矩;不怕苦,肯上進;心情開朗,容易知足,不做妄想。 問3:從宗教的角度看,一個人能常保快樂的源頭在哪裡? 答3:是與信、望結為一體的愛!費神父如是說:「關心人的靈魂,讓大家了解天主,了解生命的意義。」「愛別人,如同天主愛我們。」 「愛是行動」!傳教士透過行動把耶穌的愛傳給人,引導人了解「天主就是愛」,愛鄰居到達愛人如己的程度,也就是愛上帝了!鄰居無界線,四海之內都是鄰居。 「To be happy」是費神父的口頭禪,他整個人即是「快樂」的化身,他快樂的泉源來自信仰,來自博愛的心胸,來自深廣的識見。 費神父從小喜愛爬山,成年之後決志攀登信仰的巔峰,他在74歲那年說:「I am still climbing with every drop of strength left in my body and enjoying it。」傳教士因有信仰盼望,自覺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而且樂在其中。他每天睡前都要確定已經做好準備上天堂,「以防第二天沒醒來」。 問4:除了費副主教個人的快樂、博愛的特質,從書中,林教授還看到什麼? 答4:看到費神父和英語班學生親近、慈愛的互動!孩子們對他充滿孺慕之情。 例一:楊婉瑩:記得朋友Ginny曾說過,如果費副主教是上帝派來的推銷員,那他的業績肯定是最糟的,長期跟隨主教成長的朋友之中,成為信徒者極少。參與費副主教領隊的台灣環島之旅,楊婉瑩讚歎:「等待妳的風景,遠超過妳的想像。」 例二:王莛頎:我並不信教,但我十分感謝他的神,把他從遠遠的南美帶到地圖上無影無蹤的金門孤島。副主教當然是因宗教而來的,只是多數島民只當他是個「很好的老人家」,或者「托兒所的副主教」;我先以為我認識了一個「教英文的副主教」,後來才發現他是「最快樂的副主教」。 例三:洪春柳:跟著副主教聽道二十多年的我家先生,終於下定決心,要在副主教手中完成受洗為天主教徒的儀式。親自為先生施洗亦成為副主教晚年的樂事一樁,偶而,共餐聚談,他會得意地說:「我終於釣到一條大魚了!」 問5:林教授對全書最深刻的印象是什麼? 答:1989年,費神父親自開車,帶6位高中剛畢業的女學生到台灣環島旅行2星期。當時金門還是軍事管制區,金門人不能去海邊玩水,不能登山遠望,整座小島既是反共的堡壘,也是束縛人心的井墟。 在這樣的時空限制之下,費副主教於1989年8月22日至9月4日率領六位高中剛畢業的女生及一位女警察,到臺灣環島旅行2180公里!開著育英托兒所的廂型黃車(車牌號碼:金門縣998~0211),後面玻璃貼上「金門戰地」,到處引人注目,而她們也被臺灣的人民與景物吸引。 誠如許永面老師所說,這趟旅行「had opened up their eyes.」「They all agreed it was just a dream.」(Round the Island Trip,1989)費神父安排的環島旅行,也促成她們一生之久的友誼。 此外,附錄四篇,細讀後收穫也甚多。 例一:狄剛總主教說:「在天主的面前,我們沒有資格驕傲,也沒有本事謙虛,只有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地做人。」驕傲是原罪,說自己很謙虛則是另一種驕傲。 例二:石仁愛修女曾在金門2年,在馬祖待了25年(1976~2001),石姆姆離開馬祖的時候再三叮嚀馬祖人:「我們信一位上帝,你們說天公公,我們說天主,別人說阿拉,這個是一樣的。天主告訴我們要愛人。」 天主本無名,名皆後起。能愛人,能彼此相愛,才是真宗教。 總之,我認為費副主教在金門,很像馬偕在北台灣,肯學習、了解在地的文化,親近當地的人民,停留夠久,在服務中滿足他們身心靈的需要。費副主教在金門,集中心力,做了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傳教工作,喜歡爬山的他已攀爬上了傳教士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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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大箍呆
雖然看在自家人眼裡,無不替他叫屈,但大箍呆不僅認命,也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因為他娶妻的目的,無非是要分擔他肩頭的重擔,以照顧母親為首要,其他對他來說已無關緊要。固然,討一個漂亮的老婆是男人夢寐以求的,然他迫於現實的無奈,娶一個或許會讓人恥笑一輩子的矮仔冬瓜。即使與他的外表不能相匹配,但他已信誓旦旦地說過,女人漂亮不能當飯吃,娶妻不是要來當花瓶。儘管這是他的看法,然則與人們現實的眼光背道而馳,肯定會被村人當成茶餘飯後談論的話柄。 飯後,當秀香和西安相偕回家,屋內只剩下新婚的大箍呆和林美女,兩人首次同在一個屋簷下,未免顯得有點尷尬。然而,卻也因為兩人的外表相差懸殊,儘管大箍呆表面看來不介意,但無論從任何方面而言,實在激不起他的性慾,所以生兒育女他並不考慮,萬一遺傳母親的基因,生下的不是美女、而是一個矮仔冬瓜,或是像他舅舅一樣,是一個矮古仔財,那真是情何以堪啊! 故而他唯一的想法是,要她如何來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以及擔負所有的家事,倘若一味地計較她的高矮胖瘦或美醜,似乎已毫無意義可言。但既然如此,就必須先讓她瞭解家裡的生活環境,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後,希望她每件事做起來都能得心應手,而不是投機取巧應付了事的懶惰鬼。果真如此,勢必也會讓村人看笑話,笑他這個大箍呆,讓勤奮又漂亮的秀香去嫁人,而自己卻七揀八揀,揀著矮仔冬瓜這個老菜褶。 然而林美女也心知肚明,以她的長相,這輩子可能不會有男人想要。但老天爺還是可憐她這個女子,原以為媒人只是跟她開玩笑,或是尋她開心。可是萬萬沒想到,竟介紹她嫁給一個身材魁梧又勤於農耕的丈夫,而夫婿似乎也沒有嫌棄她的意思,讓她感到寬心。(一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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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禪寺情未了
同學夫妻相繼過世,留下一個未成年的養子,兄弟姐妹沒能力幫他扶養,只好將他送回原生家庭。若不是不得已,誰願意骨肉分離,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重新聚首,未必是幸福。 年輕時比較叛逆,常被父親鎖在防空洞中,偶而也會因為太生氣叫我回去,回去老家。 父親在世時,我未曾與那邊有聯繫,父親走後才開始有所謂的「回去」,每年清明節前回去掃墓,給生母上個香。我們兄弟三人分在三個家庭,小時候不懂事,也沒能力做些像樣的事,等有了家庭後,對於親情有了深一層的體悟,儘管俗話說:「生的放一邊,養的大過天」,但血濃於水畢竟是事實。我們相約回來掃墓,兄弟相認,三個陌生的家庭開始建構親情。 剛開始的確很熱鬧,兄弟三人共生了七個女兒,沒有男孩,看來這就是宿命,注定離散。孩子大了,有人嫁了,有人出國,有人上班沒空,這些年的掃墓只剩六位老人家。前年開始,二哥不來了,他將留置在金門的養父母牌位迎來台灣奉祀,大概是怕先人吃醋,選擇專情。緣起緣滅不強求,我倒是無所謂,但大哥自此不再談論二哥的事,似乎沒有這個人。今年大哥的小孩見到我叫了一聲「叔叔」,我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原來是少了一個「三」字,她以前都叫我「三叔」。 大哥帶著外孫來,輕聲地跟我講,這孩子準備過繼給他,承續「我們」家的香火。我笑大哥太天真,太無聊,有聽說「養子」,沒人「養孫子」。在家鄉,過繼的事時有所聞,但那通常是家大業大,難以捨棄。大哥一無所有,先人從大陸過來,住在金門數十年,連一小塊耕地都沒有,房子也早已傾倒,沒東西可繼承,難不成你有很多儲蓄,那可得分我一點。大哥比較傳統,跳不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思維,或許也是怕百年之後沒人給他上香。我早已覺悟,「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大溪和平禪寺旁邊蓋了新大樓,搬來了很多別人家的祖先,每到清明節前的假日經常人滿為患,車子得停到數百公尺外再走路進來。雖然有點累,但一年就這麼一次,不該抱怨祖先住得太遙遠,有錯也應是廟方的錯。一個靈骨塔位賣數十萬,不應放任積水的泥土路上車子亂竄。當然,這裡不是觀光景點,平常沒人會來,修路沒意義。我們點燃一根香,先跟地藏王菩薩打個招呼,然後對著早已模糊不清的牌位默禱。雖然只是一個過場,一個儀式,但心意是真的。鮮花留下,素果我們帶回去了,放著會壞掉,明年再來。還會再來幾次我也不知道,但不想學二哥,只要有邀我必定到,到沒有訊息時,就隨它去吧。 讀書時會在過年時返鄉,一年回去一趟,省親。到了這個年紀,多數同學已改成清明節回去,掃墓。雖然常因濃霧滯留機場,為候補機位爆氣,但只要能夠及時回去,就算臨時趕去台中坐船,也無怨無悔。一位以報導文學出名的金門文壇前輩曾說,先人埋骨的地方便是故鄉。明年掃墓時,我會問問已在中和「放生寺」住了三十年的父親,要不要搬回去,回去那個出生的地方。將來我可以直白地跟孩子說,阿公在金門,妳們的故鄉叫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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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荒的土地,昂揚奔騰 ──讀董群廉《金門教育人員訪談錄》
拙著《在戰地金門教書》口述歷史,新近由文化局出版。 書寫期間,我以「文獻探討」的方式,先閱讀前人著作,並安排以讀後感代序。 董群廉的《金門教育人員訪談錄》已出版了一冊、二冊。2021年出版的一冊訪談王添富校長、李光明校長、李增德校長3人,2023年出版的二冊訪談王世宗校長、楊振榮老師、蔡鳳雛老師、盧志輝局長4人。 閱讀後,我對1960-80年代的教育故事最有興趣,感覺上,那是八二三砲戰後、百廢待興的年代,金門教育界一片待拓的荒土,幾位學成返鄉的大學生以「天之驕子」的姿態,備受長官器重,伯樂識千里馬,駿馬昂揚奔騰。 1.王添富校長 出生於民國28年(1939),民國47~50年,寄讀北港高中,保送師大教育系,54年畢業,分發至初創的「金沙初級職業學校」,教英語兼任教學組長。2年後,戴華校長主動聘其到金門高中當訓導主任,開辦營養午餐。金中3年,為方便照顧母親,王主任又回沙中當總務主任,種樹美化校園。 沙中3年,轉進縣府文教科,由督學、沙中校長、城中校長、民政科長、而至71年(1982)的金門高中校長。基本上,政委會的派令是3年一調。 民國73年,省立金中改制國立,不再受制於政委會的調派,是以王校長在金中14年,成為任期最長的金中校長。 2.李光明校長 出生於民國28年(1939)。民國49年北師畢業,返金執教於金城示範中心小學。2年後,保送師大歷史系,學成,受聘於金門高中。 民國60年(1971),以高三導師的身分和訓導處幹事薛芳玉2人,帶學生第一次去高雄參加大專聯考,借宿澄清湖。當年,創下金中最佳考績的記錄,不僅刷新升學率,更有方清河、張國禎分別考上台大歷史系、中文系。 李光明老師喜歡讀書、教書,但因戴華校長要其兼行政工作,從此,走上教育行政的不歸路,歷任縣府文教科督學、烈中校長、農工職校校長、金門高中校長等職。 3.李增德校長 出生於民國33年(1944),民國53年善化高中畢業,考上師大歷史系。民國57~63年(1968~1974)執教於金門高中。 李增德老師很懷念民國58~60年,3年連續參與救國團與文教科合辦的「先賢遺跡調查隊」,團隊中包括盧錫銘、李光明、李怡來……等。李增德老師擔任組長,先後撰稿邱良功、盧若騰、李光顯、李耀先…等先賢的事蹟,後有《金門先賢錄》三輯二書的出版。 民國68年,李增德老師進入縣府文教科,走向教育行政,由科長、督學而至沙中校長。民國76年後,離開教育界,調職民政科科長。 民國82年,調任金門縣議會主任秘書,長期關注金門史蹟的李主秘,成立「財團法人金門縣史蹟維護基金會」,先後出版了《金門宗祠之美》、《金門人文釆丰》……等書。 4.王世宗校長 出生於民國32年(1943)。員林實驗高中畢業,考上政大邊政系。 民國57~61年(1968~1972),分發金湖國中,歷任管理組長、訓導主任、教務主任。 民國61~74年(1972~1985),金城國中13年,11年的教務主任。戰地政務時期,地區各級校長的調派由政委會司令官決定,基本上,軍令如山,3年一調。 故城中11年的主任職,王世宗經歷多位校長的共事,包括黃武仁、王添富、盧志輝、洪文向、李再杭。不論誰當校長,長官交待的事,王主任總是全力以赴,使命必達。 民國74年後,王世宗出派校長職,歷任烈中、沙中、寧中小、湖中校長。 5.楊振榮老師 出生於民國32年(1943)。民國51年,入讀金門高中第一屆農科。 民國54年,因為愛好運動,投考台中體專,為金門首位科班出身的體育老師。明白自己的志向,體專三年,楊振榮不但在理論上追隨教授,更在術科上虛心請教各有專長的同學們,培養了深厚的體育實力。 民國57年,體專尚未畢業,金中戴華校長已把草聘寄給他。第一年的學生,就是董倫擇、許永面……那一屆。楊老師教跳高、跨欄、跑步、籃球、排球……等等,每四週換一種項目,以身示範,學生感覺很新鮮,學習很認真。 任教第二年,楊老師即兼任體育組組長,籌辦第一屆校運會。金中體育組長一職將近30年,除了學校體育,楊老師也熱心社會體育,籌辦多次的縣運會,推廣了金門地區1970-90年代的運動風氣,尤其是籃球、土風舞。 6.蔡鳳雛老師 出生於民國35年(1946)。 民國55年(1966),金門高中尚有保送制度,成績前八名者可以保送公立大學。蔡鳳雛在戴華校長的鼓勵下選讀地理系。當年同期保送師大者,有歷史系陳清添、國文系黃書文、鄭藩海、社教系張雲騰……等。保送生還搭軍機到台北呢。 民國59年,師大畢業,返鄉回金門高中任教,成為金門首位本科系的地理老師。第二年,首開「地球科學」課程。 民國61年,在戴校長的指示下,繼原有中正堂右側的「立體中國地圖」外,蔡老師設計製作「立體世界地圖」,置放於中正堂左側。 長期關注金門地理的蔡鳳雛老師,退休後,維持筆耕習慣,民國100年,出版《金門地名調查與研究》一書。 7.盧志輝局長 出生於民國39年(1950)。民國51-58年,就讀金門中學初中部、高中部、特師。分發烈嶼卓環國小。民國60年,保送師大社教系。 民國64年(1975),受聘於洪文向校長,分發金湖國中小。第二年,洪校長調往縣府文教科科長,盧老師跟隨之,先後掌國教股股長、督學,推動國教八項工程、籌組「金門文化工作隊」。 民國70-72年,以31歲的英年,派任金城國中校長。 民國72-78年,長官看重其領導文化工作團的長才,調派社教館館長,回任文化團團長,多次率團赴台各大專院校巡演,甚至出國宣慰僑胞。 民國79年,調派文教科科長。民國82年,文教科改為教育局,3年的盧科長,13年的盧局長,盧志輝成為任期最長的縣府教育長官。 董群廉《金門教育人員訪談錄》,取材上,以教育行政人員為主,每人篇幅皆在萬字以上。 拙著《在戰地金門教書》,取材上,則以教學為主,訪談人數高達20多人,對 象遍及空中大學、社區大學、高中職、國中、國小、幼兒。每位受訪者篇幅控制在1500-2500字之間。 此書取材上,大致以金門高中11名教師為主軸,包括:洪文向、李福生、鄭雪梨、楊振榮、蔡錦清、董倫擇、洪福全、許清土、李瓊芳、朱美顏、王先正;旁及空大金門中心、社區大學、農工職校、金城國中、金城國小、卓環國小、西口國小、金城幼稚園等10名校長、教師,包括:李沛慶、洪明燦、陳水芳、郭海燕、黃雪蔭、陳素民、蔡發色、林媽肴、陳為學、洪清漳等。 選材所以偏重金門高中,理由有二:主觀上,筆者任職金門高中長達26年,對其情感深厚;客觀上,金門高中為戰時地區大多數師資首選的就職學府,逢遇良機,輒從他校轉進,如書中所選者:蔡錦清轉由城中、洪福全轉由高職、許清土轉由湖中、李瓊芳轉由沙中、朱美顏轉由寧中、王先正轉由城中,故這些師資雖退休於金門高中,事實上,他們也曾教學於高職、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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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武山登山誓師
在金門只有高中及高職各一所學校,兩所學校像兩兄弟一般,很多活動都在一起參加,太武山登山誓師就是很盛大的活動之一。當時由救國團主持,督導是時清泰上校,他只穿便衣,不著軍服,很少人不知他是軍人。他帶著兩校十多位軍訓教官,為金門的學生服務,無怨無悔在金門,當時還在戰地政務期間,我們把軍訓教官當志業,不是當職業,辛苦是必須的承受。 誓師當天,兩校師生徒步上山,軍訓教官沿路指揮交通,疏導車輛,保護師生的安全,有女生因血糖過低暈倒,給她吃一個糖,立刻醒來。有個女生走不動,教官騎機車載她回學校。多種狀況在教官解決下把問題化為無形,讓部隊順利到達目標。把兩校師生都集合在毋忘在莒巨石之下,為誓師唱國歌,師生齊唱軍歌,典禮隆重像慶典一般興奮結束,合照是最重要的節目之一,有了合照才知道七十六年我們在太武山登山誓師,那是多偉大的時代,大家不能忘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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浯島.新風
白頭的運輸艦費力轉身 把戰士們灑落在肅殺的禁地 一批接著一批 鮮血儲滿 準備熬煮一鍋 讓 領袖嘴角失守的濃湯 時代使命像糾結的光絲 撒向中蘭灣粼粼的波光 太武山頭從此怔住 「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也成為詠嘆的調 古寧頭沙灘上的忠魂依然在否? 823的血淚該向誰訴說? 海浪疾拍軌條砦 無聲 比靜謐還要霜白 坦克車疾馳的坑道裡 花崗岩早已忘卻自己裹藏的生命密碼 木麻黃底下的急行軍 模糊了鳥與樹的前世約定 一個口令比性命還重要的島嶼 碉堡的砲口都在等著一聲令下 準備向沒有明天的未來致敬 崗哨有魚 點上菸便能跟隨悠遊星空萬里 不再是銅牆鐵壁 也 沒有強顏委屈 五百里外的鄉愁終能隱隱卸下 重拾 剛剛晚點名後體能擂台上所遺失 名叫尊嚴的面具 北山海堤鱟背上四億年的甲冑依舊鋥亮 七十載「毋忘在莒」的誓約卻早已雲淡風輕 高陽路旁的高粱田搖晃著金黃色的夢 小城的故事也還在窗櫺裡繼續 風獅爺的大紅披風蠢蠢欲動 等著浯島再一次的新風 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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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大箍呆
夫妻倆說後,把菜一一端上桌,大箍呆面對林美女這個矮仔冬瓜,並沒有不悅的表情。這或許是命中注定要和她廝守終身、共度白首,所以不得不認命。來福嬸看到這幕情境,心裡也暗爽著,八百八十塊媒人錢她拿得心安理得。而且她也曾說過,做媒人無包生囝,她是做善事、做功德,好壞必須由他們自己去承擔。反正媒人錢已到手,其他的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於是吃飽後就逕自回家。 儘管餐桌上擺滿的都是秀香親手烹飪的菜餚,但當她想起剛才幫她娘清理糞便時的情景時,彷彿還有一股濃烈的臭屎味在她嗅覺中飄浮,因此而降低她的食慾。畢竟,她已是有錢人家的媳婦,在美卿姨和夫婿的疼惜下,過著富裕的幸福生活。可是當年遭受養母虐待的陰影仍然牢牢地印在她的腦海裡,倘若說心中沒有一點恨意那是假的,但似乎也沒有忘記娘撫養她長大的恩德。但她不得不佩服昆山哥,除了上山耕種,還得照顧癱瘓在床的娘,當他精疲力竭時,不得不透過媒人的介紹,娶了一個外表與他相差甚遠的妻室。而且沒有花轎去迎娶,也沒有喜宴宴請親友,只是家裡多了一個頭大、身長、腿短又有一張滿是皺紋的阿婆仔面的矮仔冬瓜。(一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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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遇鄉親
「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樂。其實也不必「故知」,只要遇見「鄉親」,便足以樂上半天! 高中畢業之前,未曾離開金門,不識鄉愁滋味,直到金中畢業,首度搭乘「萬信輪」離鄉背井、負笈來臺,滿船的鄉親、軍人一路陪伴相隨,尚未覺得孤單,直到踏上他鄉異地,人地生疏,一股漂泊感油然而生。處在兩岸對峙嚴峻、局勢緊張的年代,更增添了強烈的不安與濃濃的鄉愁,時有「戰事一起,回不了家」的念頭,真擔心重演父親的翻版。 記得當年抵達高雄十三號軍事碼頭後,直接搭乘北上火車,幾位同學不知何去何從?跟隨陳欽炎同學(表哥)一起來到臺北市南海路找陳欽海表哥,這裡是來臺就讀大專院校的金中學長租屋處,他們對初來乍到的學弟相當照顧,讓我有賓至如歸的溫暖,幾位同學席地而睡,度過來臺的首夜。 翌日,不知身棲何處?父親給我幾個住址,其中之一要我去永和找堂叔,堂叔吳水池在金門曾任國校校長及金城、金沙兩區首長,我尚未及認識就舉家遷臺,一家食指浩繁,我無一認識,令我尷尬異常,所幸全家待我甚好,日久成了我在臺的家。「永和鎮」的金門人為數不少,幾位來臺聯考的同學都是寄居親戚家,我們偶會相約見面,尋找昔日情誼、慰藉思鄉情懷。 就讀臺灣省立臺北師專特師科時,本班金門同學同班同寢,被喻「海上七壯士」,我們經常同進同出,完全沒有孤獨感。就讀師大大一時,同寢有楊忠德、杜世宏同鄉,後在「金門旅臺大專同學會」擔任師大日間部聯絡人,經常到各系各寢室找同鄉串門子聯絡事宜,感覺師大處處有溫情。 起初等船住旅社,後來在高雄市文武三街成立「金門同鄉會館」,是金門人聚集的地方,大家有志一同都為等船而住宿,在此不論認不認識,彼此都像見到親人一樣的親切,同是金門人,很好聊天,總會找到相同的話題與共同的親友,一聊樂而忘憂,彷彿回到金門一般。 民國66年,我與姜千家同學同時依志願成績分發重慶國中任教,在數百位教職員工中,只有我倆是金門人,後來姜千家調至師大附中任教,只剩我一人。隔了幾年,有位師大英語系畢業的女老師分發來校,她是金門人,好像姓楊,忘了名字,由於不同辦公室,鮮少見面,未及熟識又調走了。又隔幾年,蔡雨金老師自金門高職介聘來校服務,後來莊炳祥老師自金城國中輾轉來到重慶,三位金門人同校,應是創重慶國中最多金門人的紀錄,蔡雨金任教工藝,坐工藝教師辦公室,各在一方,較少見面;而莊炳祥常當同年級導師,同辦公室機率較高,三人只要相聚見面,便以道地金門話交談,歡暢無比。 附近後埔國小也有幾位老師是金中晚我一屆的金門人,曾為兵役問題到該校請教他們,順便聊聊家鄉事與眼前事。 靈堂常是鄉親聚集相見的地方,只因場面肅穆哀傷,不宜交談。在「二表哥告別式」遇見數位浦邊鄉親,有些是我兒時玩伴;在「秀治妗告別式」見到何文選堂舅,何肅謀坐我旁邊,他年紀不大,但與我外公同輩,算是何氏輩分極高的「長者」,數十年未見,一眼認出並叫我名字,我反忘了他,是何肅智胞弟。在金門鄉親中,浦邊鄉親是我最想見到的鄉親。 民國73年端午節,本校一位地理老師林專帶著導師班學生包著遊覽車到彰化鹿港一日遊,邀我同行幫忙照顧學生,參觀福鹿溪隔岸拔河賽、文武廟、民俗文物館、龍山寺、金門館等名勝古蹟,林老師先生丁志達是鹿港人,她公公丁玉書是鹿港知名人士,特地用金門腔與我聊天,鹿港有「金門館」、「浯江館」,是早年金門人遷徙來臺的城鎮,金門腔在鹿港相當普及,聽後備感親切。 曾有一次在板橋亞東醫院候診時,一對夫妻操著金門腔對話,我乃趨前致意,「請問是金門人嗎?」「是的。」「金門哪裡?」「斗門。」「我是浦邊。」天啊!距離越拉越近,不可思議!「以前就讀哪所小學?」「何浦。」「當年校長是誰?」「吳世泰。」簡直是同門師兄弟,真是難得巧合啊!「我也是何浦畢業的,吳世泰是我父親……。」此時,「無情」的護士把他們叫進診間,只是短暫的交談,已令我高興良久,算是今天最大的收穫。 又有一次,與家母搭乘計程車,司機聽出我們是金門人,他曾在金門服役,娶回「小徑村」姑娘,是金門的女婿,交談甚歡,下車時連尾數也免了! 住家附近郵局有位金門人董祥■先生,首度郵寄掛號便彼此聽出都是金門人,他是城中畢業,幾位我城中第一屆的同學黃國慶、楊福山、何克強、莊炳祥……都是他讀書時的老師,還知道楊福山綽號是cosine,每當經過郵局,常會進去跟他打個招呼或聊上幾句。公車站牌附近有位許姓攤販老闆,販賣金門特產及家用蔬果,他也是城中畢業學弟,公車未到前總會找他聊聊。 茫茫人海,遇見鄉親實屬難得,同事中有幾位到過金門服役,一有空閒,主動告知在金駐守的據點與假日遊玩的地方,聊起金門往事是件令人興奮的事。 「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隻身在臺雖無真正的家,但我常告訴臺灣同學,我有好幾個家,有「金門旅臺大專同學會」、「金門同鄉會」以及親戚的家,他們都很歡迎我、照顧我,有鄉情、有溫情,也是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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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評賞與感言
〈恩情〉 眼盲身心細 顧雙胞胎小兄妹 恩惠永銘記。 作者感言/陳文卿 大約在四十年前,那是一個寒冷的一月份,我剛參加完四天三夜的國三畢業旅行,回到家時,被家人告知奶奶已躺在棺木裡。我卻沒能見其最後一面,現在想起來,心中充滿了對奶奶的思念,眼眶不禁泛淚,因此寫下對奶奶的緬懷。 聽媽媽說,奶奶在民國前出生,七十五歲時因不明原因造成眼睛看不見。其他的兒子都不照顧,只有爸爸(排行老三)把她從斗六老家接到虎尾照顧。那時,我們家還住在一個改建自豬舍的房間,一家人睡在一個大通鋪。媽媽為了讓奶奶能夠有好的環境頤養天年,加上我跟雙胞胎哥哥也即將出生,就借錢買了一間平房,全家人搬到新的地方居住。 我倆出生後,奶奶已經七十八歲。平時爸媽要外出工作,家裡就留奶奶顧家。奶奶餵兄妹兩人喝牛奶是一件大工程,聽媽媽說小時候鄰居聽到我倆哇哇叫,趕忙跑過來關心,原來是奶嘴塞到鼻孔,喝不到奶,嬰兒當然大聲啼哭。 在日常生活中,媽媽經常教導我們,因為奶奶眼睛看不見,我們必須時刻保持家裡的動線淨空,物品不能隨便亂放。每當我們吃東西時,也需要告訴奶奶物品的名稱和方位。回首過去的十五年,我們在奶奶的細心照料下,學會了各種生活技能,能夠縫補衣服、做家事,這些都是她無私陪伴的結果。正是因為有奶奶的支持,父母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將我們五個小孩扶養長大。奶奶的恩情,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評賞/顏曉曉 在作者陳文卿的俳句〈恩情〉中,透過簡潔而生動的三句詩,深刻表達了她對奶奶的感激與思念。這篇作品雖然字數簡短,卻能夠以樸實的語言展現出深厚的情感,讓讀者感受到親情的溫暖與無私。 首先,第一句「眼盲身心細」描繪了奶奶的身體狀況,提醒著讀者即使在失去視力的情況下,奶奶對於家庭的付出與關顧依然細膩而深切。這句話不僅表現出奶奶的痛苦,更突顯了她在困難中仍然堅強的心靈。這種堅韌令人感動,透露出生活的艱辛和對親情的珍重。 接著,第二句「顧雙胞胎小兄妹」則轉向具體事件,展現了奶奶所付出的努力與心力。在奶奶失去視力的情況下,仍然無微不至地照顧兩個小孫子,這需要多麼大的耐心與愛心。這不僅是能力的展現,也是愛的具象化,讓人感受到祖母相伴的溫暖與重要。 最後一句「恩惠永銘記」總結了前面兩句,表達了對奶奶無私奉獻的深刻感激。這裡的「恩惠」不僅指物質上的照顧,更是精神上的支持與陪伴。儘管作者已成年,但對奶奶的思念與感恩卻不曾淡去,這份情感如同在歲月的洗滌中愈發珍貴,提醒著我們要珍惜身邊的人。 總結而言,〈恩情〉不僅是對奶奶的追思,更是對家庭與愛的深刻反思。這三句俳句以簡潔的語言,勾勒出細膩的生活畫面,並將情感凝聚在每個字句之中,讓讀者在平凡中感受到不平凡的情感共鳴。無論時光如何流逝,這份恩情,如同烙印在心中,永遠不會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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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苞待放時
妳來到我們家一千四百多個日子,靜默無語守著陽台的一角,父親耐心地照顧妳,但還捉摸不定妳的脾性。烈陽曝曬的日子,父親總以為妳會很渴,於是勤於灌溉。因為父親一直以來都是以種植綠植為主,突然來了嬌客,一時不知如何款待妳。「從花名就可以知道,沙漠玫瑰不需要每天澆水。」即便我帶她回家時,不厭其煩叮嚀父親如何養護沙漠玫瑰,但仍堅持依自己綠手指的經驗,每日悉心呵護,尤其不可讓她口渴。 從不輕易放棄任何一盆植物的父親,與她相處近四年的時間,一直想方設法找出開花的密碼。今年,父親決定嘗試我說的,不要每天澆水。終於,有一天,父親瞧見枝枒似有小花苞。興奮的父親怕自己看錯,還特地要我再確認。當我看到那細微的花苞身影,感動莫明。一日復一日,她像孕婦懷胎,花苞漸漸長大。再細瞧,有五個花苞同時待放。父親榮得「護花使者」美名,喜不自禁。 父親打趣的說可以去買樂透了,花開富貴。著實佩服父親守候一株慢熟植物的耐性,曾有數次,我動了想丟棄她的念頭。慶幸,這盆沙漠玫瑰真爭氣,一次來五個花苞給足父親面子。謝謝妳,在今年夏天展現超強的生命力,帶給我們美好的賞花心情。是呀,我也應該跟妳學習,韜光養晦,終有揚眉吐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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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 大箍呆
當屋內仍然處在凝重的氣氛中時,識大體的大箍呆,經過一陣深思熟慮後,不得不來化解。因為不是媒人喙糊纍纍,而是他一味地想找一個幫手來分擔自己肩頭的重擔,也因為他內心焦急未加以打聽就含糊答應。而此時,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想收回已是不可能。於是他對著秀香使了一個眼色說:「快中午了,我們準備吃飯吧。」復又對著來福嬸和林美女說:「妳們請坐。」 秀香神情凝重地走進廚房,西安也跟著去幫忙。西安低聲地對著秀香說:「昆山哥怎麼會看上這種女人,而且還名叫林美女,名字和外表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實在有點諷刺。」 秀香直截了當地說:「哥根本連看都沒有去看一眼,只相信媒人的話。一聽到林美女家事農事樣樣行,而且又沒有跛跤破相,所以就糊裡糊塗一口答應。想不到竟是一個身高不及他胸部的矮仔冬瓜,現在人已進門,想後悔已來不及了,想叫媒人把她帶回家更是不可能。」 西安說:「妳已親手幫娘擦拭過沾滿糞便的身體,也到井邊洗滌她沾滿糞便的衣褲,那種臭屎味聞起來實在是不好受。可是昆山哥並非單單為娘清理糞便,而是必須家事農事兩頭忙,簡直忙得不可開交。在不得已的情境下,才會想儘快地找一個幫手來分擔他肩頭的重擔,但萬萬沒想到會顧此失彼。但從他剛才的表情來看,他似乎也釋懷了,也認命了。」 秀香說:「你的說法不無道理,哥曾說過:老婆漂亮不能當飯吃,娶妻不是要來當花瓶。但願林美女真的是家事農事樣樣行,能分擔哥肩頭的重擔,好好照顧癱瘓在床的娘,讓哥專心上山耕種,而且回家有飯吃,衣服髒了有人洗,倘若真是這樣,就不會辜負哥的一番苦心。」 西安說:「昆山哥的孝心,一定能感動天。」 秀香無奈地說:「既然已成定局,只有祈求老天爺的保佑了,其他又能奈何呢?」(一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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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星顫
陰謀專家獨立製作的這一集播出之後,世界各地的暴動似乎有增無減,雖然有人願意相信並平靜下來等待,但更多人被激起恐懼。「監視者」與「第五象限」迅速成為全球熱搜關鍵詞,如同一種數位化病原體,感染了每個人的想像力,甚至還出現部份極端宗教的集體自殘事件。許多國家開始考慮聯合封鎖這些網路影片,只是礙於國際言論自由法規並不一致且難以修訂,無法直接讓他們下架。 我關掉螢幕,不想再浪費時間去追蹤這些高潮迭起的戲劇化新聞,這種新聞娛樂化風潮已流行了幾百年,竟然還是生生不息。轉頭望著婚禮中預備播放的照片周圍似乎有些單薄,我突然想到可以用軫宿二的閃爍振幅轉成類似頻譜圖的花邊來裝飾。首先,將恆星亮度變化用合適的頻率區間來表達,再以閃動時間長短來拉出橫軸,於是產生了長條形的頻譜紋路,最後再用重複的區域彼此疊合,形成一種並行的花樣。看著完成的作品,我心想這樣的諷刺性應該很足夠吧。 此時背後忽地一陣輕風,讓我感到一股涼意,驚覺有人要偷襲。佳茵已從後方悄悄接近,用手刀抵住我咽喉,溫柔地問道:「你在作曲嗎?」此時手掌業已翻轉,化手刀為鶴形拳,啄壓在我堅硬的肩膀上。她在研究所接觸過中世紀某種特殊的記譜法,看到我製成的頻譜紋路圖形有些近似,才會突然發出這樣的疑問。 我被問得有點莫名其妙,雖然我在閒暇之餘會練琴自娛,不過還沒有到達可以作曲的程度。我只好老實回答自己在做婚禮照片的邊框,不是什麼樂譜。然而「樂譜」這兩個字一出口,我就被自己突然意識到的想法驚訝得張大了嘴。那些星光閃爍所表現出來的,也許是一種音樂形態?我們立刻開始合作,以閃爍亮度的相對變化以及弦長共振原理來精確訂出音高範圍,再用閃爍持續時間轉換成不同長度的音符,最後勉強記錄在一張五線譜上,因為這並不是地球的產物,無法採用正常的音程。 我以古董鋼琴一個鍵一個鍵地調音,捨棄傳統調音法,這樣才能盡量接近解碼後的相應頻率。她再以指尖微微顫抖地敲出對應著節奏的琴音,外星訊號被轉化為聲音後,首次被聽見,樂曲表現的情感令人顫慄。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非人類樂音,就像是在十二平均律之外,另一種符合美感的音階,但在地球上從未出現過。和諧與衝突彼此交錯,如同遠古的金屬微塵在星體內擦撞或熔化,重複著古怪又悲哀的呢喃。 我腦海浮現出疑問:這顆劇烈膨脹中的紅巨星周圍,若真的存在一個外星文明在繞行軌道上,那麼他們寫出這樣動人的音樂是為了什麼?會不會是另一種語言?或是對周遭其他文明訴說的悄悄話? 佳茵問道:「他們的星球是不是像地球的最終命運一樣,將會被膨脹的太陽埋沒?」我頓時無語,只能點了點頭。在感傷的樂音圍繞之際,我突發奇想,寫下了搭配這段曲調的歌詞:「我們曾燃燒於多重宇宙間的潮汐,在未命名的黑暗裡舞蹈。燈光不再,歌聲將是我們的墓誌銘。」 其實我們將閃爍解釋為音樂,也只能算是一種猜測,並沒有比克里斯基金團隊高明多少。但是能將它簡單轉化成憂鬱低迴的無言之歌,似乎並不是偶然。這份恐懼與悲傷極有可能來自一個孤獨文明最後的歌聲,利用了「音樂」這種對智慧生物極具穿透力的形式,逼近神經底層,不斷迴響,有如宇宙的共鳴。 我與佳茵面對面看著彼此眼睛,心情無比激動卻又沉重。我們雖然看似解開了這個謎團,但不知道他們如何讓恆星如此閃爍。是否以強力雷射光波振動造成干涉?還是用更先進的戴森球加以遮掩?能夠將樂曲刻進恆星結構中的物質文明,其科技程度已超乎我們想像。但這個外星文明也許早已滅亡,只剩下這一首歌;或者,他們還沒有死,只是遷徙到別的行星,但已將自己唱了出去。而現在,我們也開始和他們一起合唱了。 向天文研究機構遞交了解碼相關資料後,我發現夜空不再如過去那樣寧靜了,宇宙深處的餘音似乎像幽靈般空洞地盤旋著。每當夜深人靜時,我調整著無線電接收器,好像總會隱約聽到某種旋律。也許它並不是來自於哪裡,而是從自己耳膜深處發出的。 解碼被公佈的一個月後,佳茵順利完成了論文口試,網路預言過的各種災難亦未出現。克里斯基金團隊還在後續節目上解釋他們對古文字的誤讀,並公開否定陰謀論專家的說詞,宣佈此人被開除後企圖用「智慧生物的眼睛」來造謠,以獲取廣告商的資金。接著就是雙方狗咬狗的肥皂劇了,諸如陰謀專家出走其實只是另一家廣告商意圖加入贊助而編造的支線劇本等等。 然而已經太晚了,全球終於聯合修正了天文資訊法規與罰則,禁播這系列胡亂解釋天文現象的影片。這些節目各自發出了最後聲明,在全球聯手下架的困窘中倉促結束。後續的追蹤報導中,有人揭發了許多廣告商介入與調整的痕跡,只是沒有任何團隊願意承認節目是「完全」虛構的,他們只是充分發揮想像力並推展到極致。我轉頭向佳茵說:「是用金錢的力量推上去的吧?」 在遙遠的雪國裡,我們婉拒出席各方邀約的記者會,享受著蜜月假期。畢竟我們只是意外解出了這個謎題。當我們走出溫暖的小屋,望著星空繞著頭頂上的某個位置緩慢旋轉,天空依然清澈,星辰依舊璀璨。遠處響起了那首外星輓歌改編成的流行電音版本,但樂音卻依然在冰涼的空氣中漫延著無邊無際的哀傷寂寥。 我望著地平線附近的漆黑深處,那道三百光年遠的微弱光點,如今依然閃耀在真實夜空與虛擬星圖上,只是不再有謎語隱含在光輝裡。那顆曾被人類視為恐嚇訊號來源的恆星,如今已逐漸停止閃爍,僅呈現出一顆偏紅的普通星體。我們坐在岩石上,聽著風,也許還有自己腦中不肯停止的旋律。 她問道:「如果一個滅絕文明只能被壓縮成一段音樂,那麼我們對於存在的理解,是否也僅僅是一種頻率上的殘響?」也許這正是那首歌的本質!不是訊息,不是病毒,也不是詛咒。它是存在的遺書,是對虛無的反抗。在語言、科技與肉體都已敗退之後,唯有聲音還能穿越宇宙的寒冷與靜默。 我突然意識到音樂與死亡原來如此接近。世人終將遺忘了那首歌,進而遺忘了那顆星。記得某一首歌的最後一人死亡之後,也就等於這首歌死了。現在這首不屬於人類的旋律,等到我們滅亡後,也就不再活著了。 但是我回答:「不,能見到這顆星閃爍的,不是只有我們。就算只有我們發現了,未來我們的子孫也許能做到同樣的事!利用太陽的閃爍再將這段旋律重新發射到宇宙中,讓它繼續傳唱。」 「人類還未滅亡,但我們已經學會用音樂建造自己的墓碑了。」佳茵心有靈犀地下了結論。這餘韻就是一個文明的最後一首歌,也是一面照見存在本質的鏡子。「存在」也許不能被理解,只能被聆聽與欣賞。再度望向星空時,我又開始懷疑這段旋律是否也是一段更古老、更遙遠的回聲呢?這個問題則是永遠無法解開的謎團了。(下)